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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叙事角度解读《老山界》

2021-05-30郭跃辉

语文建设·上 2021年2期
关键词:叙述视角叙事学

郭跃辉

【摘要】《老山界》作为回忆录文本,是叙事文本的一种。从叙事学的角度进行文本解读,分析该文本的叙述时间、叙述顺序以及叙述视角,可以加深对文本主题的理解,更可以把握这篇文章的艺术效果。

【关键词】《老山界》,叙事学,叙述时间,叙述顺序,叙述视角

1936年8月,中央红军胜利到达陕北后,毛泽东和杨尚昆联名向红军将士发出征稿函:“需要出版《长征记》,所以特发起集体创作,各人就自己所经历的战斗、行军、地方及部队工作,择其精彩有趣的写上若干片段。文字只求情通达意,不求钻研深奥,写上一段即是为红军作了募捐宣传,为红军扩大了国际影响。”这也是陆定一创作《老山界》的初衷。对于《老山界》,有的教师将其当作散文来教,有的将其当作记叙文来教。实际上,这篇选自《中国工农红军第一方面军长征记》的文章,带有回忆录的性质。回忆录也是叙事文体的一种,其作者与叙述者是重合的。如果从叙述时间、叙述顺序、叙述视角等角度进行分析,可以读出文本的多重意蕴。

一、叙述时间

除了过去、将来、现在三种基本时态,叙述时间还涉及时序、时长、频率等。此处的叙述时间侧重于时长,即“故事中所发生的事件所需要的时间长度,与这些事件在叙事文本中所显示出来的时长之间的关系”。这又涉及两类时间:—类是话语时间,—类是故事时间。前者指的是阅读文本所需的时间,这需要根据文本的字数、行数和页码确定;后者指的是某个行动、事件实际延续的时间。根据话语时间与故事时间的关系,又可以推断出叙事的节奏与速度。例如,《老山界》第二段从“下午才动身”到“天色晚了”的故事时间为“整个下午”,话语时间则是阅读三行文字所需要的时间。而傍晚时分,随着“我们”与瑶民的交谈,故事时间变短,话语时间变长,叙述节奏明显变慢。

当按照这样的方法去分析红军翻越老山界的整个过程时,就会发现作者在叙述层面的“矛盾”。一般来说,越是克服最大的困难、翻越最险要的地方,越能体现红军顽强不屈的意志。老山界最险要的地方,无疑是雷公岩。作者在叙事过程中,不断渲染雷公岩的险要。从下午的时间点开始,“前面不知道为什么走不动,等了好久,才走了几步又要停下来等”“走不了几步,又要停下来”,就隐隐“逗”出雷公岩来;当天色已晚,“我们”与瑶民交谈,打听前面的路程,才确信“前面有一个地方叫雷公岩”,并且得知这个地方“很陡”;当慢慢走上山,前面队伍又走不动了,“传来的话说,前面又有一段路在峭壁上”,而这个峭壁正是雷公岩。也就是说,作者为了渲染雷公岩的险要,不断埋下伏笔,不断给人造成惊恐之感。叙事节奏也是忽快忽慢,直到夜宿半山,叙事速度几乎为零。按照常理,前文不斷埋下伏笔,读者期待作者能够详细叙述翻越雷公岩的场景,包括遇到的困难、克服困难的方法、人物的动作与心理活动等,然而作者却将话语时间大幅度缩短:

1.走了不多远,看见昨晚所说的峭壁上的路,也就是所谓的雷公岩,果然陡极了,几乎是九十度的垂直的石梯,只有一尺多宽;旁边是悬崖,虽然不很深,但也够怕人的。

2.很小心地过了这个石梯。

这就是文章直接描写雷公岩的险要以及翻越过程的文字。第1句的描写实际上是叙事的停止,即故事时问为零,突出了雷公岩的陡峭、狭窄以及危险;第2句中,实际的故事时间应该比较长,整个翻越的过程却浓缩在短短一句话中,阅读这句话所用的时间可能只需一两秒钟。“很小心地过了这个石梯”,究竟怎样“小心”呢?人物的心理活动是什么?这些都需要读者对文本进行“补白”。由此,第2句中故事时间与话语时间的巨大反差就造成了叙述层面的“矛盾”:前文不断渲染、铺垫,但期待的高潮没有如期到来,翻越最为险要的雷公岩仅波作者用一句话轻轻带过。个中缘由,值得探究。

从文体角度看,回忆录是事后根据记忆写成的,话语时间花费最多的应该是印象最为深刻的片段。翻越老山界的故事时间差不多是一天,与瑶民交谈、夜宿半山的片段或许给作者留下了最为深刻的印象,因此话语时间所需较多。当时认为翻越最为险要的雷公岩比较困难,但由于时间流逝,作者内心除了“小心”这种概括性的印象外,再也没有具体的心理表现了,因此只能用一笔轻轻带过。而从叙事意图来看,用一句话带过翻越长征中第一座难走的山中最为险要的雷公岩,恰恰是为了突出红军的意志、勇气与精神,展现的正是“万水千山只等闲”的大无畏精神。

二、叙述顺序

叙述顺序实际上也是叙述时间的重要维度,不过此处的“顺序”不仅涉及事件本身的顺序,也涉及叙述行为与故事时间的关系。红军翻越老山界的故事,本身是在1934年的一天时间内延续的,从当天下午到晚上,再从第二天早上到下午,事件呈现出线性的先后顺序。而作者叙述该事件,则是在1936年8月。前者是故事时间或事件时间,后者是叙述时间。西摩-查特曼在《故事与话语:小说和电影的叙事结构》一书中说:“如果叙述是公开的,那就必然有两个现在:一个是话语的现在,即现在时态中叙述者所占据的时刻(‘我打算给你讲下面这个故事);另一个是故事的现在,即行为开始发生的那一时刻,通常用过去时态。”任何叙事文本的产生,都滞后于故事或真实事件的发生。红军翻越老山界的故事,肯定要早于《老山界》的作者对整个事件的叙述。考察这两种不同的时间以及两种事件的顺序,可以读出文本更多的含义。

作为一篇回忆录,作者是用回溯性的目光来审视整个事件的,甚至将某一独立的事件置于“事件链条”中,进而发现该事件的意义所在。美国叙事学家华莱士·马丁说:“叙事是关于过去的。被讲述的最早事件仅仅由于后来的事件才具有自身的意义,并成为后事的前因。”作者当时参与并感知红军翻越老山界的事件,与作者两年后叙述该事件,二者之间会有某种重合,但由于作者经历的丰富、视野的变化,“当时事件”也会具有更多的意义。这一点在《老山界》最后一段中明确体现出来了:“老山界是我们长征中所过的第一座难走的山。但是我们走过了金沙江、大渡河、雪山、草地以后,才觉得老山界的困难,比起这些地方来,还是小得很。”这其实也意味着,作者重新叙述老山界的事件,并将其物化为文字文本,不仅为表现红军在翻越老山界时的意志与勇气,更在于“以小见大”,用老山界的事件衬托红军长征的艰难,以及在这种艰难中体现出来的大无畏精神与革命乐观主义豪情。

作者或叙述者在叙事时,采用的是回忆视角。回忆是一种过滤与重构的机制,回忆者会对事件进行筛选,会重新发现事件的价值。同理,作者回忆老山界的事件,有一个突出的目的,即证明事件本身的正当性与合理性。事件本身固然值得关注,事件背后的意义更值得关注。荷兰叙事理论家米克·巴尔就认为:“回忆是一个过去的‘视觉行为,但是作为一个行为,却又置于回忆的现在。它常常是一个叙述行为:松散的成分聚集进一个前后连贯的故事中,这样他们就可以被回忆并逐渐被叙说。”按照这个逻辑,“当时事件”中看似游离于整个事件的细节其实都在表达着意义。例如,“我们”与瑶民之间的攀谈,固然与翻越老山界有关联,但作者花如此多的笔墨来叙述这一事件,目的就在于阐明红军与普通百姓之间的“鱼水关系”,进而证明红军长征是正义之举,是为了解救受苦受难的劳苦大众。在这样的视野下,作者写“男人大概是因为听到过队伍,照着习惯,到什么地方去躲起来了”,写“只要我们对他们说清楚了红军是什么,没有不变忧为喜”,写“广西军阀特别欺侮老百姓”,写“明知道前面粮食缺乏,我们还是把这整袋子米送给她”等,就在于证明长征的正义性与合法性。这些松散的、游离于老山界事件本身的片段与细节,在作者的回忆性叙述中具有了特殊的意义。

三、叙述视角

一般来说,回忆录采用的是第一人称限制性视角,即以“我”的所见、所闻、所感作为线索与依据,并且叙述者的视角与作者的视角是重合的。叙述视角不仅仅是作品的艺术手法,同时也体现着特定的意图。正如谭君强所说:“叙事作品中叙述者的视点绝非一个纯粹的形式问题,它与更深层的意义,即与意识形态层面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老山界》的视角,表面上看是作者陸定一,实际上呈现出的是“集体视角”与“个人视角”相结合的状态。

课文第一句话就说:“我们决定要爬一座三十里高的瑶山,地图上叫越城岭,土名叫老山界。”句中的“我们”暗示了文本的集体叙事特征,即用“我们”的视角来观察“我们”的行踪。这种集体视角贯穿于与瑶民攀谈的整个过程中,一直到从山脚下望“之”字形火把的奇观,集体视角突然转变为个体视角:“从山脚向上望,只见火把排成许多‘之字形,一直连到天上,跟星光接起来,分不出是火把还是星星。这真是我生平没见过的奇观。”这句话中的动作、感想都是“我”的个人视角的呈现。本文最精彩的夜宿半山的场景,也是通过个人视角与感知呈现的。因为“半夜里,忽然醒来,才觉得寒气逼人,刺入肌骨,浑身打着战”很明显是作者个人的感受,而不是“我们”的集体感受。直到第二天翻越雷公岩、继续爬二十多里的陡山、到达山顶,文本继续沿用“我”的个人视角叙事。此后,从“我们完成了任务”“难翻的老山界被我们这样笨重的队伍战胜了”到结尾,又变成了“我们”的集体视角。

从整体上看,作者对叙述视角的选择是合乎情理的。与瑶民攀淡不是作者个人的行为,而是作者所在的政治部宣传部的集体行为,因此用“我们”的视角;仰望火把,夜宿半山,侧重于个人的观察与感知,自然用“我”的视角;“我”逐渐掉队之后,集体视角转变为个人视角;整个部队翻越老山界后,作者再一次用“我们”代指整个红军队伍,不限于政治部宣传部的小范围。

“我们”这个集体视角的使用,使得《老山界》成为红军的集体记忆文本,这一点也符合“为红军作了募捐宣传,为红军扩大了国际影响”的创作意图。同时,仰望火把与夜宿半山的个人视角的叙述,又让这种宏大的集体叙述中保留了个人的珍贵记忆,个人感知与声音并未淹没在长征的宏大叙述中。尤其是夜宿半山片段中的夜景描写、心理活动描写、声音描写,成为《老山界》最为闪亮的一笔,也是个体触摸历史的一种方式。这个片段是个体最真实的心理反应,本身并不直接承载某种意识形态意图。可以说,如果没有这个片段,《老山界》的叙事就会显得过于程式化,主题表达的方式也会显得过于直白。

总之,叙事理论并不局限于对小说文本的分析。从叙述学的角度对叙事文本进行分析,能在主题和艺术表现层面读出更多的意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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