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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刷品”很重要

2021-06-30印帅

画刊 2021年4期
关键词:印刷品维特出版商

印帅

露西·利帕德(Lucy Lippard)[1]向美国国税局起草了一封信,开启了为新组织争取非营利地位而进行长达一年的交涉。这个新组织的初衷是为制作“艺术家书”(artists book)的艺术家提供支持,“以书为媒”接触画廊与美术馆系统之外的公众。然而很快地,利帕德发现为了实现这个想法需要的是一个可以让作品直达公众的组织平台。“印刷品”(Printed Matter,后文简称PM)因此于1976年在纽约市中心成立,经过近50年的发展,逐渐形成了一个同时具备书店和展览功能的空间,并且定期举办新书发布、出版人和艺术家的对谈以及分享会等。PM的核心是艺术书籍的制作与生产,支持艺术家的出版计划,并在纽约举办世界上最大的书展之一。正如创立之初的定位:“致力于传播、理解和欣赏艺术家书籍及相关出版物的非营利组织”——这也符合作为发起人之一的利帕德为来之不易的501(c)(3)[2]地位所做的声明的精神。

PM成立的细节,通过几十年的信件、明信片、照片和艺术家的叙述,变得模糊不清,甚至带有一些“都市传说”的意味,比如几乎所有的早期参与者都声称自己是创始人。“索尔·勒维特(Sol LeWitt)和我首先建立了PM,尽管许多其他人都认为它是在一开始就存在的。”利帕德在她采访中回忆道。但是如果你问画家和前Semiotext(e)出版社编辑帕特·斯特尔(Pat Steir),她会告诉你是她和勒维特一同提出的概念:“有一天,我和索尔在热那亚散步,我说:‘你知道,如果我做不了艺术,我需要有另一个生意。我想出版艺术家的书。你会支持我吗?他说:‘当然。于是我们创办了一家名为PM的小型私人公司。”另一个创始成员米咪·惠勒(Mimi Wheeler)声称,是她和勒维特在阿姆斯特丹共同提出的想法。勒维特是所有這些“传说”的中心并不是巧合,因为此时他已经确立了自己作为观念艺术书籍制造商的地位,并设计了PM的第一张海报——在哈德森街105号标志性的红色背景上用大块字体写下“artists book”(艺术家书)。尽管PM的创立与观念艺术关系密切,尤其像勒维特和利帕德这样的人直接参与,但它也吸引了许多其他人:艺评人、编辑、画廊主、出版商、设计师和艺术家。这也证明了艺术家书籍并非是艺术家作品的简单印制,而是代表着整个艺术系统的工作。正如艺术家玛莎·威尔逊(Martha Wilson)所解释的那样:“我们都对这个尚未得到真正认可和厘定的新领域跃跃欲试。我们甚至还没有‘艺术家书这种说法,有一段时间我们称之为‘书一样的作品。”

大众对艺术有着共同的信仰,利帕德给国税局的信中也提到了艺术书籍的民主化潜力:“‘艺术家书把艺术和思想直接带到了观众面前,它们使艺术中的思想有可能存在于所有人的手中。”出版制作就是项目的焦点,PM的第一本书,是米歇尔·斯图尔特(Michelle Stuart)的《秋天》(The Fall,1976)。这是一本28页的黑白印刷的虚构历史书,以西海岸的自然图像为特色,描绘了一个只有女性的乌托邦。之后陆陆续续又出版了包括维克多·布尔金(Victor Burgin)的《家庭》(Family,1977)、弗瑞德·桑德贝克(Fred Sandback)的《10幅等距图》(10 Isometric Drawings,1977)、玛莎·罗斯勒(Martha Rosler)的《服务:殖民三部曲》(Service:A Trilogy on Colonization,1978)。正如罗斯勒所说:“作为一个艺术家书籍的出版商,PM出版了一个收集了我三部明信片的小说,从而确保了它们拥有更广泛的读者。”到1976年底,书店已经储存了800本书,价格从0.35美元到20美元不等,既有乔治诺诗歌(Giorno Poetry Systems)和聚合出版(Assembling Press)等艺术家自营的出版社,也同时收入了约翰·韦伯(John Weber)和利奥·卡斯特利(Leo Castelli)等知名画廊出版的书籍。

同年,《Art-Rite》杂志出版了一期艺术家书籍专刊。成立于1973年的《Art-Rite》是一份由艺术家发起的低成本杂志,其工作目标与PM精神非常契合。根据利帕德的说法,她和其他创始人“立即让《Art-Rite》杂志的迪克(DeAk)和迈克·罗宾逊(Mike Robinson)加入,因为这是一本有趣的小杂志,我们认为他们对出版知识非常熟悉,而且他们很年轻……”。这两个组织仍然紧密联系在一起,迪克和罗宾逊之后也成了PM早期创始人之一。随后的一年里,总部同在纽约的独立出版商PM和Primary Information共同再版了1973-1978年间出版的21期《Art-Rite》的完整合订本:这包括现在众所周知的艺术家书籍问题的“观点调查”,邀请了50名艺术家和艺术专业人士分享他们“对任何与艺术家书籍有关的问题的看法”。艺术家道格拉斯·休伯勒(Douglas Huebler)说道,“艺术家书籍为其基本形式不是传统媒体功能的想法,为作品提供了另一种位置”;勒维特认为,“它们除了包含的想法之外没有价值”;利帕德则从女性艺术家创作角度谈道,“它们为女性艺术家提供了一种不依赖于不可靠的博物馆和画廊系统的方式来完成她们的工作”;阿德里安·派珀(Adrian Piper)在题为《廉价艺术乌托邦》(Cheap Art Utopia)的一文中,提出了“假设艺术对每个人来说都像漫画一样容易理解,既便宜又容易买到,如此的社会经济状态预设了什么?”;凯西·阿克尔(Kathy Acker)则说道,“我希望我没有唐突:我不是故意的。我今年29岁,我花了很多时间阅读、写作,并用身心思考写作。我不能把10年或更长时间压缩成一个简单的陈述”。事实上,这些反映在定义、理解和艺术家书籍的实际功能上有很大的不同,也从侧面印证了PM在收集、分发和历史化这种繁荣中差异的重要性。

1976年12月,PM制作并寄出了第一份“艺术家书籍目录”,这份目录也成为一个新兴的生产和批判性思维历史的档案,因为它们不仅包括销售书籍的详细信息,有时还包括与之相关的评论性文章。标准信封大小的银色小册子,将精选的书籍图像和书名列表,按照书目标题的字母顺序排列,并在适用时附上描述性说明。劳伦斯·韦纳(Lawrence Weiner)的书《被完成》(HAVING BEEN DONE AT/having been done to,1972)标价6美元,被描述为“大写和小写”的陈述。勒维特的书,总共9本,价格从1美元到10美元不等,用“直线、非直线和虚线,使用黑色、白色、黄色、红色和蓝色的所有组合作为线条和间隔”来描述《线条和颜色》(Lines and Color,1975),用“线条和它们在页面上的位置描述”来描述《线条的位置》(The Locations of Lines,1974)。苏珊娜·莱西(Suzanne Lacy)早期的艺术家书籍《何为强奸》(Rape Is,1972),定价5美元,则简单地用“文本”这个词来介绍。

该目录整理了一些“套装书”,即按主题 (如女权主义、风景/自然、颜色或字母/符号)等分类的图书清单。这些“套装”过去是(现在仍然是)该组织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不仅反映了当前艺术书籍生产的趋势,还通过为读者和收藏家创造体验来培养他们的受众。在PM对非营利地位的呼吁中,甚至对这些小册子提出了一个具体的观点:“传单目录是而且应该被视为一种服务,向公众提供的一种服务,因为他们公布了出版物的可用性和存在性,并进一步提供了与出版物有关的书目。具体来说,它们是对图书馆和机构的服务,尽管传单常常使PM的成本远超过所带来的收入。它们被邮寄到邮件列表上的所有3万名客户手中。”彼得·唐布罗(Peter Downsbrough,1979)、唐·基亚皮内利(Don Chiappinelli,1981)、芭芭拉·克鲁格(Barbara Kruger,1984/1985)和汤姆·萨克斯(Tom Sachs,2003)等多位艺术家受邀设计目录。围绕书籍主题的评论文章,则邀请诸如加里·印第安纳(Gary Indiana,1987)和热尔曼诺·塞兰特(Germano Celant,1988)等对摄影书籍做出推荐。如果有机会通读PM多年来的目录,感觉像是不经意间记录下的艺术家书籍历史。

PM是一种集体工作,源自每个人都能负担的艺术的可能性。为实现这一信念,需要建立一个以艺术家书籍为媒介的机构,并鼓励普通人和大型机构购买与收藏。1980年的图录《HEART:图书馆、博物馆和收藏家的艺术家书》(HEART:A Collection of ArtistsBooks for Libraries,Museums,and Collectors)提供了一份200本专为机构收藏而设计的精选书目。它还包括克莱夫·菲尔波特(Clive Phillpot)的《给图书馆员的信》(Letter to Librarians),文中指出:“当一个图书馆获得一本书时,它实际上是在以最低的费用为其馆藏增加艺术作品。”在另一本目录中,迪克称艺术家书籍为“图书馆疫苗——一种由疾病形成的治愈剂”,并且断言:“艺术家书籍使图书馆着迷。每一个架子上都应该收藏一本,让迟缓的研究人员大吃一惊。”作为发行商,PM不仅成为流通艺术家书籍的重要枢纽,而且也是教育公众和机构了解这种媒介的重要性的重要途径,通过鼓励个人和有组织的收藏来建立历史意义。

1979年,PM获得了非营利机构的地位,从而转变成我们今天所熟悉的形式:有一个完整的新书发布和展览计划日程表,突出新兴艺术家和独立出版商。1986年,PM以展览“10×10:封面之间的10年艺术”(TEN FOR TEN:Ten Years of Art Between the Covers)庆祝了它的周年纪念日,该展览展出了珍妮·霍尔泽(Jenny Holzer)的明信片《被捕于击杀的想象》(You Are Caught Thinking About Killing Anyone You Want),以及目录的特别版。在这10年庆祝活动的前一年,由视觉研究工作室(the Visual Studies Workshop)的琼·莱昂斯(Joan Lyons)编辑的《艺术家书籍:原始资料批判选集》(Artists Books:A Critical Anthology of Sourcebook)出版,为该书作序的希金斯(Dick Higgins)认为艺术家的书的时代已经到来,并指出:由于艺术家长期以来一直在制作出版物,这是一个观众而不是艺术家的问题,这些观众的建立得益于PM的努力。

PM最初的收藏策略相对宽泛:制作不少于100册实惠的版本。他们将这种形式看作是艺术的另一个空间。这些年来,随着艺术家书籍在更多的书展和更多的公众接触中变得越来越受欢迎,人们对艺术家书籍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很难想象最初,PM发出明信片和信件,邀请艺术家提交他们的书籍寄售,很多提交的书并不是我们现在所熟悉的艺术家书籍。但如今,除了投稿,还有Instagram和社交媒体,他们以这种方式接触艺术家。

PM已经进入第45个年头,仍然忠于其创立的宗旨和原则,继续培养新兴艺术家和出版商,同时通过传统厂牌出版商发行书籍。正如其第13任董事舒曼(Schumann)在接受采访时说的那样:“当看到当代人对艺术家的书籍有了新的兴趣时,我看到了尋找可持续的经济模式的尝试,这些模式是可控的、自控的,不是自上而下的,而是自下而上自发建立的。”这实际上是PM最初理想的延续。作为一个非营利组织,PM依靠成员的支持,就像它向社区提供支持一样,年复一年,该组织接受资金和实物捐赠。艺术家贡献他们的时间和技能来创作募捐版,为他们的活动提供文字,并用他们的创造力占据空间。

PM忠于其通过艺术进行活动的基本原则,持续展示艺术出版的定义与重要性。他们强有力的计划也向机构、大众表明,艺术家书籍仍然是概念艺术史的组成,也是今天新兴艺术家和年轻出版商创作的重要部分。虽然完全脱离艺术市场的艺术家书籍可能不会成功,但PM的店面和艺术家书籍分销模式在很大程度上在为实现这一目标而坚持。对许多人来说,飞涨的价格使艺术成为少数人的奢侈品,但至少通过PM,艺术家书籍对许多人来说仍然是艺术。

我想用艺术家芭芭拉·克鲁格设计的传单来作为本文的结尾:

原始的野蛮和无法无天的贪婪时期

Pritned Matter(印刷品)很重要;

自恋变成窥淫癖的时候

Pritned Matter(印刷品)很重要;

腐败猖獗、过分炫耀和缺乏同情心的时代

Pritned Matter(印刷品)很重要;

公众感到羞耻,人民感到不满,生态危机的时刻

Pritned Matter(印刷品)很重要;

注意力持续时间短得可怕 (包括我自己的时代),生活在屏幕上或通过屏幕的时代

Pritned Matter(印刷品)很重要。

注释:

[1] 露西·利帕德(1937-)美国作家、活动家、策展人,著有《伊娃·黑塞》《覆盖:当代艺术和史前艺术》《混合的祝福:新艺术在多元文化的美国》《玻璃粉天鹅》等作品。

[2] 美国非营利机构代码。

责任编辑:姜 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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