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珠
2021-05-30袁省梅
袁省梅
小哥抓着筷子筒出门时,碰见了爷爷。
筷子筒是玻璃瓶做的,小哥却像是抓捏着件褂子,把筷子筒在手上攥来攥去,要拧出水似的。爷爷问他拿筷子筒干啥,他不说话。爷爷砰地在他头上弹了下,呵呵笑:“灌水?”他还是不说话。我急得要说,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爷爷说:“别淘气,放回去,打破了小心你妈揍你。”
昨天,妈妈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瓶子,把铁丝箍在瓶颈处,用一块炭火烧红了铁丝,瓶颈就砰地崩开了一条细缝,轻轻一掰,瓶口就掉了。妈妈把瓶子口打磨光滑,擦洗干净后,就把筷子装了进去。妈妈早就想要一个玻璃瓶子做筷子筒了。
小哥却不把瓶子放回去,他的眼里含着泪,噘着嘴,小声嘀咕:“我想要颗玻璃珠子。”
我看见小哥努力地“咬”住泪,可一阵风从帘子缝挤了进来,忽的一下就把他的泪水扯出了。泪珠子叭叭摔在瓶子上,小哥又忧伤,又惆怅,伤心极了。爷爷心疼了。爷爷说:“这是个瓶子呀。”
“打碎烧珠子。”
“啥?”
“我要烧个玻璃珠子。”
爷爷从怀里掏出两颗杏,给我一颗,给小哥一颗。五月的黄杏,水润,香甜。我一口就吃了,小哥却不吃。小哥低着头,大拇指和食指圈成了一个圈,说:“牛眼有一颗这么大的珠子。”
巷子里没有一个人有那么大的珠子,我知道,窝窝没有,骆驼没有,大岭就不用说了,他一个小珠子也没有。玩珠子游戏时,他总是借别人的玩儿。没人借给他,他就蹲在边上看。骆驼的手很臭,玩珠子进洞游戏时,他总是叫大岭帮忙。他一个手势,大岭就像见了骨头的狗一样,欢腾地扑过来了。昨天他们玩珠子游戏时,牛眼举着一颗大珠子,要跟我们几个玩弹珠子。我眼睛一下就瞪大了,那是怎样的一颗珠子哟!大,亮,珠子里呢,嵌着三朵小如麦粒般的花儿,一朵红花,一朵黄花,一朵蓝花,都是粉嫩嫩的模样,俏俏的模样。大珠子也把小哥的目光扯得一下比一下紧。
牛眼的眼睛点着我们几个说:“谁要击中我的珠子,我就把我的珠子給他玩儿。”
小哥急得问他:“说话算话?”
“当然,”牛眼说,“可你们输了要驮我跑一圈。”
牛眼块头大,谁驮他都会累得半死。牛眼叫大岭当裁判。小哥眼馋牛眼的大珠子,也气恨牛眼傲慢的样子,就说:“少废话,我肯定能赢了你。”小哥说得又豪迈又昂扬,仿佛胜券在握了。
结果在生了灭了、灭了又生起来的悬念中结束了。牛眼赢了。牛眼的玻璃珠子太大了,没有一颗小珠子能敌过它。牛眼举着他硕大的珠子像举着一把尚方宝剑,在小哥的背上笑得肆意、张扬,不可一世了。很多年后,提说起这次游戏,小哥说:“急于求成,大多时候会让事情朝着反方向发展;功利心太强,就像背着包袱开车,不能帮你,还拖累你。玩游戏是这样,做任何事都是。”现在的小哥只想拥有一颗比牛眼的珠子还要大的玻璃珠子。
小哥对爷爷说:“我要烧个杏这么大的珠子。”
爷爷坐在桐树下编艾蒿把子,摇着头,笑:“咋烧?”
小哥说:“用火啊。”
爷爷说:“不是这么个烧法。”
小哥噘着嘴,倔倔地说:“咋不是?你又没烧过。”
爷爷说:“你想试就试试吧,小心别碰火,烧到身上。”
小哥看了爷爷一眼,抽抽鼻子。满院子都是艾蒿的味,青涩,苦香。我和小哥都喜欢这个味道。
小哥小心地把瓶子敲碎,和了泥小心地包上,然后把泥包埋在炉火里。小哥包了四包。他要烧四颗玻璃球,给我一颗,给骆驼一颗,给大岭一颗。小哥想着我们的玻璃珠子比牛眼的还要大时,黑朽的风箱被他拉得像战马一样欢腾了。
风箱在妈妈回来时戛然而止。
妈妈责骂小哥淘气,妈妈说:“半上午的烧啥火?炭不要钱买?”扭脸又埋怨爷爷吃闲饭不操闲心,由着娃娃淘气也不管。
妈妈唠唠叨叨地数说着回屋里了,小哥扔下风箱,用火棍在火里小心地拨找。火光映着他的满漾着期待的脸。他满怀激情,满怀斗志,他想他的玻璃珠子一定是又透亮又硕大,非常漂亮。爷爷喊他慢点儿拨,别烫着。
火里,只有几块黑乎乎的土渣。
火里,一颗玻璃珠子也没有。
小哥看看炉子,看看我,脸涨得紫红。
爷爷还没说话,妈妈出来了,问筷子筒哪去了。
小哥的眼里泫着泪,低着头,不说话。我也躲在爷爷的身边不敢说话。
妈妈扯过小哥就要打。
爷爷挡住妈妈,说:“娃想烧个玻璃珠子。”
妈妈的眼睛倏地顶到了额头:“啥?”瞪着眼睛的妈妈看上去傻乎乎的,很难看。
爷爷说:“让他经些个事也好,慢慢就懂得做事要讲个法子和规矩,寻思清楚了想明白了再做才好,明白吗四儿?”爷爷粗糙的手扶着小哥的脖子,小哥红着脸点了点头。
妈妈恼火地埋怨爷爷惯孩子。
爷爷嘿嘿地笑,从兜里摸出一角钱,叫小哥买颗玻璃珠子。
日影斜斜地照着院子,小哥看着那几块黑乎乎的土渣子,把钱攥得紧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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