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艺同学
2021-05-30姜笑澜
姜笑澜
究竟有没有一个叫作武艺的初中同学,有一阵子我竟然不敢确定。因为同学聚会的时候,我提起他:“还记得武艺吗?”
同学们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就是那个半傻子啊!”我补充道,“听说,他已经死了?”
“没有这个人吧……”一个同学试探地说。
“对,没有这个人!”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然而,奇怪的是,我却清楚地记得——
他坐在教室最后排、最不起眼的角落。他从来不翻书本,似乎他不是来念书的,他的主要任务是:擦黑板、抹玻璃、打水、搬桌子,等等。放学铃声一起,同学们欢呼雀跃,作鸟兽散,唯有他留下来打扫教室。干这些体力活儿,他乐在其中,因为他与别的同学不同:他有一身蛮力,且不用复习功课——他小时候得病烧坏了脑袋,是半个傻子。
他不但人傻,模样也丑。大得出奇的脑袋,健壮得夸张的四肢,却搭配了小小的身材,看上去很不协调。他乱糟糟的头发下,是粗糙的五官和呆滞的神情……总之一句话,丑得与《巴黎圣母院》中的敲钟人卡西莫多不相上下。
同学们捉弄他:“武艺,老师要你去她的办公室!”
武艺急忙跑去,又气呼呼地回来……
“武艺,老师要你去楼下打两桶水!”
武艺二话不说,提起铁桶就往楼下跑……
教室里,同学们早已乐翻天。有的同学笑得捂着肚子,有的同学笑得拿书本摔打课桌,有的同学笑得直抹眼泪。不用说,在学业沉重的日子里,武艺成了我们放松心情的“活玩具”。
“小……小心……我会发疯!我……发疯可吓人哩!”被捉弄了以后,武艺常常这样警告。然而,我们没有看见他“发疯”过,于是,“发疯”也成了他的一个笑话。“武艺,你怎么还不‘發疯呢?”连温柔文静的“班花”,也拿他取乐,同学们于是哈哈大笑。
见识武艺“发疯”,是在一天下午放学后。“班花”在校门口买完冰棍儿,没走多远,就被几个青年流氓团团围住,久久不能脱身。很多同学从此经过,却没人敢英雄救美。那几个青年光着膀子,每个人身上都文着一条青龙——这表明了他们的身份,他们是学生们素来闻风丧胆的“青龙帮”的人。
“青龙帮”的人要将“校花”带上摩托车。在这紧急关头,突然一声大吼,如天上轰隆一声掉下块巨石。只见一个面目狰狞的人,挥动着强壮的双臂,来抢“班花”。老大一声令下,流氓们齐刷刷亮出五六把弹簧刀。那人却毫无畏惧,拔起路边一根碗口粗的木桩,发疯一般,将木桩舞得“呼呼”作响,见物伤物,见人伤人。“疯了!疯了!”四周的人跑个精光,连“青龙帮”的人也傻了眼。俗话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青龙帮”终于不敢恋战,蹿上摩托车跑了。
这事件让武艺名声大震。见识了他的“发疯”和勇猛后,同学们都不敢再戏弄他,怕他“发疯”,而我也打算讨好他了。
因为我从小瘦弱,成绩也差,在班上没有地位,所以我总是要讨好同学们。我讨好同学的方式是请他们看免费的录像。那时,我父亲承包了镇上文化站的录像厅,我可以免费看录像,也可以带同学免费看录像。我请班长看过录像,也请副班长看过录像;请成绩最好的学习委员看过录像,也请玩得最好的哥们儿看过录像。
而这一次,我要请武艺看录像了。
我说:“武艺,星期天你到文化站来,我带你去看录像。”
那是我和武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走近。
不久以后就是暑假,新学期开学就再没见到他。同学们谁也没有谈起他,仿佛班上原本就没有过他。
我上大学那年,隐约听说,武艺死了。据说是这样的:他辍学以后,回家帮父亲看鱼塘。有一天,几个小孩瞒着大人下塘游泳,其中一个发生了溺水。他撞见了,急得“发疯”,傻乎乎地跳下塘去,竟然忘记自己不会游泳……
这消息似乎不太确切。我后来找过好几个同学求证,也都没有得到准确的答复。我还特意问过“班花”:“听说武艺死了?”那时候,她们几个“贵妇人”正聊得热火朝天。
“武艺吗?好像……是吧,”“班花”说,“我记不起来了……”
但是,我十分清晰地记得,我会永远记得——我和武艺一起去看录像的情景,以及我们最后的对话。
在那个遥远的星期天的上午,阳光明媚,鸟语花香,我们并着肩向录像厅走去。
“武艺,我请你看录像,以后,你要保护我,不能打我。”
“我……我保……保证,保护你,不打你!”
“‘发疯也不会打我?”
“‘发疯也不会……永……永远不会……”
[责任编辑 徐小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