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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穆宗孝哲毅皇后家族及生平小考

2021-07-23许成业辽宁大学

长江丛刊 2021年14期

■许成业/辽宁大学

孝哲毅皇后阿鲁特氏(1854—1875),清朝入关后第八位皇帝爱新觉罗·载淳的原配皇后,也是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位蒙古族皇后。阿鲁特皇后的一生犹如天边流星,片刻的灿烂过后便转瞬即逝。学界对于这位皇后的专门研究少之又少,本文通过综合阿鲁特皇后较为完善的社会关系,结合其生平经历和相关后宫制度,尝试还原其符合历史事实的真实形象。

一、清代后妃及选秀制度

选秀制度古已有之,其根本目的是充实后宫,为皇室开枝散叶,因此历朝历代尤为重视。清代的选秀制度沿袭明制,有所改进。总体保持“三年一大选”,“每三岁选八旗秀女,户部主之。”满蒙汉二十四旗符合条件的适龄女子应选尽选。如果选秀时皇帝尚未成婚,那么皇后也将在秀女中产生,并且帝后将举办盛大的婚礼,昭告天下。

清代秀女大多都是有一定家世背景的世家女子,多来自满军旗上三旗。清朝入关初,曾经有“满蒙联姻”的旧俗。主要是由于政权方立,根基不稳,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后援帮助巩固政权,兵强马壮的蒙古是不二选择。联姻是最简单有效的手段。因而清朝初年,帝王后妃大多来自蒙古。如皇太极的孝端文皇后和孝庄文皇后;顺治帝的废后、孝惠章皇后。

到康熙年,清朝已经逐步取得了对中原地区的绝对统治权,这时后妃的来源进一步扩大到了权臣、功臣、显赫之家。皇家通过政治联姻达到巩固皇权、笼络权贵的目的:

圣祖康熙皇帝的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乃索尼之孙;孝昭仁皇后钮祜禄氏,乃遏必隆之女;孝懿仁皇后佟佳氏,乃佟国维之女;世宗雍正皇帝的孝敬宪皇后乌喇那拉氏,乃费扬古之女;敦肃皇贵妃年氏,乃抚远大将军年羹尧之妹;高宗乾隆皇帝的孝贤纯皇后富察氏,乃察哈尔总管李荣保之女;慧贤皇贵妃高氏,乃大学士高斌之女;仁宗嘉庆皇帝的孝淑睿皇后喜塔腊氏,乃副都统、内务府总管和尔经额之女;孝和睿皇后钮祜禄氏,乃礼部尚书恭阿拉之女;宣宗道光皇帝的孝穆成皇后钮祜禄氏,乃户部尚书布彦达赉之女;文宗咸丰皇帝孝贞显皇后,乃广西右江道穆扬阿之女。

通过以上列举可以看出,清朝皇后及高位嫔妃大部分来自权臣显贵之家,她们充当着维系前朝、后宫稳定的重要角色。

据统计,清朝自顺治皇帝入关以来,十位皇帝共24位皇后,其中正式册封15人,追封9人。其中,钮祜禄氏皇后6位,那拉氏4位(叶赫那拉氏、乌喇那拉氏及乾隆继后那拉氏),佟佳氏、博尔济吉特氏各3位(含世祖废后),董鄂氏、乌雅氏、魏佳氏、萨克达氏、赫舍里氏、富察氏、喜塔腊氏和阿鲁特氏均各只有1位。本文的主人公孝哲毅皇后正是清代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阿鲁特氏皇后。

二、书香世家,荣耀封后

阿鲁特氏源自元蒙阿尔剌部,在清代隶属正蓝旗。孝哲毅皇后出身的这支阿鲁特氏起初在蒙古旗内地位并不高,入旗始祖下五代均为白身,直至第七代阿鲁特·景辉于嘉庆七年考中翻译举人,方跻身官宦人家。1816年,景辉子阿鲁特·赛尚阿由翻译解元挑笔帖式入仕,在道光朝任侍郎、尚书,入军机处,奠定了科举世家基础,令阿鲁特家族迈向了第一个高峰。

第一次鸦片战争中赛尚阿颇受看重,其时担任协办大学士,春风得意。咸丰元年,官升文华殿大学士、军机大臣,奉命镇压太平天国起义军,次年却铩羽而归,被革职抄家,家道再度衰落。

而真正让阿鲁特家族崛起的是赛尚阿的第三子——阿鲁特·崇绮(1829—1900)。崇绮在道光二十九年时考中举人成功入仕,却因其父赛尚阿战败获罪而被夺职。闭门苦读后于同治三年再次参加会试,竟一举夺得状元,破了清代“满不点元”的旧例,成为了清朝唯一一位旗人状元,自此深得清廷器重。

出生于书香世家的阿鲁特氏自幼深得父亲耳濡目染,通诗书翰墨,容德甚茂,尤擅左手写大字。《清宫词》称赞她“蕙质兰心秀并如,花钿回忆定情初。珣瑜颜色能倾国,负却宫中左手书。”选秀前夕就已闻名遐迩,满蒙各族“皆知选婚时必正位中宫”。

同治十一年,皇帝大婚被正式提上议程,皇后人选无疑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二月初三是正式选秀的日子,京中此前传言,皇后早已“内定”,正是翰林院侍讲官崇绮之女阿鲁特氏。这并不稀奇,皇帝大婚是一场政治权力的内部角逐,包含着民族关系、国运稳定等一系列因素,“选秀”从来与“选美”无关。数百名秀女中仅有十人脱颖而出,后又从这十人中遴选出四人,将是未来的一后一妃和两嫔。但在皇后人选上,两宫皇太后意见不一。慈安太后主张立阿鲁特氏为后,慈禧太后则看好刑部员外郎凤秀之女富察氏。

慈安太后坚持立阿鲁特氏,一方面是看中其世家出身。阿鲁特家三代科举,才情斐然。又比同治皇帝年长两岁,成熟稳重,有国母之风;另一方面,其外祖父端华的嫡福晋钮祜禄氏是慈安太后的亲姑姑,论辈分阿鲁特氏是慈安太后的姑表外甥女。立阿鲁特氏为后,有助于巩固慈安太后在宫中的地位。

图1 孝哲毅皇后主要社会关系图示

慈禧太后对此深忧,再者郑亲王端华及其同父异母弟肃顺都是“辛酉政变”中“顾命八大臣”的核心人物,慈禧恨之入骨,因而执意主张立富察氏为后。

两宫太后互不相让,最终由同治皇帝一锤定音,阿鲁特氏被立为中宫皇后,富察氏被立为慧妃。一同入选的还有瑜嫔赫舍里氏和珣嫔阿鲁特氏,而这位珣嫔正是赛尚阿的幼女、崇绮的妹妹、阿鲁特皇后的亲姑姑。虽然辈分高,但年龄却比皇后还要小三岁。

阿鲁特氏成为了母仪天下的大清皇后。皇后册封诏文赞其“秀衍桂林/瑞徵椒殿/淑身维则/慎德有常/著端范于闺闱/早娴女训/肃庄容于宫壸/允式母仪”。

同治十一年九月十五日,凤冠霞帔的阿鲁特皇后在层层簇拥下由大清门抬入紫禁城,婚后入主储秀宫。然而,这只是她一生悲剧的开始。

三、深宫闺怨,悲情落幕

孝哲毅皇后在同治十一年九月进宫,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五日穆宗驾崩。仅仅七十五日后,孝哲毅皇后便随大行皇帝而去。在这短短两年多的深宫生活中,阿鲁特皇后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前文提到,选秀时两宫太后的意见就不统一,偏偏同治帝又和慈安太后达成共识,更是让慈禧太后大为恼火。可想而知,对这位儿媳,慈禧并无好感。关于婚后二人间的婆媳关系,正史没有记载,但各类野史和笔记的口径相当一致,即慈禧太后想方设法刁难阿鲁特皇后,加上皇后性格刚直,不愿曲意逢迎,因而婆媳关系颇为恶劣,竟至孝哲毅皇后激动之下说出自己是“大清门抬进来的皇后”之语。溥仪在回忆录《我的前半生》中也曾记载过皇后探视病重的同治帝时遭慈禧太后责打之事,甚至认为皇后之死乃慈禧太后逼迫所致。

《清史稿》对于阿鲁特皇后的记载寥寥,其中有这样一件事耐人寻味:

“二年五月/御史潘敦俨因岁旱上言/请更定谥号/谓/后崩在穆宗升遐百日内/道路传闻/或称伤悲致疾/或云绝粒霣生/奇节不彰/何以慰在天之灵/何以副兆民之望/太后以其言无据/斥为谬妄/夺官/五年三月/合葬惠陵/上谥/宣统加谥/曰孝哲嘉顺淑慎贤明恭端宪天彰圣毅皇后”。

皇后驾崩一年后,御史潘敦俨上奏折,请求为皇后改谥,以表彰皇后的贞烈和对穆宗皇帝的一片赤诚,但却遭到了皇太后严词拒绝,并被罢官。皇太后懿旨曰:“本朝恭上列后谥号/均系恪遵成宪/敬谨举行/孝哲毅皇后已加谥号/岂可轻议更张”。

《清史稿》四百四十五卷中特意提到了这位潘姓御史,原文表述“默念穆宗嗣统未有定议,孝哲毅皇后又仰药殉,遂疏请表扬穆后潜德,更谥号。”

此事侧面印证了两个问题:其一,民间对于孝哲毅皇后的死因存在争议,由于官方的模棱两可,至少存在“伤悲致疾”“绝粒霣(“陨”)生”“仰药殉”几种看法;其二,皇太后的态度显示其对于御史言孝哲毅皇后的所谓“奇节”并不认同,且关于皇后之事不愿多谈。而这两个问题最终都指向皇后去世的真相。

对孝哲毅皇后死因的种种说法进行梳理,大致可归结为以下三类观点:

一是自然病死说。这也是正史给出的答案。《清实录》载,“痛经大行皇帝龙驭上宾/毁伤过甚/遂抱沉疴”。帝师翁同龢作为清惠陵的承修大臣之一,曾在光绪元年的日记中作《惠陵吉祥花次醇邸韵二首》诗,云“连理木成天惨淡,吉祥花好地蕃滋。灵蓍端为神人出,斑竹应留帝女思。”表达了对同治帝后英年早逝的无限哀痛,也反映了帝后夫妻情深,因而同治皇帝的驾崩让皇后忧虑成疾是合乎情理的。《清实录·德宗实录》有两宫皇太后赴储秀宫视疾的记录:

“丙戌/上侍慈安端裕康庆皇太后慈禧端佑康颐皇太后幸储秀宫/视嘉顺皇后疾”;

“丁亥/上侍慈安端俗康庆皇太后慈禧端佑康颐皇太后幸储秀宫/视嘉顺皇后疾/申刻复侍慈禧端佑康颐皇太后视嘉顺皇后疾”;

“戊子/寅刻嘉顺皇后崩”。

有人认为,丁亥日视疾慈安太后没有前往,慈禧太后就在这时下毒手加害了皇后。这种想法缺乏依据。皇后崩逝前两日,两宫皇太后都携小皇帝探视,特别是丁亥日探视后,“著庆春等传知崇绮即行回京”,说明皇后此时已在弥留之际;再者若慈禧太后有心加害,更不必携幼帝前往。

二是慈禧逼死说。这一说法在野史和民间传闻中非常普遍,大致是说慈禧太后将同治帝的死怪罪到皇后头上,逼令皇后自绝。但笔者认为这种观点至少在两方面恐难成立:其一,忽视了当时慈安太后在世的事实。前文提到,慈安太后和孝哲毅皇后是姨甥关系,如果慈禧太后要逼死皇后,慈安太后不会置之不理;其二,皇后对慈禧太后的权力不构成威胁。同治皇帝没有子嗣,储君人选是醇亲王奕譞的儿子载湉,论辈分是同治皇帝的堂弟。既时名位已定,两宫太后可以继续垂帘听政,慈禧没有逼死皇后的必要。

三是自尽殉节说。明清时期均推崇“妇节”,顺治年间清廷又针对满族宗室颁布了表彰宗室节孝贞烈事例,鼓励八旗满洲人起表率作用。孝哲毅皇后所在的阿鲁特家族饱读诗书,对于家族名节尤为看重。光绪皇帝即位后,尊大行皇帝皇后为“嘉顺皇后”,没有获得皇太后名分的阿鲁特皇后作为寡嫂,彻底失去了政治立足点,是极有可能产生悲观情绪的。

“皇帝升殿登极后/诣嘉顺皇后/千秋令节皇帝万寿/及元旦各令节/皇帝均诣嘉顺皇后前行礼。”新皇帝对阿鲁特皇后的礼敬有加,对她而言未尝不是一种精神折磨。史料记载,庚子年间京师陷落时,阿鲁特·崇绮满门老小自绝于家,“分别男女入坑生瘗/阖门死难”,崇绮闻讯后亦自缢殉国。可见,阿鲁特家族是有忠君殉节之家风的。此外还注意到,孝哲毅皇后驾崩不日,《清实录》中就先后两次出现朝廷旌表民间节妇的记载,“旌表矢志守贞秀水县张恩霖妻庄氏”“旌表矢志殉节崇阳县刘树镛妻何氏”。这样一个敏感时期,惜墨如金的《清实录》接连两次出现这样的记录,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因而,这或许也是一种可能的推测。

四、册谥定文,千古遗叹

孝哲毅皇后去世后,光绪元年(1875)五月上谥,九月暂安梓宫于隆福寺。光绪五年(1879)与穆宗合葬惠陵,祔太庙。经光绪、宣统两朝加谥,最终谥号为“孝哲嘉顺淑慎贤明恭端宪天彰圣毅皇后”。

光绪五年,惠陵奉安大典,御史吴可读主动请随。大典结束后,吴可读只身来到蓟州,留下遗折《奏为泣请懿旨将来大统仍归承继大行皇帝嗣子事》,安排好后事后自尽,用“尸谏”的方式请求两宫太后为同治帝立嗣。清廷经过廷议,终于宣布“俟嗣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继大行皇帝为嗣”,再次明确以光绪帝的继任者为同治帝的嗣子,理顺了“建储”或“继统”问题与“继嗣”问题的关系。

然而悲情的皇后生前没有看到这一天。更令人唏嘘的是,民国三十四年深冬,一伙土匪闯入清东陵,进行了肆无忌惮的抢掠。惠陵破坏尤为严重,最终帝后尸骨无存。

在清前中期,前朝后宫休戚相关,后妃在君臣盘根错节的势力角逐之间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前朝后宫的最终赢家往往对新朝后宫有着不可动摇的重大影响。历朝历代,莫不如此。近亲通婚经久不衰,以至于紫禁城自同治皇帝降生后半个多世纪内不闻婴啼,对于晚清立嗣问题的讨论至今仍未曾休止。可以设想,假若阿鲁特皇后当初能顺利诞下一名皇子,不但她的命运得以改变,整个晚清的历史进程都将会彻底改写。

作为清朝最后一位蒙古族皇后,也是唯一的阿鲁特氏皇后,更是清代仅有的五位由“国门”大清门抬入紫禁城的皇后之一,阿鲁特皇后象征着家族的荣耀,但纵观其一生,虽贵为国母,却是红颜薄命。短短两年的婚后生活,因为慈禧太后的强行干预和刁难,她更多体会到的不是皇后的无上荣耀,而是无尽的神伤和忧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她与同治皇帝伉俪情深,男才女貌,“宫中无事/恒举唐诗以试后/后应口背诵如流/上益喜/伉俪綦笃/而居恒曾无亵容狎语。”奈何情深不寿,天妒红颜,夫妻双双早逝。他们留在史书中的惊鸿一面,只留给后人无限的遐想与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