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方程式

王涵洁

摘 要： 从比较文学的视角，对《儿子与情人》与《寒夜》中婆媳关系的差异性进行解读，可以看到两部作品所展现的婆媳关系在产生原因、表现形式和冲突解决方式三个方面的不同，通过这样的分析解读，一方面有利于对两部作品内涵的深入探讨体悟，另一方面有助于对中西文化差异的理解和认识。

关键词： 《儿子与情人》 《寒夜》 比较文学 婆媳关系

一、引言

《儿子与情人》是英国作家劳伦斯出版于1913年的一部长篇小说，小说围绕矿工莫瑞尔的家庭生活展开，但莫瑞尔与妻子的关系并不是小说的叙述重心，作为四个孩子的母亲——莫瑞尔太太与其中两个儿子威廉、保罗的母子关系及其与儿子的情人们或者说女友们所构成的一种婆媳关系占据了小说的大部分篇幅。

《寒夜》是巴金出版于1947年的一部长篇小说，小说围绕知识分子汪文宣的家庭生活与一生的命运展开，主要矛盾集中在汪母与儿媳曾树生的婆媳关系以及汪文宣与曾树生的夫妻关系。

两部作品的写作背景、文化环境等显然有着很大不同，但他们都将婆媳关系作为叙述的重要部分之一，如此一来，我们不禁好奇在这种相异的中西文化背景下的婆媳关系有何不同。当然，首先我们会看到两部作品中所呈现的婆媳关系都是冲突型的，婆媳之间可以说具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和激烈的斗争，但细读比较，我们会发现这种不良的婆媳关系从产生原因到表现形式再到沖突解决的方式都有着很大差异。

在以往的研究中，将这两部作品对比来看的比较少，研究者们的关注点也主要集中在两部作品的相似之处，[1]而没有深究不同文化背景与生活环境所造成的二者差异性。而将《儿子与情人》与《寒夜》中的婆媳关系对比来看，还未有研究者涉及，本文在对比中关注两部作品中婆媳关系的差异性，下文将从两者婆媳关系的产生原因、表现形式、冲突解决方式的差异共三个方面展开。

二、两者婆媳关系的差异性

（一）产生原因

两部作品中所呈现的婆媳关系都是属于冲突型的，但处于不同的文化环境的创作者以及被设置生活在不同文化背景和生活环境下的小说人物都导致了这种关系的产生原因不尽相同。我们主要从以下四个角度来具体分析。

1.文化背景及观念的差异

《儿子与情人》中莫瑞尔一家是生活在十九世纪末叶的英国，此时英国的资本主义经济正在兴盛发展，整个社会环境处于较为自由的状态。作品中的莫瑞尔太太对儿子的依赖更多是出于在丈夫那里得不到理想的婚姻和生活，所以将摆脱贫困生活的希望以及精神上的需求全部寄托在儿子身上，进而排斥其他女性，害怕她们夺走儿子。尽管在对儿子的占有欲上莫瑞尔太太和汪母表现得那么相似，但是莫瑞尔太太没有像汪母那样对某一类女性有歧视和排斥。

《寒夜》中的汪母生活在20世纪40年代的中国，中国正处抗日战争时期，虽然经过了新文化运动的启蒙，但整个社会文化氛围仍处于比较保守的状态。汪母虽是一个受过一定教育的才女，但不可避免地受到中国传统的“三从”中“夫死从子”的思想，且用传统观念对女性的要求去要求树生，因而产生对曾树生职业的不认可，引起其对儿媳的极大不满。

当然这也跟处于中西相异的文化环境下的作家有关，创作者所设置的作品中的文化环境往往也是他们自己所处的环境，巴金出生在四川成都一个官僚地主的大家庭，他所接触到的中国传统文化让他只能为汪母与曾树生设置一个冲突的关系。这里我们从文化背景与观念差异这个角度，并不能找到《儿子与情人》中冲突型婆媳关系产生的必然性，我们看到的是文化观念对《寒夜》中婆媳关系影响的深刻性。

2.生活环境的差异

《儿子与情人》中莫瑞尔一家的生活并不富足，生活的不如意加剧了莫瑞尔太太对儿子的依赖，她厌恶自己的丈夫是一个粗俗的煤矿工人，而千方百计地避免儿子也去下煤窑的命运，她将改善自己生活环境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如大儿子威廉在伦敦找到份年薪一百二十英镑的工作，她感到惊奇和自豪，同时也希望得到一部分钱补贴家用。再之，她精神上的空虚也需要儿子的陪伴和爱来填充，“莫瑞尔太太现在最依恋的是保罗。他不爱说话，才貌也不惊人，可他对绘画持之以恒，对母亲的感情也始终如一。他处处为母亲着想。母亲则盼望着他傍晚快点回到家中，她好把日间所想到的心事或者所遇到的问题和盘托出，一一讲给他听。他认真地听着母亲的讲述。母子二人共同承担着生活的重负”[2]。这种经济上与精神上的双重负担让莫瑞尔太太依赖于儿子。但这并没有直接导致莫瑞尔太太对儿子的女友们的不满，所以两者的冲突并没有正面爆发。

《寒夜》中将故事设置在1944年国民党统治下的重庆，且当时正值战乱，生活的拮据艰难及不安全感使得每一个人都有着满腹恼骚，压抑的生活环境加剧了汪母与树生之间的矛盾。她常常抱怨儿媳不顾家，“只顾自己打扮得漂亮，连儿子也不管。说是大学毕业生，受过高等教育，在银行里做体面事情，可是就没有看见她拿过几个钱回家用”[3]。汪母与树生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生活的艰难要她们共同承担，当这种艰难加剧时，汪母就开始埋怨儿媳。

3.儿子对母亲的依赖程度不同

从作品中我们可以明显地感知到《儿子与情人》中保罗对母亲的依赖要胜于汪文宣对汪母的依赖，莫瑞尔太太在发现保罗与初恋女友米莉安的交往后，频频表示出对保罗为了与米莉安相会而迟迟才回家的不满，保罗则为了母亲而产生对这种约会的愧疚和对米莉安的怨恨。这跟保罗从小与母亲亲近而厌恶父亲有关，保罗的这种强烈的对母亲的爱和依赖使得母亲与米莉安之间并没有发生正面的激烈的冲突，因为这种冲突常常通过保罗与米莉安的争吵来传达，也是通过这种方式消解掉了。

汪文宣对汪母更多的是愧疚和感恩，母亲对他的爱以及作为一个老人每天要自已洗衣做饭甚至给别人当老妈子的种种事情让汪文宣觉得对不住母亲，是自己没本事让母亲过上好日子。但从精神角度来讲，汪文宣对母亲的依赖较少，而其与妻子同是学教育的，曾有着共同的理想，所以在精神上对曾树生的依赖要更强。所以汪文宣常常所表现出来的对妻子的眷恋让汪母觉得愤懑不平，当汪文宣与妻子吵架后曾树生出走，汪显得心神不宁，汪母只是批评到“真没有出息！跟自己老婆吵了架，就像失掉了魂魄一样！”所以我们才看到汪母对儿媳的排斥和厌恶远远超过了莫瑞尔太太对儿子的女友们的不满。

4.丈夫形象的差异

《儿子与情人》中莫瑞尔太太的丈夫这一角色是存在的，莫瑞尔太太只是因为厌恶丈夫是一个粗俗的不解自己心意的下层煤矿工人而对他失去爱，转而依赖儿子，她像是在寻找一个真正的丈夫，第272页她向保罗说道“我从来没有——你知道，保罗——我从来没有过丈夫——没有真正……”

但《寒夜》中的汪父是醉酒而死，可以说整个丈夫形象是缺失的，汪母的生活重心全部在儿子汪文宣身上，汪母更像是把儿子当做自己的丈夫。

这一微小的区别虽然都造成了母亲对儿子的依恋，进而对儿媳的反感，但是对于完全失去丈夫的汪母来讲儿子就是一切，她无法忍受一个女人和她一起分享儿子的注意力，这也意味着汪母与曾树生的冲突关系要更为激烈一些。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创作者本身的生活经历对作品这种婆媳关系的设置也有一定的影响。劳伦斯的家庭环境跟小说中莫瑞尔一家非常相似，而劳伦斯也是因为母亲的关系而与初恋女友杰西分手，他曾对杰西说“杰，你知道我始终爱着妈妈……我一直像一个情人似的爱着她，所以我无法再爱你。”[4]所以从小说中保罗对母亲的依赖，母亲与儿子女友们的冲突我们都可以看到作者自己的影子。至于巴金，虽然不能找到确凿的证据证明巴金自己或者其周围的朋友有过相似的经历，但是小说中汪母与曾树生的婆媳矛盾在旧中国这样一個讲究男尊女卑，女子要遵守三从四德规范的环境下显得很合情理，况且从《孔雀东南飞》等文学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中国的这种婆媳矛盾早已广泛存在。[5]

（二）表现形式

尽管两部作品中的婆媳之间都有着很深的矛盾，但在分析其产生原因的差异性后，我们可以感知到汪母与曾树生的矛盾比之莫瑞尔太太与儿子们的女友之间的矛盾更甚，这对冲突的关系几乎侵入了他们整个的家庭生活。我们可以看到这种冲突的关系在表现形式上的不同。

1.冲突的隐含性与正面性

《儿子与情人》中莫瑞尔太太与儿子的情人们对彼此的不满更多地表现在她们对威廉和保罗的倾诉和抱怨中，很少正面争吵，本身莫瑞尔太太与儿子的女友们很少见面，这就减少了冲突正面产生的几率。其次，就算见面，莫瑞尔太太表现出来的更多是冷淡的礼貌和客气，我们看到她们婆媳之间的冲突往往表现在莫瑞尔太太的心理独白或者与儿子的对话，如第247页“保罗一离去，莫瑞尔太太就痛心疾首，‘她可不是个平常的女人，能让我和她一起爱我的儿子。她要把他独吞，要拉出他的心，一口吞下，一丝一毫也不留，就连给他自己也不留。他永远成不了一个自强自立的男子汉——她会把他吸干的”，第272页她对保罗哭泣道“瞧她把你从我身边弄走那个得意劲——她可不像一般的女孩子”。

而《寒夜》中的汪母与树生频繁地发生正面冲突。汪文宣喝醉酒，树生陪他回到家，汪母看见树生后的反应是“‘好，你本领大，你居然把她请回来了，母亲冷笑道”（第48页），两人也常有正面争吵，如和树生争论时说“这是我甘心情愿。无论如何，做一个老妈子，总比做一个‘花瓶好”。

2.婆婆对儿子儿媳恋爱关系干涉方式不同

莫瑞尔太太更多依靠威廉与保罗从小对她的爱以及精神上的崇敬和依赖对儿子的恋爱进行干涉，在272页当莫瑞尔太太对保罗说“是啊，我完全清楚——我老了，所以可以靠边站，跟你再不相干了。你只要我伺候你——其余的都给了米莉安。”保罗的反应是“他无法忍受了。他本能地意识到，他是母亲的命根子。而母亲毕竟对他最重要，只有母亲对他才是至高无上的。”所以保罗常常为自己与米莉安相会而不能陪伴母亲而愧疚，觉得伤了母亲的心，又为母亲不喜欢米莉安而痛苦，最后不得不跟米莉安分手。

而汪母依靠的是汪文宣作为中国人所固有的孝道和因生活环境的艰苦对母亲产生的愧疚与怜悯，从而使得汪文宣在母亲和妻子之间挣扎。第56页“她脸上的皱纹显得更多了，头发也好像没有一根是黑色的了。她刚回到四川来的时候完全不是这个样子。现在她自己烧饭，自己洗衣服，这些年她也苦够了。完全是他使她受苦的。可是她始终关心他，不离开他。‘她真是好母亲”。每当母亲和妻子争吵时，汪文宣也是左右为难，他既为传统的孝道所束缚，又爱着妻子，所以他对妻子的感情始终处于挣扎的状态。

（三）冲突解决方式

主动型：《儿子与情人》中保罗用过量的吗啡使病重的母亲死去，使其挣脱母亲束缚，从而使婆媳关系中婆婆一角色缺失，自然这种关系就瓦解掉了。这是保罗主动逃离的一种方式，尽管他也深爱着母亲，但我们从他的这一行为还是可以感知到他对来自母亲的这种束缚力量的厌恶，所以可以算作是一种主动型的解决方式。

被动型：《寒夜》中树生的离开及汪文宣的病死使得婆媳关系不复存在，但树生的离开其实是对恶劣的婆媳关系的回避，汪文宣仍然处于母亲对树生的仇恨之中，汪文宣的死虽然使树生和汪母之间的婆媳关系更加微弱，但终究两人之间的冲突没有得到解决，仅仅是被回避掉了。所以说是被动型的解决方式。

三、结语

综上所述，我们看到两部作品中的婆媳关系因为文化背景、生活环境等方面的差异，表现出不同程度与不同方式的冲突，并引致了相异的冲突解决方式，一方面我们能够进一步理解作品的内涵，一方面在分析其婆媳关系的差异之时，得以对中西文化差异和家庭伦理问题有更深的思考。

参考文献：

[1]刘茉琳.《寒夜》和《儿子与情人》中母子关系的解读[J].韶关学院学报（社会科学），2010，31（2）.

[2]劳伦斯，著.杜瑞清，方华文，译.儿子与情人[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3.8.

[3]巴金.寒夜[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4.

[4]杰西·钱伯斯，著.刘须明，译.劳伦斯——一个负枷之人[J].文化译丛，1992（04）.

[5]赵渭绒.畸形母爱：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孔雀东南飞》与《儿子与情人》之比较[J].广西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05）：163-1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