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陆羽研究之伪命题三例
2021-04-26竺济法
竺济法
当代陆羽研究成果不多,最重要的发现是,根据南宋《隆兴佛教编年通论》、元代《佛祖历代通载》两种佛教文献记载,陆羽卒于唐贞元十九年(803)。而由于一些好事者迎合当地争夺名人资源和慕古、追古之风,提出一些标新立异之说,如“陆羽在杭州余杭著《茶经》”“陆羽终老于竟陵”;更有好事者,无中生有,肆无忌惮地虚构戏说陆羽情人情事,污名化亵渎“茶圣”!如果这些好事者身后,有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其后人必以名誉侵权而与之对簿公堂!将心比心,本文提醒当事人敬畏“茶圣”。
身为“茶圣”,还有这么多人出于各种目的在“消费”搞事,可见当下茶文化繁荣背后之乱象。历史毕竟不是可以随意打扮的小姑娘,本文就当代陆羽研究之伪命题试举三例。
伪命题之一:陆羽在余杭著《茶经》
根据《陆羽自传》(又称《陆文学自传》),其在上元二年(761)29岁时,已完成《茶经》三卷等诸多著作。而根据其文意,后世理解《茶经》著于湖州,无人异议。
(一)《陆羽自传》《隆兴佛教编年通论》记载陆羽在湖州著《茶经》之特定人物关系与文化氛围
《陆羽自传》中关于在湖州著《茶经》的关键文字如下:
上元初,结庐于苕溪之湄(一作“滨”),闭关对书,不杂非类,名僧高士,谈宴永日。常扁舟往山寺,随身惟纱巾、藤鞋、短褐、犊鼻。往往独行野中,诵佛经,吟古诗,杖击林木,手弄流水,夷犹徘徊,自曙达暮,至日黑兴尽,号泣而归。故楚人相谓,陆子盖今之接舆也。……
洎至德初,秦人过江,予亦过江,与吴兴释皎然为缁素忘年之交。……
自禄山乱中原,为《四悲诗》,刘展窥江淮,作《天之未明赋》,皆见感激当时,行哭涕泗。著《君臣契》三卷,《源解》三十卷,《江表四姓谱》八卷,《南北人物志》十卷,《吴兴历官记》三卷,《湖州刺史记》一卷,《茶经》三卷,《占梦》上、中、下三卷,并贮于褐布囊。上元辛丑岁,子阳秋二十有九日。[1](P347)
这些文字的大意是:
唐肃宗上元初年,陆羽在湖州苕溪边上结庐定居,闭门读书,不与非同道者相处,而与高僧名士整日谈天饮酒。常驾一小船往来于山寺之间,随身只一条纱巾、一双藤鞋、一件短布衣、一条短裤。往往独自一人走在山野中,朗读佛经,吟咏古诗,用手杖敲打树木,用手拨弄流水,流连徘徊,从早到晚,直至天黑,游兴尽了,号啕大哭着回去。所以楚地人士相互传说:“陆先生大概是当代之楚地狂人接舆吧。”……
到唐肃宗至德初年,陕西一带人为避战乱渡过长江,陆羽也渡过长江,与吴兴释皎然和尚结成为僧俗忘年之交。……
陆羽著有《君臣契》三卷,《源解》三十卷,《江表四姓谱》八卷,《南北人物志》十卷,《吴兴历官记》三卷,《湖州刺史记》一卷,《茶经》三卷,《占梦》上中下三卷,一起收藏在粗布袋内。唐肃宗上元二年,先生年方二十九岁。
南宋祖琇撰《隆兴佛教编年通论》卷十九《释皎然》一章,有相应记载:说当时陆羽隐居于松江,泛舟霅川拜访皎然,这一点未见其他文献记载:
时陆羽隐松江,扁舟放浪,每至霅川,见昼必清谈,终日忘返。①
从文义来看,此“松江”应为湖州近郊小江之名,非今日上海松江即古之吴淞江。不知今日湖州当地是否有“松江”之水名。
《陆羽自传》《隆兴佛教编年通论》明确记载,陆羽著《茶经》之上元初年,时在湖州,“名僧”为释皎然,并有一帮“谈宴永日”的高士朋友圈,这些特定的人物关系非湖州莫属。如果换成“余杭说”,那么这高僧是谁?名士又是哪些人?
(二)古代诗文中“苕霅”特指湖州,余杭“苕霅”之名始于明代之后
近年来,有人提出陆羽在余杭、故乡竟陵著《茶经》,尤其是“余杭说”,已有多种专著专文长篇大论,尽管少有主流学者认可其说,因有地方上大肆推动宣传,亦有一些不明真相者附和,通过所谓“共识”云云。其主要论点有二:一是明、清之后,有多种《余杭县志》载有陆羽遗迹,有“著《茶经》三卷”等记载,二是余杭有苕霅溪名。
关于其一,陆羽到过很多茶区,多地留有遗迹,各地方志上多有“著《茶经》三卷”之说,这是对其生平基本评介,不能作为其在当地著《茶经》之依据。陆羽到过余杭,但未见其有小住时间或本人及好友诗文之记载,而其赴越州(治今浙江绍兴)、无锡、南京、苏州、洪州(治今江西南昌)、信州(治今江西上饶)等很多地方,有些去过多次,都有本人及多位好友诗文记载,尤其是信州和苏州,曾先后定居数年,开辟茶园,开凿水井,如陆羽好友孟郊(751—814)作有《题陆鸿渐上饶新开山舍》。皇甫冉等好友则有《送陆鸿渐栖霞寺采茶》等等,古代交通不便,远道而去必定会小住。如果这些地方均以方志为据,提出陆羽在当地著作或修改《茶经》,该作何解释?古代尚却没有电脑笔记本,不可能在旅行或小住期间,撰写或修改重要著作,即使当代有了电脑笔记本,人们可在旅行时随时撰写或修改,但在介绍作者作品时,依然以其常住地为准,不会说该书作于某地,这么说也没有意义。
至于余杭“苕霅”之名,据湖州茶文化学者张西廷《陆羽著〈茶经〉“余杭说”的致命破绽》一文考据,“苕霅”之名,自古以来为湖州之别称与代称。流经余杭的东苕溪原称“余不溪”②,如宋《嘉泰吴兴志》记载:“余不溪,在湖州府,出天目山之阳。经临安县,又经余杭县……”③明代万历《湖州府志》郡城图上仍将东苕溪称为“余不溪”。
东苕溪进入湖州市区称霅溪,与西苕溪汇合注入太湖。而余杭境内只有余不溪即东苕溪,没有霅溪之名,因此明、清之后,《余杭县志》出现“苕霅”之名名不副实,或多为后人解读时破句、误解之故。
在古代诗文中,可以大量检索到以“苕霅”代称湖州之例,如宋代宋祁、欧阳修等合撰《新唐书·隐逸传·张志和》:“愿为浮家泛宅,往来苕霅间”;南宋代释文珦作有《苕霅歌》;明代陈子龙五言诗《吴兴道中》:“鸣榔涉杪秋,苕霅何淹薄”;下文写到的明代钟惺《将访苕霅,许中秘迎于金阊导往,先过其甫里所住,有皮、陆遗迹》等等,不胜枚举,相信没有人会说其中“苕霅”是余杭。
据说,余杭正在筹备拍摄电视剧《“茶圣”陆羽》,这本身是好事,非常希望能以史实为依据,把好事办好,以庄重、崇敬之心正说陆羽,而非任意戏说、歪说,戏说、歪说不如不说,尤其不要像下文写到的陆羽、李冶相恋之乱弹,以免严重亵渎“茶圣”形象,留下历史笑柄。
伪命题之二:陆羽终老于竟陵(今湖北天门)
陆羽老死并葬于湖州杼山本无异议,近年忽然看到有多位湖北天门作者撰文,说陆羽晚年又回到故乡,老死并葬于竟陵(今湖北天门),其中一位是笔者非常尊重的知名茶文化学者,其治学严谨,2003年与人合著的《新编陆羽与〈茶经〉》,到目前为止仍为陆羽相关史料之最,为笔者常备参考书之一,其中并无“陆羽终老竟陵”之说。令人惊讶的是,2018年第5期《农业考古·中国茶文化专号》,刊出其《有关“陆羽终老竟陵”的文献综述》一文。该文在结论中写道,“由唐至清的一系列文献,可形成一条完整的证据链,足以证明晚年陆羽在广州李复幕任‘从事’之后,‘老奉其教’终老故里,并以“隐逸”“隐士”身份而留名千史。古有地方志的传载,今为海峡两岸部分学者所认可。但鉴于有前人对孟郊诗片面理解所形成的观点,多年来先入为主的惯性影响广泛存在,最终弄清陆羽终老说,孰是孰非?尚待历史、方志和文字学家们的权威评判。”④
该文举例的关键文献之一——唐竟陵刺史周愿《牧守竟陵因游西塔寺著三感说》(简称《三感说》)所写关键词:“碧笼遗影,盖鸿渐之本师像也”“塔前之竹,羽种之竹”。大意为青绿色的笼竹间遗有一尊僧人塑像,是陆羽师傅智积禅师之像也;塔前之竹,为陆羽所种之竹。智积禅师圆寂后,陆羽可能去吊唁过,为师傅筹办塑像,并在塔前种竹纪念,但这不能说明陆羽此后长住并终老于竟陵。
该文另引录关键文献之二为唐代赵璘《因话录》语:“余幼年尚记识一复州老僧,是陆僧弟子。常讽其歌云:‘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入台。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又有追感陆僧诗至多。”⑤笔者理解其中“陆僧”,可能即是智积禅师或另有陆性僧人,有史料称智积禅师俗姓陆,但绝非隐士陆羽,陆羽从未剃度为僧。包括该文所引其他清代之前很多史料多为牵强附会,并无像下文权德舆、孟郊那样,亲自去湖州陆羽故居凭吊或寄诗凭吊。
该文其他所引近现代如民国十年《湖北通志》等文献相关记载,多为当地好事者突出本邑名人所为,最有权威的是吴觉农《〈茶经〉述评》写到陆羽“老死于故乡”,可能正是参考了《湖北通志》之说,成为该书讹误之瑕疵。
其实,目前尚能查找到同时代凭吊陆羽的好友并非孟郊一人,当时位高权重的权德舆,曾亲赴吴兴(湖州)凭吊,包括明代“竟陵派”代表人物钟惺曾到湖州凭吊。下面以诗为证作一简介。
(一)权德舆曾到孤城吴兴凭吊陆羽
在现存诗作中,权德舆是唯一去吴兴凭吊陆羽之好友。权德舆(759—818),字载之,天水略阳(今甘肃秦安东北)人,徙居润州(治今江苏镇江)丹徒。唐代文学家、宰相。其与陆羽友善,先后作有《送陆太祝赴湖南幕同用送字》《同陆太祝鸿渐、崔法曹载华,见萧侍御,留后说得卫抚州报推事使张侍御,却回前刺史戴员外无事,喜而有作三首》。其《哭陆处士》(一作《伤陆处士》)写道:
从此无期见,柴门对雪开。二毛逢世难,万恨掩泉台。
返照空堂夕,孤城吊客回。汉家偏访道,犹畏鹤书来。[2](P122)
该诗大意为:803年陆羽病逝后近年寒冬雪后,诗人到孤城吴兴(吴兴因沼泽地多长菰草而得名“菰城”,又称“孤城”)凭吊好友。看到亡友故居柴门积雪未融,亡友却在九泉,阴阳两隔,离开时夕照空堂,想到今后一旦招贤纳士,就会想起陆羽,伤感之至。
需要说明的是,该诗一说为皇甫曾(?—785)所作,皇甫曾与兄“大历十才子”之一皇甫冉(716—769),均与陆羽友善,有诗文唱酬。但笔者发现,皇甫曾比陆羽早逝18年,不可能去凭吊,故知此诗作者必定为权德舆。
(二)孟郊赋诗凭吊皎然塔、陆羽坟
湖州武康(今德清)籍著名诗人孟郊(751—814)凭吊皎然、陆羽的诗非常有名,诗题为《送陆畅归湖州,因凭题故人皎然塔、陆羽坟》,全诗如下:
淼淼霅寺前,白蘋多清风。昔游诗会满,今游诗会空。
孤吟玉凄恻,远思景蒙笼。杼山砖塔禅,竟陵广宵翁。
饶彼草木声,仿佛闻馀聪。因君寄数句,遍为书其丛。
追吟当时说,来者实不穷。江调难再得,京尘徒满躬。
送君溪鸳鸯,彩色双飞东。东多高静乡,芳宅冬亦崇。
手自撷甘旨,供养欢冲融。待我遂前心,收拾使有终。不然洛岸亭,归死为大同。[2](P110)
孟郊与陆羽友善,陆羽仙逝时,其任溧阳(今属江苏省)县尉(802—804)或任河南洛阳水陆运从事(806),获悉好友陆畅归湖州,遂让他带上诗篇,代为到两位故友坟前凭吊。该诗与上文写到的《题陆鸿渐上饶新开山舍》,同为研究陆羽生平重要文献。
中华传统文化自古以“死者为大”,非战乱等特殊情况,对噩耗及墓地不会误传,尤其是知心好友,焉能不知死讯等信息?权德舆、孟郊之凭吊诗,无疑是记载陆羽终老、安葬于湖州的第一手资料,不存在“先入为主”之说。
(三)明代“竟陵派”代表人物钟惺曾到湖州凭吊同乡陆羽
除了权德舆、孟郊,明代“竟陵派”代表人物钟惺曾到湖州凭吊同乡陆羽。钟惺(1574—1625),竟陵(今湖北天门)人。著名文学家,与同里谭元春并称“钟谭”。
万历四十七年(1619),钟惺寓居南都(今南京),与友人前往湖州凭吊同乡陆羽,好友许中秘迎于金阊(今苏州),做导游,经过皮日休、陆龟蒙曾经居住过的甫里(今江苏吴县甪直镇一带),留下诗篇《将访苕霅,许中秘迎于金阊导往,先过其甫里所住,有皮、陆遗迹》,其开篇写道:“鸿渐生竟陵,茶隐老苕霅。袭美亦竟陵,甫里有遗辙。予忝竟陵人,怀古情内挟。……”⑥其中“茶隐老苕霅”之“老”字,即终老之意;苕、霅两溪汇流于湖州市区,古人多以“苕霅”代指湖州。作为同乡之名人大家,钟惺岂能不知陆羽终老之地?
也许还能在古籍中追溯到更多陆羽终老于湖州的信息,但仅以上三条,尤其是陆羽好友权德舆、孟郊二诗,对亡友情深谊厚,去故居凭吊或遥寄诗篇,足以说明“陆羽终老于天门”属于伪命题。
伪命题之三:陆羽、李冶青梅竹马是恋人,曾经同居
李冶(?—784),生平不详,与鱼玄机、薛涛并称为唐代三大著名女冠诗人。正史中有关她的记载很少,未知其父亲以上长辈身份、名号,仅知其少年入道,字季兰(《太平广记》中作“秀兰”),一般记为乌程(今属浙江湖州)人。其《从萧叔子听弹琴,赋得三峡流泉歌》开句“妾家本住巫山云,巫山流泉常自闻”[3](P4231),元代辛文房《唐才子传》称其为“峡中人”,但仅为虚指,未明确为某地人,作者写该书时自称“年方二十”,可能理解有误。这或为诗人托言之说,不能因此视为其里籍依据。史载其美姿容,善弹琴,尤工格律,个性浪漫率真,爱作雅谑,与皎然、刘长卿、朱放、阎伯钧、陆羽、韩揆、萧叔子等名僧高士相友善,有诗文唱酬。《全唐诗》存诗16首,代表作有《八至》《寄校书七兄》《明月夜留别》《相思怨》等。晚年在广陵(今江苏扬州),代宗李豫得闻其才华,召见入宫,作有七律《恩命追入,留别广陵故人》,约一月后放还。至784年,因曾上诗叛将朱泚,被唐德宗下令乱棒扑杀,下场悲惨。
其生年一般记为730年前后,遇难时约50多岁,也有记为生于718年的,享年66岁,以后者计算,年长陆羽15岁。
这么一位生平未详的女诗人,却被当代多位小说家,其中包括著名茶文化学者,在多种陆羽传记、文章中,演绎其与陆羽青梅竹马、甚至已经同居,只是因故未能成婚云云,描绘出种种情感交集。2009年,在长兴首映的陆羽事迹主题电影《茶恋》,始演于2011年的浙江农林大学大型话剧《六羡歌》,均作如是说。正所谓:戏不够,爱情凑。
持陆、李相恋者说,天门龙盖寺智积禅师收养陆羽后,曾将其寄养到本邑李季兰父亲李儒生门下,取名疾,字季疵,与李冶字季兰相吻合。这是不对的!其一,史籍并未记载李冶家在天门;其二,两人之字本为巧合,何来义兄妹之说?纯粹为小说家、电影戏剧家想当然而已,岂不可笑?
(一)李冶《湖上卧病,喜陆鸿渐至》并非情诗
陆、李唱酬目前仅能看到李冶所作五言诗《湖上卧病,喜陆鸿渐至》:
昔去繁霜月,今来苦雾时。相逢仍卧病,欲语泪先垂。
强劝陶家酒,还吟谢客诗。偶然成一醉,此外更何之。[2](P60)
有人认为这是两人相恋之佐证,尤其结尾一句,意犹未尽。而以笔者看来,这是想多了。该诗大意为:患病之时,很高兴好友来看望。上次分别是在寒冷浓霜之月夜,今日则大雾弥天,病体在身,心情凄凉,与好友勉强饮酒吟诗。虽然你我友善,想想除了几次难得相遇偶然一醉,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
(二)陆羽《会稽小东山》诗中“昔人”指王徽之而非李冶,其时李冶尚健在
陆羽壮年考察游历越州(治今浙江绍兴)、剡县(后改嵊县,今改嵊州)一带,作有一首《会稽小东山》:
月色寒潮入剡溪,青猿叫断绿林西。
昔人已逐东流去,空见年年江草齐。[2](P81)
剡溪为剡县境内主要河流。东晋书圣王羲之第五子王徽之,字子猷,著名书法家、官员,《世说新语》记有著名典故“雪夜访戴”,说其居山阴(今绍兴)时,一雪夜醒来,吟诵着左思《招隐诗》,忽然想到剡县友人戴逵,便让仆人驾船前往,经过一夜才到。可到了戴家门前却又转身返回。有人问他,为何这样?他说: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大概陆羽仰慕这一风雅典故,选择在寒夜时节进入剡溪,从会稽(今浙江绍兴)溯流而上,身临此境,感受两岸森林中有猿猴啼叫,当年“雪夜访戴”之雅事,已如同江水远去,惟见两岸水草年年生生不息。
持陆、李相恋者却说此“昔人”即李冶,该诗为陆羽寻访、缅怀已故恋人行迹而作。笔者理解诗中“昔人”即王徽之,即使不是王徽之,从“昔人”称谓看,无论如何也不是李冶。“昔人”意为古人、前人,近代之人称“近人”,当代已故朋友称亡友、故友或故人。
陆羽游历越州、剡县,好友皇甫冉曾作《送陆鸿渐赴越》诗,据学者考证,其时约在大历四年至六年(769—771)间,当时李冶还健在,何来缅怀之说?
可笑的是,今嵊州市已将此事演绎于越剧之中。2018年,笔者在“浙江茶叶战线”五百人微信群看到此事,随口说这是好事者胡编乱造,不想竟招来当地一位茶叶干部强烈不满,说这是专家探讨考证过的,你研究过陆羽吗?笔者无言以对。
如果说李冶情有所寄,其与曾经隐居于剡溪、镜湖(会稽境内)的诗人、官员朱放再为吻合不过,其五言诗《寄朱放》才是情感浓烈之情诗:
望水试登山,山高湖又阔。相思无晓夕,相望经年月。
郁郁山木荣,绵绵野花发。别后无限情,相逢一时说。[3](P4231)
(三)莫以常人之心揣摩陆羽隐士之心
陆羽之所以被尊为“茶圣”,是因为他具有超然高洁之情操,不能以常人之心做比拟。比如他经地方长官举荐,先被任命为九品闲官太常寺太祝,主管皇家宗庙祭祀。这对陆羽来来,虽然有些屈才,但于世俗之人来说,也是求之不得之美差,一般考中进士才获任命,每年能数次见到皇上,干得好随时能飞黄腾达。陆羽不就,再获任命为太子文学,这可是六品要职,非德高望重、学富五车者莫属,足见朝廷之器重。可陆羽依然不为所动,他坚信侯门深似海,伴君如伴虎;习惯自由身,难得为山人。
关于其情感之事,即使李冶心中有陆羽,但陆羽作为隐士,不想有家室之累。如果说他想成家,茶叶从采到饮,不乏女性参与,找伴侣非常方便,尤其是刺史颜真卿厚待于他,为他建造青塘别业,又何尝不关心他家室呢,答案很明了,便是陆羽无意成家而已。以此来说,不要以常人之心去揣度隐士之心。
2017年,笔者家乡一位导演准备执导余杭《“茶圣”陆羽》电视剧,拉我进入专题微信群,听说剧本初稿中还有陆羽与采茶女缠绵之事,我进群后直话直说,陆羽是世人公认之“茶圣”,莫要虚构情事影响其崇高形象。仅说一句话,大概击中了剧本要害,导演立马将我踢出微信群。一年多后,可能导演感到我说得在理,再次邀我入群,我婉言谢之,眼不见、耳不闻为净,任凭好事者怎么糟蹋茶圣,与我无关。
有人认为,某些地方虚构这类故事,对发展茶产业有利。此言差矣!作为茶文化传人,岂能戏说、亵渎“茶圣”,而让人们喝倒彩,提高所谓的知名度,这么做值得吗?符合道德标准与文化价值吗?如果陆羽是他们同宗先辈,或者这些作者身后,有好事者给他们虚构出不伦不类的什么情人之类,又该作何感想呢?
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史载陆羽无情事,何必随意伪造?虽然专家善于虚构,妙笔生花,不患无辞,但笔者已在本文开头提醒,奉劝好事者正视此事,不要太任性,停止污名化,不要再开低级玩笑,古训莫以小恶而为之!而亵渎“茶圣”也是作践自我,
结语:莫被浮云遮望眼,庄重崇敬尊“茶圣”
上述一二两例,主要是好事者迎合当地为弘扬茶文化之名人效应而为之。其实,余杭径山寺作为日本茶道源头之一,天门作为“茶圣”故里,茶文化皆底蕴丰厚,亮点多多,完全不必依赖这些虚假茶事,而这么做实际效果是加分还是减分,读者心中自明。判断陆羽究竟在何地著《茶经》、墓地在何处,需要从时代背景、人物交游、文化氛围、诗文记载,尤其是陆羽自传和好友诗文等第一手资料等多方面综合分析。而牵强附会地引用史料,以明、清之后各地方志、笔记、野史等只言片语去考据,以偏概全,攻其一点不及其余,则一是不合考据规范,二是没有学术价值。
第三例则是糟蹋“茶圣”,以侵犯古人名誉为乐事,肉麻当有趣。
这些经不起推敲、经不起历史检验之伪命题,不仅给当代茶文化平添乱象,造成读者和观众认知混乱和困难,还将在文献中留下迷雾,使当代及后世好事者可以以讹传讹,谬种流传。
雅俗共赏茶文化。其中之“俗”,多指柴米油盐酱醋茶,帝皇将相,贩夫走卒,人皆共享,茶馆茶肆间,可以戏说胡说;而提升到文化层面,则需要庄重高雅,尤其是事关世人公认之“茶圣”,所有茶文化学者,莫被浮云遮望眼,莫为利欲所左右,不要开“茶圣”玩笑,而应以敬畏之心,准确地解读、记述陆羽生平,褒扬其精行俭德之崇高形象,不负茶人之雅称、良知。笔者当努力共勉之。
注释:
①南宋祖琇撰《隆兴佛教编年通论》卷十九《释皎然》,大藏经网http://www.dzj.fosss.org/xzj/20/4108-x75n151 2?start=19。
②③载张西廷《陆羽著〈茶经〉“余杭说”的致命破绽》,见《茶博览》2019年第9期。
④载童正祥《有关“陆羽终老竟陵”的文献综述》,见《农业考古·中国茶文化专号》2018年5期。
⑤载童正祥、周世平编著《新编陆羽与〈茶经〉》,香港天马图书有限公司2003年版。
⑥载萧孔斌主编《竟陵历代茶诗茶文选》,现代出版社(北京)2015年版,第21-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