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菲》中精神分裂者的解辖域化
2021-06-15范航玲
范航玲
内容摘要:萨缪尔·贝克特在1935-1936年创作了第一部重要长篇小说《莫菲》,从吉尔·德勒兹所创建的精神分裂分析学说来看,小说中的主人公莫菲在不断地进行解辖域化,寻找从资本主义大世界到个人欲望的小世界的逃逸,而资本主义却不停地对解辖域化的主体进行再辖域化,阻断其解辖域化。最终莫菲死于煤气爆炸,他未竟的解辖域化事业给读者留下了悬念和遗憾,也留下了希望。
关键词:精神分裂分析 解辖域化 资本主义 悬念
萨缪尔·贝克特在1935年至1936年创作、1938年出版的长篇小说《莫菲》讲述了主人公莫菲1935年从爱尔兰来到英国伦敦,在小额救济金和叔叔奎格利的资助下勉强糊口,独自寻求清净之处。1936年9月爱上妓女西莉亚后,在后者施加的压力下开始找工作,由于他对工作的厌倦和对占星术的痴迷,终日在外游荡、无所事事,最后因一个偶然的机会在马德林精神病院谋得一份差事,莫菲发现自己喜欢与精神病患者待在一起。10月20日,值完夜班的莫菲回到自己顶楼的居所,不久死于煤气炉爆炸。莫菲在小说中被描述成一个精神分裂者,他痴迷于久久静止不动[1]29;他受到社会孤立,连路上的男孩都不禁嘲笑他[1]151;他厌弃与外界社会的交流[1]186-188,这些的确符合精神分裂症的某些症状;小说中人物尼瑞也描述他为“那个精神分裂的痉挛病人”[1]53;曹波在《贝克特长篇小说的拉康式精神分析》中从拉康的精神分析角度来解释,认为父亲强行拆分母亲与儿子造成了莫菲的精神分裂症[2]。那么,莫菲的诸种精神分裂症状是否有积极因素呢?他寻求摆脱“大世界”的束缚,追求自己的“小世界”[1]188的过程,和他至始至终用占星术来解释事物的运行规律的行为,只是一种消极的对大世界的逃避吗?
对于“大世界”和“小世界”,王雅华以及张喻认为,“大世界”是机械的[3]、物质的和肉体的,“小世界”是精神的、灵魂的[4],而从精神分裂分析学来看,“大世界”是莫菲这个精神分裂者“解辖域化”前的资本的、规训的世界,小世界则是莫菲想通过“解辖域化”达到的个体的、欲望的、真实的世界。精神分裂分析学说是法国哲学家吉尔·德勒兹创建的,他们将精神分裂症与革命的唯物主义精神分析与马克思主义理论相结合,具有社会性和历史性[5]7。这里的“精神分裂症”不是指精神分裂患者的症状,而是资本主义机器运转下的产物,它不是人们生活中遭遇的困境,而是一种生产的过程[6]33-34,它指的是“在资本主义社会状况下产生的具有潜在的解放力量的精神状态”,是一种彻底解辖域化的产物[7]98。
德勒兹和加塔利把资本主义通过驯服和限制欲望的生产性能量来压抑欲望的过程称为“辖域化”,而把将物质生产和欲望从资本主义社会限制力量的束缚下解放出来的过程称为“解辖域化”。因此,资本主义和精神分裂的关系就是“解辖域化”和“再辖域化”的关系。資本主义一方面造成了精神分裂这种解辖域化的状态,一方面为了维持再生产,又对这种解辖域化进行压制,将它们“‘再辖域化到国家、民族”、家庭、法律、商品逻辑、银行系统、消费主义、精神分析以及其他规范化制度当中”[8]98-99。据此,莫菲的“精神分裂症”是积极的、具有潜在的革命性的。欲望没有被社会所压抑、否定任何绝对权威、超越任何固定边界、拒斥任何普遍价值、“彻头彻尾的自由分子,这就是莫菲”[1]21,一个“精神分裂者”[8]34,一个不断“解辖域化”的人。莫菲在小说中体现了精神分裂者解辖域化的倾向,然而他的解辖域化过程并不顺利。
莫菲本在爱尔兰科克郡和库尼汉小姐有一段恋爱关系,去伦敦“创业”前,莫菲宣称创业与恋爱无法并行,单方面与库尼汉小姐结束了关系,也与科克郡断了关系,他脱离大世界,准备在伦敦西布朗普顿的蜗居里解辖域化,并在此处待了足有6个月。正如Lin Lidan所说,莫菲这种懈怠的生活方式是一种反对物质社会、维护作为人的尊严的英雄之举[9]250,是一种“解辖域化”的表现。然而,莫菲与西莉亚相爱后,西莉亚也不再想做街边妓女,希望莫菲能承担起两人的生活开销。在西莉亚的压力下,莫菲的“解辖域化”受到了阻碍,他开始出门寻找工作,这正是社会压抑其欲望而“再辖域化”莫菲的体现。
莫菲虽然名义上在找工作,事实上在街上、小山顶和斗鸡场逗留,每天中午都为多喝几口茶而欺骗饮食店的服务员[1]89,跟自己蜗居在西布朗普顿的时候一样无所事事,抗拒工作,拒不接受社会的“再辖域化”。他的内心在“解辖域”与“再辖域”的前景中挣扎,他既厌恶工作:“芸芸众生都在忙碌些什么呢,谋生不过是拉皮条,给钱袋子拉皮条”[1]81,又担心失去西莉亚,养家糊口的压力使他被迫接受提克彭尼提供的工作——马德林精神病院的护士。而恰恰是这份偶然得来的工作,让莫菲看到了“解辖域化”的希望,在他所厌弃的社会之外,通过解辖域化,找到了自己的群体[1]167,他在精神病院绽放了活力,在病人身上获得了认同感,仿佛找到了同类。他反对精神病学家对病人的消极态度,认为精神病人都是幸运儿,逃脱了那个将人的大脑当作机器使用的资本主义社会,来到一个能在大脑中享受纯粹快乐的地方[1]187-188,在这个小世界里,他能获得真正的纯粹的生活体验。这某种程度上应和了福柯对精神病人的青睐,因为相似地,“福柯在疯癫的身上发现了人类自我解放的火种”[10]81。
在解辖域过程中,莫菲对一直奉为圭臬的星象运势的态度也有所改变。他不再愿意臣服于苏克所展现给他的星座系统,而是将自己看作一个独立的、封闭的、优先的系统[1]193,认为不是星象决定了自己的命运,而是自己的命运造就了如此星象[11]68。莫菲的星座运势表本是西莉亚转交给他的,字里行间将莫菲推向大世界的社会规训、推向资本主义劳动市场[1]36,是莫菲解辖域路上的障碍。因而,这张星座运势表可以说是“大世界”的缩影。如今,莫菲反客为主,看清了占星术的本质——一个大系统,是属于大世界的,又在精神病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的个人的未来。然而, 莫菲由于在恩东先生眼中寻不到认同感,准备放弃继续在精神病院的工作,之后,因煤气爆炸死去了。
莫菲感受到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压制,通过不断地反抗“再辖域化”来实现“解辖域化”,然而却因为得不到他所谓的“同伴”的认同,失去了动力,渴望回到大世界,向大世界屈服,从这个角度来看,他的“解辖域化”是失败的;从另一个角度看,莫菲想要回到大世界,是因为在这个精神病院的小世界找不到革命同仁,而回到大世界之后,莫菲是否还会继续抗拒资本主义“再辖域化”呢?不少学者将第11章的最后两句看成是对当时煤气爆炸后莫菲的死亡场景的描述,而本文认为这只是莫菲死亡方式的暗示,因此之后遗书的日期被烧掉[1]287才给读者留下一个悬念,即莫菲是自杀还是意外死亡决定了“解辖域化”的成败,而这样模棱两可的结局反而给读者带来了压抑中的希望。
参考文献
[1]萨缪尔·贝克特.莫菲[M].曹波、姚忠译.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6.
[2]曹波.塞繆尔·贝克特长篇小说的拉康式精神分析[Z].英美文学研究论丛, 2009:351-357.
[3]张喻.莫菲的宿命:论《莫菲》中的封闭系统[D].湖南师范大学,2016.
[4]王雅华.大世界与小世界的对立——评塞缪尔·贝克特的长篇小说《莫菲》[J].外国文学评论,2001,(3):66-74.
[5]康有金.精神分裂分析在文学批评的应用研究[M].北京:中国言实出版社,2018.
[6]Gilles Deleuze,Félix Guattari. Anti-Oedipus: Capitalism and Schiz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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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严泽胜.拉康与后马克思主义思潮[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
[8]夏光.德鲁兹和伽塔里的精神分裂分析学(下)[J].国外社会科学,2007(03):30-38.
[9]Lin Lidan. Labor, Alienation, and the Status of being: The Rhetoric of Indolence in Beckett's Murphy[J].Philological Quarterly,79(2),2000:249-271.
[10]福柯.福柯说权力与话语[M].陈怡含,编译.武汉: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17.
[11]Robert Kiely.Samuel Becketts Murphy, Work, and Astrology[J]. Journal of Modern Literature,2017,40(4):62-74.
(作者单位:湖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