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微知著闻识广 鞠躬尽瘁暖人心
——采访金自孟教授手记
2021-06-22强佳祺干玎竹
文/强佳祺 干玎竹
鞠躬尽瘁 共创协和内分泌学垂体组辉煌
1965年,金老从上海第一医学院毕业,分配到北京协和医院。那时协和内分泌科从大内科中分离出来7年,是当时医院唯一有独立科研实验室的科室。早年内分泌科规模很小,每周只有三个半天的门诊,和中医科及内科的一个组共用1个病房,只有15张病床,医生也不多。尽管如此,老主任刘士豪教授在建科后四年就开设了内分泌高级研修班,培训全国各地的医生,使他们都成为国内内分泌学界的领军人物。据统计,有26个省市的内分泌学科的带头人都曾在北京协和医院内分泌科学习过。
那时金老是科里最年轻的医生,来了以后就一头扎进了病房。“当时住院医生轮转病房一轮的时间一般也就是3-6个月,而我在病房一待就是18个月。幸运的是,来到病房,我第一个接触到的老师就是曾任中华医学会副会长、内科学会主任委员的方圻大夫——一位受人尊敬的医学大家。”
金老回忆,方大夫教会他的并不是某一例患者如何治疗,而是跟患者沟通的方式和临床思维方式。有了这样一位“上级大夫”的指导和帮助,即使每天在病房只能睡上两三个小时、经常5点就起床亲自去给患者抽血,金老也一点没觉得辛苦。从住院医生到内分泌总值班,他白班和夜班两周倒,除了回宿舍吃饭和睡觉,其他所有时间都泡在病房。“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深刻意识到,内分泌是讲依据的,一是一,二是二,都是要用实验室证据来说话的。当时全中国也就协和医院内分泌科有自己的研究实验室,我很幸运,成为了这里的一员。”
图1:垂体瘤协作组合影。前排左起:邓洁英、周觉初、王直中、史轶蘩、劳远琇、尹昭炎、王维均;后排左起:李包罗、张涛、金自孟、任祖渊、陆召麟、苏长保、赵俊
协和内分泌科在国内最早开展垂体疾病诊治,金老也加入其中。在史轶蘩教授和邓洁英研究员的带领下,内分泌科成功地建立了放射免疫法测定生长激素,这是国内首次放免法精确测定人体激素水平。1977年内分泌科将生长激素检测方法应用于临床诊断巨人症、肢端肥大症、矮小症等与生长激素分泌相关疾病,使疾病诊断的准确性取得飞跃式的提高。1979年,内分泌科正式划分了专业组,分为7个专业组。垂体组由史教授和金老两位大夫、邓洁英研究员、高素敏技师组成,史教授是带头人。垂体组的成立,填补了当时我国垂体疾病诊治研究的空白。垂体是一个特殊的中枢性内分泌腺体,调控甲状腺、性腺、肾上腺等多个靶腺和代谢,调控着身体多个器官的功能运转,垂体疾病也因此特别需要多学科的协作。1979年建立了垂体瘤协作组,以内分泌科、神经外科为主,联合放射科、放疗科、耳鼻喉科、眼科、病理科等8个科室,由史教授担任组长,形成了最早的多学科诊疗模式(MDT),打破学科壁垒,使患者享受“一站式”医疗服务,同时也促进了垂体相关疾病临床及基础研究的飞速发展。1992年,北京协和医院垂体瘤团队的成果“激素分泌性垂体瘤的临床及基础研究”荣获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
金老是内分泌科垂体组的元老之一,在史教授的带领下,他是我国最早学习和开展临床药理工作的内分泌医生。他注射了我国第一针生长激素,首先开展奥曲肽治疗垂体生长激素腺瘤,多巴胺受体激动剂溴隐亭和诺果宁治疗垂体催乳素瘤,促性腺激素释放激素治疗性早熟等。金老诊治的垂体瘤患者数不胜数,耄耋之年的他仍然坚持坐镇每周与神经外科的联合门诊,并参加每周的MDT讨论,风雨无阻。近20年他一直在积极推动我国垂体疾病的规范化诊治并倡导MDT诊治模式。
见微知著 从门诊“断面”到疾病全貌
金老非常重视了解疾病的全貌,门诊所见仅是断面,制定治疗方案要在控制病情和最终结局之间寻找平衡。比如身材矮小的儿童要尽量避免使用有促进骨骺闭合副作用的药物,不可求一时生长加快而耽误终身高;对于罹患恶性生殖细胞肿瘤的儿童,则需要先控制肿瘤生长,再考虑矮小的情况。看似平常的一项项医嘱,背后是金老对疾病发生发展全貌了然于心的掌控。他总能准确“预言”患者在三天后、五天后、一周后、一月后的病情进展情况。
金老见微知著的功力始于住院大夫时打下的坚实基础,长于临床多年的细心积累。他也经常教导年轻医生:病历要多写,书写要规范。多写是指在病房练习书写大病历,达到熟练,养成习惯。这样的好处是:在问诊和作出诊断时不会遗漏,在门诊也能用短时间写出短小但囊括所有关键信息的病历。规范是指病历书写需按照主诉、现病史、既往史、个人史、家族史、体格检查的顺序进行,化验单总结也要有思路,比如按垂体功能进行分类:生长激素、性腺、甲状腺和肾上腺等。
金老注重用典型病例总结疾病的共性,再在每个患者身上寻找其独特之处,而对临床经验总结也可以更好地服务教学和科研。教学要总结和梳理,遇到疑难问题时要思考和回顾,在一次次查阅文献和回顾病历中获得启发,拓宽思路。很多科研设想也并非凭空出世,都是由临床中的实际问题延伸而来。金老表示,研究问题要有钻牛角尖的精神,解决一个问题就进了一小步,很多个点连起来,就能前进一大步。教学和科研反过来也能促进临床诊疗的进步。
从青丝到华发,金老深耕临床,用他的细心和坚持与患者建立了深厚信任和联系。垂体疾病的病程很长,很多患者都是跟随金老二三十年的“老病号”。有一位女性泌乳素瘤患者,在她婚后三年不育时找金老首诊,经过治疗生了宝宝。如今她已经54岁,依然在金老的门诊随访控制病情。“我这里这样的患者很多,我见证了她们从女孩到母亲甚至到外婆的整个人生历程,就像亲人一样,这样的医患缘分很难得。”
博闻广识 待患者如亲人的“暖医”
从儿时起,金老就对各种事物都感兴趣。1950年代的上海,马路两边报栏贴着报纸,《人民日报》《解放日报》……金老放学回家时,边走边看,正反两面,从头到尾,每天如此。没有补习班和课外书,金老却养成了读书看报、关心时政的习惯。他能说出我国第一个五年计划的鞍钢年产量是多少万吨钢、炼铁的铁矿是哪里来的、含铁量是多少。采访时,他指了指我身上的白大衣,说从棉花到棉布要经过13道工序,要经过清花、梳棉、纺纱,再到织布。白布还要印染。只生产纺纱的就叫纱厂,生产纱和布的叫纺织厂,也有完整生产到有颜色的布料的就叫纺织印染联合企业。天文地理烂熟于心,又对工厂、发电厂、水电站十分了解,金老与全国各地、各行各业的人都可以轻松聊天。
一位患醛固酮增多症的农民,怀揣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几千块钱进京,但到诊断清楚时,只剩下回家的路费了。患者尚未接受治疗就花光了钱,患者和家属急得哭闹起来,护士长叫来了金老。金老听出患者是河南口音,就和他拉起家常,聊起家乡事。寥寥几句话就化解了患者千里求医的焦虑和心酸,情绪很快平静下来。金老又耐心解释病情,告诉他手术是可以择期进行的,先回家吃药休息,再来手术可以治愈。患者的痛苦和医患矛盾被轻松化解开了,看似与医疗不相关的“知识”,有时是疾病诊治的重要“助力”,难怪金老50多年来从没遇到过医患矛盾。
“什么都了解一点”赋予了金老与人沟通的超能力,而待患者如亲人使他成为名副其实的“暖医”。门诊的每一位患者,他都会详细问诊,完整记录病史。他很注重家族史的收集,比如矮小症患儿,要从母亲怀孕时有没有疾病、出生时有没有意外、母亲有没有难产问起,到小孩子成长过程的所有生长发育情况。另外,父母身高,兄弟姐妹等其他有血缘关系人的身高,有无伴性遗传病也是金老重点关注的。门诊患者多、时间短,但为了那一点点线索,金老会逐一询问,哪怕自己下不了班。他会充分考虑患者的需求,对那些缺少治疗机会的患者,会设身处地为患者考虑,并给予安慰,用温和的言语鼓励他们。
图2:金自孟教授和医学生强佳祺合影,金老精神矍铄
不久前一位患尿崩症的年轻女性,核磁共振检查发现下丘脑区域有一个占位,病理性质不清楚,该部位的活检手术风险很大。她跑遍了南方和北京的很多大医院,都拿不定主意。在协和经过MDT会诊,最初考虑进行放射治疗,方案也制定了。治疗开始前,患者再一次找到金老,金老反复考虑,决定先按自身免疫性炎症治疗。用肾上腺皮质激素治疗一个星期后,患者的病变明显缩小,继续用药后病变竟完全消失了。金老的一位患者曾说,“金老像家乡人一样亲切,比自己更关心疾患从发生到发展的所有细节,非常在意患者的痛苦与恐惧。能成为他的患者太幸运了,会不由自主地升起战胜疾病的信心。”
后 记
尽管金老已经80岁了,满头银发,但他说话时仍思路清晰、声音洪亮。采访时,金老背对着窗户,初春的夕阳温暖地洒在他的身上,也让病房黄色的墙壁明亮起来,正如同金老回眸几十年往事的温暖神色。此时此刻,他工作了五十余年的协和老楼仿佛一个悠长的时空隧道,让协和内分泌人几十年的勤奋、奉献、坚守的场景鲜活地闪现在我眼前。采访的最后,金老对我说,“你们在协和医院学习,国家给你们创造了非常好的条件,协和在医疗、教学、研究领域都很领先,病例数和病种数极其丰富,老师们也经验丰富,各方面条件都非常好。我们说干一行、爱一行,只要进了一个科室,就要热爱自己的工作。不要放松临床,努力和钻研,一定会进步很快。”
作为年轻一辈,我深知肩负传承协和百年薪火的责任,脚踏披荆斩棘的道路,但耳边是丰碑一样的故事,眼前是用一生践行协和精神的前辈,我感到前路光明,未来充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