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狗惹的事(短篇小说)
2021-07-12麦邦盈
一
再次上老日家的时候,李主任和我都心有余悸,他家的黑狗确实是有点可怕。李主任老远就找来两条木棍,一条给了我。感觉木棍还比较结实,抵挡几下应该没问题。谁知都到门口里面也没有一点动静,喊了几回都没有回声,黑狗也没蹿出来。围墙门口没有门,我们就走了进去。看着眼前的情景,我们真是大吃一惊了。面前有一个庭,但是年久失修已经稀稀疏疏地长了好些草。靠近围墙脚那里有几棵番薯,长得非常的茂盛。围墙出水口那里还种有两棵茄子,上面还有几个紫色的茄子呢。
正屋已经崩塌了,塌下来的桁桷瓦片塌七横八竖乱七八糟。墙还没倒下,但是已经是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倒下来的可能。不知是怎么回事,里面竟然长出了许多飞机草、苦楝树、牛大力什么的。还有两棵木瓜树,都好高了,上面结了许多的木瓜,有两个已经熟了,红彤彤的。小屋有两间,就在正屋一堵墙头的旁边。非常的旧陋,都有门,但没关,里外都有木麻黄木顶着桁。一间的里面有床,其实床也不是床,是用木板铺的。站在门口往里面看,床上非常的凌乱,蚊帐黑乎乎的。一旁靠着墙那里还铺有几张木板,这应该就是他所说的狗床了。另一间是火房,有柴草,但是没有灶。进了里面看,原来他的灶只是用几块砖在靠墙那里叠起的。没发现有碗,只发现有两个小小的土锅。
“哎,真是太穷了,也真是太凌乱了。”李主任长长地叹道。
“这样的人家也确实应该好好帮扶一下了。”我深有感触地说。
“是啊。崩塌的房屋应该好好收拾一下,没倒的墙也应该拆掉。庭上的杂草也应该除掉。”
“两间小屋也应该修了,万一塌下来砸到人问题就大了。”
“是呀。”
准备出来的时候,老日的黑狗却突然蹿了进来,跟着就是一阵凶狠地狂吠。我和张主任都拉开架势举起木棍,黑狗见状才停止了进攻。老日进来了,吆喝了两声,喊了几声小敏,黑狗才停止狂吠。
“老日啊,没经你的同意我们就进来了,对不起啊。”我说着就把一包烟掏了出来递过去。
“我有烟。我刚才就是去买烟。”老日说。
“你买是你买,但是我也不怎么抽烟。”
“不抽烟你买烟干嘛?”
“给你买啊。”
“什么,你给我买烟?”
“对呀。第一次见面是认识,第二次见面就是朋友了,你说我能空着两手来吗?”
“你要这么说那我就收了,你是……”
“老日呀,这样你就对了嘛。以后我们会经常来,需要帮忙的事我们会尽量帮忙。”
“老日啊,他是扶贫工作的陈队长,那天我已经给你介绍过了,你忘了?”
“哦,是陈队长。”
“叫小陈就行。”我谦虚地说。
“哦。小陈,你们……”
我有点惊讶,这老日还真不客气了,真叫我小陈了。
“老日啊,你这房屋崩塌得横七竖八的,是不是应该收拾整齐一下了。”
“收拾整齐干什么?谁会来看呢?”
“没人看你自己看呀,整齐一点看着心里也舒服呀。”
“实际上我也没有功夫呀。弄伤了手脚怎么办,蜈蚣、蝎子咬了怎么办?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蛇。”
“我们可以帮助你收拾呀。”
“什么,你们来帮助?”
“对呀。”
“其实院里的杂草也应该除掉。”
“除掉当然是好看一些,但是不除也可以走路。”
“还是除掉好,清洁干净。”
“当然。”
“老日呀。”我看着老日有点高兴的样子,说:“其实,你的两间小屋也应该修理了。”
“啊,修房子?你知道修房子要多少钱吗?”
“应该没多少钱吧。两间小屋,估计就几万元吧。”
“几万元?你以为我有钱啊?”
“不要你花钱。是政府帮助修。”
“你说什么啦,政府出钱给我修房子?”
“是呀。”
“真的啊?不是逗我玩的吧?”
“真的呀,老日,你怎么还不相信我们呢?”
“相信呀。你们要是真的帮助我把房子修好了,那我就非常非常的感谢了。”
“实际上应该感谢政府的帮扶,感谢国家的关怀。”
“当然当然。”
帮助老日清理垃圾打扫卫生的工作很快就落实行动了。看来岭角村的人还是不错。一经发动村里很多人都来参加了。没有报酬的,只是我答应我出钱买鹅,李主任说他出米,村民组长刘明答应叫几个人在他家做饭,柴米油盐还有冬瓜煮汤都由他家出,做好后就挑到老日家,大家就在他家吃饭团配鹅肉。
工作量确实不小,二十一个人,咿咿呀呀嘻嘻哈哈的,除草的除草收拾的收拾打扫的打扫,非常热闹,好像老日家办喜事一样。黄梅嫂也来了。她老了,应该六十多岁了,这些年她已经很少出入,见了人也把头放得很低。她怕说話错了,儿子和媳妇要骂。听说两个儿子两个媳妇对她都不好。男人已经走多年,她现在是一个人过,吃饭睡觉都在一间小屋里。平时能干活的时候就出去干活,不能干活的时候就坐在门前看天空。
在一大群人的面前,老日的黑狗也不敢乱来了。实际上狗并不怕人,它只是有点怕老日。人们干活的时候它就坐在小屋的门前看,甚至把舌头吐得长长的。老日也时常走过去在头上摸摸,然后提醒:听话啊!不要咬人啊!
大家都来帮助老日好像是从来是没有的事。老日非常的兴奋,衣服换了新的,脸上也出现了笑容,说话有时因为感动得语无伦次了。都以为人家已经把他忘掉了,没想到大家来了还是一脸的阳光灿烂问东问西。老日说他要烧水给大家喝,其实他家没有锅。李主任说不用了已经叫人去买矿泉水了,老日也要跟大家一起干,很多人都说你不用干,指挥一下就好了。老日说,木瓜树不要砍了,茄子不要锄了,番薯藤不要拔了。
黄梅嫂知道为什么,却明知故问:“老日呀你还留着那东西干什么?”
“那是菜你知道不?”
黄梅嫂又问:“老日啊你还养狗干什么,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
老日听了就认真了:“梅嫂啊,你知道我的狗跟我多好吗?”
黄梅嫂笑了。她怎么不知道呢,自己也没有种菜,木瓜和番薯叶就是常年最好的菜哩。吃饭的时候,剁几块木瓜煲汤,又清又甜。要不扯一把番薯叶,放几滴蟹汁,炒起了又软又甜。问题是想不到老日甚至比她还要好,有两棵茄子呢。茄子的长势很好,有半人高了,枝繁叶茂的。风吹了叶动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紫红紫红的茄子就闪现了出来。
黄梅嫂站在茄子的前面表扬说;“老日啊,你真是有本事啊,种了两棵这么好的茄子。”
“是啊。”老日对黄梅嫂的表扬一点也没有否定,“种两棵我一个人都吃不完,待会我摘几个给你。”
说是一会儿摘,其实老日一说完就动手摘了。他摘了一个就把一个交到黄梅嫂的手上。拿到第四个的时候黄梅嫂说好了好了,都够我吃两天了,有人说四字不好听,黄梅嫂说你懂什么呢,好事成双知道不?
黄梅嫂笑了,众人也笑了,嘻嘻哈哈的。老日也笑。看樣子他真的开心着呢。
黄梅嫂说:“你们笑什么呢?你们知道茄子煮了蘸酱油或者蟹汁多好吃吗?比大鱼大肉好要好吃知道不?”
有人说:“黄梅嫂呀茄子好吃,你也自己种几棵呀。”
黄梅嫂听了就不说话了,大家都不知为什么。其实她黄梅嫂知道,她没地。种菜的地已经分给大媳妇了。为了那块小小的菜地,两个媳妇都把她骂得狗血喷头。二媳妇骂她不懂做父母,疼子心不平,大媳妇骂她教子无方,老二媳妇那么凶也不敢叫老二打一下。在家里她是最没威信的人了,想吃一个茄子也不敢开口,只能是静悄悄地怀念煮茄子蘸酱油或蟹汁的香。
都以为工作量大一天时间也不好完成,其实并不是,人多力量大,大家热情高干劲足,只是半天多一点的时间就基本完成了。吃饭的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半,肚子饿一点也好,吃起饭来非常香。吃饭团用手拿,捏鹅肉也是用手,两只手都忙,嘴要吃东西又要说话,满嘴流油,闪闪亮亮的。还有冬瓜汤送下肚,确实是非常过瘾。
有人问我:“陈队长呀,是不是明天再搞一次?”
我听了一怔,但是很快就明白了意思。于是说:“可以呀。明天把老日家前面的路也修一修,顺便把村子的清洁也搞一搞,鹅我照样出。”
众人笑了,鼓掌了,有人甚至吆喝起来了。我也好感动,把群众发动起来其实也不难,两三只鹅能算什么呢?
二
老日家的东西收拾整齐了,清洁卫生搞好了,不用说老日,就是外人看了心里也亮堂。不知别人回头去看了没有,但是黄梅嫂回头看是有人看在眼里的,而且不只是一次二次。有时她的手里还拿着一两个茄子呢。
黄梅嫂曾经问老日:“你怎么不把胡子刮一刮呢,都跟杂草一样了。”
黄梅嫂又曾经问:“老日呀,你咋不买把扫把呢?人家做得那么清洁,你不打扫打扫,不用几日又乱得不成样了。”
老日于是把胡子刮了,还买回了一把塑料扫把。
接下来就是给老日家修房子。考虑到老日家的实际情况,按照上级的有关政策和要求,应该把他的两间小屋都修理好。资金由市上扶贫办拨付,施工人员就在附近请。但不知道是不是吴为的工人。老日对吴为的恨还在心里呢。
为老日修房子的有五个人,具体做法是先在旁边用油毡纸搭了个棚让老日临时住,然后把两间小屋都拆掉重建。不是盖瓦房,是盖钢筋水泥平顶的。工作的进度很快,一个月的时间就盖好了。我和村干部看了都非常满意,老日也高兴得脸上堆着笑,说了感谢又接着说感谢。修房子的人告诉我们,说是这段时间黄梅嫂天天都来老日家,也没做什么,就是看人家修房子,还有就是和老日说话。
黄梅嫂说,老日你命真是好。你知道老日怎么回答?老日说命好什么呢,只自己一个人。到处都整整齐齐清清洁洁,还有崭新明亮的新房住,还说命不好,那怎么样才算好呢,老日没有往下说,但是简单想一下也不难明白,就是应该有两人,就是应该有个伴,当然是一个男和一个女。
有人在背后说他们两人在一起不就行了吗?有人听了立即反驳:“不可能的事。谈恋爱可以,不可以结婚。”遭反驳的人听了也立即进行了回驳:“不结婚只谈恋爱,有个伴,不是好吗?”大家都笑了。
老日家的扶贫工作做得比较好,上级通知要几天后要下来检查,我和村干部商量之后就决定上级领导来检查就带到老日家去看。其主要的特点就是精准扶贫,按质按量及时地把党和政府的关怀送到了贫困户的手上,再一个是群众已经发动起来了,都自愿自觉地加入到扶贫的行列中。
村主任李少敏思考问题还是比较细致,会议上他就很认真地提出来一个问题:“他家的黑狗怎么办?”
“什么黑狗呀?”
“他家不是养了一只黑狗吗,上级领导们来检查工作肯定会到他家去看看,万一被狗咬了怎么办?万一被狗吓到了怎么办?”
“也是啊。”
“难道我们每个陪同的人手里都要拿着一条木棍吗?”
“要不叫老日把他的黑狗卖了吧?”
“可以问,但是不知道他同不同意。”
“要不叫他把狗栓起来也行。”
“我看栓起来不行,它要叫呀。你可以试想一下,领导们要看要问要听,一条狗就在那里汪汪地狂吠,你看结果会是怎么样?”
“我看还是上门去跟老日商量一下吧。”
“先商量一下也好,万一他不同意卖,就交给我处理好了。”治保主任许源说。
“你怎么处理?”
“具体情况具体再定吧。”
我和村干部再上老日的家问的时候,他的话让我们大吃一惊。你知道老日怎么说?他说:“你说什么啦,你叫我把狗卖了?你们谁能比得上我的狗?”
老日还说:“你知道我的狗是什么时候都陪在我的身边吗?你知道我的狗已经陪着我十一年了吗?”
老日甚至说:“你说上级领导要来看我,你说他们能看我多久?说不定只是一会儿的事。”
很难说服了,但是多难也要说。因为有个会我要回市上两天,所以只得把问题交给村主任李少敏去处理。我一再对他交代的是要有耐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两天时间过去了,上级扶贫工作的领导下来了,有四个人,带队的是张主任。我和村干部就带着他们上了老日的家。老实说看看问问之后领导们都很满意,可是问到老日有什么要求的时候,老日的回答让我们非常惊讶又非常生气。
老日说:“我的黑狗昨天不见了。我怀疑是他小陈队长和村干部杀死了。”
我和村干部们当即给予了否定。老日说:“你们曾经叫我把狗卖了,说是上级领导要下来看我,担心我的狗把他们咬了,或者吓着了。现在领导们来了我的狗就不见了,不是你们做还会是谁做?”
老日还说他的狗陪着他已经有十一年了,他真放不下他的狗。他声调沉重,说着说着眼里竟然还有了泪水。
张主任问我是不是有这回事,我说着两天我回市上开会。我说我们是劝过他卖狗,但是我们没有把他的狗打死。叫他卖狗的原因就是担心狗咬人,因为开始上他家的时候我们也让他的狗吓得不轻。
“你不在村里,村主任在。你们不打可以叫人打。”老日竟然一口咬定我们不放。
我听了真是很生气。我看到李少敏主任的脸也变黑了,但是我们都不便发火。
“这样吧。”张主任说,“老日啊,回去陈队长和村干部们会好好查一查,然后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然后做出妥当的处理。好不?”
老日总算点头了。回来的时候张主任又一再交代:这件事要认真查清楚要处理妥当。扶贫要扶到人的心上去。物质我们给了,你知道他还需要什么吗?
上级领导回去后,我冷静地思考了一下,觉得张主任的话有道理。于是和李少敏主任商量之后召开了一个村干部的会议,了解一下真相到底是怎么回事,下一步的工作怎么做。
许源主任倒是很坦诚,他说:“是我叫人把老日的狗弄没了。”
“什么,你怎么弄?”
“简单呀,一块骨头的事,蘸了药扔过去就行了。”
“许主任呀,你怎么……”
“不这么做怎么做?他那样的人,给多少都不满足。”
“我觉得应该不是那样吧。你知道他老日为什么要养狗吗?”
“不就是看家吗?防贼吗?”
“你知道他原来的家像家吗?你说他防贼,他有什么东西可以偷的吗?”
“那他……”
“他是需要一个伴。一个伴,知道不?”
开始的时候许主任的脸上还是有些严肃,听我说到一个伴的时候他却很不屑地笑了一回,然后说:“陈队长呀,你知道他多少岁了吗?你以为会有人愿意嫁给他?”
“我不是说应该有人嫁给他,我是说他太孤独,精神太空虚,所以就与狗为伴。要是有人搭理他,挂心他,我估计他也会搭理别人,他也会挂心别人。”
“陈队长呀,你的话我听明白了。”村主任李少敏说:“我记得,那回村里二十几个人去帮助他清理垃圾打扫卫生的时候,他老日笑得牙都要掉了。”
“是呀。如果村里人大家心里有他,他的心里還会那么孤独吗?”
“陈队长呀,你说应该怎么做?许源主任问。”
“我觉得还是要把真相跟他说一下,要做出赔偿。还要跟村里人说一下,让大家明白。最重要的是让大家明白,一个人的需求不只是物质,还要有精神。
三
这是我们第二十五次上老日的家了。除了我和村主任李少敏,还有治保主任许源。狗没了,确定赔偿了,但是我们还是有点担心,担心老日不理解,不接受。走进他的家门的时候我们还是吃了一惊。原来黄梅嫂正在里面浇茄子,原来在正屋清理出来的空地上已经栽上了一些茄子。老日并不浇,只是站在一旁看。
“老日呀,你怎么只是站着看,不浇呢?”
“她不让我浇。说我不会浇。”
“是吗?”
“他男人懂浇什么水呢,他能耐心站在那里看就可以了。”
我们都笑了,老日也笑了。谁都没有把笑声放出来,但是大家都非常开心。老实说,黄梅嫂的身子很瘦薄,脸上的皱纹也比较多,但是模样还是比较周正,不用说她年轻的时候肯定很漂亮。感觉她给茄子浇水好像也有点学问,她把腰弯得很低,手中拿着个半边的椰壳,先是把水轻轻地舀出来,然后一甩,椰壳里的水就泼了出去。说来也有点神奇,那泼出去的水马上变成了一簇绽开的漂亮的水花,无声无息地洒落到小茄株的叶子上,还有地上。小茄株好像也非常感动,叶子轻轻地扇动一下。
“黄梅嫂呀,这茄子是谁种的呀?”
“他种。”
“两人一起种。”老日听了立即做了回纠正。
“好呀。有空地就利用起来。”我也赞扬道。
茄子浇完了,黄梅嫂也出来了。原来他们是分工合作的,老日负责拎水,黄梅嫂负责浇水。
回到荔枝树下,我们都坐了下来。树下已经干净了,枯叶已经没有了。
“老日啊,看来你已经勤快多了,树下打扫得这么干净。”
“他打扫?”
“是黄梅嫂来打扫的。”老日微笑着说。
“黄梅嫂,你真好。”我表扬说。
“小事呀,脚手动一下的事。”黄梅嫂也很开心地说。
看到老日心情比较好,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把他黑狗的事真真实实地说了一下。老日的脸上有点变,有点严肃了,但没有当初痛失黑狗时的那样的痛苦。
“我早就说了,肯定是你们做的。我不是公安,但是那样的案我也可以破。”
“老日呀,你看需要赔多少钱,我愿意赔。”治保主任许源说。
“你要赔偿?”
“是呀?”
“一万元不多。一千元不少。”
“什么?”我很不明白地问,“老日呀,你是什么意思呀?”
“陈队长呀,你知道那条狗对我多重要。要是没有它,我……”
“啊?”
“这段时间黄梅嫂经常来跟我聊天,我的心里才舒服了许多。”老日说着就伸出一只手,五支手指打得好开。
“什么,五千?”李主任问。
“五十。”黄梅嫂说。
“不!五百。”
“老日,你……”
“要不,你们给黄梅嫂买两套好一点的衣服,然后给我买一只小狗,买黑的。”
黄梅嫂一听脸色大变了,然后说:“老日你……”
“她已经十年不买衣服了。”
我忽然觉得心里一颤,于是问:“黄梅嫂你……”
“已经不止十年了。”黄梅嫂已经哭了,声音像蚊子叫一样的小。
“好吧。”我说。
回来之后,我把村干部们都召来开了个会议,讨论研究如何抓一抓人民群众的思想教育工作,弘扬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确定的做法是,制作横额悬挂在村委会和每个自然村的前面,再一个是找一找本村委会人民群众中做得好的典型,总结他们的事迹,要求各个村民组长开会宣传。至于给黄梅嫂买衣服的事就由妇女主任何美去买,买回来就给黄梅嫂送去,顺便跟她家两个媳妇坐一下。给老日买小狗的事由许源主任去买,买回来后我和李少敏村主任和许源治保主任一起送去。
妇女主任何美的办事效率不错,第三天就把衣服买回来,在路上就遇到黄梅嫂,就把衣服交到了她的手上。至于什么时候找一找她两个媳妇谈,打算另找个时间。买小狗的事,许源主任就办得有点慢,上了两回市都没有买到。只得等一等,继续上市找。
一天下午,大约三点钟的时候我和村主任在村委会商量些事。突然,老日就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几棵根上带着土的茄子苗。
“队长啊主任啊你看这些茄子苗,都长新根了也拔了起来。”
“什么,谁拔了你的茄子苗?”
“史会暖,黄梅嫂的二媳妇。她跟黄少云两婶嫂到我家大吵大闹,指鼻挖眼的,都跟要把我吃了一样。特别是史会暖,她还下手把我和黄梅嫂栽下不久的茄子苗拔了起来。”
“怎么啦?吵架了?”
“没有啊。她们两个女人一进门就骂,骂我装贫,欺骗政府,吃政府,骂我勾引她母亲。”
“有这样的事?”我们都吃了一惊。
“特别是那个史会暖,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黄梅嫂骂,你知道你多少岁了吗,你知道你都要死了吗,你知道你脸皮多厚嗎?脸皮都皱过苦瓜了还那么骚,夜里还是睡不着,白天也要找人家乱来。”
“她真是那样说了吗?”
“是啊。我老日要是有半句假话,我愿剁手指作证。”
事态已经严重了,必须上门去看个究竟了。必须亲自找那两婶嫂谈谈了,特别是个史会暖。
我叫村主任李少敏给妇女主任何美打了个电话,何主任说她在市上办点事,一时还不能赶回来。事情比较急,我就叫李主任跟着老日一起去岭角村看看。
原来黄少云和史会暖两婶嫂的家都不错,都住了新屋。黄少云不在家,史会暖扛着一把锄头也正要下地。看到我们几个人来了,她好像也明白怎么回事了。她先是把锄头撑在地上,然后劈头就问:“主任啊队长啊,你跟我评评理啰,都几十岁的人了,都不知道什么叫羞耻,你来我去,什么时候都混在一起,你说叫我们怎么做人?”
“你说什么啦,你知道什么叫羞耻吗?一个老母都不理,还虐待。”
史会暖一听气势马上就上来了:“什么我们不理?你知道你是谁吗?我们的事你有资格来管吗?几十岁了还风流,青天白日明目张胆来勾引。”
“你说啥?”老日的声音马上也跟着上去了,“你说我勾引你妈?”
“是啊!你知道羞耻吗?我问你,你是谁呀,你凭什么给她买衣服呀?”
“我什么时候给她买衣服呀?”
“你还嘴硬是不是,今天正好干部都在场,我就带着你们去看看。”
原来黄梅嫂并不是跟儿子媳妇住一起,而是一个人住在老屋,很破旧的一间小屋。我们到的时候她正在屋子里着穿一件新衣,还没有扣上纽扣就忙着看衣服穿得怎么样。
“看到了吧,就是这样的衣服。还敢往身上穿呀。”史会暖的声音很大,“你们知道不,她还污蔑干部呢,还说衣服是妇女主任买的呢。”
黄梅嫂真是气得说话嘴都哆嗦了:“你,你不要血口喷人啊。你……”
“你说啥,你还敢骂我?你知道你脸皮多厚吗?”
“史会暖啊,这就是你的不对啊。”李主任说。
“什么,我不对?我什么不对?你知道他两人多少岁了吗?一个老流氓,一个骚得不得了。夜里不知怎么样,白天也混在一起。队长啊主任啊你知道人家怎么看我们的吗?”
“史会暖,你太过分了知道不?”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很严肃地说:“我告诉你,衣服是我们叫妇女主任买的。老日和黄梅嫂的交往是正常的。你做媳妇辈的,应该尊重父母,虐待就是犯法了。今天你还把老日家的茄子苗拔了,你必须给他补种回去。”
“哟,陈队长呀,你不是当领导的吗,当领导讲话可要讲证据的啊。你说她的衣服是妇女主任买的,有人那样花公家的钱吗?你说老日和她是正常交往,男人和女人,怎么样是正常怎么样是不正常呢?你说我们虐待她,我们怎么虐待她了呢?你说我拔了他的茄子苗,你有证据吗?我觉得是他自己拔了陷害我的吧。”
“史会暖,你……”李主任手指都指出去了,话却没有说下去。
我知道遇上泼妇了,跟不懂道理的人是讲不通道理的。我严肃地说:“史会暖,我希望你好好把我刚才讲的话想一下,回头我们还会来找你。”
回来之后,我和村干部们商量了一下,觉得问题并不是那么简单,你说她坏,又够不上犯罪,抓不了。你说她不坏,她做的事又确实令人不齿。确定的做法是一方面将问题向镇上和派出所反映,再一个是找一找她的老公吴为谈一谈。
有了我们的撑腰,黄梅嫂也不是那么怕她的两个媳妇了,三天两头就上老日的家去。谈恋爱是不会的,结婚也是不会的,实际上就是说说话聊聊天,
两个月的时间过去了,我和村干部几个人多次找上史会暖的门,可是没有找到她。她老公吴为说她走了,把女儿扔在娘家就跑到城里了,还说要离婚。我们都有点担心,吴为说不定以后他又是一个老日了。
作者简介:麦邦盈,中国作协会员,海南作协会员,琼海市作协副主席。已在 《天涯》 《读者》 《椰城》 《海南日报》 《琼海市报》等国家、省、市报刊发表作品约200万字。出版短篇小说集、报告文学、中篇小说集、长篇小说6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