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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苦难共生:论卡夫卡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风格异同

2021-06-06李民康

锦绣·中旬刊 2021年6期
关键词:耶夫斯基陀思卡夫卡

李民康

前段时间,曾无意在一位作家的闲谈文章中,看到给作家的风格划分颜色的做法。文章里,她说,菲茨杰拉德是香槟的金色,毛姆是虾肉的粉色,安徒生是鸽子的灰色,劳伦斯是提香红,王尔德是祖母绿,罗曼罗兰是普鲁士蓝,而海明威是钢青色……这种用各种颜色来描述文字的做法看起来着实有些特别,但也的确如此,文字本来就是有温度和颜色的事物。

而说起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卡夫卡,毫无疑问,他们都是个人风格极为强烈的作家。如果也要用颜色来抽象他们的文字的话,在我眼里,他们看起来都像是灰色的。卡夫卡多一些怪诞和诡异,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则多一些现实的粗粝与的苍白。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灰色是粗呢与灰尘的颜色。他们有着厚度与质感,却粗糙而蒙着尘土,那是可以触及到的粗粝的真实与污垢,像是天花板上那化不开的痕迹,时时刻刻、如影随形。

而卡夫卡的文字,则是我们日复一日看得到的被工业与颓靡侵蚀的天空的灰色。那是人们习以为常的冷酷逻辑,在重复的出现中演绎成了平常。而也正是这份人们不以为意的习以为常,给了他的文字一种怪诞的美感。但这又不似波德莱尔的恶之花那般带着的那种病态而又好似在舒展和缠绕着的邪恶吐息与致命美丽。他笔下的这些怪诞更像是一个个被异化的机器做出的重复与对人类的模仿,丝毫不柔软,丝毫不深情;又像是光秃而冷硬的树杈,鳞次栉比的交错着伸向一无所有的天空。

卡夫卡与陀思妥耶夫斯基,都是极其善于描写苦难的作家。他们对于苦难的理解,来自于他们对人生的痛楚的感同身受。而也正是这些无人能够幸免的苦难,造就了他们内心的革命,铸就了他们记录苦痛的笔锋。他们笔下的苦难,真实到充满了疼痛的实感与目不忍视的脏乱。陀思妥耶夫斯基相对来说更加钝感,像是腐化的躯体上生出的虫蚁,侵蚀着骨肉,而卡夫卡的筆锋在我看来则更加尖锐,他把那些碎片外化成一次次攻击,每一次都疼痛的让人胆寒心惊。

有人说,幸福总是一致而单调的铺陈,而苦难与不幸却充满着戏剧与巧合等各样的可能性。他们都是直面了苦难的人,而他们笔下的苦难,也都无一例外的来自于他们各自的生活。

在看卡夫卡的作品时,我总是不由得感叹,那个沉默寡言的大个子——他对他父亲的畏惧真的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那日复一日统治着他、让他在夜里也要颤抖的父权浓厚得像化不开的阴影,投射到他在无人时分写下的文字中。那些让他恐惧了大半个人生的事物,像是黑暗的泥沼中生长出的枝蔓,紧紧缠绕住他笔下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人物。《变形记》里躯壳里嵌着苹果的格雷戈尔、与《判决》中那个被父亲判处了死刑的奥尔格。这些人物的行为与伤口,都是他内心动乱、惶惑、恐慌的最好缩影。

而陀思妥耶夫斯基也时刻在与这充斥着世界的苦难斗争,他是真的经历了弗拉基米尔路的人吧。他出身于医生的家庭,却患有癫痫。他曾被判处死刑,却在行刑前的最后一刻被赦免。尔后又是漫长而了无意义的放逐。回来后妻子去世、财产散尽,他一无所有,且在经历了苦难后性情大变,转而投入到写作中。他把这些痛苦与绝望写下,连带着人物那时刻变化着汹涌着的内心世界。

但是不一样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把这种苦难置于民族这个广大的群体之中。因为他曾就是这个苦难民族的一份子。他生于那个兵荒马乱、民不聊生却也在沸腾和变革着的时代,投身于人群之中运动和呼告。而他笔下的苦难也就成了整个民族的苦难。斯拉夫民族的血性、苦难与挣扎被糅合在一起,铸就了他令人仰止的大山般的著作。

而卡夫卡则专注于描写个体。在他笔下诞生的个体,全是苦难与破碎的集中体。他把时代的兵荒马乱和个人的等量齐观,让那些生活的琐碎和细节也充满悲剧性的色彩。他是个小职员,没有拥有司汤达笔下人物英雄般的人生,也不曾经历过会被学院的画家们记录下来的千钧一发的史诗瞬间。他过着再普通不过的生活,所以他把生活切割成了一个个碎片,让每一个破碎的瞬间都毫不避讳的展现在观众的面前。他绝望起来,上司造访也成了洪水猛兽,更不要说父亲的喝斥和审视了。在他这里,似乎一切都能那根成为致命的稻草。

他们也都极其擅长描写细节和人物的心理。他们像是手持手术刀的解剖者,把他人和自己一一剖开,揭开那覆着的皮肉,露出内里那涌动着的血液和战栗着收缩的气管。

纳博科夫在《俄罗斯文学讲稿》中表达了他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厌恶,他认为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人物都是精神病,而他企图用这种办法解决他提出的问题。陀思妥耶夫斯基甚至在书中花了五六页来写一个恋童癖的自我剖析。他的这种对心理活动事无巨细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毫不夸张的,当我翻看《罪与罚》时,总会不由自主的被细节牵引着代入书中,代入到主人公拉斯科尔尼科夫之中,体会到犯罪莫名的错觉。他是从死亡边缘捡回一条命的人,在被告知死亡后那煎熬等待的时段,他的内心大概也一时间翻腾着这样万千无从理清的思绪吧。

而卡夫卡也给了我这种真切的恐惧。无论是在浓雾中的城堡,还是格雷戈尔异变的房间。他传递出的意象,或是模糊、或是清晰,都无一不让人胆寒心惊。而我总会透过他笔下人物那慌乱而又繁复的内心动态,颤栗着去设想一个有自己存在的可能性。

文字是我眼里最为有力量的艺术载体。它能够给我带来的震撼总是长久而又充满矛盾。他们可以是五彩的,他们还可以拥有温度和气味。而这些伟大的像是人类群星般的艺术家们,则更有着他们的力量与美丽。卡夫卡擅长使用意象,他用这些扭曲现实和想象,存在于虚无的边界。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则是更加直接而粗粝,却架不住艺术的浑然天成。

如果说迷宫这个意象能够用来形容卡夫卡他文字中那无处不在的横亘在理想与真相前的南墙、着摸不着的迷思与无果的挣扎;那么陀思妥耶夫斯基就是一条笔直伸向北方的弗拉基米尔之路。这条充满尸骨与新生的放逐之路,也恰恰承载着俄国人民深重的苦难历史与信念的呼告。

艺术是精神的宝藏。是人们聊以慰籍的一方净土。而他们的痛苦,是时代结出的果实,也是他们内心不曾止息的骚乱与革命。喧嚣着的,躁动着的,平静的,不安的,这些显于纸上的兵荒马乱,都来自于他们内心的分解和剖析。是贫瘠土壤中诞生的永恒。他们的相异,来自于民族,也来自于个体。但他们的相似,则属于全人类。

但无可非议的是,他们都是直面了苦难的人,是当之无愧的勇士。苦难要将勇士摧毁,他们回复说,我就是苦难。而救赎也总会来到,像拥抱了拉斯科尔尼科夫的妓女,她对他说“我看不见你的罪过,但我能看见你的苦难”,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苦难的化身。众生皆苦,但黎明总会来到。我不敢妄自揣度这两位巨匠的想法,但他们给我带来的触动与震撼,却自同源而来。

(首都经济贸易大学 北京 1000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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