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 亲
2021-05-30安学斌
安学斌
一年四季,长白山大半年冰天雪地,酒可御寒活血,男女老少都好喝点儿。
汉子们聚一块儿好斗酒,酒桌上见高低,输了不砢碜。酒量大的上桌就叫号,把别人灌得醉倒在桌子底下,那算本事。
桦树镇上的汉子们斗酒,有输有赢,唯九爷例外。有九爷在桌上,汉子们谁也不敢叫号斗酒。九爷不斗酒,他从来没喝醉过。
酒桌上,九爷滴酒不沾。他是镇上首富,开烧锅,地百垧,家里经常高朋满座。可是不管多大官、做多大买卖,他从不开戒,陪客从来以水代酒。逢年过节,亲戚女眷都可以上桌干杯,劳金护院都有赏酒喝,九爷回回以水代酒张罗一口,就下桌,让玉娘陪着大伙儿。
玉娘是九爷屋里的,是掌柜的,是一家之主。
三十年前,玉娘是唐家大少奶奶。唐家少爷喝大酒坐下了病,不吃饭行,一顿没酒就口吐白沫。玉娘十五岁成婚,掌钥匙当家,进料、发酵、上曲、蒸酒、卖酒,里里外外一把手,唐家少爷只管喝酒。俩人圆房,玉娘生子,孩子又傻又苶,取名酒生,一直不会说话。唐家少爷一醉不醒,玉娘十八岁守寡。
三十年前,九爷是唐家的劳金,在烧锅做酿酒师傅,二十出头,酒量大,手艺棒,酿出的酒清冽、回甘、不上头,名叫“透瓶香”,是烧锅的顶梁柱。
玉娘一个人支撑生意、过日子,实在艰难,就和公婆商量,认公婆做爹娘,招倒插门女婿。斗酒见高低,谁酒量大就招谁上门,条件有三:进门不当家;第一个男孩要姓唐;婚后必须滴酒不沾。
七个小伙子愿意做上门女婿,斗酒过招儿,连喝七天,头天一斤、第两天二斤、第三天三斤……第六天,敢喝的就剩九爷一个。玉娘叫停,九爷不干:“这场酒喝完了,一辈子就不能喝了,俺得喝个痛快!”
第七天,九爷喝了七斤酒,醉得一场酣睡。玉娘让人把九爷赤身裸体埋在酒糟里,只露脑袋,白天黑夜照看。第三天,九爷醒了,拉住旁边打盹儿的玉娘,一口唾沫一个钉:“朝着灯说话,俺醉这一场心里明白,你心里有俺,斗酒成全俺,给俺留脸面。酒进的是人肚子,不是狗肚子,今儿起俺发誓,一辈子不辜负你!”
玉娘生下俩儿子,都有出息。可九爷最稀罕酒生,孩子小的时候,他有工夫就陪酒生玩儿。爷儿俩玩泥巴、拧柳哨、砸冰窟窿,啥都干。他教酒生叫爹,酒生一开始傻呵呵地笑,到了十岁开口叫了声“鳖——”,乐得九爷哈哈大笑,流下了眼泪。
酒生年满十六岁,开始喝酒,九爷天天让玉娘做俩下酒菜。九爺陪着酒生一起喝,他喝水,酒生喝酒。玉娘最懂九爷的心思,对酒生好,公婆心里才舒坦,这个家才和顺。炕头上,玉娘谢九爷,九爷把玉娘的手按在自个儿心口:“男人得说话算数,俺是倒插门,你把家业、老人、孩子托付给俺,俺得干出个样儿来,让镇上人看看!”
九爷想给酒生张罗个媳妇,玉娘不让。唐家少爷喝大酒坐下病,坑了她和酒生,她不愿意再坑别的女人。酒生天天喝酒,她不拦着,儿子娘胎里带来的毛病,一辈子有酒有肉,就算没白活。
有一伙绺子,报号“混天龙”,吃桦树镇的粮饷,年年九爷拿大头,剩下的按着贫富挨家集钱集粮,集齐了派车送往山寨。
日本人进占桦树镇,混天龙派人找九爷要粮饷,可没人交了。混天龙发兵攻打,吃了败仗,就出损招儿,绑酒生做肉票。
九爷要赎酒生,答应给混天龙送钱送粮,找日本人说情,日本人不让。混天龙和日本人争地盘,打死打伤二三十日本兵。九爷秘密安排给混天龙送粮饷,赎回了酒生。日本人抓住九爷,说他反满抗日、通匪,要杀一儆百。
枪毙那天,玉娘亲倒三碗酒,送九爷上路。九爷说:“俺得和酒生最后喝碗酒,爷儿俩一场缘分,俺走没啥,惦记这孩子!”爷儿俩的碗碰出脆响的工夫,大伙儿听见酒生清清楚楚地说了句:“爹,喝酒!”
[责任编辑 王彦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