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花人
2021-05-30王海椿
王海椿
爱花的人都爱美。养花能怡情养性。
这是普遍的、通常的看法。事实是不是这样呢?
不好说。
麦地村有一个爱花人,赵昌盛,退休干部。
可以说,他是麦地村最有出息的人,做过乡长、科长、处长、局长,最后在副县长的位置上退了下来。
赵昌盛在城里当然有房子,但他不想住在城里,就到老家颐养天年来了。他老婆已过世,一儿一女,都在外地工作。
老家的房子是赵昌盛在位时建的,兩间两层,不是很豪华,也不是村里最好的房子。麦地村农民进厂的、做生意的、在外打工的,都富起来了,房子都盖得高大气派,但赵昌盛的房子里面装修很讲究。讲究,不是豪华,而是有品位,简洁,大方。家具都是木质的,淡黄的墙壁上挂着几幅字画,整栋房子都飘着儒雅气。
从这方面来看,赵昌盛应该是个清官。
赵昌盛每天早上起来在村路上慢跑,晚上到河边散步。他白天在家看看报刊、电视,大多数时间则是侍弄花草。海棠、月季、菊花、茶花,还有很多是麦地村人没见过的,也叫不上名字的,如金樱子、乌蕨、鸡蛋花等等。当地常见的野花,他也会移植到盆中细心地养着,如蔷薇、牵牛花、驴耳菜等。
村里人都说,老赵真是个爱花的人。
说到称谓,因赵昌盛有过不少职务,村里人有的叫他赵科长,有的叫赵书记,有的叫赵局长,大多数叫赵县长。也有按村邻辈分叫的:二爹、二爷、二兄(赵昌盛在兄弟中排行第二)等等。
按说,退了,叫什么都无所谓,但叫“老赵”,赵昌盛不喜欢。他认为这是不懂规矩,没教养。也难怪,这样的称谓,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和尊重的成分。
人,都希望别人对自己有感情、尊重。
赵昌盛年轻时在本乡当过办事员、小干部,后来就调到外乡了,副县长也是在外地当的,没得罪过村里人,也没帮过什么人。所以在村人心目中,赵昌盛是个中立的形象,没多少人说好,也没几个人说坏。
赵昌盛很少与村里人聊天,不是他摆架子,相反,他很平易近人,在门口、路上碰到村里人,他都主动打个招呼、微笑,和善得很。不聊天,是他觉得和他们没有共同语言,沟通起来也困难。比如有人问他,副县长的办公室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比县长的小;住房有多大,是不是政府把的(分配);是不是天天都有人请客,不用做饭?这些问题看似简单,回答起来很麻烦。最主要的,他觉得说这些,无趣。
所以,赵昌盛最大的乐趣,就是和这些花花草草打交道。浇水、施肥、除虫,其细心程度,比种田讲究多了。庭院中热热闹闹的,一年四季都有花开。
赵昌盛喜欢灌木类的,适宜制作盆景。他根据自己的审美观,给花木做造型。修剪、撬皮、撕裂、剖干、缠绕、固定。用专业术语来说,有附石式、卧干式、曲干式、枯梢式等等,千姿百态。
赵昌盛最钟情的是鞠躬式、象形式。看着这些花木在他的指挥下弯曲、缠绕、伸展,他满足、舒心,有成就感。
赵昌盛在院门口左右各栽一棵冬青,修剪成狮子形状,头部剜一个大洞,那是狮子张着大口。他在一棵望鹤兰外面罩着个大鸟笼子。开花的时候,远远望去,真像一只鸟被关在笼里。
有一棵石榴,被赵昌盛做成丹顶鹤的形状,花期到了,刚冒花骨朵就被他剪了,只留头顶那一朵。这一朵就显得特别耀眼,也成了很形象的“丹顶”。赵昌盛捧着“丹顶鹤”,乐得像孩子似的:“哦,要飞了,要飞了。”又放下来:“飞不走吧?再飞,你们也飞不出我的小院子。”
真是个快活的人。
可就是这么个快活的人,突然患了重症,发现时已是晚期了。
赵昌盛住院治疗了一阵子,最后医生劝他:回家静养。
有一天,赵昌盛把那些花花草草全毁了,有的砍了,有的连根拔了,有的连花盆一起摔了。表情骇人。
有人说:“老赵这是绝望了。”
当天夜里,赵昌盛就死了。
丧事没有惊动官方,是儿子回来办的。
赵昌盛周围放着松枝,还有黄色、白色的菊花。
他的儿子委托村支书能通天主持葬礼。能支书对着麦克风干咳了两声,准备念悼词。
就在这时候,有人发现了一个情况:环绕着赵昌盛的那些菊花,全都长了腿似的,纷纷离开,有的从赵昌盛尸体上爬过来,一蹦一跳地穿过了人群,嘴里(菊花有嘴吗?不知道)还叽叽咕咕的,好像说着什么。那些菊花一边咕噜一边出了灵堂,向野外走去,最后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村里有一个少年叫小哨子,说他懂花语。他说,那些菊花说:“这个老赵,根本不是爱花人,还让我们给他祭灵,讨厌!”
[责任编辑 吴万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