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少年体重影响学业成绩吗
——来自中国教育追踪调查的经验证据
2021-05-11杜思慧孙志军
成 刚, 杜思慧, 陈 瑾, 孙志军
( 1. 北京师范大学 教育学部/首都教育经济研究基地,北京 100875; 2. 北京师范大学 统计学院/中国教育经济信息研究中心,北京 100875; 3. 北京师范大学 经济与工商管理学院/首都教育经济研究基地,北京 100875)
一、引 言
近40年来,全球儿童青少年超重和肥胖检出率大幅上升,青少年肥胖已成为全球范围内愈发紧迫的公共健康问题[1-2]。与此同时,以低体重为代表的营养不良问题常年存在,严重威胁着儿童青少年群体的正常发展[3-4]。
我国同样面临青少年异常体重的严峻挑战。青少年健康问题历来备受重视[5-6]。《中国食物与营养发展纲要(2001—2010年)》和《中国食物与营养发展纲要(2014—2020年)》明确指出,要强化居民营养改善,重点做好农村留守儿童营养保障工作,遏制城镇儿童青少年超重、肥胖增长态势。但大规模调查数据表明,我国城乡学生异常体重检出率仍然较高,整体体质状况不容乐观。《中国儿童肥胖报告》预测,如不采取积极干预,2030年我国7岁至18岁学龄儿童超重肥胖率将达到28.0%,总数将达到4 948万[7]。
青少年阶段是建立终身健康行为的关键时期[8]。异常体重从儿童期到成年期存在“轨迹”现象,青少年时期的健康状况既关乎成年后的健康人力资本积累、与个体生活质量紧密相连[9-10],又极易造成卫生保健系统乃至整个社会的长期经济负担[11]。大量的研究发现,体重在生理、心理、社会交往方面影响认知和非认知能力,进而影响学业成绩。这条逻辑链详见图1。
生理方面,异常体重与心脑功能发育不良[12]、身体执行功能降低[13]、染病风险上升[14]密切相关。心理方面,异常体重青少年特别是肥胖青少年更倾向于消极评价自身体态,并出现自卑[15]、自我认同感较低[16]等消极心态。社会交往方面,在“以瘦为美”的审美观念的裹挟之下,超重及肥胖青少年常因臃肿体态、笨拙动作,受到嘲笑、排斥乃至粗暴对待[17-18]。较差的生理状况不利于认知能力的提高,不佳的心理、社交体验不利于非认知能力的正常发展。因此,异常体重极易影响青少年个体的认知能力与非认知能力[19-20],使其学习能力、学习动机等处于相对劣势,进而导致偏低的学业成绩。
图1 体重影响学业成绩的逻辑路线图
与此同时,学业负担过重、缺乏体育锻炼已成为我国青少年异常体重多发的重要诱因[21]。研究数据显示,近20年来,我国学龄儿童生活方式发生了向静态的转变[22],即便在城市地区,也仅有9.4%的男孩与1.9%的女孩能够完成每天60分钟的中强度体育活动[23]。在中学阶段繁重的课业与升学压力之下,诸多教师、家长、学生的价值排序中,更是将学业成绩排在身体素质前面。异常体重引致的多重问题、重视健康投资的建议诉求难以引起他们的重视。
健康与教育本身应互相助益、相辅相成。弱化体质健康而一味强调学业成绩极易顾此失彼,既难以形成良好的人力资本长期积累,也并非必然带来学业表现提升的短期效益。体重是反映个体体质健康状况的重要指标,探究体重状态对青少年教育产出的影响具有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异常体重状态的负面影响会不会传递到学业场域之中?会不会有部分群体成为重智育、轻体育问题的受害者?本文重点关注深度困扰青少年群体的体重难题,深入探讨体重状态对学业成绩的影响,力图回应以上疑问,并借此强化健康投资理念,为公共部门制定适宜的青少年健康方案提供有益参考。
二、文献综述
随着青少年超重、营养不良现象愈加严重,医学、教育学、心理学研究者对于相关问题的关注与日俱增,健康与教育的联动关系也越发受到重视。体重状态影响学业成绩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发达国家,特别是欧美地区,异常体重对学业成绩的负面影响也已得到广泛验证。Shore等对六、七年级的学生进行研究发现,超重学生的平均成绩比非超重学生低0.4个标准差,阅读分数低11个百分点,超重学生同时表现出更高的迟到率和更低的出勤率[24]。Bass等以中学生为研究对象,实证发现体质健康的学生通过数学、阅读考试的可能性更大,并据此推断包含体重要素在内的、合理的体质状态对中学生学业成绩有正面影响[25]。Torrijos-Nio等通过对9岁到11岁的青春期孩子的研究,提出学业成功与较高的健康水平有关,肥胖男孩的学习成绩低于超重或正常体重的男孩[26]。Lu等基于初中生数据得出,男生体重超重或者偏轻都会对学习成绩产生负面影响,女生体重超重会对学习成绩产生负面影响,偏瘦不会对学习成绩产生负面影响[27]。Gun-Soo Han对13岁到15岁青少年的研究发现,体质健康与学业成绩呈显著相关,体质水平较高的学生往往有较高的学习成绩[28]。更有多位学者指出,超重和肥胖与女生,特别是青少年女生的学业成绩呈显著负相关[29-30]。
与此同时,也有部分学者通过实证研究指出,体重状态和学业成绩之间并不存在因果关系。例如,Cottrell等认为,综合健康指数、血压、性别、社会经济地位等人口统计学变量和社会因素会影响儿童的认知能力和学业表现,而不是肥胖的体重状态本身[31]。Kaestner和 Grossman的研究结果也表明,超重或肥胖儿童的学业成绩与正常体重儿童大致相同,超重或肥胖对学业成绩没有影响[32]。
基于上述文献回顾可以发现,国际研究对学生体质水平与学业成绩关系的探讨仍处于模糊阶段,由于研究对象、控制变量、计量方法的差异,尚未达成一致结论。相较之下,我国健康经济学发展尚处于起步阶段[33],国内学界对体质健康与学业成绩间联动关系的研讨方兴未艾,但大多同时考量多项体质健康测试指标,如心肺功能、肌肉力量、速度水平、综合体质健康分数等,聚焦体重状态这一特定变量的针对性研究相对匮乏。并且,相关研究主要基于地方性自主调研数据,使用全国性数据的实证分析尚少。此外,与国际范畴内的研究现状相同,已有文献对体重状态影响学业成绩的实证设计尚存不足[34],其间的因果关系有待进一步明确。体重状态与学业成绩间存在潜在的双向因果问题:异常体重状态可能通过生理、心理、社交机制对学业成绩造成冲击,由学业成绩引致的学习压力等因素也极有可能衍生肥胖、营养不良等亚健康体态。因此,在进行实证分析时,须谨慎处理样本选择、因果关系等问题。
综合以上讨论,本文力图实现以下创新:第一,重点考察体重状态要素,细化体重状态变量分组,同时分析超重及肥胖、低体重、正常体重三类体重状态对青少年学业成绩的影响,深化已有研究成果。第二,使用全国性大样本数据进行实证分析,延展样本覆盖面,增强数据代表性。第三,重视计量方法选择,关注内生性偏误问题,采用倾向值匹配法(Propensity Score Matching,PSM)进行数据处理,从而得到不依赖于参数假设、平衡处理组与对照组协变量情况的可靠估计结果。
三、研究设计
1. 数据来源
本文实证分析数据来自中国教育追踪调查(China Education Panel Survey,CEPS)。该项目由中国人民大学中国调查与数据中心设计实施,以2013—2014学年为基线,以七年级和九年级两个同期群为调查起点,以人口平均受教育水平和流动人口比例为分层抽样依据,基线调查覆盖28个县级单位(县、区、市)的112所学校的438个班级的大约2万名学生,具有全国代表性。
本文重点考察体重状态对初中生群体学业成绩的影响,综合使用2013—2014学年基线调查数据和2014—2015学年追踪调查数据进行分析。具体操作为,选取两期均接受调查的学生样本,即基线调查时期处于七年级阶段的样本,并从基线调查结果中获取学生的人口统计学变量、认知能力得分等信息,从追访调查结果中获取新增人口统计学变量、学业成绩等信息。匹配数据并剔除关键变量缺失样本后,最终获得有效样本7 255个。
2. 变量说明
(1)被解释变量
本文选用的被解释变量是学生八年级阶段的学业考试成绩。CEPS对样本学生2013—2014学年、2014—2015学年秋季学期期中考试的语文、数学、英语三科得分情况进行了系统统计。为综合衡量学生的教育成就,本文参照李佳丽等学者的处理方法[35-36],将学业成绩变量具体操作化为2014年秋季学期的语文、数学、英语三门学科期中考试的平均成绩。为统一分数范围,直观反映学生学业成绩的相对位置,本文参照Shi等人的处理方法[37],通过分学校、分年级计算的Z分数(均值=0,标准差=1)衡量各学科分数①,这使得解释变量的回归系数能够以标准差为单位解释学业成绩的变化。
(2)核心解释变量
体重状态是本文重点关注的核心解释变量,该变量基于学生身体质量指数(BMI)判断得出。BMI指数(Body Mass Index)可通过身高、体重信息计算获得,计算公式为:身体质量指数(BMI)=体重(kg)÷身高(m)的平方。BMI已成为全球范围内评定肥胖程度的通用方法,中国肥胖问题工作组(中国标准)、国际肥胖问题工作组(IOTF标准)、美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CDC标准)和世界卫生组织(WHO标准)四大标准均对该指标进行分级测度。由于BMI的合理范围存在性别、年级差异,同类研究大多对其进行分类处理,将体重状态变量使用分组虚拟变量形式表示[38]。基于此,本文依据我国2014年《国家学生体质健康标准》中分年级、分性别的BMI等级评价标准判定学生体重状态②。
本文以体重状态为基准,将研究样本进行分组,具体组别设定为:正常体重组(ω0)、异常体重组(ω1)、低体重组(ω2)、超重及肥胖组(ω3)、非超重或肥胖组(ω4)。其中,异常体重组(ω1)由低体重组(ω2)、超重及肥胖组(ω3)共同构成,非超重或肥胖组(ω4)由正常体重组(ω0)、低体重组(ω2)共同构成。研究重点关注以下四组比较:ω1vs.ω0、ω2vs.ω0、ω3vs.ω0、ω3vs.ω4③。各组比较均以后者对应的体重状态为对照,考察前者对应的体重状态的“处理效应”。
为减弱反向因果问题对研究结果的干扰,控制内生性关联,且考虑到体重状态对学业成绩的影响可能存在一定的时滞性,本文参照谷媛媛等人的处理方式[39],使用核心解释变量的滞后一期值,即选用学生七年级阶段的体重状态作为核心解释变量,使得学生学习成绩发生于体重状态变量被记录之后。
(3)控制变量
参照已有研究,为尽可能得到无偏、一致的估计结果,本文从个体层面、家庭层面选取多项可观测特征作为控制变量。
个体层面变量包括:性别(男生=1,女生=0),户口(农业户口=1,其他类型户口=0),是否独生子女(独生子女=1,非独生子女=0),七年级认知能力标准分(基线调查中认知能力测试三参数IRT标准分)、自我教育期望(基于追访调查中“你希望自己书读到什么程度”一题作答结果,由低至高进行0—9赋值)。
家庭层面变量包括:父母婚姻状态(结婚=1,其余状态=0),父亲受教育程度(折算后的受教育年限),母亲是教育程度(折算后的受教育年限),家庭经济条件(家庭经济状况的主观自评,由“非常困难”至“很富裕”进行1—5赋值),父母教育期望(基于追访调查中“你父母对你的教育期望是”一题作答结果,由低至高进行0—9赋值)。
3. 分析方法
本研究首先借助描述性统计,比较不同体重状态学生的学业成绩表现是否存在差异,然后进行OLS回归分析,在控制其他因素后,考察体重状态与学业成绩之间是否存在显著关系。但是,个体处于何种体重状态并不是随机选择行为。为得到尽可能准确的体重状态“处理效应”的最优方式,本研究仅对体重状态相异、其他各方面相同或非常相近的两个个体进行比较,考察其学业成绩有何差异。
因此,为减少数据误差和混杂变量的影响,控制OLS模型中可能存在的反向因果关系,本研究借助Rosenbaum和Rubin提出的反事实推断模型[40]构造随机化的处理组、对照组样本,进一步使用倾向值匹配法进行估计,以得到更为精准的“净效应”估计结果。
本研究在各组比较中首先运用协变量信息,通过Logit模型得到满足某种体重状态比较类型的条件概率,即一维的“倾向值”;而后,分别运用最近邻匹配、核匹配、半径匹配,将倾向值接近的处理组个体和对照组个体配对;然后,比较匹配后两个群体在混淆变量方面的差异,进行平衡性检验;最后,计算处理效应。研究重点关注处理组的平均处理效应(average treatment effects for the treated,ATT),即不同类型的体重状态干预能够为接受者带来多大程度的标准化成绩的变化[41]。
使用Zgrade1i表示满足某种体重状态比较类型的学生的标准化成绩,Zgrade0i表示不满足该比较类型的学生的标准化成绩,Ti=1表示学生i满足某种体重状态比较类型,Ti=0表示不满足该比较类型。那么,在控制可观测特征Ci之后,有:
ATT=E{Zgrade1i|Ti=1,Ci=c}-E{Zgrade0i|Ti=1,Ci=c}
四、计量结果与讨论
1. 描述性统计与均值差异比较
由表1所示的描述性统计结果可知,正常体重学生(5 569名,检出率为76.76%)是研究样本的构成主体,超重及肥胖学生(902名,检出率为12.43%)人数略多于低体重学生(784名,检出率为10.81%)。超重及肥胖检出率低于同期全国中小学生平均水平(19.4%)[42],低体重检出率与同期全国中小学生平均水平(10.0%)相当[43]。
不同体重状态学生的八年级平均标准化成绩表现有所不同。超重及肥胖学生、低体重学生的学业成绩相对较低,与已有研究结果一致[44]。各类体重状态群体的性别构成、户口构成存在差异。具体来看,低体重群体中有60.08%为男生,超重及肥胖群体中有64.08%为男生,正常体重群体中有48.03%为男生。因此,男生更容易处于异常体重状态,而女生则更多地处于正常体重状态。低体重群体中有57.02%为农村学生,超重及肥胖群体中有44.12%为农村学生、有55.88%为城镇学生,这说明城镇学生的肥胖比例更高,农村学生的低体重比例更高。城镇与农村学生难以趋同的教育环境、家庭背景等因素,也在一定程度上使得认知能力得分出现群体分化。在本研究中,主要表现为,超重及肥胖学生群体的七年级认知能力标准分表现出色(0.1911),大幅度高于全体平均水平(0.1013)。
相比之下,不同体重状态学生的自我教育期望、父母婚姻状态、父母受教育程度、父母教育期望情况没有明显区别。因此,体重状态可能是影响学生学业成绩的重要因素之一。
为初步探讨体重状态与学业成绩的关系,表2分别使用全样本、子样本与正常体重样本进行差异比较。结果显示,对全样本而言,异常体重组(-0.074)、低体重组(-0.049)、超重及肥胖组(-0.096)学生的学业成绩均显著低于正常体重组(0.065)。其中,超重及肥胖组学生的成绩差值最大(-0.161)。分性别的检验结果表明,虽然女生群体整体学业成绩表现优于男生群体,但是异常体重组、低体重组、超重及肥胖组女生的学业成绩的差值(分别是-0.091,-0.074,-0.106)均在绝对值上高于同组别男生(分别是-0.061,-0.046,-0.073),且显著性水平更高,即女生更容易受到异常体重状态的负向影响。为深入探究学业成绩与体重状态间的具体关系,后文将控制其他协变量进行更为广泛的计量分析。
表1 描述性统计结果
表2 不同体重状态学生八年级平均标准化成绩差异比较
2. OLS和PSM估计结果
OLS回归的估计结果详见表3的(1)栏。在四组比较中,仅低体重组与正常体重组的比较结果不显著。综合其余三组结果可知,异常体重显著负向影响学业成绩,异常体重学生的学业成绩比正常体重学生低0.056个标准差。具体表现为,低体重对学业成绩无显著影响,超重及肥胖有显著负向影响。超重及肥胖学生的学业成绩比正常体重学生低0.092个标准差,比非超重或肥胖学生低0.091个标准差。
分性别比较结果表明,女生个体的学业成绩更易受到超重及肥胖体重状态的影响。超重及肥胖组与正常体重组的比较结果表明,超重及肥胖女生的学业成绩比正常体重女生显著低0.110个标准差,而超重及肥胖男生的学业成绩仅比正常体重男生低0.080个标准差。在超重及肥胖组与非超重或肥胖组的比较结果中,女生、男生子样本的回归系数分别为-0.105、-0.082,同样表现为女生个体更易受到负向冲击。相比之下,低体重状态对学业成绩的影响较小,方向不确定且不显著。
然而,由于OLS回归可能会使用过强的分布模式要求和函数形式假设,其系数估计的取值和显著性水平可能并不可靠。为得到更具说服力的实证结果,还需对处理组平均处理效应进行深度分析。
运用Logit模型估计控制混淆变量后,学生个体满足某种体重状态的倾向得分。结果显示,男生、非农业户口、独生子女、认知能力更为出色、家庭经济条件更为优越的个体出现肥胖及超重的概率更大。这进一步印证了前文描述性统计部分讨论的体态健康状况的性别差异和城乡差异。而低体重概率的影响因素相对较少,在Logit模型中仅受到性别因素的显著影响。
根据预测的倾向值,本文分别采取最近邻匹配(caliper=0.01,k=4)、半径匹配(caliper=0.01)、核匹配三种匹配方法进行后续分析。在估计平均处理效应之前,为确保倾向值匹配的有效性,研究对共同支撑假设[45]进行了检验。结果显示,倾向值在处理组与控制组中具有足够大的共同支撑域,仅损失少量样本,共同支撑假设成立。匹配后处理组和对照组间的数据平衡性检验结果显示,所有变量匹配后的标准化偏差(standardized differences)均小于10%,即匹配过程实现了对数据的有效平衡。
表3 OLS和PSM估计结果
基于匹配后样本计算的各项平均处理效应(ATT)结果见表3的(2)至(6)栏。在控制学生个体特征、家庭特征之后,三种匹配方法的估计结果在符号、大小、显著性水平上非常相近。由异常体重组和正常体重组的比较结果可知,整体而言,异常体重组学生的平均标准化成绩以0.067、0.054、0.059个标准差水平显著低于正常体重组学生。以正常体重组学生为对照,将低体重组、超重及肥胖组学生与之比较可得,低体重组学生的平均标准化成绩虽然略低于正常体重组学生,但对应差异均不显著,而超重及肥胖组学生的平均标准化成绩比正常体重组学生显著低出0.096至0.126个标准差。与非超重或肥胖组学生相比,超重及肥胖组学生的学业表现较差,其平均标准化成绩低出0.085至0.104个标准差。这一研究结果与同类研究相近,能够证明超重、肥胖对学业成绩的消极影响。
与OLS回归结果较为一致,平均处理效应结果同样表明,超重及肥胖对学生学业成绩的影响存在性别差异。将研究样本划分成男女两个子样本进行倾向得分处理后,超重及肥胖组的男女学生在学业测试中的表现均差于正常体重组学生。具体来看,男生的最近邻匹配、核匹配、半径匹配结果依次为-0.069、-0.083、-0.078,基本在10%水平上显著。女生的最近邻匹配为-0.120,核匹配、半径匹配结果均为-0.116,下偏程度更大且显著性水平更高,基本均在5%水平上显著。超重及肥胖组、非超重或肥胖组的比较结果再次强化了这一结论。超重及肥胖组男生的平均标准化成绩比其他男生显著低0.073至0.115个标准差,而超重及肥胖组女生的平均标准化成绩比其他女生显著低0.107至0.125个标准差。因此,女生个体的学业成绩更易受到超重及肥胖的负向冲击。
3. 稳健性检验结果
在PSM处理结果中,通过最近邻匹配、核匹配、半径匹配三种方法得出的估计结果基本一致,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证明结果的稳健性。为深入考察体重状态影响学业成绩的实证结果的稳健性情况,本研究采用替换变量的方法进行稳健性检验。具体操作为,采用学生八年级数学成绩标准分数作为被解释变量八年级平均标准化成绩的替代变量,进行OLS回归和PSM处理。各稳健性检验回归结果见表4。
据表4可知,与前文估计结果相比,体重状态解释变量的系数符号、大小非常相近,且变量的显著性水平未发生明显变化。因此,文中使用的实证模型具有可观的稳健性,所得结论能够为分析体重状态对学业成绩的影响提供有益参考和重要支撑。
表4 稳健性检验结果
4. 讨论
描述性统计结果显示,我国初中生体质健康水平存在性别与城乡差异,男生较女生更易处于异常体重状态,城镇学生更易超重及肥胖,农村学生更易出现低体重状况。伴随着居民生活水平、消费质量的明显提升,对肉类薯类、含糖饮料的强烈偏好已成为青少年男生异常体重高发的关键诱因[46]。在CEPS追访调查中,研究样本数据显示;在总是食用油炸、烧烤、膨化食品、西式快餐的学生群体中,有58.77%为男生;在总是饮用含糖饮料或碳酸饮料的学生群体中,有68.25%为男生。此外,与女生相比,青少年男生有更高的营养摄入需求[47]、更单一的饮食搭配[48]、更低的自身健康关注度和健康素养水平[49],这也使得超重、肥胖、低体重等亚健康状态高发于男生群体。城镇与农村青少年在异常体重方面的分化则可以归因于生活方式、饮食偏好的差异[50]。研究样本追访调查数据同样表明,城镇学生致胖饮食行为的发生率高于农村学生。农村学生中,42.30%的个体从不或很少食用致胖食品,37.89%的个体从不或很少饮用致胖饮料。而在城市学生中,对应数值分别为38.63%和34.55%。城镇学生多元的营养选择易引发摄入过剩,而乡村地区的营养干预举措仍存在家庭、社区等方面的现实阻碍[51]。
在控制多种影响因素后,OLS回归结果表明,超重及肥胖对学生学业成绩有显著负面影响,低体重对学业成绩的影响不显著,PSM处理结果进一步证实了对应结论。超重及肥胖对学业成绩产生负面影响的潜在作用路径是多元的:在“体重状态—认知能力—学业成绩”逻辑链下,已有医学证据显示,儿童青少年体内脂肪过多会引致有效呼吸量减少,使身体脏器处于相对血、氧、营养素缺乏状态[52],不利于心脑功能发育。文献计量学结果也指出,超重及肥胖青少年的智力、认知能力发展情况欠佳[53-54],该类群体的生理性学习障碍不容忽视。而在“体重状态—非认知能力—学业成绩”逻辑链下,心理与社交因素共同对超重及肥胖学生的学业成绩施压。一方面,超重及肥胖学生的心理问题及障碍被广泛论证。33.92%的超重及肥胖研究样本在接受追访调查前的七天内感觉消沉,不能集中精力做事。此外,超重及肥胖学生中,12.15%的学生经常或总是感到担心过度,11.06%的学生经常或总是认为生活没有意思,11.59%的学生经常或总是提不起劲做事,分别比非超重或肥胖群体高2.48、1.96和1.44个百分点。心理学研究表明,单纯性肥胖会导致儿童青少年的行为乃至人格发生变化,从而出现内向、多疑、攻击性强等心理特征及行为问题[55],且重度肥胖学生的异常心理问题更为严峻[56]。大量负性情绪的衍生易削弱学生的生活、学习积极性,不利于学业成绩的提升,并容易陷入相互影响的恶性循环[57]。另一方面,超重及肥胖学生更易处于社交困境。在追访调查中,超重及肥胖研究样本更倾向于独处而不愿与别人共处,并在与同伴共处时不常讲话,均与非超重或肥胖学生的社交风格差异显著(t=3.232,p<0.01;t=1.327,p<0.1)。过高体重导致的社交焦虑、社交苦恼、人际关系不良乃至同伴伤害严重威胁着超重及肥胖学生的自尊水平[58-59]。社交体验受挫、同伴评价欠佳极易冲击他们对学校、学习的情感态度,拉低学业成绩[60]。相比之下,低体重学生即便多因营养不足面临着心肺耐力、肌肉力量、免疫能力、身体发育等方面的生理难题[61],但是在追求瘦美的生活环境中,低体重学生能够通过较高的身体满意度有效规避诸多精神压力和社交困扰,从而拥有更优质的自我感觉、学习感受。例如,低体重样本中经常或总是表现出担心过度、生活无趣、做事无力的比例分别为10.23%、10.87%、11.13%,较超重及肥胖样本低0.19至1.92个百分点。生理弱势与良好心态的互补,使得低体重对学业成绩的影响较小且不显著。
OLS和PSM的分组对比结果进一步指出,体重状态对学业成绩的影响存在性别差异,女生群体学业成绩受到超重及肥胖的消极冲击程度更大。青春期初期生理、心理的较早变化本就使得女生个体内外压力水平更高,更易焦虑和注意力不集中[62];肥胖、超重的出现,又会大幅削弱青少年女生的有氧活动能力,使之更易处于长期过度疲劳状态[63],不利于学习活动的高效进行。研究样本自我报告结果显示,超重及肥胖女生紧张、没有精神的程度高于超重及肥胖男生(t=2.415,p<0.01; t=2.548,p<0.01),并且睡眠、生病问题更为严重(t=-3.438,p<0.01;t=5.193,p<0.01)。除此之外,需要特别指出的是,青春期女生的身体羞耻意识(body shame)同样是学业成绩的“致命杀手”。个体的消极身体意象会在青少年时期到达高峰[64]。青春期女生对“理想美”更敏感,情绪极易受到身材以及他人评价的影响。我国“男孩要强壮,女孩要苗条”文化观念与传媒导向又无形间为超重及肥胖女生施加了诸多压力[65]。与已有文献结论一致[66],本研究女生样本的身材自我评价满意度显著低于男生样本(t=15.668,p<0.01),46.51%的女生认为自己偏胖或很胖,比男生高16.61%。较高的身体不满意度会对青少年女生的自我概念、情绪感知产生极大的负面影响[67],排斥、嘲笑、欺凌等“体重相关受害经历”(weight-related victimization)的普遍存在,又使得青少年女生的同伴关系和社会心理发展严重受阻。例如,相较于研究样本中的超重及肥胖男生,超重及肥胖女生对未来信心不足(t=-1.425,p<0.1)且更少参加学校班级活动(t=-2.334,p<0.01)。诸如此类的欠佳情绪与人际感受将直接作用于学习体验,挫伤学习动机,导致较差的学业表现。
五、结论与建议
本文使用中国教育追踪调查数据,探究初中生体重状态对学业成绩的影响。数据显示,我国初中生体质健康水平存在性别与城乡差异,男生较女生更易处于异常体重状态,城镇学生更易超重及肥胖,农村学生更易低体重。OLS和倾向值匹配(PSM)估计结果表明,超重及肥胖学生的学业成绩受到体重状态的显著负向影响,其学业成绩比正常体重学生低0.096至0.126个标准差,低体重对学业成绩的影响不显著。分性别对比结果显示,体重状态对学业成绩的影响存在性别差异,女生群体学业成绩受到超重及肥胖的消极冲击程度更大,超重及肥胖女生的学业成绩比正常体重女生低0.116至0.120个标准差。
异常体重作为社会发展、物质水平提高的产物之一,必将是长期存在的公共健康问题,需要教育、卫生等部门予以充分重视。综合来看,以牺牲体质健康为代价的高强度学习行为只会南辕北辙,是一种舍本逐末的短视抉择。良好的体重状态和体质健康水平既是学业成就的重要基石,也是健全人格的关键前提。
青少年学生正处于频繁审视自身身体形象的敏感期[68],更须强化对这一群体的政策关切,将异常体重状态视作青少年营养行动的核心焦点:一方面,须通过强化体育教育、增设心理卫生咨询等方式,引导异常体重青少年学生特别是超重及肥胖女生跨越心理障碍,正视自身体态,形成积极身体意象与多元化审美,增进与身边同学的融合度;另一方面,朋辈关系在极大程度上左右着超重及肥胖学生的心理受害程度,教师、家长的健康知识、教育态度和参与行为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异常体重学生,因此,号召相关主体端正心态,尊重异常体重学生,关注不同发展需求,同样是助力青少年学生实现成绩突破、形成健全人格的重要路径。
注释:
① CEPS基线调查已分学校、年级将原始得分转化为均值=70,标准差=10的标准化得分,追访调查未进行相关处理。为给出各学生样本学业成绩相对位置、体重状态作用效果的直观反映,本文将学业成绩变量标准化为Z分数形式,不进行其他线性转换。
② 按照《标准》,学生体重状态可按照BMI指数取值,分为低体重、正常、超重、肥胖四类。综合考虑实证分析部分需构建的比较组数量、技术实现需求和数据分布状况,本文基于常规分类方式进行优化调整,将超重和肥胖合并为一组进行分析。
③ 理论意义上,研究考虑前三组比较。但大部分已有研究重点关注超重及肥胖对学生学业成绩的影响,而不对正常体重学生、低体重学生做额外区分,为加强研究结果的可比性,本文纳入对最后一组比较(超重及肥胖组vs.非超重或肥胖组)的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