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体的构造》插图中手势的含义与来源
2021-04-28孙轶飞李绍文崔慧先
孙轶飞 潘 莹 李绍文 崔慧先
(河北医科大学医教协同与医学教育研究中心,石家庄 050017)
1543年,安德烈·维萨里(Andreas Vesalius,1514—1564)出版了《人体的构造》这一划时代的解剖学教材,除了对于解剖学的巨大贡献之外,书中插图兼具科学性和艺术性,对解剖学教材编写传统产生了巨大影响[1],进而影响了整个医学教育领域。笔者采用图像证史的研究方法,阐述了该著作插图中手势符号在艺术领域的流传,及其象征意义在解剖学教材中的体现。
1 手势符号的重要性
手的功能复杂且重要,在早期人类文明中,手的解剖结构对于人类产生数字概念、认识观念由具象至抽象的转变意义重大。人类学家凯莱布·埃弗里特指出,数万年前的岩洞绘画中已出现人手图形,便有可能是计数功能的体现。同时,人类的辨认数量的能力并非天生,而是通过文化和语言后天习得,诸多人类文明的数字符号系统均是以手的解剖结构为基础,十进制的产生便是基于手指的数量[2]。因此对于手的关注贯穿于整个人类文明史。
艺术史专家贡布里希指出,手势可以被定义为符号,艺术品中的手势被用来表达人物的内心[3]。在不同的时代和文化背景之中,手势的含义也在发生变化。双手合十的姿势,本意是束手就擒的投降动作,早期的基督徒并不使用,但是随着基督教文化的发展,这个手势被引入了宗教仪式,成为了虔诚的象征[4]。
自西罗马帝国灭亡至16世纪,意大利已处于分裂状态近千年,一直未能形成统一的语言、文字,这使得意大利人形成了在交流过程中频繁使用手势的习惯,直到今天这个习惯也被保持了下来[5]。因此对于文艺复兴时代的意大利艺术家而言,对于手势的研究就成了格外重要的环节。
《人体的构造》创作于文艺复兴时代,其插图之中多次出现示指前伸、其余手指蜷曲的手势。该手势作为符号,有着悠久的历史,而在传承过程中,该手势被赋予了丰富的文化含义,并在《人体的构造》这一解剖学著作中得以体现(图1A、B、C,见封三)。
2 手势符号的模仿传承
模仿的概念已在艺术领域存在了相当长的时间[6]。16世纪的艺术史家瓦萨里创作出西方第一部艺术史著作《意大利最好的建筑师、画家和雕刻家的一生》。该书提出了较为完整的绘画艺术理论[7],并对模仿理论进行了系统总结。模仿理论包括两部分内容:第一是艺术家对于自然的模仿,文艺复兴时代艺术家进行解剖学研究便是对自然进行模仿的体现;第二是艺术家之间的相互模仿,在文艺复兴时代并无版权意识,艺术家之间的相互模仿是十分普遍的现象。《人体的构造》插图与模仿理论的两个方面内容均有关联,人体解剖结构来自于自然,而作为符号的手势则来自于艺术领域的模仿。
通过对艺术作品的回顾可知,手势符号存在明确的模仿传承。罗马皇帝奥古斯都的雕像中已出现了这一手势(图2A,见封三),中世纪的贝叶挂毯中该手势反复出现,起到指示作用[8](图2B,见封三)。文艺复兴时代里波提切利的《维纳斯与玛尔斯》中玛尔斯的右手同样使用了该手势符号(图2C,见封三)。
莱昂纳多·达·芬奇与解剖学家德拉·托瑞是好友,根据瓦萨里的描述,托瑞是解剖学重要的先行者之一[9]。达芬奇亲手解剖过30具尸体,并且计划完成多达120篇的解剖学论文,以便将人体的结构进行系统地阐述。在《岩间圣母》之中,尽管画面中央的圣母玛利亚和右侧的天使身披长袍,无法直观展现体态,但是画中人物的手,却带给观众前所未有的质感。画面右侧天使的右手所摆出的姿势,极为巧妙展示了手的功能[10]。然而这只手与天使的身体并不协调,现实中的人并不能完成此动作。因此在这幅作品中,这只手的存在更像是单纯的技巧与象征性符号的展示(图2D,见封三)。达芬奇对于这个手势符号极其重视,在其后的《施洗者圣约翰》、《酒神巴克斯》、《最后的晚餐》之中,同样的手势符号反复出现,既见证了他对艺术和解剖这两个领域的深刻理解,同时也体现了艺术与解剖之间的联系(图2E、F、G,见封三)。
米开朗基罗·博那罗蒂也曾进行人体解剖,使他可以通过对肌肉、躯干等部位的表现,在绘画作品中表现自己的感情。在米开朗基罗《创世纪》中上帝的右手(图2H,见封三),以及同一时期拉斐尔《雅典学院》之中柏拉图的右手,均使用了同一手势符号(图2I,见封三)。
在提香《巴克斯与阿里阿德涅》这幅作品之中,从战车上跃下的酒神巴克斯,充分展现了作者扎实的绘画与解剖学功底,无论躯干、四肢还是头颈部,都十分趋近于真实的人体。而从酒神巴克斯举起的左手,同样可以看到对于其他艺术家的模仿痕迹(图2J,见封三)。
米开朗基罗与维萨里的弟子柯伦布相识,并一起进行过解剖学研究[11],柯伦布著作的插图受到米开朗基罗的影响亦是情理之中,同样使用了这一手势符号(图2K,见封三)。
《人体的构造》中的插图由提香的学生史蒂芬·冯·卡尔卡完成,因此对于提香作品有着细致的模仿更是意料之中。在《人体的构造》之中,3次出现这一解剖符号。首先是扉页插图,维萨里进行解剖教学的场景之中,维萨里本人的右手使用了这一符号。其次是170、174页中的形象,也采取了这符号。特别是174页的人物形象直接模仿自《巴克斯与阿里阿德涅》,指明了《人体的构造》与威尼斯画派之间的密切联系。
3 手势符号的象征意义
3.1 作为“权力”的象征意义
在奥古斯都像中,该手势被赋予了权力的象征。这一含义在艺术界得到了不断传承,拿破仑、库图佐夫等众多领袖人物的肖像中,均采取该手势符号象征权力(图3A、B,见封三)。在《维纳斯与玛尔斯》中玛尔斯的原型是朱利亚诺·美第奇,其家族实际统治佛罗伦萨共和国,画作中使用此手势符号同样象征权力。
在《创世纪》中《上帝创造亚当》部分,米开朗基罗使用该手势符号象征了上帝的权力。在整个《创世纪》的画面之中,上帝几乎都是穿着外袍和披风,唯独在亚当面前裸露着自己的右臂,这种处理方式具有特殊象征意义。米开朗基罗是萨伏那洛拉的忠实信徒,而萨伏那洛拉对手指的象征意义十分热衷,他认为上帝的手指代表了圣灵的力量。
在《人体的构造》开篇中,维萨里明确写道该书“献给神圣的不可战胜的皇帝查理五世”,因此在插图中使用象征“权力”的手势符号亦暗含了向皇帝致敬的寓意(图3C,见封三)。
3.2 作为“探究”的象征意义
《最后的晚餐》中达芬奇赋予该手势符号“探究”的含义。在《圣经》中记载,耶稣复活之后在众圣徒面前显现,而圣托马斯不在场,当他人告知他时,圣托马斯回答说:“除非我亲眼看见他手上的钉痕,用我的指头探入钉孔,用我的手探入他的肋旁,我决不相信。”基于此背景,《最后的晚餐》将“探究”之含义赋予了这一手势符号。在卡拉瓦乔作品《多疑圣托马斯》中,也使用了同样的含义(图3D,见封三)。
文艺复兴时代新柏拉图主义兴起,拉斐尔在此处对于这一手势符号的运用正是对这一思想流派表达了致敬。同时他将达芬奇的容貌绘制在了柏拉图身上,更明确地指出其艺术创作的灵感来源。在《雅典学院》中,其左手的书籍则是《蒂迈欧篇》,书中提出世界是由造物主按照完美的“理型世界”创造出现的相对不完美的存在,画面中柏拉图的右手指向天空正是对这一观点的具象表达[12]。
《人体的构造》在对人体探究的领域是开创性的著作,维萨里在此使用该手势符号也象征了他对解剖学的探究精神。
总之,对于手这一解剖结构的关注贯穿于人类历史,在意大利文艺复兴时代,艺术家们通过不断模仿,为示指前伸、其余手指蜷曲这一手势符号赋予了丰富的含义。《人体的构造》作为第一部完备系统的解剖学教材,在其插图创作过程中汲取了同时期艺术领域的成果,使这部作品成为解剖学与艺术结合的典范。
图版说明(图见封三)
图1 《人体的构造》插图。A:《人体的构造》扉页;B:《人体的构造》P170插图;C:《人体的构造》P174插图.
图2 手势符号相关插图。A:奥古斯都像;B:《拿破仑翻越阿尔卑斯山》;C:《库图佐夫元帅像》;D:《贝叶挂毯》;E:《维纳斯与玛尔斯》;F:《岩间圣母》;G:《施洗者圣约翰》;H:《酒神巴克斯》;I:《最后的晚餐》;J:《多疑的圣托马斯》;K:《上帝创造亚当》草稿.
图3 手势符号象征意义相关插图。A:《上帝创造亚当》;B:柯伦布《人体解剖学》;C:《雅典学院》;D:《巴克斯与阿里阿德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