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夫与境界
——论孟子心性之学
2021-07-12
(杭州师范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浙江杭州 311121)
孟子,战国时期邹国人,生逢于一个天下无道、政治灰暗的时代。然而,他却不合时宜地崇尚“尧舜”之说,此外,他终生以“惟义所在”(《孟子·离娄下》)作为自己的人生信条,并贯穿于生命之中。他的学说,有着蓬勃的生命力和情感力量。杜保瑞认为:“整个中国哲学的儒释道三家的理论归结,都是人生哲学进路的观念体系,理论建构的最终目的是为着提出‘我应该怎么做!我要成为什么!’的人生根本问题的理论,所有‘世界观、形上学、天道论,以及社会、政治、历史哲学’等的理论提出,都是为着这个人生问题的观念言说而提供理由的。”而人生问题中的“应该怎么做”与“要成为什么”,就是从工夫和境界两个维度予以体现。笔者试图从“工夫”与“境界”切入,深入探讨孟子的心性之学,把握孟子心性之学的真精神。
一、境界之维:“圣人,人伦之至也”
孟子曰:“规矩,方圆之至也;圣人,人伦之至也。”(《孟子·离娄上》)孟子思想的最终目标,就是能通过学习和修养的方式,达到圣人的标准,圣人的品格就是孟子所认为的理想人格。然而,圣人这样的完美形象,并不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孟子从古代的历史伟人中找到了很多的例子,有圣王形象的,有圣贤形象的,他们各有各自的鲜明的个性,同时又有共通之处。所以,孟子之所以言必称尧舜,并不是真的想复古,而仅仅是想把前朝优秀的“道德风尚”“圣德精神”继承下来,并用之于改变孟子当时社会“无道”这一现实。可惜的是,孟子毕生也没有实现这一理想。由于在春秋战国时期的割据混乱的时代中,诸侯王们所奉行的都是“霸道”,而孟子以“仁义”为典范的“王道”理念,就显得恰不逢时了。于是,孟子认为这是天下“无道”所致。《孟子·离娄上》说:“天下有道,小德抑大德,小贤抑大贤;天下无道,小抑大,弱抑强。斯二者,天也。顺天者存,逆天者亡。”
“有道”和“无道”所呈现的社会规律,在孟子看来,都是必然的。而孟子推崇“有道”的社会,因为,在“有道”的社会中为人处世,更能体现人的价值,社会的文明程度等。而且,“有道”与“无道”,从人类社会的社会属性来看,其实就是“人禽之别”。因为,倘使“天下有道”,必然是圣贤身居要位,而圣贤治民治世,必然是合于人伦,在圣贤治下,民众会激发善端,会知羞耻、知是非,民众心中会有一个道德尺度,依靠心中的道德尺度办事,会使民众心甘情愿、心悦诚服地接受统治。而倘若“天下无道”,那就是强者居之了,所有的尺度就是依靠武力,而不是“理”,这种外力的压迫,则会使民众放弃善端,尊崇实力,社会的氛围也会因为不择手段而道德崩坏。“有道”和“无道”的社会局面,是时代、历史的要素造成的,所以在一定意义上来说,是必然的。但是作为儒者,对于所信仰的“仁”“义”,应当是一贯不变的。因此,当圣人在明知是“天下无道”的现实境况之下,明知最后的结局终将是“顺天者存,逆天者亡”,也要毕生贯彻“仁义”。
生命是人们生来就看重的。孟子曰:“人之于身也,兼所爱。兼所爱,则兼所养也。无尺寸之肤不爱焉,则无尺寸之肤不养也。”(《孟子·告子上》)可见,古人自古就很重视自己的身体,那么就更别说是生命了。孟子曰:“可以取,可以无取,取伤廉;可以与,可以无与,与伤惠;可以死,可以无死,死伤勇。”(《孟子·离娄下》)由此可见,在生与义的关系,不是处在极端对立的情况下,孟子是反对舍生证道,不轻视生命的。然而,如果说为了保存性命,可以违背自己的意愿,甚至是违背人性,不择手段地苟且偷生,圣人也是会坚定地“有所不为”。因为,在生与义不可兼得的极端情况下,圣人的价值选择,必定是优先取向于“义”,而这个“义”就是有所不为、不得已而为之。所以,舍生取义实乃不得已而为之。
结合文中语境,试举一例。倘若有名雄心勃勃的臣子,他的实力已经远远超于他所属的君王,而且臣子野心不小,想要取而代之。但是,由于“以下犯上”的做法在古时不能被认同,即“名不正言不顺”。于是,这名臣子就需要一个德高望重的圣贤来给他背书,证明他是“禀赋气运”的真龙天子。结果,这位德高望重的圣贤就面临着生与义之间的两难抉择之中——或同意配合,名利双收;或避而远之,独善其身;或宁为玉碎,以死证道。
然而,对于一个真正的圣贤来说,其实已是别无选择了。首先,他对违背于“仁义”的名利是“不动心”的。《孟子·告子上》有言:“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仁义忠信,乐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圣人所追求的“爵位”,是人的“至善境界”,然而这种“至善境界”,或许会带来现实中的名利,也或许带来不了,因为外在的事物,很多情况下,是不受自身的意志为转移的,需要各种因素合力完成,或是以牺牲人性的代价等才能获得,那么圣人对于这类外物,就可遇不可求了。正如孟子所言:“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是求有益于得也,求在我者也。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是求无益于得也,求在外者也。”(《孟子·尽心上》)所以,对于圣贤这一类人,他们是不会执着于外物的,因为外物在圣人眼中,是异己的,是不为自己所能掌握的,那么得与失就是不能通过自身的道德修养予以获得,有时甚至还会损害自身的道德修养,那么就不应该执着于它。而且,人的一生是短暂而有限的,每个事物都有自身的价值,在不可能通通获得的情况下,就只能优先选择更大的、更重要的,这也是儒者一贯的应对办法。那么,如何定义“小大之别”?正如孟子所言:“此天之所与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弗能夺也。”(《孟子·告子上》)此“大者”,就是人的善端,即仁义礼智。而仁义礼智,就是“求在我者”,是“求则得之,舍则失之”的,所以在以“我”为主体时,“我”有着非常充分的自主性来探索“仁义礼智”之道。然而,是否以“仁义礼智”为终生的价值追求,也是取决于主体本身的,这体现了主体的自愿原则。孟子更进一步论证:“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故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或相倍蓰而无算者,不能尽其才者也。”(《孟子·告子上》)对于人性,即人的本质,其实所孟子认为的,是“道德人”的本质,而不是“自然人”的本质。而“道德人”与“自然人”的区别之处就是“人禽之别”。孟子以为,拥有道德善性的人才能称之为人,否则就与禽兽无异了。
再者,孟子以为“仁义礼智”并不是后天人为所致,而是先天所固有的,通过后天不断地精心培植,从而起到“脱胎换骨”之效用。他以为,“仁义礼智”在原初之始,就是四种情感,这种情感在萌发时期十分微弱,需要精心存养。然而不管这种情感有多么微弱,毕竟是人固有的。很多人感知不到它们的存在,只是因为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是浑浑噩噩地度过,不能清楚这是属于他的,而且最后由于没有坚持存养,就丧失了善性。所以,孟子才会反对告子对性、仁义的定义——“以人性为仁义,犹以杞柳为桮棬”“生之谓性”“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仁内义外”(《孟子·告子上》)。在孟子看来,“仁义”二字虽然是人提出的,但其含蕴的精神实质,是能从人的本性中找到根据的。换言之,如果“人性不善”,那就没有必要再追求“善”了,因为就违反了人的本质,更是违背了自然的规律。基于这个前提,只有在“性善”的基础上,才能通过后天的“居仁由义”,达到成圣成贤的价值追求。杨泽波将此称之为“伦理心境”,并定义如下:“伦理心境来源于道德范围内社会生活和智性思维在内心的结晶”;“伦理心境是心的一种境况,具有公理的性质,可以判定道德的是与非”;“伦理心境是心的一种境界,促使人不断向上,直至成就道德而后已”。他扩大了“性”的内涵,即将“性”不再视为一个静止、不变的本质,而是将其视为在一定的地域内,以及在地域文化的长期地潜移默化的影响下,逐渐稳定下来的本质。此外,这种稳定中,内部还存在着很多可变的因素——受时代、现实等影响。而且,“善”这一抽象概念具体落实到现实社会之中,也会有所变化,这种观念的变迁也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所以,一个地域内习以为常的“真理”,传播到另一个地域内,就不会达到“真理”的程度。但无论是处在什么情况之下,圣贤之辈是不会为了世俗的名利而放弃对仁义(善)的价值追求的。
继续之前的探讨,真正的圣贤,在生与义的两难境况下,会避而远之,独善其身吗?当然不会。虽然说这个办法在一定程度上,调和了生与义之间的对立矛盾,但仍然是没有解决这个问题。而且,以逃避的方式,想要左右逢源,两不得罪,其实也是人性中的“圣性”输给了“凡性”所导致的结果,即对“仁义”坚持的不彻底。
孟子和公孙丑有这么一段对话,可以窥见孟子的观点:
公孙丑曰:“道则高矣,美矣,宜若登天然,似不可及也;何不使彼为可几及而日孳孳也?”
孟子曰:“大匠不为拙工改废绳墨,羿不为拙射变其彀率。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中道而立,能者从之。”(《孟子·尽心上》)
公孙丑认为,道是那么高,那么美好,人人都十分向往,但由于其太高、太遥远,那么的高不可攀,会让人失了希望,最后放弃对道的求索。所以,为什么不降低一下标准,让道能努力争取到呢?孟子认为,道不会因为人达不到,就降低自身的标准。就好比是高明的匠人不会为才艺不精的工人改变原来的工艺标准,羿也不会因为射手技拙而配合他们。“道”与人之间,有着广大的鸿沟,人们可以努力地缩小鸿沟以此来接近“道”甚至是达“道”,但“道”绝不会为此作出改变。再者,道是至高无上的,永恒不变的,能朝令夕改的“道”,也就不是真正的“道”了。《中庸》有言:“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所以,超凡入圣之途何其艰难,虽说人人都有成圣的潜质,但是,古往今来能被公认为圣人的,也是寥寥无几。就如阳明所言:“学者学圣人,不过是去人欲而存天理耳。犹炼金而求其足色。金之成色所争不多,则煅炼之工省而功易成,成色愈下,则煅炼愈难。”要想学圣人,唯有能者从之,犹如炼金,只有不断地精炼,去除杂质,才能得到真正的纯度。这种“止于至善”之功,需要经过不断的锤炼、考验。基于此,真正的圣贤之辈,在面临生与义之间的两难抉择时,是不会想到要逃避的,选择避而远之的,仍然是处在圣与凡之间。
那么,圣贤在面临两难的局面时,真的只能舍生取义,别无他途了吗?确实如此。首先,圣者面临任何抉择时,无论选择哪一种,都应是自愿的。真正的圣者对于赴汤蹈火、舍生取义是心甘情愿的。虽说常人对于“舍生取义”这一行动会经常追问到底应不应该、值不值得,并不信也不愿如此做。但在圣者眼中,是应当并且值得的。虽然,付出生命的代价是巨大的,突然失去生命会有遗憾,但是,圣者绝对不会后悔——因为他们求得了仁义,把握到了一生所追寻的“善”。孟子有言:
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殀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孟子·尽心上》)
孟子曰:“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孟子·尽心上》)
孟子曰:“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孟子·尽心上》)
很明显,孟子认识到了人类社会的局限:有很多必然的规律,人们看不见摸不着,直到这个规律降临到自身时,方能有所感受,但是什么也做不了。这种必然,儒家叫作“命”。所以,面对命,圣人也无可奈何,这种“外者”,是人力所改变不了的,实不得已。所以,圣人只能求之于内,即“尽心”“知性”“知天”“存心”“养性”“事天”,即“明于庶物,察于人伦,由仁义行”(《孟子·离娄下》)。虽然“命”对人的一生会有很大的影响,但是圣人还是一贯坚持着行仁义,尽心知命,存心养性。这既是让自己能更超脱的办法,是超凡入圣正确道路,也是在命运面前能获得内心的自由,通过“由仁义行”来尽力摆脱命运的控制。所以,天下不论是“有道”,还是“无道”,都是“命”所注定,但是身为儒家圣贤,就应当一贯地行仁义,哪怕是“以身殉道”,“尽其道而死”。
二、工夫之维:“居仁由义,大人之事备矣”
境界的高低,不仅仅是从思想实践上获得,也来源于行动,即动机和行动都很重要。然而,圣人们之所以有如此高的境界,还是由于在生活中的不断经受历练、考验。假使没有如此夯实的工夫,也就不存在如此高的境界。正如阳明所说:“某于此良知之说,从百死千难中得来。”任何境界论,如果脱离了工夫论,就会陷入以空对空的虚无之中。因此,再高的境界,也需落到实处。
那么,孟子的心性之学,所倡导的是怎样的工夫论呢?首先,“存心”与“养性”就是工夫的开端。先说“存心”。“存心”的内涵,实质上就是扩充人心中原有的善端,此类善端,孟子先统称为“不忍人之心”,继而称之为“恻隐、羞恶、恭敬、是非”之心,即仁义礼智的开端。(《孟子·公孙丑上》)在人有此四端的情况下,扩而充之就成就了一个稳定而又合乎于天的品格,即“性”。再说“养性”。“养性”就是进一步地“存心”,将心的四个“善端”不断扩充,最终形成“性善”的本质。所以,“尽心知性”是为“知天”,“存心养性”就是为了“事天”。杨泽波将这个“存心养性”的过程,称之为“孟子以心善论性善”的基本进路。此外,徐复观认为,孟子以“心善言性善”,“心统性、情、才”,正是应了“形色,天性也;惟圣人然后可以践形”(《孟子·尽心上》)。因此,“存心养性”就是在不断地生活实践中慢慢达成的,而梳理日常生活时间中的是非对错,就依靠另一个“自反”的工夫。什么是“自反”?笔者以为,即是在思维与存在两个维度进行再一次的检验、确证。在思维实践中,“自反”即反思,即去除“恶念”、助长“善念”,保护道德至善的动机;在存在的现实实践中,“自反”即“反求诸己”,即用一种自觉、自律的方式指引着自己的行为。“自反”的面临不同的境遇之下,会有不同的应对方式,但其精神实质,仍是一贯的。以下详细解读不同情况之下的“自反”。《孟子·公孙丑上》有言:“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所谓“自反”,是探讨如何能使内心坚定而不动摇的办法,即如何而能“不动心”。孟子以“养勇”为例,即培植自身的勇气。他比较了北宫黝和孟施舍之间的锻炼勇气的办法,认为孟施舍的“养勇”之法更好一些。北宫黝之勇,是不可控之勇,只要别人招惹、激怒于他,他就会马上采取行动予以反击。所以,他的勇气来源于痛苦、愤怒,勇气的强弱也来自怒气的强弱,他的“气”就带有“暴”的特性。而孟施舍之勇,首先是理智的,能受“义”控制的。他培养勇气的办法,就是“自反”,扪心自问是否合乎正义。如果是正义的,理越壮,勇也越强,不论对面多么强大,都能勇往直前;倘若是自身理亏的,那羞耻之心会大大压过勇。所以,这个“自反”的过程,就是“集义”的过程:当遭遇失败、挫折,或者是别人所带给你的不良反馈时,首先要做的就是“自反”——自我反省、扪心自问一下,在这个过程中,自己有没有失误之处,有没有要改善的地方,而不是将所有错误或是原因都归咎于外物、他人。所以,“自反”不仅是一个自我反思的过程,也是直面自我不堪的过程。所以,在这个过程中,不仅需要清晰的认知,更需要勇气和担当,而这就又需要激发内心的“智仁勇”。在先做好自己之后,确定已经“止于至善”了,如果再遇到他人的“横逆”,或是“天灾横祸”,那也不再受任何影响,因为“仁义”“存心养性”都是求之于内的,从“自反”中得来的,个人的所有价值的衡量也是主要依据于“理”“义”的,他人的评价倒是其次了——重视他人的评价,谄媚于人,没有自己所能坚持的准则的是“乡愿”,圣人也不能得到所有人的欢迎。
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孟子·尽心上》)
此则“自反”,就其境界来说,是离成圣最近的,所以所做的工夫也是最难的。首先,在“万物”与“我”之间的关系中,身为“我”者,随着“我”离成圣的距离越来越近,“我”的境界也得到了逐步地升华。在凡性的“我”与“万物”的关系之中,是“我—它”的关系状态;而当“我”逐渐蜕变,上升为“道德本体意义上的存在”时,就是“我—你”的关系状态。关系的转变,带动了视角的转变——从“以俗眼观世间”到“以道眼观世间”。而视角的转变,又顺理成章地引起了态度的转变——从冷漠、工具向度的相互利用,向亲和、价值向度的互为一体转向。而想要达到这种境界,就需要做“反身”“强恕”的工夫。彭国翔认为,“反身”就是“在一种静思的状态中把握本真自我,并进而洞悉到‘我—你’关系的存在”。这是一种内在的工夫,除此之外,还有“强恕”这一应付外部世界的工夫。或者,如彭国翔所说,反身是“静”的特征,强恕是“动”的特征。“如果说‘反身而诚’是暂隔世事、‘于静中得之’的证悟,那么,‘强恕而行’以力求达到‘仁’,则与‘不离日用常行内,直造先天未画前’的‘澈悟’相关。”
关于“存心”,还有寡欲这一要求。
孟子曰:“养心莫善于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孟子··尽心下》)
孟子曰:“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如此而已矣。”(《孟子·尽心上》)
为什么要寡欲?为什么不是禁欲?孟子对欲的衡量也是有标准的,即是否合乎义。人的众多种欲望,合于义其实不多,而不合于义的却有很多,所以寡欲就是保留少有的合于义并人生存所必需的正当之欲,而切断很多不合于义且不必需的欲。所以,寡欲就是“执中”地处理义与欲的关系。再细品以上三条。第一条,指欲望过多会干扰到“存夜气”,那势必会影响“集义”,善的品性扩充受到影响,自然会导向于不善。孟子以欲对“夜气”的消耗来谈道对“善根”的影响,属于是间接逻辑的展开范畴。第二条,就是寡欲之后的状态了,寡欲之后,内心会明亮澄澈,不受遮蔽,对于为与不为,欲与不欲都能作出直截了当且正确的判断。此种做法,也是提高了工夫的效率。第三条,孟子就是将不欲(不忍)和不为作为仁与义另一向度的特征,而这种反向的工夫,就是之前所说的“强恕”。对于“寡欲”,何俊以为,“‘寡欲’不可望文生义地等同为节欲,甚而禁欲,它其实还是持志的方法问题。志为心之所向,寡欲是为了志一,这是存心的关键。”说到底,之所以推崇寡欲,不是为了寡欲而寡欲,而是为了养心而寡欲。
在孟子工夫论中,除了以上一些主要的修养办法,还要注重两点:
其一,以坚持和贯彻“仁”“义”,为工夫的主要目的,也是践行工夫的方向。孟子不厌其烦地提醒世人,不要走远路,不要走错路。守着仁和义,就能让心安定下来,就能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并且这个过程既是自然的过程,也是自得的过程。其二,在“由仁行义”的过程中,只要“不失赤子之心”“惟义所在”,有些迫于外力所致而违心的诺言以及行动,是可以变通的。因为,你只要无愧于心,自得即可,外界的压力并不能影响到自己。最后,当个人的发展如果通达,就多承担一些责任,把“仁义”二宝传给更多的人;如果个人发展不顺,也不要怨天尤人,坚持“尊德乐义”,做到自洽。
总而言之,孟子的心性之学,既是“自得之学”“为己之学”,也是“治平之学”,正如人的命运有时候往往不能所想一般,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尽人事,听天命”。而作为“自得之学”,最重要的,就是切实在“事上磨炼”,工夫是其主体,而境界则会随着工夫的深浅随之而来。虽然说,古人有“生而知之,学而知之,困而知之”不同的天资,会在过程中有所先后,但最终,仍然是看工夫的积累,百炼成钢、铁杵磨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