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寒论·自序》中蕴含的儒家思想
2021-04-17王振洲包文君葛均怡张坤林孟缘孙娟张思超
王振洲,包文君,葛均怡,张坤,林孟缘,孙娟,张思超
山东中医药大学,山东济南 250355
在各种应用文体中,序具有较大的文学价值或史料价值。《伤寒论·自序》是《伤寒论》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文学价值得到学术界一致肯定。汉代“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张仲景举孝廉,官至长沙太守,深受儒家文化影响。《伤寒论·自序》中包含了儒家诸多思想,如儒家的仁爱观、义利观、廉耻观、治学观、中庸观等。今就序中所蕴含的儒家思想内涵诠释如下。
1 儒家仁爱观
唐代甘伯宗《名医录》言:“张仲景,南阳人,名机,仲景乃其字也,举孝廉,官至长沙太守。”[1]举孝廉,为岁举,即郡国每年均要向中央推荐人才,并有人数限定[2]。郡国岁举的孝廉,到京师后,要依其科目与被举人的学艺不同,由公府分别加以考试,孝廉考试的内容是“诸生试家法(指所学某一经学大师的经学),文史课笺奏”。[3]张仲景作为“孝廉”,其思想必然受儒家思想影响,这与《伤寒论·自序》中蕴含的儒家治医思想核心内容是相符合的。
1.1 亲亲之爱即孝悌,是儒家仁爱思想最根本的内涵,孔子将“孝悌”作为展现“仁爱”的起点,“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论语·学而》)。“本”即本根,发端处之义[4]。“亲亲”,是要求人们首先要爱自己的亲人,爱自己的父母、兄弟、伴侣、孩子,关心他们的生活,尽自己的能力去帮助他们,继而推己及人,扩大爱的范围,直至达到“泛爱”。《伤寒论·自序》言:“余宗族素多,向余二百,建安纪年以来,犹未十稔,其死亡者,三分有二,伤寒十居其七。感往昔之沦丧,伤横夭之莫救,乃勤求古训,博采众方”。封建社会的“宗族”意味着家庭。仲景亲人不到十年的时间里死亡众多,大多数死于伤寒这一疾病,张仲景“勤求古训,博采众方”,帮助族人摆脱疾病的困扰。由此可见,仲景的“孝悌”,不仅牢记于心,亦外化于行,知行合一。
1.2 广博之爱儒家仁爱思想是从“亲亲之爱”推衍到“仁民”“泛爱”。“泛爱”所体现的是儒家对每一个生命体的关爱,如白宗军所说孔子的“仁爱”思想,不仅仅包括对父母、兄弟姐妹等亲人的爱,而且也由亲及疏,推衍到了对没有血亲关系的他人之爱。到了战国中期,孟子继承和发展了孔子的仁爱思想,就是“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孟子·尽心上》)[5]。“泛爱众”是“亲亲之爱”的推衍,将对亲人的爱扩展至对他人的爱。《伤寒论·自序》言:“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中以保身长全,以养其生”。作为一名医者,仲景不仅治疗君王亲人的疾病,更救助贫苦百姓。“厥身已毙,神明消灭,变为异物,幽潜重泉,徒为啼泣,痛夫!”仲景感慨人们被误治而导致生命陨落,虽无血缘亲属关系,仍然“啼泣,痛夫”。由此可见,仲景不仅对亲属有关爱,而且对无血缘关系的人亦关爱,做到了“泛爱众”,具有广博之仁爱。
1.3 忠恕之道忠恕之道作为“为仁之方”,也就是“能近取譬”(《论语·雍也》)。后来宋代儒学家概括为“推己及人”,南宋的朱熹这样解释:“尽己之谓忠,推己之谓恕”(《论语集注》卷二)。对于“忠”,现在比较统一的解释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论语·雍也》),“恕”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论语·卫灵公》),二者都强调要尊重他人,推己及人,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伤寒论·自序》言:“观今之医,不念思求经旨,以演其所知,各承家技,终始顺旧,省疾问病,务在口给。相对斯须,便处汤药,按寸不及尺,握手不及足,人迎趺阳,三部不参,动数发息,不满五十,短期未知决诊,九候曾无仿佛,明堂阙庭,尽不见察,所谓窥管而已。夫欲视死别生,实为难矣。”仲景强调,作为一名医者,要尊重患者,对患者认真负责,懂得尊重与善待患者,谨记“忠恕之道”的重要性。
2 儒家义利观
2.1 取之有道孟子认为,每个人都有求义的欲望,“富,人之所欲也”“贵,人之所欲也”,“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6]追求名利财富是人与生俱来的天性。儒家倡导将义放在首要位置,以义作为立身行事的依据。孔丘说:“君子义以为上”,“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7]故儒家主张以义求利,反对不义而富。“崇饰其末,忽弃其本,华其外,而悴其内,皮之不存,毛将安附焉”“举世昏迷,莫能觉悟,不惜其命,若是轻生,彼何荣势之云哉!而进不能爱人知人,退不能爱身知己,遇灾值祸,身居厄地,蒙蒙昧昧,蠢若游魂。哀乎!趋世之士,驰竞浮华,不固根本,忘躯徇物,危若冰谷,至于是也。”爱身与爱人,为儒家仁爱观,而见利忘义,不自爱自重,为儒家所鄙弃,亦为仲景所不齿。
2.2 舍利取义当义与利发生冲突时,孟子倡导以义为主,在做出选择时应该重义,不可重利,“舍生取义”是这一要求的集中体现。“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在孟子看来,道义超越了生命,因此要舍生取义。董仲舒指出,义的对象是“我”,即我善,强调要正己,“义在正我,而不在正人[8]。”因此,董仲舒认为:“故言义者,合我与宜,以为一言。以此操之,义之为言我也。”行义之法,首要应该匡正自己,而不是匡正别人。《伤寒论·自序》言:“怪当今居世之士,曾不留神医药,精究方术,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中以保身长全,以养其生。”“感往昔之沦丧,伤横夭之莫救,乃勤求古训,博采众方,撰用《素问》、《九卷》、《八十一难》、《阴阳大论》、《胎胪药录》,并平脉辨证,为《伤寒杂病论》合十六卷,虽未能尽愈诸病,庶可以见病知源,若能寻余所集,思过半矣。”当世医者不精究方术,反而追名逐利,仲景为枉死的人不能得到救治而悲伤,于是放弃名利,勤求古训,博采众长,专心钻研医术,从医德及医术方面完善自我,而愿为天下人解除病痛,此为大义。正如孟子所说:“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
3 儒家廉耻观
3.1 明辱知耻孟子曾言:“人不可以无耻,无耻之耻,无耻矣。”“耻之于人大矣,为机变之巧者,无所用耻焉。不耻不若人,何若人有。”[9]儒学中耻作为人的羞愧之心,为保持人格的尊严,对于不道德行为不屑于去做,从感情上加以排斥;对于别人加于己身的侮辱不能容忍[10]。“相对斯须,便处汤药,按寸不及尺,握手不及足,人迎趺阳,三部不参,动数发息,不满五十,短期未知决诊,九候曾无仿佛,明堂阙庭,尽不见察,所谓窥管而已。夫欲视死别生,实为难矣。”张仲景批判了当时某些医生简单敷衍的诊疗方式,强烈的知耻之心让张仲景创作了《伤寒论》一书,让后世医生可以“庶可以见病知源,若能寻余所集,思过半矣”。
3.2 明耻有方朱熹说:“人有耻,则能有所不为。”[11]人只有有了羞耻之心,才会做义的行为,才会对不义的行为感到羞耻。《伤寒论·自序》言:“观今之医,不念思求经旨,以演其所知,各承家技,终始顺旧,省疾问病,务在口给。”仲景对不求经旨而务在口给的行为深以为耻,并进行强烈谴责。
4 儒家治学观
4.1 谋道不谋食孔子提出“谋道不谋食”的观点,“道”是一个人的理想追求和事业,“食”是一切外在物质。君子之道,不应该被衣食住行所累,更不应该计较贫富贵贱。医者之“道”,就是治病救人、钻研医术,但“观今之医,不念思求经旨,以演其所知,各承家技,终始顺旧,省疾问病,务在口给,相对斯须,便处汤药,按寸不及尺,握手不及足,人迎趺阳,三部不参,动数发息,不满五十”,不谋医者之“道”。张仲景思慕旧时扁鹊风骨,赞其医术高超、医德高尚,有起死回生之术:“余每览越人入虢之诊,望齐侯之色,未尝不慨然叹其才秀也。”“扁鹊问诊虢国太子”出于《史记·扁鹊列传》,通过对比衬托的手法使一个医技精湛的扁鹊形象跃然纸上,又以“越人非能生死人也,此自当生者,越人能使之起耳[12]”,展现了扁鹊实事求是、医德高尚的一面。张仲景借扁鹊展现医者“谋道不谋食”的风骨,以勉励后世医家。
4.2 广博采众长《论语·述而》中提到孔子曾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同样,张仲景在《伤寒论·自序》中言:“乃勤求古训,博采众方,撰用《素问》、《九卷》、《八十一难》、《阴阳大论》、《胎胪药录》,并平脉辨证,为《伤寒杂病论》合十六卷。”《伤寒论》之所以成为医家经典,正是因为张仲景博采了众家之长。
5 儒家中庸观
孔子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中庸》)。中庸指不偏不倚(适度)是常道,要保持中庸,以求和谐[13]。中庸之医生懂得“养慎”,“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中以保身长全,以养其生。”而反中庸之医生则“但竞逐荣势,企踵权豪,孜孜汲汲,惟名利是务,崇饰其末,忽弃其本,华其外而悴其内。”结果是“卒然遭邪风之气,婴非常之疾,患及祸至,而方震栗;降志屈节,钦望巫祝,告穷归天,束手受败。赍百年之寿命,持至贵之重器,委付凡医,恣其所措。咄嗟呜呼!厥身已毙,神明消灭,变为异物,幽潜重泉,徒为啼泣。”张仲景比较了中庸之大医,如上古有“神农、黄帝、岐伯、伯高、雷公、少俞、少师、仲文,中世有长桑、扁鹊,汉有公乘阳庆及仓公”,与反中庸“今之医”的不同,“今之医”忽略天人规律:“不念思求经旨,以演其所知,各承家技,始终顺旧。省疾问病,务在口给,相对斯须,便处汤药,按寸不及尺,握手不及足,人迎、趺阳,三部不参,动数发息,不满五十,短期未知决诊,九候曾无仿佛,明堂阙庭,尽不见察,所谓窥管而已。夫欲视死别生,实为难矣!”《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曰:“夫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规律是客观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但人可以在实践中认识和利用规律。也就是说,规律的客观性与其价值性运用是统一的[14]。如果能根据天人之规律,把握中庸之道,则视死别生,实为不难矣!
6 小结
《伤寒论·自序》中蕴涵着丰富的儒家思想内涵,强调作为一名医者,应有广博之仁爱;要尊重患者,善待患者,谨记“忠恕之道”;在义利取舍方面,应当重义轻利,懂得取舍;在荣辱观方面,应明耻知辱,懂得明耻有方;在治学方面,应秉持谋道不谋食的基本原则,勤求古训,博采众长;在为人或为医方面,应根据天人之规律,把握中庸之道,视死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