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税费负担、政府补助与财务可持续增长*

◆邓菊秋 ◆王 虹 ◆邓伊雪

内容提要：经营效率和财务政策决定了企业的增长能力，税费负担和政府补助是影响企业经营效率和财务政策的重要因素。文章探讨了税费负担和政府补助影响企业投资、融资和创新活动，从而影响企业可持续增长的机理，并运用我国上市公司的数据检验了企业税费负担和政府补助对企业财务可持续增长的影响。研究发现：企业税费负担与财务可持续增长率呈负相关关系，税费负担越重，企业的财务可持续增长率将越低；上市公司获得的政府补助与其财务可持续增长率呈负相关关系。这将为政府制定宏观财政政策提供决策参考。

一、引言

现代财务理论认为增长是一把双刃剑，在增加股东财富和企业价值的同时，也在消耗企业有限的资源。管理者要在增长速度和资源约束之间做出明智的选择，避免过度增长导致“成长性破产”或者增长太慢而被市场淘汰。根据希金斯可持续增长模型，影响可持续增长率的因素主要有经营业绩和财务政策。税负和政府补助影响企业的融资、投资和创新活动，进而影响企业的盈利能力、成长性、竞争力和企业的产出，决定了企业能否获得长期、稳定、可持续的增长，并最终体现在宏观经济持续健康的增长上。为了促进企业可持续增长，中央政府出台了一揽子的减税降费政策，并对各类符合条件的企业给予财政补助。如果通过这两种方式促进企业财务可持续增长，进而支撑宏观经济增长，就实现了财政政策预期目标。反之，则是对社会资源的浪费。因此，探讨企业承担的实际税费负担水平以及政府补助对企业财务可持续增长的影响及其程度，将为进一步深化我国财税改革，提高政府补助资金效率提供决策参考。

现有与本文相关的文献主要分为两类：

（一）税费负担对企业投资、创新、企业升级的影响

税费负担对企业发展的影响是多方面的。Hall(2000)研究发现，与研发有关的税收激励可以降低研发的边际成本，刺激企业增加研发投入，从而带来更多研发产出。Alesina(2002)和Cummins(1996)认为国家的财政政策对企业的投资构成有效的驱动力，税收优惠等财政政策有助于企业进行规模扩张。贾俊雪（2014）认为降低平均有效税率可以明显提高各类企业的进入率，并且对外商投资企业进入的影响更为显著。李林木和汪冲（2014）认为减税能够促进企业投资，减税可以有效刺激企业增加创新投入，但短期内对创新产出、产业发展速度与规模没有明显效应。

（二）政府补助与财务可持续增长

政府对企业给予补助具有复杂的动机，以政府“援助之手”扶持产业发展、增加就业、鼓励研发、融资以及扭亏等。Alesina(2002)认为国家财政政策（包含税收政策）可以对企业利润和投资构成一种驱动力。Miguel Meuleman和Wouter De Maeseneire（2012）认为政府对企业进行补助，可以起到信号作用，能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企业的财务可持续增长。

陈险峰、王玥和张长海（2017）认为政府补助不利于企业的财务可持续增长，主要原因在于政府补助为企业带来大量资金的同时，可能会助长企业美化业绩和盲目投资。陈维、吴世龙和黄飘飘（2015）研究发现，连续几年获得政府补助后，表面上企业的业绩可能会高于同行业，但这种优势并不会一直持续，最终对企业业绩造成了负面影响。何红渠和刘家祯（2016）认为，政府补助并不能达到改善企业财务业绩的目标，反而容易引发道德风险，背离政府的初衷。

综上所述，现有研究中有少量文献考察了企业税负和政府补助对企业创新产出的影响，但未拓展到企业税负和政府补助对创新的影响能否最终作用到企业的财务可持续增长上。本文探讨企业税费负担和政府补助对企业财务可持续增长的影响，对比分析减税降费政策和政府补助政策对促进企业财务可持续增长的效果。本文的贡献在于拓展了财务可持续性研究的视角，验证了减轻企业税费负担能够提升企业财务可持续增长，而政府补助则不能实现预期目标。该研究结论将为政府制定宏观财政政策提供决策参考。

二、理论基础与研究假设

（一）企业税费负担与企业财务可持续增长

税费负担对企业财务可持续增长率的影响主要有两方面。第一，税费负担是政府参与企业再分配的结果，直接影响企业的销售净利率，间接影响留存收益率，从而影响企业经营业绩和财务政策。第二，由于税费是企业的一项刚性支出，该支出不可避免地影响企业的现金流量，尤其是现金流紧张的企业可能会通过增加负债以降低融资约束。根据融资优序理论，内部融资成本远低于外部融资成本，融资成本的增加会降低企业经营业绩。从投资收益来看，无论是税还是费，都会降低企业投资的净收益率。

技术创新是企业保持财务可持续增长的动力，企业通常通过技术创新获取竞争力，从而提高经营效率，优化财务政策。但企业进行技术创新通常需要大量的资金，且风险较大，创新成果转化不确定性较高。内部盈余作为企业创新的低成本资金来源，对企业来说至关重要。企业税负会直接削减企业的内部盈余，造成资金约束，阻碍企业进行技术创新，降低企业的创新效率，长期来看会降低企业的经营效率，阻碍企业的财务可持续增长。

从宏观的角度看，税制是约束经济主体行为选择的重要条件，影响企业利用盈余扩大投资的规模及速度，从而影响政府的行为选择。政府的行为选择又会进一步影响企业的投资意愿、融资能力、创新意愿、发展速度和规模（蒋小平和叶之荣，2013），以此长期作用于企业的经营效率和财务政策，影响企业的财务可持续增长率。

基于上述分析，提出假设1：

H1：企业税负与财务可持续增长率呈显著的负相关关系。

（二）政府补助与财务可持续增长

政府补助是政府给予企业无偿的货币性资产与非货币性资产，包括政策性补贴、研究开发补贴等无偿拨款以及无偿给予的非货币性资产等，其主要目的是引导和鼓励企业的投资、研发等行为。政府补助对企业可持续增长率主要有三方面影响。第一，政府补助作为一项非经常性损益，会影响利润表对企业业绩的公允反映，从而直接影响企业盈利业绩。第二，政府补助是对企业现金流量的直接补充，可以通过降低权益乘数和融资成本来提高企业的经营业绩，优化企业的财务政策。第三，政府补助不仅能够帮助企业摆脱财务困境，还能促进企业创新能力的提升，提高企业竞争力，长期、稳定、持续地提升企业业绩。

有研究认为政府补助会带来负面影响。政府补助对企业自身技术创新产生了挤出效应，企业会相应减少对研发项目的投入（陈险峰等，2017）；虽然利用政府补助可以帮助企业在短期内产生超出行业均值的业绩，但这种竞争优势不会一直持续，并最终对企业的业绩造成负面影响（陈维等，2015）。政府补助可以帮助企业暂时脱离财务困境，但如果企业没有将政府补助用作提升竞争力的工具，而只是利用政府补助弥补亏损，甚至对政府补助产生依赖，会给企业可持续增长带来负面影响。

基于以上分析，提出假设2：

H2:政府补助与企业财务可持续增长率呈显著的负相关关系。

三、企业税费负担、政府补助与财务可持续增长的实证分析

（一）变量选择与定义

1.可持续增长率

希金斯基于会计口径提出了财务可持续增长模型，简单易操作，不足之处在于模型中的极端假设不符合现实。现实中企业增长具有动态的特征，本研究拟使用樊行健和郭晓燚（2007）将希金斯可持续增长模型中的平衡增长、资本结构变动、发行新股三个条件放松后建立的新模型：

其中，A为资产周转率，T为权益乘数，F为新股发行额占期初所有者权益的比例，A0为基期周转率，T0为基期权益乘数，P为销售净利率，R为留存收益率。

2.企业税费负担

我国企业不仅要支付所得税、流转税，还要支付教育费附加和各种收费。因此，本研究以“企业缴纳的所有税费除以企业增加值”来衡量企业税费负担。

其中TaxNCF为企业支付各项税费产生的净现金流出，等于“支付的各项税费减收到的税费返还”。TaxNCF_avg表示企业税费负担净现金流（TaxNCF）在t-1期、t期、t+1期三年的移动平均。

根据会计准则，企业现金流量表中“支付的各项税费项目”应当包括应缴纳的除个人所得税和工会经费以外的各项税费和非税费，即增值税、企业所得税、城市维护建设税、教育费附加以及水利建设基金等，“收到的税费返还项目”则包括增值税返还和所得税返还等。因此，两者之差基本可以涵盖企业当期的全部税费和非税费净支出。由于税费负担是指企业交纳的各项税费占计税经济来源的比重，所以Sales的值取自企业当期利润表中“营业收入”项目。现金流量表是以“收付实现制”为基础编制的，现金流量表中支付的各项税费包括企业本期发生并支付的、本期支付以前各期发生的以及预交的各项税费。为了减轻缴纳前期和预交下期对税费负担指标准确度造成的影响，本研究选取近三年净现金流的平均值作为税费负担的衡量指标。

3.政府补助

政府补助是指企业从政府处无偿取得的货币性或非货币性资产，但不包括政府作为所有者投入的资本。在现行会计准则下，企业收到的政府补助会影响其利润表的公允反映，也会影响企业的销售净利率，直接影响其财务可持续增长率的计算，可能导致财务可持续增长率的暂时上升。这也是财务可持续增长率指标的一个缺陷。为了使数据更加可靠，本研究选择将因变量财务可持续增长率滞后一年。

（二）样本选择与数据来源

本研究选取了2012—2016年中国沪深A股上市公司的数据为样本①2017年以来，增值税税率不断调整。2017年7月1日起，增值税税率四档变三档，取消13%的税率，将农产品、天然气等增值税税率从13%下调至11%；2018年5月1日起，增值税下调1个百分点；2019年4月1日起，原适用16%税率的，税率调整为13%，原适用10%税率的，税率调整为9%。为了使企业税费数据具有可比性，本研究选取了2012—2016年的数据。，剔除以下数据：金融保险、房地产企业，ST、*ST公司，数据缺失公司。另外，本文还对相关变量在1%和99%分位的极端值进行了Winsorize处理从而消除极端值的影响。依据上述步骤对数据进行筛选后，最终得到2056家公司，共10280个有效观察值。本研究同时考虑个体和时间固定效应，采用双向固定效应模型进行分析。财务数据来自CSMAR数据库，政府补助数据来源于上市公司财务报表中的附注，公司合并利润表中计入“其他收益”项目。

（三）模型构建

为验证上文提出的假设，特建立以下模型：

其中α、β分别表示解释变量和被解释变量的回归系数，ε为残差项，模型中各变量见表1。

表1 变量定义

（四）回归分析

相关变量描述性统计结果②受篇幅限制，本文删除了描述性统计结果表。：样本企业财务可持续增长率的变化范围为-16905.43到615.1761，均值为-1.2179，中位数为0.1302，标准差为166.9876，差异较大。对相关样本的进一步分析发现，在10155个可观察值中，有101家企业的125个可持续增长率数据大于4，小于-1，分布在较极端的位置。其中83家企业发生了并购、股权转让、资产剥离等重大资产重组行为，34家企业因上述原因导致了巨额的收入变动，8家企业计提了巨额减值准备或由于违规担保、合同纠纷等原因计提了巨额预计负债。以上事项造成企业基本面前后年度存在本质差异，相关年度财务数据的剧烈波动，其可持续增长率不具参考价值，因此在回归分析中将上述样本剔除。

表2 企业税费、政府补助与财务可持续增长的回归分析

表2第（1）列为企业税费负担与财务可持续增长的回归分析。根据回归结果可知，企业税费负担与财务可持续增长率呈显著的负相关关系，即企业税费负担越重，财务可持续增长率越低，假设H1得到验证。

表2第（2）列为企业税费负担与滞后一期的财务可持续增长的回归分析。结果显示，企业税费负担与滞后一期的财务可持续性增长率呈不显著的正相关关系。联系表2第（1）列的结果，我们认为，造成当期与滞后一期不一致的原因在于，当年税费负担直接影响当年的现金流出，影响当年留存收益，最终直接影响了当年的可持续增长率。同时，当年的税费负担对滞后一年可持续增长率影响不显著的原因可能有两点：第一，从会计配比方面看，当年税费负担与按第二年财务指标计算的可持续增长率不匹配，解释价值较低；第二，由于上市公司的融资便利性强于非上市公司，税费负担对上市公司未来的可持续增长率影响较小。

表2第（3）列为政府补助与企业财务可持续增长率的回归分析。根据检验结果，政府补助与财务可持续增长率为显著的负相关关系，表明政府补助未能促进企业当期财务可持续增长率的提升，反而对财务可持续增长率有一定的抑制作用。

表2第（4）列为政府补助与滞后一期的财务可持续增长率的回归分析。结果表明，政府补助与滞后一期的财务可持续增长率呈不显著的负相关关系。政府补助对当年的财务可持续性增长率具有显著的消极影响，对下一年的财务可持续性增长率也存在消极影响，尽管这种影响不显著。假设H2得到验证。

在控制变量方面，经营性现金流量与财务可持续增长率在当期和滞后一期均呈显著的正相关关系，表明经营性现金流量作为企业最直接的资金来源，能够有效促进企业财务可持续增长率的提升；综合杠杆在当期与企业财务可持续增长率呈显著的负相关关系，表明企业风险越高，财务可持续增长率越低，但这种负相关关系在滞后一期不显著，可能也与前述的匹配问题、上市公司融资能力相对强有关；企业规模与财务可持续增长率在当期与滞后一期均呈显著的正相关关系，表明企业规模越大，资源利用整合能力越强，财务可持续增长率越高；资本密集度在当期与滞后一期均与财务可持续增长率呈显著的负相关关系，即资本密集度越高，企业财务可持续增长率越低。导致这种现象的原因在于资本密集度高的企业，其资产周转率相对低，影响了财务可持续增长率。①本文使用营业收入增长率代替财务可持续增长率进行稳健性检验，检验结果一致。由于篇幅限制，本文没有列出稳健性检验结果。

四、研究结论与政策建议

（一）研究结论

本文以沪深A股上市公司2012—2016年的数据做了实证研究，考察企业税费负担、政府补助和财务可持续增长率之间的关系，得到如下结论：

第一，上市公司税费负担与财务可持续增长率呈显著的负相关关系。企业税费负担越重，其财务可持续增长率越低。作为一项刚性支出，税费将降低企业的经营效率，并且直接减少企业可自由支配的现金流，从而提高企业的融资成本，最终降低企业的财务可持续增长率。

第二，上市公司获得的政府补助在当期和滞后一期均与其财务可持续增长率呈负相关关系。这表明上市公司获得的政府补助未能促进企业财务可持续增长率，也从侧面说明了政府补助效率不高。

（二）政策建议

企业财务可持续增长取决于公司的运营战略、筹资政策及税收政策，关键点是选择效益好的投资项目，提高投资报酬率。企业的投资行为与投资方向在很大程度上受企业所面临的税收和补贴的影响。充足的自由现金流是驱动企业开展研发的诱因。公司的技术创新能力越强，越有利于实现可持续增长。根据企业税费负担、政府补助与财务可持续增长之间相关关系，提出以下政策建议：

1.减税降费政策要实现减轻企业负担、促进企业可持续增长和宏观经济增长的多重目标

由于经济下行，企业利润减少，政府实施了一系列的减税降费政策，如下调增值税税率，加大对小微企业的税收减免力度，所有企业的研发支出加计扣除提高到75%，减少或取消部分政府收费项目等。这些政策的实施，确实减轻了企业的税费负担。减税降费政策的目标不仅仅是减轻企业负担，更要促进企业可持续增长，从而促进宏观经济增长，扩大税基。因此，还应当进一步实施减税降费政策，营造公平竞争的税收环境。在增值税方面，进一步推动税率简并，增强税收减免政策的公平性和普惠性。为了促进国内生产和消费，减轻企业和居民负担，可以考虑进一步降低相关农产品及其制品的增值税税率。在部分人工成本较高的行业，可以试点将人工成本纳入增值税进项抵扣范围的改革。创新型企业、劳动密集型企业的人工成本是其主要成本，如能对这类企业的人工成本按一定比例计算进项税，将对科技创新、稳定就业具有重大影响。在企业所得税方面，应适度降低企业所得税税率，提升企业所得税的国际竞争力。小微企业的盈利面大约在10%，现行小微企业的所得税优惠政策效果不够明显，建议对小微企业免征所得税。在政府收费方面，应规范兼并政府收费、优化社保费比例。占工资比例2%的工会经费也是企业痛感之一，该费用看起来比例小，但总额大，使用情况模糊，企业意见比较大，有必要降低收取比例。

2.调整税收优惠政策，加大对企业创新产出质量的优惠力度

现行的税收优惠政策侧重于激励企业研发投入和创新产出的数量，而对创新产出质量的激励不够。应调整税收优惠政策，重点激励企业创新产出的质量和创新成果的产业化。在所得税方面，企业研发费用加计扣除，应分类实施，对攻关核心技术的研发活动，加计扣除可以提高到100%～200%；特殊行业和设备的折旧，可以在当年一次性处理；对亏损结转的规定应适当放宽，借鉴英国、美国的做法，向后无限期结转。对科创型企业研发人员的个人所得税可实施减免的优惠政策。通过多元化、有针对性的减税政策体系激励科创型企业和科技人员提高创新投入和产出质量，提升创新动力。

3.优化政府补助结构和方向，提升政府补助使用效率

我国政府对企业的补助类别较多，资金巨大，既包括创新类补助，也包括税收贡献奖励、贷款贴息、弥补亏损等非创新类补助。政府补助有为企业解困、社会稳定等多重目标，较少考虑利用政府补助的杠杆作用提升企业可持续增长率，从而促进宏观经济增长。政府创新补助会显著促进企业研发投入和实质性创新产出增加，而非创新补助对企业创新无显著影响。政府创新补助的信号传递机制对外部投资的带动增加了企业的创新投入，进而促进企业的研发创新（郭玥，2018）。因此，在减税降费短期内增加财政压力的情况下，要优化政府补助结构和方向，减少甚至取消非创新类补助项目。提高政府对创新补助项目的技术审查能力，吸引更多的风险投资支持企业研发创新。对重要补助项目进行科学评估，引入动态的补助调整机制、违规处罚机制。公开政府补助方式和名单，进行全过程公开监督，督促企业用好政府补助，提升财务可持续增长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