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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仁康对俄文和声教材汉译的贡献和影响

2021-06-15彭程

音乐生活 2021年5期
关键词:俄文声学教程

我国译自俄文的音乐理论文献数量比较多,其中和声学教材的翻译出版也非常引人瞩目。里姆斯基-科萨科夫、阿连斯基、斯克列勃科娃与斯克列勃科夫、莫斯科音乐学院教材编写小组(由斯波索宾、杜波夫斯基、叶夫谢耶夫、索科洛夫组成,简称“小组”)、秋林、霍洛波夫、佳吉科娃等俄罗斯作曲家、理论家编著的和声学教材均被译为中文出版并在我国和声学教学中发挥重要作用。此外还有大量俄文和声理论研究文献的汉译版出版、发表。相较之下,我国学界对俄文和声学理论翻译的研究与探讨并不多见,即使在上个世纪中叶俄文音乐理论文献汉译的高峰期也是如此。钱仁康先生(1914-2013)发表于《人民音乐》1954年第二期的《推荐〈和声学实用教程〉》[1](下称“钱文”)可算一例。

钱文推荐的是张洪岛先生翻译出版的里姆斯基-科萨科夫《和声学实用教程》(下称“教程”)。教程原版1886年出版,后多次校订。中文版由商务印书馆于1936年1月首次出版(时名《实用和声学》)。这不仅是我国最早出版的和声学翻译教材,而且一经出版便迅速得到了非常广泛的应用。至1949年,教程已经重印至少5次,还在北平师范大学、福建音专、国立音乐院(重庆)幼年班等专业教育机构作为教材使用;20世纪50年代教程更是在北京、上海出版了多种中文版本,延边教育出版社甚至出版了朝鲜语版[2],总印刷数远超当时其他同类教材。事实上,教程于整个20世纪在我国都保有极高的影响力,1998年还有人民音乐出版社的重印版,今天也仍是我国和声学教师与研究者案头必备的重要资料。

钱仁康先生是我国杰出的音乐学家、音乐教育家、作曲家与翻译家。杨燕迪教授在《“五四后”的乐坛耆宿》一文中写道:“钱师的‘通与‘博在乐坛早已闻名遐迩,举凡作品分析、西方音乐史、中国音乐史、中国传统音乐理论研究、音乐美学、音乐学术翻译等各个重要领域,钱师均是有重要贡献的大家。”[3]该评价全面而准确。和声学与俄文音乐文献编译似乎均非钱先生学术工作的重点。另外,尽管钱先生通晓多种语言一事众所周知,但未见有人谈到他是否熟悉俄文。

“教程”在译为中文出版之前曾被译为法、德、英、日等多种语言并在世界范围内广泛应用,最早的中文版也是张洪岛先生根据美国的英文版本译出,之后才根据俄文版重译整理,因此对“教程”进行推荐与翻译研究本身无法说明钱先生具有俄汉编译的能力。但在钱文中有这样的表述:“最后一句按照俄文本应译成……”[4],足以证明钱先生的俄文音乐理论文献阅读与翻译能力。同时,钱先生本人曾在20世纪40年代亲身使用这本教材进行高校的和声学教学[5],在理论上与实践中都对其有深入的了解。

因此钱先生是其同代人中罕见的一位既精通俄文,又熟悉和声学教学的大理论家。尤其重要的是,该文是钱先生在这一领域现存的唯一成果,也是当时唯一的同类成果。因此,这篇文章在俄文和声理论著述翻译、应用方面的价值与钱先生其他领域的非凡成就一样值得我们关注与学习。

一、钱文主要内容

钱文在简要介绍“教程”基本情况后,对其中的布局、内容、教学法的优缺点及翻译情况进行了详尽的阐述。

(一)优点。钱文列举了“教程”的五大优点:

1.简单扼要,而能掌握重点。

2.注重从积极方面说明和声的法则,而把规则和禁忌减少到最低限度。

3.从实际出发:本书的理论体系和习题的布置,都紧紧地联系着创作实践。

4.本书根据19世纪以来创作实践的经验,把大音阶分为自然的与和声的两种。

5.转调的理论体系,是本书的精彩部分……本书强调转调方案,对创作实践尤有帮助。

同时,钱文对上述优点逐一进行了清晰的说明与细化阐述。

(二)缺点。钱文列举了9个缺点,从“教程”总体行文风格到具体章节的教学内容均有涉及:

1.由于行文的简单扼要,有时不免过于范统。

2.§11的各种连接法只适用于重复根音的原位三和弦,但副三和弦常重复三音,有时并可重复五音。

3.可补充一些二度和三度关系和弦连接中的跳进方法。

4.有些和声法可根据大作曲家创作实践经验做补充。

5.在避免平行五度的方法中应补充对排列法的阐述。

6.三音跳进后的反向进行阐述不够全面。

7.例题与文字有若干矛盾。

8.练习1到练习25的节奏比较单调。

9.近数十年来的新理论与研究可以补充进去。

针对这些问题,钱文同样做了细致讲解并基于实践经验提出了在教学中的改进方案。

(三)术语翻译问题。钱文分6次列举了“教程”中12个术语的翻译不统一或不恰当之处并给出合理优化建议:

1.應使用“属七和弦”,不用“七属和弦”。

2可统一使用“反行”“平行”“斜行”,不用“反对进行”“直行进行”“斜行进行”。

3.“下属音”“下属和弦”“下属调”比“次属音”“次属和弦”“次属调”更符合逻辑。

4.在不同的章节将“полный каданс”译为“完满终止”或“完全终止”,将“совершенный каданс”译为“完全终止”或“圆满终止”。术语翻译应统一起来,前者按照习惯应译为“完全终止”,而后者可译为“圆满终止”。

5.“Энгармонизм”应译为“等音关系”或“同音异名关系”,不能译为“四分音法”。

6.“圣咏”“对斜”语义暧昧,可使用较通用的术语“众赞歌”“交错关系”。

(四)翻译错误。钱文指出“教程”中译本的3处翻译错误:

1.§29(6)中将“II级六和弦”错译为“II级三和弦”。

2.§33(3)“因为要避免这种进行”之后,漏去“VII级和弦”四字。最后一句按照俄文本应译成“г是例外(没有跳进)”,中译本增加了“而也避免了增音程的进行”,其中“增音程的进行”不妥,可改为“这种不自然的进行”。

3.§35的标题“短调次属和弦与和声的短音阶中的II级六和弦”应为“和声长音阶的短下属和弦与II级六和弦”[6]。

(五)原著错误。钱文指出“教程”俄文原版中存在的3个音符、临时变音记号与节拍标记错误(略)。

此外,钱先生在文中列举了贝多芬《第九交响曲》《c小调钢琴奏鸣曲》《降A大调钢琴奏鸣曲》,亨德尔《弥赛亚》,舒曼《交响练习曲》,门德尔松《苏格兰交响曲》,柴可夫斯基《第四交响曲》等作品谱例并自拟了26个四部和声连接来证实、阐明文中的观点。钱文认为,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的《和声学实用教程》是一本比较优秀的教材,文中所谈到的优缺点及各种补充可以使这本教材在我国的和声学教学中获得更好的使用效果。

二、钱文主要贡献与影响

(一)对“教程”中文版修订的帮助

钱文发表时附有编者按:“具《和聲学实用教程》译者张洪岛同志来信,该书译文正在重新整理中。”[7]在1954年音乐出版社出版的《和声学实用教程》中,钱文指出的一些问题已被纠正[8]。1954版是译者“应各地的需要,特再根据俄文原著,全部详细校订,重印出版”[9]的,相信钱文在这次校订中至少是起到了一定作用的。

(二)对同类俄文教材翻译的影响

术语的选择是专业文献翻译的重点之一。钱文帮助厘清的部分和声学术语翻译方案,实际上为我国后续相关教材的翻译提供了非常有价值的合理化建议。其中有些术语是钱先生自己的判断与选择,也有些术语钱先生建议采用在我国和声学教学与文献翻译中已有的方案。

同时,钱文对部分俄文术语翻译方案进行了理论原理阐述。这对于翻译者选择汉译术语非常有帮助。如俄文(及其他多种语言)的“下属”的确是由前缀“次要、第二层次(суб)”与“属(доминанта)”组成,但严格来讲,“下属”音、和弦或调性并没有“次与属”的功能与含义,而是因位于“主”下方纯五度,与位于“主”上方纯五度的“属”相呼应。因此该术语译为“下属”在中文里更为贴切,更容易使学习者理解概念的本质。再如钱文指出“等音(Энгармонизм)”一词之所以曾被译为“四分音法”与其古希腊源头有关,但这与音名与意义不同,而音高相同的当代含义不符。所以钱文认为应使用“等音关系”或“同音异名关系”[10]。

由于“教程”在我国广泛的影响力,其翻译中的一些优点也被后续其他俄文音乐理论文献教材的翻译者学习、采用。比如汪启璋先生1956年翻译出版的斯波索宾《音乐基本理论》及“小组的”《和声学教程(增订重译版)》的两次翻译出版中,都看不到“次属和弦”这类翻译了;同时“四分音法”也基本无人继续使用,汪启璋将其译为“同音异名关系”[11],朱世民在“小组的”《和声学教程》中主要使用“等和弦”,也使用“等音”与“等调”[12],陈敏与刘学严在“小组的”《和声学教程(增订重译本)》中主要使用“等音”,也使用“等和弦”[13]。

同时,由于翻译自俄文的和声学教材在我国通用程度很高,这里一些术语的进一步厘清与界定事实上也对我国教师自行编写的和声学教材及具体教学过程产生了间接但深远的影响。

(三)对我国和声学教学中俄文教材汉译本使用思路与方法的影响

钱文并非只做了简单的教材推荐和翻译校订,而是以“教程”为基础拟定了一份完善的和声学教学参考资料。这一资料不仅对“教程”本身的使用,甚至对我国整体和声学教学都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钱文所列“教程”的每一条优点都是里姆斯基-科萨科夫创造性和声学教学思想的具体体现,同时也是圣彼得堡和声学派百年来固守的准则。若非钱先生对和声学教学本身及不同的和声学教材有深入的了解,无法如此精准地指出这些优势。了解作者的教育思想与教学思路、了解教程中的教学法优势不仅是和声学教材翻译者必不可少的功课,也是和声学教学实施者提升教材使用效果的有效途径。

以第一条“简单扼要,而能掌握重点”为例尝试阐明。“简明扼要”是“教程”最大的特点之一,自不必说。钱先生举的“能掌握重点”的第一个例子便是“先讲三个原位正三和弦,再讲转位三和弦……在正三和弦基础上稳步前进,从主要的副三和弦依次及于次要的副三和弦;再从属七和弦循序讲到主要的副七和弦和属九和弦。由于各种和弦分别缓急轻重循序渐进,学生就易于掌握重点,不至于感到和弦一大堆,而无所适从,也不至于造成选择和弦时只问可能不可能、不问适当不适当的偏向,以致乱用副三和弦,造成不自然的和弦进行,并使调性陷于不稳固……”[14]

也许现在看来,从3个正三和弦入手学习功能和声的理论与技法是司空见惯的教学法,但在“教程”成书的年代这远非理所当然。比如柴可夫斯基的《和声学实用指南》[15]便从6个调内和弦开始入门。柴可夫斯基的教学法也许更便于培养俄罗斯音乐创作者的民族和声思维,但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的教学法不仅入门更为简便,且针对欧洲的整体情况来说也具有更普遍的适用性。“教程”出版后在俄罗斯迅速得到广泛应用且被译为欧洲几乎所有重要语言,与其简明的教学内容布局有直接的关系。教程的这种布局直接影响了“小组的”《和声学教程》等俄罗斯教材的编写,当然,也对我国同行编写的一些和声学教材产生了影响。

同样因过于“简单扼要”而造成了教程行文过于简略,有些对初学者而言比较重要的问题“教程”中没有完全讲解清楚,所以钱文提出的第一个教程缺点便是“过于范统”。俄罗斯的专业和声学教学发展较早,在19世纪80年代已经达到了很高的水平且自有的学派正在形成。从当时直至苏联,俄罗斯的和声学教学模式一方面对特定教材的依赖程度很低,另一方面和声学教师普遍素养较高,具有很强的分辨、选择、综合、独创能力。严格来讲,有一位俄罗斯和声学教师,就有一套自己的和声学讲义。因此在某种程度上,较为简略的和声学教材反而给教师提供了更大的发挥空间。

而我国上个世纪中期的和声学教学尚处在探索的过程中,绝大多数和声学教师对和声学的了解远不如今天这么全面、深入,参考资料也比较少,因此对教本的依赖程度远远高于同时期的苏联同行。钱先生提出这些应补充的内容与文中体现出来的教学态度传达了俄文教材中译本在我国和声学教学中的正确使用方式,不仅可以进一步完善我国当时尚未完全成熟的和声学教学体系,对使用俄文教材汉译本作为教材的和声学教学实践而言更是具有极为重要的指导意义,甚至其中不少内容对我国当下的和声学教学仍然非常具有参考价值。

比如钱文认为应补充关于平行大三度的分类讲解:教材中多处提到应避免平行大三度,但根据教材本身提供的和弦连接法有14种可能的平行大三度,其中有些是可以采用的,只有部分应当避免。再如补充应避免的交错关系(переченье),但同时钱文认为在实际创作中有些声部交错关系“效果并不坏”[16],同时列举了普劳特、该丘斯、辟斯顿的一些观点。

其他还有补充分类讲解三和弦重复三音的问题,补充讲解除VII6-I和V7-VI之外的一些二度关系三和弦连接时的跳進问题(文中做了III-IV和弦连接举例),补充讲解避免平行五度的方法与跳进后声部进行方向规则等建议,同时使用一些作曲家的经典作品实例对“教程”进行了补充与丰富。

三、钱文所含治学态度的几点启示

钱先生对包含俄罗斯体系在内的西方音乐理论与教学体系具有深入而广泛的了解。这是钱文之所以能用寥寥数页的篇幅展现大量信息的基础。有一些文中未直接点明,但字里行间透露出的观点同样带给我们很多启示,尝试梳理以下几点:

(一)以适合中国人理解的方式准确选择俄译汉的和声学术语,精益求精。对俄罗斯和声学(音乐理论)术语汉译方案的选择、更新、优化首先要能精准理解原文含义,同时应具有高超的中文表达能力。应严守“统一原则”、照顾“约定俗成原则”,且翻译后的术语应使用中文自身的表达方式。

(二)在外文音乐著述的翻译工作中不过分迷信原著,实事求是。钱文中谈到,“教程”的编者里姆斯基-科萨科夫是“伟大的作曲家、音乐理论家和音乐教育家”,且“教程”由作者本人及圣彼得堡音乐学院其他教师不断完善,“在苏联被广泛地用作和声教本”[17]。尽管如此,钱先生并未放下严谨的治学态度,不仅对翻译问题提出了意见,而且对教材俄文版的错误进行了订正。

(三)在和声学教学中不应拘泥于教本,取其长补其短。课程的教学法、教学方案、教学内容原本就难有一定之规,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绝对准则。即使一些非常经典的教材中设置的整体教学方案也必然有长有短。和声学教师应结合教学实际深入分析,取长补短,广泛参考相关资料,从教学对象与教学目标出发自由组织教学。

(四)实用和声学的教学应从音乐创作实践出发,和声即创作。事实上,这既是俄罗斯实用和声学教学体系的根本性原则,也是所有实用和声学课程教师的共同思想。正如里姆斯基-科萨科夫本人的名言:作曲理论课的教学就是直接进行创作。

注释:

[1]钱仁康:《推荐〈和声学实用教程〉》,《人民音乐》1954年第2期,第39-44页。

[2]彭程:《俄罗斯和声学派与中国和声体系》,《音乐艺术》2020年第4期,第42页。

[3]杨燕迪:《“五四后”的乐坛耆宿》,《钱仁康教授百岁诞辰纪念文集》,上海音乐学院音乐学系编,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15年版,第145页。

[4]同[1],第44页。

[5]邓波:《中国1949年以前的和声与对位教学》,《中国音乐》2010年第4期,第78页。

[6]即“和声大调中的小下属和弦与II级六和弦”。

[7]同[1],第44页。

[8]里姆斯基-科萨科夫:《和声学实用教程》,张洪岛译,音乐出版社,1954年。

[9]里姆斯基-科萨科夫:《和声学实用教程》“内容提要”,张洪岛译,音乐出版社,1954年。

[10]同[1],第43页。

[11]斯波索宾:《音乐基本理论》,汪启璋译,人民音乐出版社,1958年第2版,第19页。

[12]杜波夫斯基等:《和声学教程(下册)》,朱世民译,人民音乐出版社,1957年第1版,第217页。

[13]杜波夫斯基等:《和声学教程(增订重译版)》,陈敏译、刘学严校订,人民音乐出版社,1991年版,第521页。

[14]同[1],第39页。

[15]可见柴可夫斯基《实用和声学指南》,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17年版。这本教材最初用俄文写成并于1872年出版,也被译为多种语言在不同国家使用,中文版由王旭青教授译自英文版,故前文“译自俄文”的和声学教材中未列举。该教材与笔者多篇文章中谈到的“柴可夫斯基《实用和声学学习指导》”是同一本教材。

[16]同[1],第42页。

[17]同[1],第39页。

彭 程 博士,上海音乐学院音乐研究所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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