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富灼的出版生涯探析

后宗瑶 叶 新

(1.北京外国语大学 国际新闻与传播学院,北京 100089; 2.北京印刷学院 新闻出版学院,北京 102600)

商务印书馆的崛起与编译英文教科书紧密相关,其早期出版业务中尤为注重英语教科书、词典等英语书籍的出版。 随着商务的业务不断扩大,部门也日趋专门化,英文部的成立也是自然而然之事。 邝富灼(1869—1938)就是商务英文部第一任主任,任期长达二十一年。

一、邝富灼生平概述

邝富灼祖籍广东台山,1869 年出生于邝家村的一个贫苦人家。 邝家村村民大多以务农为主,但素有出国谋生的传统,因而有侨乡之家之称。 邝富灼兄妹五人,他排行老二,年幼时上过村塾,但未落下农活。 他一边从事劳作,一边阅读儒家经典。 他在自己的回忆录《六十年之回顾》①邝富灼.六十年之回顾[J].良友,1930(47):13-14,23,31-32,37.中这样写到“余家世业农……余以一八六九年生于是,行二,上有一兄,下有一弟二妹……入村塾,肄业四年,毕四书,五经亦习一二。”

台山人外出他国讨生活的人很多,美洲是他们的主要目的地,其中就包括他的亲属,他的一位族叔还定居当地。 1881 年年底,时年12 岁的邝富灼也跟他的族人、同乡一样走上赴美谋生之路。 他们一行17 人从台山出发,五日后抵达香港,未料错过船期,因无船赴美而折返。 次年,他们一行再次启程。 1883 年年初,经过接近一年的海上颠簸,邝富灼终于抵达当时的旧金山,开始了他长达24 年的海外漂泊之旅。

他到达旧金山之后居住在唐人街,期间他深刻感受到了白人对华人的种族歧视和粗暴行径。 之后因当时美国政府抵制华工的政策,他投靠了定居萨克拉门托的族叔。 他的族叔是个菜贩,给他在当地找了份工作。 在依附族叔期间,因与当地不良少年厮混,他染上了赌博恶习。 他的族叔知晓后,对他严厉训斥并送他进入当地教会开设的学校读夜班。 他白天工作,晚上到教会办的夜班上课。 这段读夜班的经历对邝富灼是极其重要的,其一他的英语能力在此打下了基础,其二在夜班他碰上人生的第一位贵人陈绣石。 他在《六十年之回顾》中这样写道:“当时的夜校来了一位新教师,就是现在担任金山大埠公理会署牧的陈绣石。 他对我另眼相待,爱护我像对待自己的友人一般,对我多番劝诫,引导我走向正途。”

此后,邝富灼经过多番挣扎最终决定信仰基督教,加入教会救世军,为他以后在美国的学习和发展打下坚实基础。 1897 年邝富灼在友人的帮助下进入洛杉矶东部的波莫纳学院(Pomona College)读大学预科,因难以承担学费,只能半工半读。 1902年他完成大学一年级课程,便转学到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读二年级,三年后毕业,获文学士学位。 随后因成绩优异获得免费学额进入哥伦比亚大学深造,主修文学和教育,于1906 年顺利毕业,分别获得文学、教育学硕士学位。 此时已37 岁的邝富灼只想重回故土,结束漂泊,报效祖国。 不久,他在华盛顿拜访了当时中国驻美大使梁诚,表达了回国报效祖国的意愿,被推荐进入两广方言学堂担任教习。 1907 年邝富灼终于踏上归国返乡之途。

两广方言学堂位于广州,是当时清政府设立的外国语言学校。 邝富灼在此教授英文课。 他的上司、时任两广总督的岑春煊对他印象颇佳,在归国当年推荐他到北京参加留学生考试。 邝富灼以第三名的优异成绩获得文学进士头衔且授予邮传部官职。 但邝富灼却总觉心有所失,不久辞去官职。他后来在回忆录中解释道,国内当时缺乏英文人才,如果他回广州两广方言学堂继续执教,以他的学识和资历仍能出人头地,好过在官场沉浮不定。他曾在《六十年之回顾》中对自己做了自我剖析,认为自己喜好文字,不适合为官,性格也不适合从商。 这也与严复对他的评价不谋而合。 在他被授予官职后,严复曾评论说邝富灼对教育实有心得,现今在邮传部供职,着实有违其才,颇为可惜。①严复集(第三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6:583-584.因此,当张元济于1908 年邀他到商务印书馆工作时,他欣然前往,开始了另一场二十年之旅。

二、邝富灼的出版从业生涯

1908 年4 月,邝富灼到达上海,供职于商务印书馆,担任编辑所英文部主任一职。 所谓的“英文部”实际并未正式命名。 有学者认为商务印书馆“英文部”是在邝富灼的主持下一手组建和正式成立的。 虽然这种说法不太准确,但“英文部”的正式命名和发展壮大离不开邝富灼。 商务印书馆“英文部”的称谓由来已久,最早可追溯至1903 年商务印书馆编译所成立之初。 编译所很多老人回忆中都曾提及,如庄俞《悼梦旦高公》②商务印书馆九十五年[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2:58.提到 “初定组织,分部办事”以及郑贞文《我所知道的商务印书馆编译所》③商务印书馆九十年[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7:257-258.谈及“所内主要分国文、英文、理化数学三部”。 虽然如此,但对外使用“英文部”的正式名称却明显较晚。 1915 年进入商务印书馆建设“总务处”的陈叔通在《回忆商务印书馆》④商务印书馆九十年[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2:135.一文中仅用“英文方面”一词指代“英文部”。 《张元济日记》⑤张元济日记[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26-27.记载,直到1916 年3 月1 日“英文部”一词才在其日记中第一次出现,但有一点值得注意:《张元济日记》缺失1914 年到1915 年的。 茅盾在《我走过的道路》⑥茅盾.我走过的道路[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121.中回忆1916 年前后的商务编译所时这样写到:“正式有‘部’的名称的,只有英文部、国文部、理化部这三个。”由此可见,在1916 年前“英文部”应该已被正式命名。 等到了1921 年唐鸣时进入英文部时,稿件接洽、信札来往,皆用英文部名义,连信纸也是特印的。

在邝富灼主持英文部的期间,商务印书馆在英文教科书和英文辞书出版编纂工作方面取得了极大成就。 据陈叔通后来的回忆:自从邝富灼进入商务,英文方面的书稿,有邝富灼主持,很有计划,出书不少。 相关研究资料表明,邝富灼从1908 年至1929 年在商务印书馆工作的二十余年间,馆里出版的英文教科书多达81 种,所有英文教科书都经过他本人审定,其中直接署名由他编纂与校订的英文教科书多达20 余本。 学者张英就对其编纂、校订的英文教科书做过统计,并在自己的《启迪民智的钥匙》⑦张英.启迪民智的钥匙[M].上海:中国福利会出版社,2004:35.一书中呈现。 但其统计的英文教科书有重复出现的文本,英语名称也不全,且初版时间也有差错之处。 笔者在此基础上,通过阅读《中国近代出版史料》《中国现代出版史料》《中国英语教学史》等文献和相关学者研究以及相关教科书实物,对其统计做了修正和进一步完善。 如表1 所示:

通过表1 我们可以看到,1908 年刚进商务印书馆的邝富灼就编纂了一本英文教科书即《英语会话教科书》(IntermediateEnglishGrammar)。 《英语会话教科书》于当年9 月出版,直至1912 年10月此书共再版了7 次。 当时的学部对此书大加赞赏,称该书“以应用之语言,兼短篇之故事,分段授课,教授语言甚便。”翌年7 月,由他和徐铣编纂的《初学英文轨范》(LanguageLessons)出版。 除此之外,1909 年他还编纂、校订了5 本英文教科书,分别是《英文益智读本》(UsefulKnowledgeReader)、《英文新读本》(NewEnglishReaders)、《新法英文教程》(Beginner'sEnglishLessons)、《英语作文教科书(第1 编)》(ElementaryComposition)和《增广英文法教科书》(TheMotherTongue)。 1910 年5 月,邝富灼、袁礼敦、李广成等编纂且通过教育部审定的《新世纪英文读本》(China'sNewCenturyRead-ers)出版。 同年初版的还有他独立译订的《简要英文法教科书》(NewsomGrammar)。 从1911 年至1914 年,邝富灼的编纂、校订教科书数量达到平均每年1.5 本的程度。 其中较为出名的有1911 年祁天锡著的《英文格致读本》(ScienceReaders)、他与甘永龙、蔡文森共同参订的《共和国教科书中学英文读本(共4 学年)》(ProgressiveEnglishReadersfor MiddleSchools)以及他自己独立编纂的《共和国教科书中学英文法(共4 学年)》(EnglishGrammar)和《英文法阶梯》(FirstStepsinEnglishGrammar)。此后,他的编纂、校订数量急剧减少,但他在退休以后,也继续参与英文教科书的编纂。 1935 年,由他编著的《循序英文读本》(StepbyStepEnglishReaders)由商务印书馆出版。

表1 邝富灼参与编纂、校订的英文教科书

续表1

除了英文教科书,邝富灼主持商务英文部期间,在英语杂志出版方面也颇有建树。 林熙在《从张元济日记谈商务印书馆(一)》①林熙.从张元济日记谈商务印书馆(一)[J].出版史料,第5 辑.中这样提到:“往前推四五十年,那时候在国内读过中学、大学的学生,大多都用过邝富灼所编写的英语教科书和课 外 读 物 如 《 英 文 杂 志》 (TheEnglish Student)②《英文杂志》是一本英文文学和语言的专刊,创刊于1915年1 月,终刊于1927 年12 月,每月一期,每期90-105 页,共13 卷,156 期。 邝富灼是其编辑之一。等。”

1929 年,邝富灼从商务印书馆英文部退休,在他主持英文部的二十多年里,商务在英文书籍方面出书数量多且质量高,在当时受到各方的好评,被认为商务印书馆的英文书籍质量可媲美英美等国出版的书籍。 他总结自己在商务的工作时表示自己多是撰写或编纂英文教科书,但随着英文部发展壮大,自己很少再像从前那般从事撰写和编纂了。

三、邝富灼的编篡思想

由邝富灼编纂与校订的英文教科书中,有22本直接署名。 通过翻阅、对比这些英文教科书,我们发现这些英文教科书的体例并非一成不变,其变化都在不同程度上反映了他的编纂思想。

(一)自创自编,优化质量

在中华民国成立以前,英文教材多模仿日本教科书或英美教科书进行编纂,质量参差不齐,多数不能被国人接受。 这段时期,邝富灼编纂的英文教科书以自己丰富的国外学习经验以及自身深厚的专业背景和教学经验为基石,旨在优化教材,提高质量,便于教学。 如1908 年9 月出版的《英语会话教科书》,除了正常的教学内容,还多附有寓言故事,甚至还每课附有教学方法以便教师参考从而实施教学。

(二)遵照标准,衔接有度

中华民国成立以后,先后出台了相关法律法规规范课程标准。 1913 至1914 年陆续出版的《共和国教科书中学英文读本(共4 学年)》是由邝富灼、甘永龙和蔡文森共同参订的。 该书遵照1912 年12 月教育部公布的《中学校令施行规则》以及1913 年3 月19 日颁布的《中学校课程标准》进行编辑,以适应中学英语程度,同时衔接商务印书馆出版的高等小学英文读本。 该教科书共有四册,以第一册为例。 该册每课有五个部分组成,依次为单词、课文文章、语法、作文、对话练习。 其中第四部分包括汉译英、填空和造句。

(三)教材生活化、实用化

再以《共和国教科书中学英文读本》为例。 其第一册共47 课,其中包括日常生活中会出现的事物如第一课“Morning”(早)、第二课“Noon”(中)、第三课“Evening”(晚)、第7 课“Rain”(雨)、第九课“Storm”(暴风雪)、第十课“Busy Bees”(忙碌的蜜蜂)、第十四课“Food”(食物)、第十六课“A Visit(拜访)”和第十八课“A Meal”(一餐)等。 除此之外还有日常生活中会遇到的地方如第三十四课“The Hotel”(旅馆)、第四十一课“The Post Office”(邮局)。 前者介绍了在旅馆住宿、预订房间等场景下应使用的交际英语。 后者则介绍了如何到邮局买邮票以及寄信的英语表达方式。 与此同时,第一册中还有一篇与天文地理相关的课文即第八课“The Earth,The Sun, and Moon”(地球、太阳和月亮),与数学相联系的第十五课“Addition and Subtraction”(加法和减法)。

四、结语

从商务印书馆退休以后,邝富灼一方面继续从事英文教科书的相关研究工作,另一方面更加积极投入教会以及社会服务事业。 他来到上海,发觉自己根本无法融入上海本地教堂,因为上海教堂多用沪语,而他不通沪语。 之后,他积极组织创立了旅沪广东中华基督教会。 在社会服务方面,他是多个社会服务组织或团体的领导者和成员,如上海青年会、扶轮社以及麻风病人救助委员会。

1938 年,邝富灼与世长辞,时年69 岁。 他前半生漂泊海外,在艰辛中生活、求学,为自己打下了深厚的英文和教育学功底;后半生一直服务于商务印书馆,在教育界和英语界声名鹊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