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阴,淮阴
2021-07-12张琳
一
打开百度地图,搜索“淮阴区”,我发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原本西北—东南走向的京杭大运河,在淮阴、泗阳交界处迤逦了并不多长的距离,突然转变流向,以近乎正东正西的走向,打淮阴区穿境而过。出淮阴区境后,在清江浦区延续了一段距离的东西走向,之后陡然转向,又以西北—东南走向向扬州而去……这条奔流不息的人工长河,在此甩下了两道大弯,流水不得不慢了下来,旅人的行程也随之慢了下来。岸边灯火璀璨,酒肆前的酒旗迎风招展,河面上四处弥漫着勾人馋涎的淮扬菜的香味儿,随风飘荡过来的丝竹管弦的乐音扣人心弦……这个时候,船上的人又有几人能淡定自若飘然而过呢?于是,南来北往的船只纷纷停靠,码头整日樯桅林立,一船又一船的人一窝蜂儿登上码头,汇入摩肩接踵的人流之中,奔着吃住玩乐,寻找着各自的去处。船舱里,北方的高粱、小麦与南方的稻谷、丝绸,也有了在这里相会的机缘,融合的气息令夜风沉醉。
——这里便是淮阴了。
淮阴因运河而兴起,因运河而繁盛,成为了运河的枢纽,成为了运河的管理中心。
手里滚动着鼠标,让淮阴区地图不断变换着比例,望着屏幕上或放大或缩小的地图,我突发奇想,假如京杭大运河不在这里甩下两道大弯,而是一直保持西北—东南的走向,河水一路奔涌向前,这里还会出现一座叫淮阴的城市吗?
2020年11月28日晚,我们来到了里运河边的大运河文化广场,观“运都胜境”。不远处的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如织,这里却是闹市中的一方净土。石码头下的河水微波荡漾,仿佛来自千年之前,历经沧桑般不为喧嚣所动。所有的建筑物以及树木、花草,在辉煌灯光的映照下,氤氲着厚重又轻盈、古朴又现代的气息,在运河两岸肆意铺陈。粼粼的河水,倒映着岸边的一切,使得五彩灯光营造出的和盛氛围在水里轻轻荡漾。身临其境,谁头脑中不会遥想当年“南船北马舍舟登陆”的繁华景象呢?
二
京杭大运河作为世界上最伟大的人工运河之一,它最重要的作用便是运输。有一个词,叫水路,在古代,最快捷、最经济的运输方式,无疑是通过水路运转。当时的陆路也可谓四通八达,但蜿蜒曲折,坑坑洼洼,爬高下低,路况绝然不可与水路同日而语。与淮阴有关的成语“安车蒲轮”,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当时陆路的坎坷。汉武帝即位后,征召辞赋家、淮阴人枚乘入京,为了减轻车子颠簸,车轮用芳香、厚实的蒲草叶包裹起来,尽管这样,年老体弱的枚乘却仍然架不住一路的坎坷与风尘,死于途中。试想一下,假如当时从淮阴到长安有一条水路,给老年枚乘提供的远赴京城的交通工具,肯定是船而非车。
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更为优良的道路不断出现,且日新月异,从公路、铁路,发展到高速公路、高速铁路……
在淮阴境内,与正东正西走向的京杭大运河并辔而行的,有河道,有公路,有铁路。在大运河南边不远,是有“母亲河”之称的河流——黄河的故道。而运河以北呢,有盐洛高速公路、343国道,有宿淮铁路、徐宿淮盐高铁,他们几乎与京杭运河平行,东西横贯淮阴区境。而与京杭大运河总体走向基本一致的,是南北纵贯淮阴区境的新长铁路、205国道、京沪高速。加上淮沭河、盐河、张福河,305省道,沈海高速公路、宁连高速公路、盐徐高速公路,附近的涟水机场……运河之都淮阴,已经迈入了有水路、公路、铁路甚至航空编织的纵横交错的交通网络的新时代。
——尽管如此,在其他交通方式不断涌现、突飞猛进的时代,京杭大运河依然没有没落。站在大运河边,看千帆过尽,水鸟翻飞,两千多年以来的运河图景一直展现着繁荣,不得不说,它是一个真正的千年工程,令世界惊叹。
2020年11月27号,去淮阴参加第三届“中国大运河文学论坛”暨“漂母杯”全国知名作家写淮阴采风创作活动,我从合肥出发,当时还没有直达淮安的列车,只能到徐州东,再从那里转车去淮安东。回来的时候,依然要经过徐州东中转。
可是,仅仅过了十几天,2020年12月11日,去高邮,参加在汪曾祺纪念馆举行的“里下河文学流派研究基地”揭牌仪式,那天恰逢连淮扬镇铁路淮镇段通车,这条与京杭运河并驾齐驱的铁路客运专线,让淮安的交通网络与周边的交通网络进一步勾连。现在,在合肥与淮安之间,每天运行的G字头、D字头列车就有七趟,花上两个半小时左右,不用转车,即可在两地之间来回。
三
水是文明之源,有水的地方,毫无疑问,必定有着厚重的人文历史底蕴。
在淮阴的水边,滋生出一个千古流芳的故事,这个故事展现了博大善良的东方母爱,成就了淮阴侯韩信的伟业。韩信年少时,寄人篱下,不务正业,受尽了别人的白眼,身无长技的他只好到河边钓鱼来维持生计。在这里,韩信遇到一位普通的漂洗丝絮的老妇人漂母,一连接济他几十天,当感激涕零的韩信声言要报答她时,漂母却说:“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史记·淮阴侯列传》)漂母的回答,不光有不求回报的无私,还包含着恨铁不成钢的激励。想象不出,闻听此言的少年韩信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浪子回头金不换,后来韩信驰骋疆场,成为著名军事家,成为西汉开国功臣,成为汉初三杰之一,不可否认,这一切,与漂母言行的影响有很大关系。
漂洗丝絮的漂母与穷极垂钓的韩信,结识于淮水边,假如漂母和韩信两人做的事情有一方不与水有关——一个在家纺织,一个上山砍樵——就或许不会有这个令人千古传诵的美好故事。我们再退一步推演,即便两个人天天都有在河边见面的机会,但缺乏一颗漂母那样的慈善之心,这个故事能诞生吗?
2020年11月29日正午,蓝天白云,风静气清,在“韩侯故里”淮阴区马头镇的石板街上徜徉,我脑海中反复臆想一个老妇人和一个浪荡少年的形象,而不是身披甲胄、威风凛凛的淮阴侯形象。可见,漂母接济、教导少年韩信的故事是多么地深入人心。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淮阴这方水网纵横的苏北水乡,既能产生缓慢流水的柔情,也能产生湍急流水的刚烈。一代又一代饮运河水长大的淮阴人,书写着一个又一个的传奇故事。
四
第一次到淮安,并且看到地理教科书上讲述的令人神往的大运河,还是1990年前后,具体时间我记不得了。那时候,我随父亲到盐城出差,记得,还在淮安住了一晚,当时,叫清江市。在车上,看到浩浩荡荡、通江达海的大运河,看到运河上往来穿梭、吃水很深的拖轮,对于在水系不发达的黄淮海腹地生活的我,一路上,心里满溢的都是因新鲜而产生的兴奋感。
新鮮,是因为这里有丰沛的水系,导致与我家乡迥然不同的风土人情。但这次,看到会务组在微信上发的位置图,位置图上,一条横亘其上的河流,让我猛然感觉,因为水系,我的家乡与这里一直像血脉一样,是紧密相连的。就在离此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废黄河,在历史上,曾经在这里与大运河交汇。从这里出发,沿着黄河故道追本溯源,过了徐州,就要经过我的家乡。
大运河流经北京、天津、河北、山东、河南、安徽、江苏、浙江8个省、直辖市,昼夜不舍,奔腾不息,从古流到今……这条古代的“水上高速公路”,如今已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千百年来,它究竟产生了多少故事?我们是不是可以说,大运河的每一朵浪花,都是一个鲜活的故事?
大运河流淌出的故事,有历史的,也有当下的;有悲欢离合的爱情故事,有刀光剑影的红色传奇,也有商海弄潮的创业神话……如何从大运河中打捞出这些故事,并把运河故事讲述得娓娓动听,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我们淮安的作家、大运河流域的作家乃至更大地域范围的作家一起去努力。
因为文学,我结识了一批才华横溢的淮安籍作家,当然也包括淮阴区的作家。他们中不少人的作品,都取材于大运河这条河流——它不仅水量丰沛,文学素材同样丰沛。从他们的作品中,我读到了淮剧、清江浦、里运河等一些与淮安与大运河有关的地域元素。我相信,我还会不断地读到他们讲述的大运河故事,一个比一个精彩动人。
作者简介:张琳,男,安徽砀山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安徽文学院第五届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