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和《寒夜》中的母爱悲剧
2021-06-15胡治珍
胡治珍
内容摘要:母爱是人类永恒的主题,然而在“吃人”的封建礼教下,母爱发生了变异,导致了令人痛心的悲剧。本文以《原野》 《寒夜》为例,试从人物性格缺陷,婆媳关系及其悲剧根源等几个方面,探析两部作品中的母爱悲剧。
关键词:性格缺陷 婆媳关系 根源 母爱悲剧
母爱是人类永恒的主题。她是时刻牵挂着无数儿女心灵的细线,是儿女们的温馨港湾,心灵归宿。然而在“吃人”的封建礼教下,母爱发生异化,圣洁的母爱因种种原因成了吞噬生命的魔鬼,本文就以《原野》《寒夜》为例,从人物的性格缺陷,婆媳关系及悲剧根源等方面,探究两部作品中的母爱悲剧。通过探究这一感情变异,反思母爱的专制性,以期引领一种健康的母爱风尚。
1.传统文化影响下的性格缺陷
《原野》中的焦母和《寒夜》中的汪母都是受过封建礼教影响的母亲形象,她们因特殊的环境,不寻常的生活经历,导致了自己性格上的缺陷,有的甚至成为病态的人格,正是由于她们的这种性格缺陷导致了作品中悲剧的发生。
《原野》中焦母对于儿子的爱是强烈而深切的。她作为一个地主阶级的太太——封建制度的化身,血液中已渗透了封建专制的思想,而她的儿媳金子,有着《孔雀东南飞》中兰芝似的的美貌,又有着胜过兰芝的鲜明个性,儿子焦大星对其儿媳的百般宠爱,是这个早年丧夫与儿子相依为命的母亲出现了畸形的心态,她对儿媳百般刁难,正是为了独占儿子的感情“疯狂的爱竟转化成对儿媳疯狂的恨”[1],得到的是儿媳金子疯狂的还击,两人陷入了无休止的嫉妒怨恨,焦母自身的情感也随之发生了恶化,性格变的扭曲。她的这种性格扭曲,最终加速了自己儿子的死亡。
旧时代,旧制度可以说是《原野》中悲剧的重要原因,同时它也是《寒夜》中家庭悲剧的直接原因。汪文宣便直接地控诉着当时的反动统治,“完了,我一生的幸福都给战争,给生活了。”[2]但他隐隐约约感到,这不是问题的全部。这个夹在两个女人中间受气的男人,虽然到死都没找到答案,却没有简单地将悲剧归之于国民党反动派的统治。曾树生也是如此。她在给汪文宣的信中表达了自己对这个家庭悲剧的思索“我们使彼此痛苦,也使你母亲痛苦,她也使你我痛苦。我想不出这是为了什么。并且我们也没有方法免除或减轻痛苦。这不是一个人的错。我们谁也怨不得谁。不过我不相信这是命,至少这过错应该由环境负责。”这里的“环境”不仅指国民党反动派统治下的环境,更指我们民族文化的大环境。
汪文宣的母亲作为一个来自于书香门第的传统妇女,无疑是封建大环境里熏染出来的时代代言人。“她在家庭中占据着绝对权威地位。她以慈爱为幌子,以孝道为武器,牢牢地控制着儿孙两代人的思想感情,用传统的道德观念把他们弄成心先身死的压抑型奴性人物”[3]。甚至一向追求自由的儿媳都在她的面前陷入了自责。
到底谁赋予权利使得汪母如此强大?无论从年龄身体、性别、还是经济上来说,她都应该是一个弱者。巴金告诉给我们了这一答案。二十二节中,汪母在劳碌过后把头放在靠背上休息,“她的眼前现出了一个人影,先是模糊,后来面颜十分清楚了。‘我又想起了他,她哂笑自己。”[4]这是巴金仅有的一次提到汪父。他的出现告诉我们,文中的汪母不仅是一位贤良淑慧的自然母亲形象,更是作为被封建文化制度化的母亲,是整个封建宗法文化观念的守护者和捍卫者。我们不能忽略一个事实,作为一个社会的母亲,她是男性价值的意义的不懈养育者和维护者。而这种男性价值和意义的实现又是建立在对女性生命需要的严重束缚、压抑、剥夺上的。因此,长期以来,成为母亲的她承担男性祖权制象征秩序赋予责任的过程同时,也是一个逐渐失去自我与压抑个人欲望的过程— —她无法逃避地兼具了受害者和迫害者的双重身份。“她的这一双重身份从她的守寡、对婆媳关系的处理以及对中医的笃信上都可以看得出来”[5]。丈夫早逝,汪母独自把汪文宣养大,直到他读完大学,其间的困苦和艰辛是可想而知的,對于她的这一行为,我们不排除她对丈夫和儿子的爱,但封建文化对女性从一而终的要求恐怕也是其中的重要原因。这点在婆媳关系的处理上表现得极为明显。她以封建伦理纲常去要求受过新式教育的媳妇,在强行履行婆母权利的同时,她甚至要求儿子拿出丈夫的权威来管教媳妇。但她的这种管教和权威受到了受过新式教育的儿媳的极力挑战,为了维护这种权威,她绞尽脑汁对媳妇进行责难和攻击。汪母与树生的矛盾是新旧两种伦理道德的冲突。这种冲突的背后隐藏着的是母亲对儿子畸形的爱,这种畸形的爱使她在本能上排斥媳妇。汪母对儿媳的排斥和厌恶,蕴含着的是原本属于自己的爱被夺去之后所产生的恨。
然而,无论作为受害者还是迫害者,她都是无意识的。在和“新派”媳妇的斗争中,她几乎意识不到自己作为受害者的悲哀,反而深为自己的“恪守妇道”自豪,处处以自己为榜样来嘲讽、攻击曾树生不守妇道,不能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媳妇。她瞧不起曾树生,在精神上有一种阿Q般的优越感,并最终将曾树生赶出了“家”。她胜利了,但也受到了冒犯,曾树生的新观念、新道德、新做派,以巨大的外力触痛了她内部所有的隐性伤疤。当所有的伤疤都被放到阳光下面晒得灼痛难忍时,她便不可遏止地强烈而集中地爆发了。在与儿子、儿媳的矛盾冲突中,她一改温柔慈爱的传统母性形象,极端地猜疑、嫉恨、刻薄、自私,成为好斗的攻击型人物。此时的她与《原野》中的焦母可以说是臭味相投。
每次儿子与媳妇争吵闹矛盾,她不但不劝和,反而暗自高兴,并进行言语挑拨,阻碍儿子与媳妇和好相处。甚至儿子与媳妇离婚,她都没有为儿子感到难过或伤心,而是把这件事当做是好事,觉得无比舒心,畅快。在丝毫都不理解儿子的心情下,她肆意地嘲弄、践踏着儿子的情感和幸福。除了早年丧夫形成的对儿子强烈的占有欲外,对封建道统的自觉性维护,对自己的需要被剥夺殆尽的怨恨,使她压抑多年的抑郁与焦虑情绪、奴性与自卑情结暴露无余。在这种伤痕大暴露、痛苦大爆发中,汪母的性格发生了扭曲,她赶走了媳妇,加速了儿子的死亡,最终以残存之躯带着年幼的孙子,在乱世中如浮萍般漂泊残喘。
从焦母、汪母们这些母亲身上,我们看到了母性文化的悖谬與衰落。在“家”,她们是强者,是胜利者,但在“存天理,灭人欲”、颠倒人生命发展规律、违背人本性和快乐原则的家庭伦理大环境中,她们的强大和胜利带给“家”的只是无尽的痛苦和悲哀。她们那种原本圣洁的母爱,在这种情况下,却变成了使全家痛苦的苦果。
2.婆母对婆媳关系的专制式处理
婆媳关系是家庭中至关重要的一组关系,但是当我们对中国文学进行一番品读后发现,关于这一关系的文学作品,比我们预想的要少得多。这也许就跟婆媳关系本身的复杂性、繁琐性等特性有关。“在这些涉及婆媳关系的作品中,一般反映两种情形:和谐或冲突。而比较成功的是对冲突的描写,像《孔雀东南飞》、《原野》、《寒夜》等”[6]。在这些作品中,婆婆始终试图以婆母的身份压制儿媳,儿媳最后的出走或死亡,最终导致自己儿子的离去,她们自己也随之成为一种悲剧。
《原野》中的婆媳之间则表现为一种紧张对峙的关系,焦母对儿媳妇金子刻薄猜测,而她的恶语中伤却遭到了儿媳同样多的反抗但金子在反抗焦母的同时,也对她心存畏惧,这种心理是一种长期被压迫的结果,双目失明的焦母凭借着自己敏锐的听觉,监视着金子的一举一动,此时的她俨然是以一种封建家长的姿态来管教儿媳的,她对儿媳的过分束缚与管制,使原本就渴望自由的金子,进行背叛式的反抗,金子与仇虎的通奸可谓是一个很好的见证,而焦母对此事的敏感察觉及追根刨底的查问,就是想以此抓到金子的把柄,以便让儿子回来好好收拾金子,而她却不曾知道,她这样做恰恰就缩短了仇虎的复仇时间,而加速了自己儿子的死亡,焦母是儿子的保护者,而此时就成了杀害儿子的帮凶。
《寒夜》中的婆媳关系相对《原野》来说有其复杂性,而婆婆专制的姿态依旧没有改变。《寒夜》中的汪母,读过书,是当地有才华的女子,战前在上海过的也是安稳舒适的日子;抗战初期跟着汪文宣回四川,没几年时间就变成了操持家务的老妈子。她与《原野》中焦大星的母亲一样疼爱儿子汪文宣,但她的爱是自私的。她不喜欢曾树生,理由有三:一是儿媳性格强硬。对自己不恭顺、不能做到言从计听,二是看不惯儿媳过的招摇放浪的生活,三是最关键的,儿子汪文宣对儿媳的爱胜过自己。她与媳妇的冲突、矛盾,是希望恢复过去那种封建家长制的生活,所以尽管她知道一家人的生活只能靠媳妇来维持,她仍要控制不住自己地向媳妇“宣战”。生活的困苦,环境的恶化,使得大家都满腹怨气,一触即发。因此婆媳间的矛盾越来越深,结果导致矛盾激化,整个家庭妻离子散。虽然汪母也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挽救儿子的生命,可是她的愤怒却只能使儿子的病情加重,并且加快了死神到来的步伐。
焦母、汪母们命运相似:早年丧夫,儿子是她们的唯一至亲,也是她们的精神支柱。然而孤独感成为她们面临的最大问题,解决这个问题唯一奏效的办法就是被爱,被儿子爱。这种爱是孤儿寡母由于长期相依为命而发生变异形成的变态心理的产物。爱变得专制、固执。对于多年守寡的母亲们来说,她们不允许他人从自己这里夺走原本只属于他们的爱,所以当儿子的人生里有新的女性进入并将其占有时,她便会手足无措,用尽手段挑拨儿子与儿媳的感情。所以,夹在母爱与妻爱中的男人,当他们不知所措时,或放任,或逃避,或选择死亡,最终导致家庭的悲剧。所以这两个家庭的悲剧均与婆母的封建专制思想和病态的心理有关。
3.悲剧根源
造成焦汪两个家庭悲剧的原因,除了他们自身、家庭的原因外,主要的还有文化和社会原因。
首先,就文化层面而言,封建专制思想不仅体现在焦母、汪母们的言语上,更深入到她们的灵魂之中,深刻地影响着她们的言行举止,导致她们性格的异化。这种性格上的异化再与恶劣的社会环境相结合,就导致了悲剧性结果的发生。
另外,更主要的是社会根源。《原野》中金子一家本来就是勉强组合的家庭,这一家庭得以组合的本身就是一个悲剧,封建地主势力强制拆散原本相爱的金子与仇虎俩人,金子被迫嫁到焦家,焦大星对其可以说是百般宠护的,而焦母对金子却是百般刁难,猜忌,恶语中伤,这使原本紧张的家庭关系雪上加霜,仇虎的加入特别是其浓烈的复仇火焰,是导致这一家破亡的催化剂,而仇虎之所以如此,跟其所持有的封建正统观念——“父债子还,杀人偿命”是息息相关的,而致使他这样做的真正根源是旧社会封建势力的逼迫,焦家的破亡从一开始就已注定,这正是封建制度这一刽子手种下的苦果。
《寒夜》中汪文宣一家,他们本该相互关爱、相互扶持,但却相互伤害。他们一直渴望幸福,却不知不觉中走向毁灭。对于汪文宣的死,他的母亲和妻子都有责任。两人都不愿意他死去,想尽力让他活下去,然而实际上她们却在不断地把他推向深渊,推向死亡。汪文宣自己也希望活下去,可是他最终还是违背了自己的意愿,不听劝告,走向毁灭。汪文宣家里的每个人的言行都背离了初衷,是快要崩溃的旧社会逼迫着他们奔向毁灭。在那个令人窒息的时代,汪文宣一家始终没有找到人生的出路,最后被不合理的社会制度逼上绝路,展现出抗战后期国民党统治区老百姓的苦难的生活状况。
焦母、汪母们含辛茹苦将儿子养大,也希望儿子人生美满幸福,可是封建礼教影响下的两位母亲都有着病态的心理,葬送了儿子一生的幸福乃至儿子的性命。这种母爱悲剧是旧社会的罪过,而在当今社会里,尤其在一些文化落后的农村,这种现象仍不难见到。当然在法律及社会舆论的制约下,能达到目的的只占少数。在当今崇尚和谐的时代,人们的心理和谐显得尤为重要,而作为母爱这一种神圣的感情,更应以一种健康的心态来继承和发展,弘扬一种健康的母爱风尚,将会给子孙后代、民族国家带来无穷的福祉,社会也将因此而更加和谐美好。
参考文献
[1]钱理群:现代文学三十年(修订版)[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P417。
[2]巴金、沈媛娣:《巴金长篇小说精选——寒夜(上)》[M].广州:广州出版社,2005.第11章。
[3]聂艳红:母性文化的悲歌——从汪母形象看《寒夜》的悲剧内蕴[J].东方论坛,1995年,第3期:P9-10。
[4]巴金、沈媛娣:《巴金长篇小说精选——寒夜(上)》[M].广州:广州出版社,2005.第22章。
[5]马怀强:《寒夜》人物的性格缺陷与传统文化的负面影响[J].安庆师范学院学报(社科版),2004年,第3期:P71—73。
[6]江倩:论《寒夜》中婆媳关系的描写及其社会文化内涵[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3年,第3期:P176—189。
(作者单位:菏泽家政职业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