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 仇
2021-05-30王在庆
王在庆
蛋蛋和哥哥都像大虾米样弯着腰背着满满一粪箕子青草,牤牛墩、抓地秧、星星草,羊都爱吃呢。草叶长长短短倾泻下来,遮脸障目,他们只能看见脚尖前的路。蛋蛋给压得走路趔趔趄趄,哥哥骄傲地说:“娘肯定得给咱炒鸡蛋烙油饼!”蛋蛋和哥哥一路走,大娘婶子一路夸呢!
蛋蛋回到家刚把草撂地上,眼泪就和汗水一块儿滚了下来——枣树杈上挂着个大铁钩,大铁钩上挂着那只大母羊!爹吊着个脸往下剥羊皮,牛耳尖刀划开口子之后,爹左手拽皮,右手握拳在皮肉之间揣得哧哧有声。一会儿工夫,一张羊皮给完完整整地揭了下来,羊肚子上清清楚楚一个血窟窿。开膛之后,掉出来两个已经足月成形的小羊羔。娘心疼得眼泪哗哗往下流:“肯定是二邪子下的手!这个老母羊也忒精,只要看见大门没关严就往外溜,弯儿都不拐地跑到二邪子地里啃庄稼。”娘一哭,蛋蛋的泪流得更欢。爹咬着牙直纳闷儿:“这个狗日的用啥家伙扎哩?粪叉该是三个眼儿呀!”
半夜里,哥哥叫醒了蛋蛋,倆人蹑手蹑脚出了门。天上画了个浅月牙儿,一个喷嚏都能给打走。来到二邪子院子外,哥哥往蛋蛋手里塞了半块砖头:“扔!咱俩一块儿往他家房子上扔!”蛋蛋哼哼唧唧说:“就不!”哥哥气得往蛋蛋屁股上踢了一脚,胳膊抡两圈,嗖一声把半块砖扔上二邪子家的房顶,砖头当当啷啷顺着瓦片往下滚。哥哥拉着蛋蛋紧跑几步,跳到一个废弃的猪圈里,从矮墙的豁口上紧盯着二邪子家门口。就见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半,二邪子钻出来东张西望,手里影影绰绰好像抄着把铁锨,站了会儿,一声没吭,转身回去,吱呀一声关了门。哥哥小声骂:“这狗日的做了亏心事,挨砸都不敢吭气!”
秋天里高粱剪了穗,砍来秸秆,拦腰一捆,像一排排“米”字立在院墙外晒。这一天吃过早饭,爹用木棍支起架子,在几个砖块上缠好麻绳,吊在架上,左一下,右一下,舞蹈一般织起箔来。蛋蛋打下手,给爹抱来高粱秆。正织着,哥哥得意扬扬地回了家,手里提根棍子,一脸汗,不停地用半边褂子扇:“二邪子家的猪,跑到咱地里拱麦苗,我盯它老长时间啦!可是那家伙也真邪门儿啦,肚皮都拖着地啦,跑得比狗都快,撵都撵不上,白拿了根棍子!”娘正簸玉米,簸箕一放,直拍双手:“俺哩个娘来!二邪子家那头老母猪快抱小猪了呢!你那瞎大娘还指望养小猪给二邪子娶媳妇哩!”爹突然撂下手上的麻绳,弯腰脱鞋。哥哥转身就跑,脊背上还是被爹扔过来的鞋底砸了个土印。蛋蛋在一旁吓得直哆嗦。中午吃饭时,娘背着爹盛了一碗菜,包了俩卷子,让蛋蛋偷偷给哥哥送去。
饭还没吃完,二邪子来了,还没张嘴就伸手抹眼泪:“婶子,俺大兄弟撵俺家猪,落驹啦,十二头哩……”娘赶忙放下碗筷:“二小,别哭,婶子这就去你家。”爹端着碗低头叹气,把蛋蛋吓得脸煞白。
饭都凉了娘才回来,愁得不行,说:“瞎嫂子光哭了,一句难听话也不说,还再三叮咛,说小孩不懂事,千万别打孩子。”娘问爹咋办,爹摇着拧车子拧麻绳,说:“赔,按小猪满月赔,家里钱不够我出去借。”娘说:“那可不是个小数。”顿了顿,娘又说:“二邪子也不该扎死咱家的羊。”爹把拧车子一扔,背着手出了门。爹回来后,和娘把一堆毛票、硬币数了几遍,合计了半天,最后娘又提上小半篮鸡蛋,到二邪子家去了。
娘前脚回到家,二邪子后脚又把钱和鸡蛋送了回来:“婶子,俺娘不让留。婶子,别让我夹中间作难了,再送俺家我还挨骂。”
第二天中午吃过饭,蛋蛋有点儿没精神,一推碗就躺床上睡去了。蛋蛋真真切切看见自己拉着一辆地排车,车上满满当当,有一群咩咩叫的小羊羔,有一群吱吱叫的小黑猪,还有自家三间晃晃悠悠的堂屋……蛋蛋小心翼翼往前拉,要过一个特别浅特别浅的锄头划过的沟,车轱辘不过是轻轻一声“咯噔”,眼见得堂屋咣咣啷啷全倒了,小羊羔咩咩叫着四下里逃得没影了,小黑猪吱吱叫着四下里逃得没影了,爹脱下鞋亮着鞋底追过来……蛋蛋大叫一声,跳起来就跑。
等一家人惊叫着追到胡同口,蛋蛋躺在槐树下人事不省,四肢乱抽。邻居们闹闹哄哄围过来,这个掐人中,那个说快点儿送卫生院。二邪子往下一蹲,背起蛋蛋,撒腿就跑。
等娘跑到卫生院,医生已经给蛋蛋打了一针,说是惊厥,没事了。躺在病床上的蛋蛋一见娘,嘴一撇,哇哇哭起来。蛋蛋趴娘耳边悄悄说:“娘,咱家那只大山羊,是我扎死的……你晒的玉米让我看着,大山羊过来就吃……我正用剪刀剪脚指甲呢,再吓唬它也不跑,我一生气就把剪刀扔了过去……我看见剪刀扎在羊肚子上了……”
娘开始到处打听前村后庄的闺女。娘说,说啥也要给二邪子说个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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