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地坛》:心魂的一场生死叩问
2021-06-29张文秀
张文秀
《我与地坛》发表于1991年,是史铁生的散文代表作。它是作家人到中年,对坎坷苦难人生的一次深情回望之作,是一曲叩问生死、自我拯救的心魂之歌。
在《我与地坛》中,作者说,“十五年了,我还是总得到那古园里去,……去窥看自己的心魂”[1]11。心魂即是“我”的所思所想。作家在地坛思考什么呢?他说:“其实,总共只有三个问题交替着来骚扰我,来陪伴我。第一个是要不要去死?第二个是为什么活?第三个,我干嘛要写作?”[1]27本文将围绕这三个问题,探析作家在地坛中对生死问题的追寻和叩问、沉思与感悟。
《我与地坛》共七节。谈论死亡的问题主要在第一节和第七节,第二节到第五节写地坛中的母亲、地坛四季风物和出入地坛的其他人。这四节用深情细致的笔法写“我”之所见所感,通过他者的生命姿态,展现出作者思考生命追寻活着的理由的过程。第六节作者展开与自我的对话,追问写作之于活着的意义。
一、死之诱惑与沉思
“我”是不幸的,“活到最狂妄的年龄上忽地残废了双腿”[1]11。命运的暴击劈头盖脸,不由分说。此去何往?无门无路。恐惧、焦虑、绝望纷至沓来,“我”丧失了继续活下去的信心和勇气,死亡的诱惑不期而至,“我一连几小时专心致志地想关于死的事”[1]13。后来“我”认识到:“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1]13它使“我”对死亡不再执着,死是不幸终有解脱的保障,是苦难终有结束的福音。人终有一死,既然如此,何不活下去试试看?
面向死而活,死的存在凸显了生的宝贵。“假若没有死的催促和提示,我们准会疲疲塌塌地活得没了兴致没了胃口,生活会像七个永远唱下去的样板戏那样让人失却了新奇感。”[2]死的存在迫使人思考如何活。只有真正活过、活得有价值、有意义,人才可能坦然迎接死亡的到来。在《我与地坛》的最后一节,作者再次谈论死。他说:“必有一天,我会听见喊我回去。”[1]31紧接着作者回答:“我说不好是想还是不想,还是无所谓。”[1]32历经十五年对生死问题的追寻和思考,体悟了生命的意义和价值,史铁生彻底摆脱了死亡的诱惑,走出了生死挣扎的泥淖。他设想面对人生自己的三个角色:孩子、热恋中的情人、老人。孩子是生命的初始,因好奇活下来去探索生命的奥秘;热恋中的情人是生命的中途,找寻到生命的意义并享受生命的美好;老人代表生命即将结束,享受美好的同时,一步步都走在回去的路上。向死而生,生命美好却短暂,所以真的不必要急于求死。他懂得了生,理解了死。他和生命达成了和解。面对死亡,他表现出难得的通透和豁达:“有一天,我也将沉静着走下山去,扶着我的拐杖。有一天,在某一处山洼里,势必会跑上来一个欢蹦的孩子,抱着他的玩具。当然,那不是我。但是,那不是我吗?”[1]32宇宙永恒存在,人类生生不息。“我”曾畅饮生命的甘泉,“我”会离开人世,“我”又永在人间。
二、生之理由的追寻
史铁生曾说:“爱是软弱的时刻,是求助于他者的心情,不是求助于他者的施予,是求助于他者的参加。爱,即分割下的残缺向他者呼吁完整。”[3]46个体的生命是有缺失的,只有通过体悟他者的生命,才能形成对生命完整的认识。出现在地坛中的母亲和其他各类人、地坛的四季风物,都丰富了“我”对生命的感受认知,给了“我”活下去的理由和信心。概而言之,主要体现在两方面。
一是对生命中爱的体认。爱是“我”能够坚定守护生命的最大因素。读者可以在《我与地坛》第二节看到,母爱给了“我”强大的精神力量,是母爱给“我”筑起了一道阻挡死亡的屏障,让“我”历经磨难坚持活了下来。史铁生的母亲疼爱儿子并且理解儿子,她“聪慧”“坚忍”。“我”去地坛,母亲无言地做准备;“我”在地坛,母亲“心神不定坐卧难宁”[1]15,担心儿子在园子里出什么事;“我”在园子里久了,母亲就去找,没找到时,“步履茫然而急迫”[1]17。“我”是在母亲猝然离世后才渐渐体会到母亲的伟大与深刻、隐忍与深邃。在取得一点成绩后,“我”又整天跑到地坛中去,沉浸在对母亲深深地追悔和思念中。“我懂得了母亲没有说完的话。……要好好儿活……”[4]活下去,活得好,是对母爱最好的回报。此外,地坛中出现形形色色的人,他们处在不同的年龄段,追求各自的生活情趣,活出了独特的生命姿态。穿着古朴、考究的中年夫妇,十几年来坚持在园中散步,以对爱的共同守护,对抗岁月的流逝;热爱唱歌的小伙子,练歌的热情和活力体现出对理想的追求;卓尔不群的饮酒的老头,活出了自己的生命趣味;捕鸟的汉子,坚持专等一种罕见的鸟显示了他的品位追求;中年女工程师修炼出素朴优雅的气质;还有那位最有天赋的长跑家朋友,时运不济,屡屡遭逢命运的捉弄,却选择了执着和平静。“我”从他们身上沉思生命,体悟到了爱的美好、梦想的意义、选择的自由、人生的态度等。生活是丰富多彩的,生命的美好需要个体主动追求,生命的意义需要创造。个体虽然有命运的限定,但仍可以活出独特的生命味道。他们唤醒“我”对生活、对生命的热爱。“我”的身体是残缺的,但“我”还是可以去选择、去创造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生命之美。地坛中的四季风物还洋溢着强劲的生命律动,让“我”感到了时间的力量、大自然的意趣和活着的美好。总之,“相信爱才是人类唯一的救助”[3]140。母亲深沉的爱和被他者激发唤醒的对生命的热爱,最终使“我”活了下来。
二是对生命中苦难的体悟。“我”对残疾和苦难自有切身的痛苦体会。在地坛中,那个漂亮的小姑娘又一次又让“我”心碎。她嗓音好听,天真爱美,有疼爱保护她的哥哥。但她智力有缺陷,不能理解生活中发生的一切,也没有能力保护自己,人间之事显出上帝的居心可疑且残忍。带着深切的悲悯,“我”从小姑娘的不幸切入,进一步探讨生命中的苦难,视野更为开阔,探讨的力度也不断加大。“我”领悟到,假如可以消除一切人类不喜欢的事物,没有苦难,人人完美,那这样的世界将是一潭死水,没有感觉,没有活力。因此,差别永远是要有的,人类也只好接受苦难。由谁承担不幸?又由谁体现幸福?听凭偶然。“就命运而言,休论公道。”[1]27没有缘由的受苦,才是人的根本处境。对人类生命处境的这种终极体悟,使“我”在宏大的命运背景下消解了命运加诸自身的苦难,接受了自己的不幸,并以实际行动走向与苦难抗争、超越苦难的精神旅途。
三、生之意义的实现
地坛中的他者让“我”体悟到生命中的爱和苦难,前者给“我”活下来的力量,后者消解了“我”对死亡的向往。“我”有了活下去的信心,写作是“我”为自己活下去找到的出路,虽然这条路崎岖难行。在《我与地坛》的第六节,“我”转向省思自己,主要是关于写作的问题。写作是“我”实现自身价值、生命尊严的方式,“我”为此“中了魔”似的写,也确实取得了一点成绩。但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活着完全为了写作,“我”像个人质,如果写不出来怎么办?“恐慌日甚一日”[1]29,“我”又想到了死。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活着不是为了写作,写作是为了活着。”[1]29如果写作只是作为一种生存的目的,作为一种具体的功利的目标,那么人就会被写作囚禁起来,很容易失去生存本身的意义,死亡的问题就会再一次浮出水面。而为了活着写作,写作只是活着选择的生存方式,是活着的目的和手段。这样的认识使“我”对写作有了平和的心态,不再焦虑文思枯竭。
写作对“我”意味着什么呢?史铁生自答:“人都忍不住要为生存找一些牢靠的理由。”[1]30他在《别人》一书的封面上这样说:“文学更要紧的是生命感受的交流,是对存在状态的察看,是哀或美的观赏,是求一条生路似的期待。”写作既是他选择的生存与生活的精神支柱,又是他与自我、与他人交流活着的目的和意义的途径。通过写作,史铁生超越了自身的局限,使得生命变成了一个充实、快乐的精神过程,并最终构筑起了自己的精神家园。“生命的意义本不在向外的寻取,而在向内的建立。”[3]95借由写作,他实现了生命的意义,展现了人生的骄傲和壮美。可以说,是写作最终拯救了史铁生。面对曾经的苦难,他充满感恩。他真正理解了自己的命运——身体的不幸和写作的恩赐。他听懂了园神长年累月说的话:“这是你的罪孽和福祉。”[1]30
四、结语
综上所述,活着是艰难的,生命是宝贵的。生死问题是古往今来无数圣哲先贤不断思考的天问式难题。《我与地坛》一文展现了作家史铁生在困境中与死亡的对峙和充满艰辛的心路历程。通过对生死问题的苦苦追寻和叩问,他完成了对自己生命的拯救。他充满智慧的感悟和思考,对于我们活着的每一个人都是一份丰厚的馈赠,更是一种宝贵的引领和启示。
秦 云纹 凤翔县史家河遗址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