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金文有关“共和”史料的再讨论
2021-05-25董喆
董 喆
(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01)
西周晚期之“共和行政”(公元前841年)上承厉王革典,下启宣王中兴,是西周晚期的重要历史事件。虽然“共和行政”的年代史家无甚争议,但“共和”的含义却有两说,一为《史记·周本纪》之“召公、周公二相行政,号曰共和”,一为《古本竹书纪年》之“共伯和干王位”。因《史记》影响较大,后世学者多从《史记》而不从《纪年》。(1)从《史记》、从《纪年》者,顾颉刚论述已详,顾氏云:“从《史记》说者,有韦昭《国语解》、杜预《左传注》、司马光《稽古录》、崔述《丰镐考信录》。从《纪年》说者,有郦道元《水经注》、苏辙《古史》、罗泌《路史》、顾炎武《日知录》、梁玉绳《史记志疑》。”参看顾颉刚:《共和》,载《史林杂识初编》,中华书局,1963年,第203~208页。新出清华简《系年》亦载“共和”事,明述“厉王出奔”“共和行政”,且直言有“共伯和”其人。(2)此即“厉王大虐于周,卿士、诸正、万民弗忍于厥心,乃归厉王于彘,共伯和立。十又四年,厉王生宣王,宣王即位,共伯和归于宋。”李学勤主编:《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贰)》,中西书局,2011年第136页。李学勤认为“共伯和归于宋”之“宋”乃“宗”之讹,当以司马彪所言“共伯和复归于宗”为是,“复归于宗”即如成玄英疏所言“共伯退归,还食本邑”。参看李学勤:《清华简<系年>及有关古史问题》,载《初识清华简》,中西书局,2013年,第89~98页。由是观之,“共和”为“共伯和干王位”的可能性更大。
一、《盨》所载非“厉王奔彘”史事
明乃心,用辟我一人,善效乃
讯人,則隹(唯)辅天降丧,不雀
甬,马亖(四)匹、鋚勒,敬夙夕勿灋
不(丕)显鲁休,用乍(作)宝盨,弔(叔)邦
父、弔(叔)姞迈(万)年子=孫=永宝用。
“厥师”之“厥”指代“正人”及“师氏人”,郭沫若言“正人”即“政人”,“胥徒之属”,“师氏人”即“卒伍、奴隶之从事公务者也”。(14)参看郭沫若:《两周金文辞大系考释》,第141~142页。实际上,“师”有两训,或训“官长”,或训“军队”,而“师”这两种训释应可包含“正人”和“师氏人”,所以盨铭之“厥师”应理解为“正人和师氏人之长”。
尽管于、杨两家对“军屯制”的理解或有不同,但杨氏已指出“六师”为军事编制和乡邑编制结合的产物,而李学勤提出的“乡”的行政制度与军事组织对应,也是很重要的意见,因此,不能排除“六师”是“六乡”的可能性。虽然李峰认为以“六师”联系“六乡”证据不足,但李峰同样认为“六师”和“八师”不仅要完成对外作战的军事任务,而且自身还行使一些民事职能。(23)参看李峰:《西周的政体》,第83~87页。诸家意见虽不尽相同,但均指出“六师”“八师”有“兵”“农”两种属性。因此西周、春秋间所行或为“兵农合一”之制,吕思勉认为这种制度,即“士则战士,平时肆力于耕耘,有事则执干戈以卫社稷者也。”(24)吕思勉:《先秦史》,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293页。由此看来,西周时期“士”兼具兵、农两重属性,其战时为兵,非战时则为农。
基于以上讨论,我们认为,因为“国人”中有“士”的存在,所以“国人暴动”中有“士”的参与不足为奇,郭沫若指出“国人暴动”中有军事力量的参与是可信的。
二、“伯龢父”与“师龢父”非同一人
先讨论第一个问题,“伯龢父”与“师龢父”是否为同一人。
隹(唯)王元年正月初吉丁亥,
扁、东扁,仆驭、百工、牧、臣妾,
“荣”见于《书序》“王俾荣伯”,马融注云:“荣伯,周同姓,畿内诸侯。”“凡”见于《左传·隐公七年》“天王使凡伯来聘”,杜注:“凡,国;伯,爵也。”陈槃谓“凡”为畿内诸侯。(43)参看陈槃:《春秋大事表列国爵姓及存灭表譔异》,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342页。因“伯龢父”家族的地位不逊于“荣”“凡”,所以“伯龢父”家族应与“荣”“凡”相类,可能是畿内诸侯国。据“伯龢父”可比肩于“荣伯”“荣季”“凡仲”“叔氏”及“齐灵公”推断,“伯龢父”当为家族中之尊者。综合起来看,“伯龢父”的身份大概是“畿内邦君”,可能就是“共和行政”的主角“共伯和”。
隹(唯)三年二月初吉丁亥,王才(在)周,
入门,立中廷,王乎(呼)内史尹
册令(命)师兑:“余既令(命)女(汝)疋师
师兑其万年子=(子子)孙=(孙孙)永宝用。
(三年师兑簋)
隹(唯)元年五月初吉甲寅,王
才(在)周,各(格)康庙,即立(位)。同仲右
师兑,入门,立中廷。王乎内
史尹册令(命)师兑:“疋师龢父,
女(汝)乃且(祖)巾五黄、赤舄。”兑拜
兑其万年子=孙=永宝用。
(元年师兑簋)
又一年九月初吉丁亥,王才(在)周,各(格)于大(太)
——小辅眔鼓钟,易(锡)女(汝)叔巿、金黄、赤舄、攸
《周礼·春官·镈师》:“镈师掌金奏之鼓。凡祭祀,鼓其金奏之乐。飨食、宾射亦如之。军大献,则鼓其恺乐。凡军之夜,三鼜皆鼓之,守鼜亦如之。”
《周礼·地官·鼓人》:“凡祭祀百物之神,鼓兵舞帗舞者。凡军旅,夜鼓鼜;军动,则鼓其众。田役亦如之。”
《周礼·春官·钟师》:“掌金奏。凡乐事,以钟鼓奏《九夏》:《王夏》《肆夏》《昭夏》《纳夏》《章夏》《齐夏》《族夏》《祴夏》《骜夏》。凡祭祀、飨食,奏燕乐。凡射,王奏《驺虞》,诸侯奏《狸首》,卿大夫奏《采蘋》,士奏《采蘩》,掌鼙,鼓缦乐。”
根据以上讨论,“伯龢父”为畿内邦君,“师龢父”为司马系统之官,因此,从二者的身份判断,“伯龢父”与“师龢父”实非一人。
以上解答了第一个问题,即“伯龢父”与“师龢父”并非一人。根据二者的身份,第二个问题“谁是共伯和”也就有了答案——“伯龢父”才可能是“共伯和”。
新出清华简《系年》第一章:“厉王大虐于周,卿士、诸正、万民弗忍于厥心,乃归厉王于彘,共伯和立。十又四年,厉王生宣王。宣王即位,共伯和归于宋。”(51)李学勤主编:《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贰)》,第136页。《系年》明确记述了“共和”发生的大背景、时间及宣王即位后还政的史实(52)“宣王即位,共伯和归于宋”,李学勤认为“宋”乃“宗”之讹,当以司马彪所言“共伯和复归于宗”为是,“复归于宗”即如成玄英疏所言“共伯退归,还食本邑”。参看李学勤:《清华简<系年>及有关古史问题》,第89~98页。,可与古本《纪年》等文献相互印证。(53)方诗铭、王修龄:《古本竹书纪年辑证》,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58~59页。根据西周金文等出土文献的记载,西周晚期当有“共伯和”其人,直至战国时期,“共伯和行政”仍是通行看法。金文材料中的“兵农合一”之制,对《纪年》“共伯和干王位”的历史原因也可作出相应的解释。由此看来,出土文献对“共和行政”的记载应更值得信从。
附记:本文写作过程中,承蒙黄德宽师指正,谨致谢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