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远
2021-05-10
浓情九月,终于避开如织的人流,向往已久的皖南村落文化,随着画家采风行渐渐地映入眼帘。
路很窄,路面已看不清是用什么材料铺筑的。路边的草划过我的眉梢,欢快地奔跑着,似乎在歌唱。看不到尘土飞扬,听不见汽笛长鸣,唯有车窗外清新的空气,不知名的小鸟也在远处树尖唧啾。
车缓缓地停靠在路边,打开车门,一座石牌坊站立在眼前。牌坊座北朝南呈四柱三楼,梁和柱为花岗岩,坊和板皆紫砂岩,脊檐下有花拱,雀替镂空雕有花卉。南面额坊上刻有“台宪”二字,垫板上注 “云南按察司佥事郑绮”;北面额坊题刻“敕赠”“廷尉”,并注“大理寺左副郑廷宣”等字;西面有“恩荣”“进士”等字;东面无字,几枝绿油油的灌木穿过牌坊的顶部坚强地生长着。牌坊的西侧是一条小溪,倒映着环抱的远山,淙淙的流水声若隐若现。
牌坊实际为四座牌坊环并而成,此坊构形实属罕见。据考,郑绮,丰口人,嘉靖二十六年(1547)进士。牌坊的右侧有一块碑,写着:国家重点保护文物——丰口四面坊。
距“四面坊”不远的榆村,川谷崎岖,有座“程氏节孝坊”,坐落在山道的右侧。传“节孝坊”建于清代乾隆年间,旌表故儒童许可玑之妻程氏。榆村从明代到清末,守节满30年以上的‘节妇’就多达五六十人,但有幸留下牌坊的却不多,至今保存完好的就更少了。听朋友介绍,有座“节孝坊”,只知她是榆村汪以宝的妻子,也姓程。汪以宝在京做官,后因病死在任上。程氏当时只有21岁,为了侍奉公婆,抚育幼子,她苦苦撑熬了68年。婆婆生病后,竟不顾伤痛割自己大腿肉做药引。村里人和地方官吏深受感动,合力奏请朝廷予以旌表,乾隆皇帝顺应民意,颁了圣旨,立了“节孝坊”。
“节孝坊”是座道德坊,“节孝”是受封建意识形态的束缚而形成的封建礼教,感叹封建时代的妇女是多么的不幸。在婚姻问题上,完全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旦丈夫死去,就得“红颜伴孤灯、白发熬余岁”,皖南的峰峦掩映了多少这样的故事……
汽车继续行驶在山道上,随处可以远眺旌表的牌坊或牌楼,在苍烟落照中矗立着。因为年代太荒远了,倾倒的石柱在绿草褐土中,在灿烂的阳光中喘息着。不时,草虫在其下低唱,使人临风悼意,顿生思古幽情,感悟那一幕幕悲壮的史实。
过了一个水口,忽然眼前开朗,幢幢粉壁、黛瓦,零星地点缀在环绕着的绿色中,高大、巍峨、凝重的牌坊再次走到了我的眼前,古老的许村让我徜徉在街衢巷陌,寻觅在徽商古道的印迹中。高阳桥上,一群和蔼可亲、热情大方的老人,向我讲述了一个又一个许村的故事。
许村距离歙县约20多公里,古名任公村。三面丘陵环抱,西溪和方溪在高阳桥前汇成富资河,逶迤南向。在唐以前有颜、任、杨、蒋诸姓,后来许氏世祖知稠公徙居于此,人丁兴旺,人才辈出,南宋后成为古安庆府和徽州府之间的交通要道。至明清,经济发展到鼎盛,带来了建筑艺术的繁荣,保留有不少独具特色的古建筑。许村现有古牌坊6座、砖门坊3座、亭阁1座、廊桥1座、祠堂数座。还有保存完好的明清及民国初期建造的民居200幢,其中以高阳廊桥、大观亭、双寿承恩坊和五马坊最为珍贵。一般说到牌坊,会想到棠樾,但许村牌坊在建筑年代、工艺样式方面丝毫不比棠樾逊色,许村的“双寿承恩坊”、“五马坊”等牌坊外观古雅,具有明代审美风格。许村6个牌坊中还包括一个全国最小的牌坊,据说是一个富商为自己所钟爱的小妾所立。而高阳廊桥则是皖南现存屈指可数的古廊桥之一,与牌坊大观亭组合一起,更显得与众不同。
移步富资河边,古老的村落倒影在水面上。我赶忙去掏相机,忙乱中折扇滑落水中,泛起了层层涟漪,寂静的溪流被我吵醒,睁开了朦胧的眼睛望着我们这群远方来客。远处一群白鹅栖息在水面上,岸边民居重楼叠院,鳞次栉比,高大的马头墙,粗犷古拙,真乃一幅绝美的图画:溪流潺潺屋前行,绿树轻摇水下影;清晨鸟语随梦来,四季花香催人醒……
告别许村,天空已披上了鱼鳞般的霞光,映照着远处的马头墙、树梢,还有嬉戏的孩子的脸,几缕炊烟飘散在村后的山腰间,渐渐地融合在山峦和天际里。身边的朋友们也早已进入了梦乡,鼾声伴着汽车的发动机声消失在远去的山路上。
第一次听说“牯牛降”这个名字时就有点好奇,想必有什么离奇的传说吧,今天总算可以一探究竟了。
牯牛降古代曾称“黄山”或“西黄山”,是黄山向西延伸的支脉。朋友饶有兴致地讲述当地的传说:古代的牯牛降山中生活着一只名叫“雀”的怪鸟,这鸟“如鸡而白首,鼠足而虎爪”,道教创始人老子骑着青牛路过牯牛降山,这只叫“雀”的怪鸟从天而降扑向青牛。青牛用角顶折了“雀”的翅膀,雀跌落山崖。青牛纵身将怪鸟紧紧压在身下,时间长了,青牛便化成了山峰,怪鸟化成了泥土,羽毛变成了山上的松树。为了纪念青牛,当地人便把这座山起名为“牯牛降”。
次日,我们去牯牛降山下的“历溪”,路程离屯溪不远,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就到了历溪的村口。村口有条小溪叫“舜溪”,跨上村口的小桥,桥旁高大的水口树早早地跳入眼帘,硕大的红枫、年代久远的古桥与碧水、蓝天交相辉映。站在有着600多年历史的古桥上,向南远远望去,“牯牛降”诸峰在漂浮的白云之中时隐时现,这就是神秘的“牯牛降”了。
走进村口,一对劳作的农夫农妇用并不热情的眼光看着我们,正在收获他们刚收下来的作物,农夫似乎不希望我们打扰他的收成,想必他们是这里的主人。我们便向他们打了个招呼,顺着舜溪边的水街左转,款款地沿着长满绿油油青苔的石阶,没几分钟就进入村子的腹地。
村中古老的祠堂伫立在眼前,与“圣旨”牌匾并排挂着“孝行可风”的匾额,两边廊柱上殷红残褪后唯有斑驳的一对长联隐约可辨:悠峰千古秀,万马奔腾参见象形兴紫气;溪水永长流,双狮挽浪喜迎牛降接宾游。跃过封火墙,我隐约地看到了远处那高耸的“牯牛降”主峰,山腰间飘动的白云折射着阳光,似乎是“牯牛降”揭去神秘的纱巾,在热情舞蹈着欢迎我们的到来。
几个村中的小孩打断了我的思绪,调皮地拉着我的背包,嘻嘻的坐在石阶上看着我。我顺手拿起相机,小孩看懂了我的想法,主动为我摆起了姿态,旁边的小孩也迎合上来,为臭美的小孩鼓劲。我问他叫什么名字,小孩朝我咧了咧嘴,做了个鬼脸,一哄而散地消失在祠堂的深处,回响成一片嘻嘻咧咧的笑声,引领我往祠堂深处走去。
内堂悬挂着一块宽约5米白底朱文的“合一堂”匾额,两边廊柱前一对抱联写着:历姓合周家鹅岭钟灵鸡峰毓秀,溪水一舜水狮头挽泪象鼻波澜。此刻,我才想到刚才进村时,看到在舜溪中一块宽丈余,匍匐着形似猫首的石头,是如此的壮观。
历溪是个人文景观丰富的古村,村中多为王姓,传说为王壁后裔,宋朝迁于此地聚族而居。“合一堂”为该村明代御医王典所建的王氏宗祠,祠堂大门按圣济五凤楼形式建造,门前一对汉白玉抱石鼓为嘉庆皇帝御赐。
牯牛降山脚下,四周群山环抱着的历溪村,有着许许多多古老而神秘的传说,村中的古桥、古祠、古碑、古庙始终远离喧嚣的城市,让这里的民风格外朴素。离开王氏宗祠左拐,顺着田边收割后新砌的篱笆,闻着扑面而来的稻香,走进一片古老的树林。早有所闻,该村的古树林中保留着诸多千年古樟、白果、红楠、香枫等珍稀名贵树木,为徽州保存最好的古树林。
秋后的阳光照着这片古老的树林,透过树枝鱼鳞般地洒在满是落叶的土地上,清风沙沙地穿梭在树丛里,使人心情格外惬意。画家们争相在古树前合影,我却被不远处田埂上一个正在摆弄草垛的农民吸引着,走近才发现,这里的稻草杆比我们常见的高出了许多。老农黝黑的皮肤,消瘦的脸庞挂着花白的络腮胡,一顶散了边泛白的宽沿草帽,衬得他的短袖衬衫在太阳底下格外的白。我打量着老农,他却在远处朝我微笑,我径直迎了上去,到达田埂时老农已挑着草垛走在先前林间通往村里的路上了。
这里植被丰茂,村内外大树遍布,且挺拔伟岸,郁郁葱葱。山道在参天的大树边延伸着,不知名的植物生长在这片茂密的树丛里,林间的鸟儿不停地欢唱,回荡在这片洒满午后阳光的土地上。一块告示牌赫然竖在路边:神秘湾十三户。我没有细看内容,因为这里的山山水水、古木村落已经让我感受到了其中的神秘。
踩着石板铺就的山路,朋友早就在老村长家门口等候我们了。热情的主人给我们倒茶,一股浓郁的红茶暖香在发散,我却在心里寻思二十来岁的他难道是村长,正想打听时小伙子告诉我们,他父亲出门开会去了。我捧起茶杯闻了闻,朋友告诉说:这里是祁门红茶的原产地,我们喝的是真正的农家祁门红茶。祁门红茶主要产于安徽省祁门、东至、贵池、石台、黟县,以及江西的浮梁一带,而品质以祁门的历口一带最优。它的外形条索紧细匀整,锋苗秀丽,色泽乌润,内质清芳并带有蜜糖香味,甘鲜醇厚,馥郁持久。经他细述,我细细地品味这杯名茶,只怨我不识茶道,几杯下来只道一个好字。
这时候门外有人在喊,小伙子迎了出去,原来他媳妇知道有客人上门,就从田里割了一把“甜粟杆”来。这把甜粟杆,顿时勾起了我童年的记忆,我伸出左手小指看着童年被甜粟杆划伤留下的疤痕,抓过一支毫不犹豫地剥开杆子的硬皮,不是很甜,但有一股清香。一支甜粟杆,重温了几十年前儿时的甜蜜。我捧着茶杯四处打量,才注意墙上贴了好多彩旗,写着“某某山野户外”、“某某小驴公社”、“某某背包族”、“某某穿越者户外俱乐部”……原来早有先驱者留有足迹了。我们起身离开了村长家,带着一片盛情几份沉醉告别了小两口,告别了历溪古老的村庄。
远望着那渐渐淡去的黑瓦白墙,或孤零零的伫立,或三三两两依傍,不禁生出许多不舍。回到车边,静静地坐在草丛里聆听清脆的虫吟,伴着舜溪悦耳的溪流声,此时,我感叹的并不是景色的美丽和游历的喜悦,而是人生的经历。人生从少年时的懵懂无知,青年时的追寻与惶恐,到中年时的淡然不惊,无不是一种经历。我想很多事情、很多心情,从无到有,回忆起来总是那么的美好。很多利益,过去也就过去了,就像这几百年的古村落,经久历远了多少年的风雨。
生命之长,只不过一杯茶的记忆,生活之味,更如淡定清远的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