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德莱尔与格丽克诗歌中死亡主题的差异性
2021-06-15张乐
张乐
内容摘要:古今中外,对死亡问题进行探索和研究的文学作品数不胜数,其中以诗歌最盛。法国十九世纪著名的现代诗人波德莱尔与美国当代著名女诗人格丽克,在诗歌创作中都有对死亡的阐释。虽然两位诗人的诗歌中都存在死亡,但是二者存在差异性,其差异性表现在多个方面。本文将通过文本细读和对比研究,从死亡主题成因的不同,死亡意象的不同两方面来分析死亡主题在两位诗人的诗歌中差异性的体现,以此挖掘其诗歌死亡主题所蕴含的价值与意义。
关键词:波德莱尔 格丽克 死亡 差异性
一.引言
死亡在波德莱尔的诗歌中尤为突出,他的代表作《恶之花》更是将“死亡”作为一个章节,来追寻死亡这一主题。死亡也是格丽克诗中的一大主题,从她的第一本诗集开始,死亡反复出现,第五本诗集《阿勒山》几乎是一本死亡之书,第六本诗集《野鸢尾》也有抽象的死亡体现[1]。虽然两位诗人的诗歌中都存在死亡,但是二者存在差异性,其差异性表现在多个方面。
目前,国内外学者对于波德莱尔死亡主题的关注主要有两个研究方向,一是对作品本身死亡主题的研究,二是对其作品中死亡主题的比较研究。国内外学者对格丽克诗歌中的多种主题进行探索,死亡是其中一个主题。虽然学者们对于两位诗人的死亡主题都有探究,但是尚未有将两者进行差异性对比的研究。本文旨在对波德莱尔和格丽克死亡主题的差异性进行研究,通过文本细读和对比研究发现死亡主题在两位诗人诗歌中差异性的体现,以此挖掘其诗歌死亡主题所蕴含的价值与意义。
二.死亡主题成因的不同
法国诗人波德莱尔在他的的诗作中对死亡的书写较多,最鲜明的代表作就是诗集《恶之花》,由《忧郁和理想》、《巴黎风貌》、《酒》、《恶之花》、《反抗》和《死亡》六个章节构成[2]。《死亡》这一章共有六首诗,从不同层面诠释了诗人对死亡的认知和思考。下文将对波德莱尔如此偏爱死亡主题的原因进行分析。
首先,波德莱尔受当时时代背景的影响。《恶之花》创作于19世纪中期,深受当时时代背景的影响。19世纪初期,法国爆发了工业革命,社会生产力提高迅猛,人们对于物质的追求日益猛烈。那个时期,人们物质上富足,精神上匮乏,所以当时欧洲涌现了许多充满忧郁、迷茫、孤独等的文学作品。正如勃兰克斯所说,“19世纪早期的忧郁是一种病,这种病不是哪一个人或哪一个国家所独有的,它是一场由一个民族传到另一个民族的瘟疫,就像中世纪常常传遍整个欧洲的那次宗教狂热一样”[3]。波德莱尔的诗中反映更多的是在当时繁华富裕的巴黎下,贫苦大众的内心世界。《死亡》这一章描写和反映的就是当时巴黎这所城市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底层人民的惨状。此章节的第二首诗《穷人之死》就反映了繁荣社会背后存在的贫穷与衰败。
“死亡给人慰藉,哎!又使人生活;
这是人生的目的,唯一的希望,
像琼浆一样,使我们沉醉,振作,
给我们勇气直走到天色昏黄;
……
这是神祗的荣耀,神秘的谷仓,
这是穷人的钱袋,古老的家乡,
这是通往那陌生天国的大门!”[4]
波德莱尔之所以描写穷人的死亡,原因是现实中光鲜亮丽外表下的巴黎也存在着贫穷与衰败。生活在社会底层的穷苦人民常常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更别提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因此,人们将死亡作为寄托,祈祷死后能步入天堂,在天国中感受在人间从未体验过的温暖,平等和自由。因此诗人说,“死亡给人慰藉,哎!又使人生活”[4]。在现世的生活中人们无法实现理想的生活,只能寄希冀于死亡,憧憬死后进入天堂的乐园后的生活。所以,人们对于死亡的态度不再是畏惧,而是充满期待,将之视为通往幸福生活的必经之路。
其次,波德莱尔诗歌中的死亡主题成因与其特殊的个人经历密不可分,因为艺术品就像是一面镜子,反应创作者的思想、经历和品性。波德莱尔的生父是“孔多塞和卡巴尼斯的老朋友,才智出众,受过良好的教育,保持著18世纪的整饬、优雅的风度,共和时代傲慢不逊的习气没能将之完全抹杀”[5]。生父的特征在波德莱尔身上也有很好的继承,“波德莱尔总是保留着恭敬、礼让的作风”[5]。作为父亲的“老来子”,波德莱尔从小就得到的很好的宠爱。但好景不长,父亲在他六岁时变不幸去世,而后,母亲不顾比德莱尔的反对,改嫁给了奥皮克将军。作家在创作时会不自觉地将自己的经验带入进去,这段童年经历在《旅行》中就有所体现。“这腔调好熟,我们认出了幽魂;我们的皮拉德斯把我们迎接”[4]。皮拉德斯是希腊神话的王子,俄瑞斯忒斯的密友,俄瑞斯忒斯杀死了弑夫令嫁的母亲后,与皮拉德斯一同逃亡。诗人提到这个故事是因为在波德莱尔眼中,母亲的再嫁是一种背叛。他后来写道:“如果别的母亲有一个我这样的儿子,是不会再嫁的”[5]。波德莱尔的继父对波德莱尔想要从事文学事业的愿望也一直表示反对,母亲的改嫁与不被肯定的内忧外患,是使得诗人一生忧郁和痛苦的始作俑者。家庭的不美满使他孑然一身无所牵挂,因此他向死亡寻求救赎。
格丽克如此偏爱死亡主题的一个原因是受其家庭环境的影响。格丽克出生于1943年,在她出生的前七天,她的大姐不幸夭亡,整个家庭随之陷入悲痛之中。新生命的降临,并没有给这个家庭带来太多的喜悦,更多的是睹人思人。这种与生俱来的哀伤感深深烙在了格丽克的内心深处。因此,在她之后的诗歌创作生涯中,她用大量的文笔描写死亡和新生,其诗中充满着悲痛,孤独……格丽克似乎从一出生就面临死亡(姐姐的死亡),她对死亡的态度不是惧怕,因为在她心中生存比死亡更使人恐惧。她的名诗《野鸢尾》开头就说:“在我苦难的尽头,有一扇门。听我说:你称之死亡。我记得”[1]。家庭因素对于格丽克诗歌中的死亡主题影响重大,忧郁的家庭环境使她无法脱离死亡这一主题。当读者读到她的诗歌时,就可以感受到诗中体现的哀伤、悲观、叛逆、孤独……
格丽克偏爱死亡主题的另一个原因是她受到了其他文学家的影响。格丽克对诗歌尤为喜爱,从小就开始阅读莎士比亚、布莱克、济慈、艾略特等文学家的作品,其中最受她喜爱的文学家就是艾略特。艾略特的《荒原》中有这样一句:“四月是最残忍的月份,从死去的土地里培育出丁香,把回忆和欲望混合在一起,用春雨搅动迟钝的根蒂”[6]。格丽克深深地被这种自然的表达方式所吸引。艾略特对格丽克的影响,在《新生》中有所体现,格丽克的《新生》与艾略特的《荒原》有不谋而合之处。例如,“春天”对于格丽克来说,就像是艾略特描绘的“四月”一般,是残忍的,充满死亡的气息。
“确实,春天已经回到我的身边,这一次
不是作为爱人,而是作为死亡的信使,但
它仍是春天,仍然要温柔的说起”。[1]
从这一诗节可以看出,诗人开始时满怀希望,而后是失望过后的哀叹。格丽克通过自然的描绘方式使死亡消无声息地与生命中的美好融入到一起,从而说明死亡是无法避免的。这点与存在主义奠基者之一雅斯贝尔斯所言一致,“哲学信仰要求采取高傲的人生态度,这种态度虽然并不‘盼望死亡,但把死亡当做一种一直渗透到当前现在里来的势力而坦然地接受下来”[7]。不管是艾略特笔下的“四月”,还是格丽克笔下的“春天”,都处处可见死亡的痕迹。因此,生死相伴相依,死亡是慢慢渗透到人们生命当中来的。
三.意象不同
作为法国早期印象派诗人,波德莱尔将死亡作为一种象征手法,在他的诗歌中,他使用大量与死亡密切相关的象征性意象来描绘死亡,如“坟墓”,“灵柩”,“墓园”,“坟场”等意象。这些意象如繁星点点,充溢在诗里行间,无时无刻不提醒读者注意死亡这一主题。在《情侣之死》这首诗中,诗人以“坟墓”这一意象来表现死亡的场景,以“最后”,“永别”来暗示死亡。整首诗到处体现着死亡,题目“情侣之死”也是对死亡这一主题的呼应和重复。
“我们会有充满清香的眠床,
深深的如同坟墓一样的沙发,
奇特的花卉为我们在架子上
开放着,天空也更是美丽有加。
两颗心竞相燃尽最后的热量,
最后将变成两支巨大的火把,
在两个精神,在孪生的镜子上,
相互映出了彼此双重的光华。
玫瑰和神秘的蓝色做成的夜晚,
我们将互相射出唯一的闪电,
仿佛长长的呜咽,充满了别绪;
随后,有一位天使忠诚又快乐,
他把门微微的打开,进来擦拭
无光的镜子和点燃熄灭的火”。[4]
第一个诗节中,死亡在“坟墓”这一词中得到体现。“坟墓”与死亡有着最直接的关联,是一种空间上的限定。通常情况下,“坟墓”象征恐惧和衰亡,但在波德莱尔眼中,“坟墓”却是一个栖身之所。第二个诗节描写了临死前的场景,第三诗节则是死亡到来的时刻。最后一个诗节,是死亡之后的复活,逝去的灵魂和熄灭的爱将会被重新唤醒和点燃。这样的复活,意味着灵魂和爱将永远存在,而死亡,不再是生命的终结,而是到达永恒的一个阶段。在波德莱尔的诗中,死亡不是痛苦的。他用消极的(“最后的”和“熄灭的”)和积极的(“美丽”,“光”和“唯一的”)词汇反应死亡的双重性,即死亡虽然是悲痛的,但却是得到永恒的爱的唯一途径。虽然死亡是人生命的起点,但也是另外一个世界中永恒的生命的起点。情侣在临死之际完成了身体和灵魂的交融,实现了灵魂伴侣的理想状态。因此,死亡来临的那个晚上,也具有一种理想的美感。波德莱尔对死后灵魂复活的信仰,正反映了他对理想之可抵达的信仰。就这样,死亡把人们带到了一个理想的世界,这不是我们所在的人世,而是“另一个世界”。
在波德莱尔的诗歌中,他所使用的死亡意象给人更直观的印象,他对死亡的态度具有双重性,而死亡这一意象在格丽克的诗歌中有不同的体现。在格丽克的诗歌中,死亡处于核心位置。从她的第一本诗集开始,死亡这一主题就反复出现。提起格丽克,人们常想起《新生》这首诗,虽以“新生”命名,但却充满了死亡的意味。在《新生》中,格丽克采用第一人称,像讲述唯美的故事一般,促成诗歌整体的美感。诗人将生与死相衬托,通过嗅觉、听觉和视觉等多种感官,动静结合,将新生的美好和死亡的遗憾刻画得淋漓尽致。在这首诗歌中出现的与死亡意识相关联的意象可以分为两类:一是时间意象。“确实,春天已经回到我的身边,这一次不是作为爱人,而是作为死亡的信使,但它认识春天,仍要温柔的说起”[1]。诗歌中描绘的是春天,提到春天,人们会联想到生命,万物都将在春天复苏。但是,在这首诗中,诗人打破了传统的印象,随春天而来的,不是生命,而是“死亡的信使”,即哈德斯的信使。哈德斯是希腊神话中的冥王,他派信使来的目的,就是告诉人们,死亡离人们又进了一步。“我”在春天里重生,也将在春天里死去,既赞叹“新生”,又歌颂“死亡”。以春天暗示死亡,打破读者的客观印象,从而达到戏剧性的悲观效果。
二是实物意象。在《新生》中,存在着许多实物意象。“年轻人正在买轮渡的船票。笑声,因为空气里飘满了苹果花”[1]。“年轻人”这一意象,与“春天”一样,让人联想到朝气,不仅意味着一个新的旅程即将启程,还意味着许多可能性。“苹果花”开了,意味着生机与丰收。“年轻人把他的帽子扔进水里;多半是他的心上人接受了他的爱情吧”[1]。这一句表明新的新恋情的展开,同样意味着人生新旅程的开始。这些美好的画面使人耳目一新,期待新生活的来临,给人无限美好的遐想。诗歌中的“我”重获新生后,耳边萦绕着笑声,空气中弥漫着苹果花香,映入眼帘的是活力四射的年轻人。“年轻人”、“船票”、“苹果花”等意象,是多么美好的名词和场景,但与之相反,他们是“死亡的信使”,象征的不是希望,而是死亡。格丽克在谈到死亡时,不是提醒人们珍惜当下,而是描述一种客观事实,她的诗寒气逼人,逼着读者去看真实的世界。因为死亡是客观存在的,无法避免,在死亡面前,爱情是不可靠的。格丽克想要点醒大众,引导读者深入思考死亡的存在。
四.结论
通过对死亡主题和死亡意象的比较,可以发现死亡意识贯穿波德莱尔与格丽克诗歌创作的始终。对波德莱尔来说,对“死亡”的偏爱,是诗人在当时社会下的一种自我意识的觉醒,是对于现实生活的一种反思。对于格丽克来说,死亡主题的体现是她将个体经验转化为诗歌艺术的过程。通过对比可以发现两位诗人对死亡观的不同感受,在波德莱尔的诗中,死亡具有双重性。与之不同,格丽克在谈到死亡时,不是提醒人们珍惜当下,而是描述一种客观事实,因为死亡是客观存在的,无法避免。格丽克想要点醒大众,引导读者深入思考死亡的存在。这也体现了诗人们对于死亡的思考,也呼唤人们对自身存在意义的思考,对人生价值和理想进行追求。
参考文献
[1]露易丝·格丽克:《月光的合金》[M],柳向阳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
[2]宁文莉:《波德莱尔的诗歌美学观——基于爱伦·坡对波德莱尔的影响》[J],《现代交际》,2019(20):121-122。
[3]勃兰克斯:十九世纪文学主流[M],张道真译,北京:北京人民出版社。
[4]波德莱尔:《恶之花》[M],郭宏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
[5]泰奥菲尔·戈蒂耶.回忆波德莱尔[M],陈圣生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1。
[6]T.S.艾略特:《荒原》[M],裘小龙,汤永宽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
[7]雅斯貝尔斯:《生存哲学》[M],王玖兴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
(作者单位:青岛大学外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