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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际”“历史”与“文心”※
——《紫罗兰的魅影:周瘦鹃与上海文学文化,1911—1949》与陈建华的治学理路

2021-04-17

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 2021年5期
关键词:陈建华周瘦鹃紫罗兰

石 娟

新中国成立以来,自王瑶《中国新文学史稿》开始,周瘦鹃从“文学史逆流”①到成为“上海市民大众文坛上……最有代表性的作家”②,直至获得中国现代文学史的承认③,见证了中国现代文学学科的史观变革历程。④早期周瘦鹃文学史评价的高光时刻来自北美汉学界。⑤在大陆,周氏获得肯定略晚,1985年,王智毅的《鸳鸯蝴蝶派早期代表作家周瘦鹃》首次提出应该在文学史上“给他一个实事求是的较高的评价”⑥。紧随其后,经范伯群、魏绍昌、刘扬体等诸位先生从呼吁“将他列入我们的近现代文学的史册之中”到确立其为“鸳鸯蝴蝶派重镇”,再到“几乎撑起了上海市民大众文坛的‘半爿天’”⑦,周氏在文学、电影、编辑出版、翻译、盆景等领域的多元文化实践受到关注,⑧其研究呈现出多视角、全方位、专题化特征。至21世纪第一个十年,周瘦鹃被写入《20世纪中国文学史》⑨——这不仅仅是周瘦鹃一人的文坛“翻身史”,更折射出中国现代文学史观变革的步履维艰。

时至目下,晚清民国上海早已得到了多方面关注,从史学到文学,熊月之⑩、张仲礼⑪、林·培瑞(E.Perry Link Jr.)⑫、李欧梵(Leo Ou-fan Lee)⑬、范伯群⑭、吴福辉⑮、杨义⑯再到“海外上海学派”⑰,大量抽丝剥茧的工作已然完成。但是,“海上闻人”周瘦鹃恰是荦荦大端的“上海学”研究中“被人遗忘的角落”——成规模的代表性系统研究成果几未现身。由于周瘦鹃文学文化实践类型、内容及内涵的丰富多元,既有的周氏研究多聚焦于某个侧面,很少有学者有意识或者说能够将其与民国的思想史、文化史、社会史建立勾连——这一方面受研究者研究视野、研究格局和研究能力的限制;另一方面,也有大陆多年来的文学评价、研究导向的影响。以周瘦鹃为代表的一批晚清民国的报刊文人,多年来长期处于近现代通俗文学史的认识框架内,即便在《20世纪中国文学史》中获得了一席之地,也仍是“陪客”和“边缘人”,这一认知显然遮蔽了其更为“恒常”而丰富的历史价值和文化贡献。事实上,周瘦鹃的生命历程和文学艺术、文化成就均具有鲜明的“跨际”特征,要实现对周氏一生文化实践的整体观照,研究者必须具有跨领域研究的能力,打通古今中外。这恰恰是陈建华多年以来的学术追求。

2019年,六十余万字的《紫罗兰的魅影:周瘦鹃与上海文学文化,1911—1949》(以下简称《紫罗兰的魅影》)一书出版,周瘦鹃在晚清民国上海史、文学史、社会史、生活史、文化史网络中的多元书写,终告实现。为完成这一书写,陈建华建构了以“跨际”的视角、“历史”的研究方法回归“文心”的研究理路,有效统摄了语言、文坛阵营、媒介、公共空间、性别等多个领域,无论对周瘦鹃研究抑或现代文学研究均有所推进。

一 “跨际”的视角:发现“共和”

翻开《紫罗兰的魅影》,可以时时感受到“上海世界主义”⑱的喧嚣,而在“世界主义”背景下,以“跨际”的视角发现“共和”范式,是本书对晚清民国文学或文化研究长期以来青睐“革命”叙事的一大突破——“不革命或去政治化正另有其价值”⑲。在“共和”的话语体系中,周瘦鹃得以“走出”文学书写,被纳入更为广阔的思想史、文化史和社会史阐释框架内,而以周瘦鹃为代表的那些活跃的民国知识人,也得以借此大展身手。

经历了对“革命”“专制”“现代性”乃至“共和”的历史查考⑳,陈建华认为“‘共和’这个词很了不起,在‘专制’和‘革命’的夹缝里步履艰难,如一棵无根之树,却有了宪法、代议制,长出了中国枝叶”㉑,并且“在和市民大众分享喜怒哀乐之时,传播国民理念和现代价值”㉒。与胡志德(Theodore Huters)在Bringing the World Home:Appropriating the West in Late Qing and Early Republic China(《把世界带回家:清末民初的“西学中用”》)一书所提“The New Republic”的不同在于,在《紫罗兰的魅影》中,“共和”的所指逸出了政治,更关注日常的、思想的、社会的、文化的,是本书写作“安稳的底子”㉓。我们可以看到作者为言说“共和”作出的充分努力:对“共和”时期(1911—1949)的思想文化,从语言的形式即文言与白话楔入,继而在小说与纯文学、古文小说及其“共和”理念、1910年代“共和”范式的转型、1920年代公民社会与文学空间等方面多角度阐释并建构“共和”话语,为周氏在其中寻找坐标,关注他如何以自身特质与时代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共和”成为连接周瘦鹃与新文学作家共同的思想资源,突破了以革命倾向划分文学阵营的既有标准。比如,作者这样分析鲁迅与周瘦鹃之“同”:

读鲁迅的《肥皂》,发现他对于商品和小家庭有着比较温馨的一面,也是他对“共和”秩序的平常心使然。鲁迅自己很喜欢……同样在周瘦鹃那里,尽管他首重英美文学,情迷好莱坞电影,但是对于世界上的“弱小民族”也深表同情,这一点受到鲁迅的称赞。的确,左翼思想在中国有着深刻的根源,不是专属于“左联”的。㉔

如果以“文学革命”为标尺,研究者更容易看到“新”“旧”之“异”,但在“共和”视野下,我们却能看到这批同处“现代”激流中的文人差异背后之“同”,正如鲁迅对商品和“温馨”小家庭的“喜欢”、包天笑对新文学释放的“善意”、周瘦鹃对“弱小民族”的同情……这才是民国真实的“日常”,而这种“日常”破除了“新文学”“通俗文学”乃至“左翼文学”“国语文学”之“隔”,揭示了它们的“异”中之“同”,而对于“同”的发现以及阐释,能够更充分地凸显现代文学图景之复杂。在“共和”范式下,文学事实融入历史真实,并激发了再次阐释与重新理解的可能性:“跨际”——跨越新与旧、雅与俗、革命与改良的简单分际,让读者触摸到同一时空中差异化个体共有的“日常”,“对现代‘中国’了解得更全面些”㉕。

而以周瘦鹃为中心,以小家庭、新女性、文化消费等共同织就的日常生活景观,与维多利亚美学、俗语现代主义、共和宪政等建立起来的关联,又以“小”与“大”的对照呼应,拼接出令人目眩的“共和”图景,以“自下而上”的方式,记录了晚清民国“过渡镜”时代城市中产阶级的“心情”,周氏的多元文学文化实践事实上勾勒出了“共和”时代市民的心灵史、精神史脉络。借此,通俗文学乃至现代文学得以将研究触角伸入更广阔的思想史、社会史、生活史等领域。譬如,书中提到,自1920年代到1940年代,以周瘦鹃为代表的一批文人在写作中坚持使用“伊”而不是“她”。貌似不经意的细节,著者却敏锐发现这一“坚持”背后含蕴的文化政治——从创作实践上反抗胡适等人提出的文言与白话决然对立,不止于此,陈建华还发掘出这一文化立场与“国粹派”的精神谱系、晚清至“五四”革命的“通俗”面向以及与革命、商业民族主义与世界主义背景之间或隐或显的关系网络。由此,一个称呼、一种写作习惯与思想体系得以建立起深刻的联系,具有了思想史言说的意义。以一斑窥全豹,对于通俗文学乃至中国近现代文学向文化研究的转型,《紫罗兰的魅影》的写作迈出了重要的一步,具有范式意义。

哈佛求学期间,陈建华跟随李欧梵治中国现代文学,全面进入现代文学的媒介、革命话语、图像等研究,研究中有意打通古今,在“跨文化”方向不断进阶㉖。然而,这并未取代陈氏对历史方法的看重,就读复旦中文系期间,赵景深和章培恒治元明清文学的思路仍然保持着,彼时他被要求“义理与考证并重,特别是对材料的详占和精研,不放过一个证据,而贯之以辩证的思致”㉗。因此,在《紫罗兰的魅影》中,我们虽然能够看到李欧梵、韩南、宇文所安、王德威诸家融文学、历史、社会、文化为一体的治学理路,却可以更清晰地看到赵景深、章培恒等学者的学术传承——对于陈建华而言,“跨际”是问题提出的背景和视角,“历史”逻辑与方法方为根本。

有论者指出:“陈建华关于周瘦鹃与民国上海文学文化的考察……或许还可以与他的导师李欧梵在《上海摩登:一种新都市文化在中国(1930—1945)》中对上海都市文学的思考进行对读。”㉘欧梵先生的上海研究之所以备受关注,就在于他作为研究者的“自我”始终“在场”——在令人目眩的理论狂欢中,李欧梵一直保持着冷静、克制与清醒,在扎实丰厚的史料和广博的理论视野中建构出一套虽接引西方却有别于西方的阐释话语。与此相似,陈建华的文学文化研究尽管深受北美汉学研究的影响,但无论在治学方法、阐释路径、立足点还是视角上,他的周瘦鹃研究是以中国为本位,是在“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动”的时代背景下以“自我”为主体的“拿来主义”考察,是在“对话”的视野中展开的思考。㉙

另外,《紫罗兰的魅影》的写作立场显然也不是“中国中心主义”的。尽管“上海文学文化”议题的设置与北美汉学研究推崇的“区域研究”范式看似相似,但差异实际非常明显:“情动于衷”是陈建华研究的起点,希望以更加客观中立的态度认识“历史真实”是其目的。《紫罗兰的魅影》对待理论十分谨慎,在阐释具体问题时,选择以历史学的实证方法研究文学问题。对于这种学科上的“跨际”,陈建华有着相对成熟的体认:

就文学文化史研究而言,“跨际”是一种重要方法,却离不开个案、实证的研究,更不轻视资料的发掘工作。它首先是务实的,且以现代学科分工的边界为前提,如果高谈阔论,胡天野地,没个踏脚处,也就无所谓跨不跨了。“跨际”研究之所以值得提倡,是因为这样可以把历史想得更复杂些,尤其是针对一些疑难杂症,不得不动员各方来会诊。㉚

因而,“跨际”不仅是跨越语言的,也是跨越观念的;不仅是跨越文类的,也是跨越学科的;不仅是跨越地域的,也是跨越文化的;不仅是跨越时代的,也是跨越方法的。而“跨”的根基,则是历史的。

二 “历史”的方法:多维呈现“历史真实”

与傅斯年“史学就是史料学”相呼应,历史学家沃尔特·纽因特(Walter T.K.Nugent)称:“没有资料就没有历史;资料的贫乏就意味着历史的贫乏。”㉛历史文献的丰赡是《紫罗兰的魅影》的一大特色。据统计,书后列出中文、日文参考文献700余条,其中晚清民国版本的中文报刊、图书文献占到中文文献总数的79%。除少部分为新中国成立后写作发表的文章外,与周瘦鹃相关的文献几乎全部为民国初版本,所涉报刊65种㉜,几乎囊括了周瘦鹃报刊写作发表的全部印刷媒介。其中,《春声》《吉普》《海风》《莺花杂志》《河南》《进步杂志》《教会新报》《晨光》等,在现有的文学史写作中几未露过面,同时,即便是极为常见的《申报》《新闻报》《晶报》《民国日报》等报纸,所引文献也多为首发,而且,非文学报刊上的相关文献得到了较为全面的关注。在“前数据库时代”实现对这些文献的系统查阅,工作量殊为惊人。

图像史料的采集和使用成为《紫罗兰的魅影》的又一别致处。本书的图像形式十分丰富,有绘画、照片、广告、海报等;内容方面,有周氏各个时期的个人照片、他的社会交往和家庭成员,他的译稿,编辑、发表作品甚至受到攻讦的报刊,作品的插图,以及家居陈设、社会活动、出版机构,当时的影戏院,同时期的作品、国外期刊、电影海报、世界名画、剧照、闻人、明星、导演、广告、贺年片……几可视为周氏及其所生活时代的“纸上博物馆”。其中的“镇书之宝”,莫过于当年已经成为上海滩时尚与流言的焦点——“紫罗兰”的“真身”周吟萍女士的小像以及她的手迹。作为周氏情感密码与文化实践的焦点,“紫罗兰”从恋人、明星、小说、杂志再到商品,早已化身万千,是周瘦鹃的个人情感投射到文化生产领域而生成的流行“符码”,“紫罗兰”的“制码”与“解码”,堪称民国上海文学文化中的“现象级事件”,然而,作为周氏“情感密码”的“紫罗兰”原型始终成谜——周吟萍女士的小照及其手迹此刻的出现便显出其珍贵。全书最后,特别附陈新民先生㉝作《我所知道的周吟萍》㉞,“紫罗兰”的面纱就此揭开。

在六十余万字的体量中,《紫罗兰的魅影》容纳了300余幅图像㉟——虽然在当下的学术写作中,“图像证史”已不稀奇,但插图达至几百余幅的书稿多为文学史或专题研究著作㊱,对一个作家的全部日常以及所生活时期的文化图景作如此细密、全面展示的研究专著,并不多见。虽然陈建华先生称这些图像的功能仍是“以图证史”,“补文字之不足”,㊲然而,当把这些图像置于一道整体观之,不难发现,它们以副文本的形式,依据作者内在的逻辑,建构出又一重历史叙事。如在《新文人与影像现代性》一章,谈及早期电影的发展,植入好莱坞影星曼丽·璧克馥及卢米埃尔兄弟的《喷水管》海报;谈及茶园、戏院,插入《图画日报》“四马路影戏之喧嚣”㊳、《时事报》“日本影戏停止锣鼓”、《民权报》东京活动影戏园广告;谈及“‘视觉中心’意识形态”与写实主义的关系,卢米埃尔兄弟的照片、电影《火车进站》的剧照、格里菲斯《世界之心》的电影海报附于旁侧。图像恢复了公共空间的历史现场,也使得当下的读者直接参与到晚清民国的技术性观视之中。它们不仅绘出了周瘦鹃的“魅影”,更纵横绘出印刷资本时代文字与技术共生的文化“魅影”。

如果不是专业研究者,《紫罗兰的魅影》的阅读过程可能并不愉快:密密匝匝的史料、繁复的理论以及内在胶着而外在独立的问题结构,以问题为中心而不是惯常的层层推进的阐释逻辑来书写一位作家及他所建构的文学文化图景,其实非常挑战接受者的思辨力。令人阅读愉快,陈建华“非不能也”,而是刻意不为。为避免以辞害意而有损“历史真实”,他隐藏起个人的好恶与褒贬,尽最大可能使用史料中的语言恢复历史现场。从语言技巧上看,这似乎为《紫罗兰的魅影》带来了很多滞碍,但是,陈建华治史的笔法与“匠心”恰在此处一现端倪:

我给自己一些规定,那就是从材料、观点到方法,这些故事应当是别人没有讲过的;更为紧要的是,我的故事也许会有戏剧性情节,是复杂多层次的,能使读者有兴味,被感动,但它们不是小说,是真实发生过的,让人在重新认识历史中得到启示。㊴

陈建华所说的“使读者有兴味,被感动”中所谓的“兴味”其实是历史叙事与学术写作的“别具匠心”,“历史脉络”此时显出分量和意义。如在本书第一章,为了呈现“思想、社会与文学背景”这个大主题,陈建华以周瘦鹃、茅盾揳入1920年代初的新旧文学之争,观照二人在革命与爱国、个人命运与生活态度上的差异,由此看到“通俗”文学与“新”文学在政治、文化、生活等方面的显著分歧,并由此牵出梁启超、郑振铎、胡适、旧小说、“五四”、南社、《礼拜六》、《晶报》、《小说月报》、《新青年》、《民国日报》、“共和教科书”、商业自由竞争、“新文学运动”“国语运动”“语言转向”等一系列时代关键词。在这样的思想脉络中,本书得以为我们呈现出多重“魅影”:从周瘦鹃的私人话语,到走向公共空间的紫罗兰,再到其小说、翻译、电影共同建构的晚清民国上海多元文学文化实践。

在追溯“历史真实”、还原历史现场的过程中,陈建华对历史方法的使用有所选择,并怀着极高的“警惕”。他认为,所谓的历史“脉络化”“其实是另一种一厢情愿……属想象的重构,主观的选择在起作用”,他为结合“跨际”与“历史”方法而呈现“历史真实”的必要性找到了必然的逻辑:

跨际研究既关注历史的多重脉络,不得不潜入多层次的丰富横截面,其间不同脉络犬牙交错,互相制约,因此在做这样的探讨时,主观会受到历史更强的约束,由是更能接近历史真实。㊵

对丰富性和多层次性展开得越复杂,便会越接近“历史真实”。而对周氏的历史书写越丰富,层次越多元,也便越容易看到“人性深处”,也即“文心”㊶。让周瘦鹃“在历史轮回中”复活,尽管“历史不可能完全复原”,但他回归“文心”的初心始终未曾遗失㊷。

三 “文心”的回归:通俗文学研究以感知形式与情感结构为内核的“文化”书写

作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另一支翅膀”㊸,经历了“两卷本”和“插图本”㊹,再到一百四十万字的《中国现代通俗文学与通俗文化互文研究(上、下)》(以下简称《互文研究》,江苏凤凰教育出版社2017年)的出版,中国近现代通俗文学研究启动了从文学史写作到文化研究转型的按钮。然而,学科内仍有许多基础性工作尚未完成,最为突出的莫过于“鸳鸯蝴蝶派”“礼拜六派”“民国旧派文学”等概念引起的困扰和争议,始终没有见到令人满意的辨析。尽管魏绍昌㊺、范伯群㊻、刘扬体㊼以及德国学者金佩尔(Denise Gimpel)㊽都为此作出过努力,但出发点多基于研究立场和认知需要,并未作本体性考察。在文学事实上,“鸳鸯蝴蝶派”与“礼拜六派”的确存在差异,这一历史悬案应该也必须得到解决。包天笑、周瘦鹃、陈小蝶、张恨水等人始终坚持自己非“鸳鸯蝴蝶派”,足以说明“鸳鸯蝴蝶派”这顶“帽子”㊾并不美丽,而他们的不认同,文坛上的“声名”倒还在其次,对“鸳鸯蝴蝶派”与“礼拜六派”的文学流派、创作特征、身份归属、地缘人脉、思想资源等问题的认知才是根本。“就像我们谈起创造社和文学研究会时,虽同属‘五四’新文学,但两者有很大差异”㊿,通俗文学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它们有着相对稳定的场域特色、流派特征和各自的文脉传承。

但由于不像新文学的文学社团和流派那样有着旗帜鲜明的纲领、“宣言”和口号,又以市场为指归,且是以自愿、自然而松散的方式生成的文学群落,使得“鸳鸯蝴蝶派”与“礼拜六派”之间虽有差异,更有着或显或隐的联系,因此,比起新文学同人特征鲜明的社团及流派,“鸳鸯蝴蝶派”与“礼拜六派”的关系更显缠杂。比如陈建华发现,周瘦鹃与包天笑虽有着明确的“私淑”关系,创作却又脱不了徐枕亚的“脂粉气”,而包天笑的写译均推崇白话,并在其所负责的《星期》杂志“小说杂谈”专栏中鲜明反对徐枕亚式的骈文,却“对刚兴起的新文学释出某种善意”[51]。这样的“复杂”,其实并不专属于周瘦鹃,《礼拜六》上的作家群落,也多与《玉梨魂》脱不了干系。如何澄清这样的“复杂”,难度立见。陈建华将二者纳入南社的思想脉络,通过翔实的史料梳理,从地缘人脉、哀情美学等角度分析指出,“二者同样具有革命与复古的渊源,徐枕亚的《小说丛报》是内向的,在自身传统里寻求突破,而王钝根的《礼拜六》则是外向的,倾向于改革与西化”。[52]比起郑逸梅在《民国旧派文艺期刊丛话》中对《小说丛报》和《礼拜六》两份刊物特征的模糊描述[53],本书的分析显然更为清晰、明确而果断。

对此类发现和分析,陈建华有自己的思考:

我把“解构披着历史外衣的政治和社会的神话”作为文学史研究的基本任务,并且相信历史研究的“关键所在,就是要区分确凿的事实与凭空虚构、区分基于证据及服从于证据的历史论述与那些空穴来风、信口开河式的历史论述”,希望能充分发挥“历史化”的优长,首先在处理“鸳鸯蝴蝶派”“礼拜六派”“旧派”“通俗”这些习语时,注意到它们之所以约定俗成的理由,而对于观念、话语、文学格套与审美形式的历史脉络化更是文学文化研究的必要途径。[54]

通俗小说保留了丰富多元的信息,在反映社会生活方面,描摹世相的深层肌理时,常常比“五四”新文学更深入。[55]然而,通俗小说在史学、传播学、民俗学、社会学等诸领域所具有的研究潜能,在大陆,迄今尚未获得足够的重视和充分的展开,这与国内通俗文学研究一直深陷“文学系”有直接关系,与海外“对通俗文学最好的研究往往是在历史学领域里面”[56]的情形大为不同。通俗文学究竟该怎样被统筹在“文学”研究的视域之内,又不因“文学”而窄化?对此,陈建华作出了努力,并取得了实质性的突破。

陈寅恪的《柳如是评传》是陈建华非常“珍爱的一部奇书”,以至于“去国时随身携带之”。[57]2005年,陈建华完成了《柳如是别传》研究札记的写作,在追溯及考辨《柳如是别传》之“奇”时,他敏锐看到“三端”:

一为新旧两重“痛史”,却“亦文亦史”,呈现“历史美学”之风格;二是既为柳如是立传,却掺入自传,即“成为己身之对镜写真也”……三是诠释意识一以贯之,即在“游戏”文体中自觉另辟诠释传统。[58]

在诗、史的模糊交界处,陈建华看到它实际牵涉“文本、文体方面的特点及其与文化思想脉络的联系和演变”,看到了文本的“开放性”,[59]以此勾勒出陈寅恪从“以诗证史”到“以史证诗”的诠释学取向。在历史方法与文学笔法的交汇处,陈建华体会到了“象外之意”:通过“跨际”,在历史的复杂性中回到“文心”。

在周瘦鹃与民国上海文学文化研究中,陈建华同样看到了全书的“文心”——身兼周氏个人气质、小说角色、上海城市流言乃至流行时尚于一身的“紫罗兰”。《紫罗兰的魅影》以五分之一的篇幅,以“紫罗兰”为中介,实践了以感知形式与情感结构为中心的文化书写:从“个人”“恋人”到“现象”,再到“婚恋”和“文化商品”,从作家气质到私人情感,再到公共空间的集体书写,文学与商品在这样的话语结构中不再牴牾,既与“名花美人”与抒情传统建立起勾连,“成为表现民族‘情感结构’的艺术形式”[60],又与民国中产阶级核心的家庭、都市生活的日常图景和美好未来的集体憧憬,以及上海租界特定的历史条件联系在一起。从历史大视野出发,寻找“以史证诗”的更多可能,为以周瘦鹃为代表的通俗文学研究寻找再次出发的方向。

与喜爱文学史叙事的文学研究和理论林立的文化研究皆不同,受宇文所安启发,陈建华喜欢以“文学与文化相结合,文学文本居核心地位,而拓展至文化的方方面面”[61]的方式描述中国文学。这种主体性的坚持,是出于以研究对象为认知中心的需要——文学“不能脱离文化整体……在文化脉络中更能揭示情感表现的复杂肌理和质地”[62];更出于对现代文学研究以“断裂”为主体的现代性思想方法的补充——“‘文学文化’更注重文人文化的连续性,这对于现代文学研究也是有关现代与传统的重要关系”[63],“文心”在此处得到了进一步诠释。而中国近现代通俗文学,恰恰在“连续性”的意义上,具有了从文学研究走向文化书写的无限可能。

如果说以范伯群引领的苏州大学三代学人以“互文研究”跨出了通俗文学向文化研究转型探索的脚步,陈建华则以三十余年对周瘦鹃和上海文学文化“不断地改写和重写”[64]应对了这一巨大挑战,不仅通过史料、理论与思想方法的“无所拘”实现了表象的“跨际”,更以语言、知识结构、理论体系、研究方法“为我所用”的深层“跨际”建构了“走出文学史”的“陈氏话语”,为中国近现代文学特别是通俗文学研究呈示了可能达到的高度。

结 语

研究路径和学术话语的选择,虽由研究对象所决定,但陈建华文人脾性似乎在本书中影响更著:“虽然各类文本交织成一个无形之网,我不想吊在一棵树上,在茂林中流连忘返,累了来到水边,坐看云起,在蒹葭苍苍中发呆。”[65]本书的笔触是学术的,灵魂却是文人的。问题与理论的“喧嚣”虽与晚清民国上海的“喧嚣”共同激活了历史现场,但问题意识的丰沛与情感的热烈,在结构全书的时候,也成为一把“双刃剑”——全书的结构,特别是各章中的各个小节之间,显出随性和散漫,为了以周瘦鹃之“一斑”窥上海文学文化特质之“全豹”,各章节内在的架构似乎更多以兴趣为内核——对于实现全书的系统性而言,这或许任性了些。如十六章“结语:上海世俗的百年沧桑”,借《繁花》来讨论“世俗精神的新世纪展望”,显示了陈建华从历史出发观照当下的情怀,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但作为全书的结语,似乎用笔过重,给人以逸出副题“1911—1949”之感。而余下两节“维多利亚连接:从周瘦鹃到张爱玲”“文学、新剧与电影的会合”如果作一调换,从结构和阅读的逻辑而言,或许会更为舒适。

此外,从出版装帧设计角度而言,本书大量珍贵图像的处理、文字的审定校读、纸张的选取以及从封面到内文版式的设计,其实留下了很多遗憾,这或许与当下学术评价、出版机制的限制,出版机构的成本核算要求以及编辑的专业水准脱不了干系。与之形成对照,北京大学出版社的“插图本系列”实可谓学术出版的标杆。2008年,在复旦大学中文系举办的“建构中国现代文学史多元共生新体系暨《中国现代通俗文学史(插图本)》学术研讨会”上,“插图本”责编高秀芹女士呼吁“少出书,出好书”,可谓以尊重学术出版规律为前提、以高品质学术出版为目的发出的肺腑之言,前者可视为对学人的忠告,而后者,实为对出版社学术生产的期待。在出版方面,《紫罗兰的魅影》实有很多工作有待改进。期待经过进一步的修订,日后从形式到内容,本书能够成为完璧。

注释:

①这一系列著作如王瑶的《中国新文学史稿》(开明书店1951年版)、北京大学1955级集体编著的《中国文学史(四)》(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年版)、复旦大学中文系现代文学组学生集体编著的《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册)》(上海文艺出版社1959年版)、复旦大学中文系1956级中国近代文学史编写小组著《中国近代文学史稿》(中华书局1960年版)、山东师范学院中文系编著《中国现代文学史(初稿)》(山东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李辉英的《中国现代文学史》(香港东亚书局1970年版)、刘心皇的《现代中国文学史话》(台湾正中书局1971年版)、司马长风的《中国新文学史》[(香港)昭明出版有限公司1975年版],等等。

②范伯群:《周瘦鹃论》,见范伯群主编《周瘦鹃全集》,文汇出版社2011年版,第2页。

③严家炎:《20世纪中国文学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年版。

④此处以王瑶先生的《中国新文学史稿》(开明书店1951年版)为起点。

⑤见Perry Link,“Introduction to Zhou Shou-juan’s ‘We Shall Meet Again’and Two Denunciations of This Type of Story” ,inRevolutionary Literature in China:An Anthology,eds,John Berminghausen and Ted Huters,(New York:M.E.Sharps,Inc.,1976).Perry Link在后来出版的Mandarin Ducks and Butterflies:Popular Fiction in Early Twentieth-century Chinese Cities(《鸳鸯蝴蝶派:20世纪早期中国城市流行小说》)(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1)是新时期以来最早的中国近现代通俗文学研究专著,但重在文化史和社会史分析,仅在提及马克·吐温小说的翻译及哀情小说时约略提到周瘦鹃作为翻译和编辑的贡献。

⑤王智毅:《鸳鸯蝴蝶派早期代表作家周瘦鹃》,《苏州大学学报》1985年第4期,第55~60、49页。

⑦1988年,范伯群先生的《周瘦鹃和〈礼拜六〉》(《苏州大学学报》1988年第1期,第78~84页)以发展的眼光在历史语境中对周瘦鹃的哀情小说、爱国小说、伦理小说以及《礼拜六》的编辑实践条分缕析,明确肯定周瘦鹃是“与‘五四’的时代精神有部分共同语言而又属于另一个流派——《礼拜六》派——的作家、翻译家和编辑家”,呼吁:“将他列入我们的近现代文学的史册之中!”1989年,范伯群先生独著《礼拜六的蝴蝶梦》(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年版),将上文略作修订,为周瘦鹃专设一节(后该文经修订,1994年收入《中国近现代通俗作家评传丛书(之四)》(南京出版社出版),与魏绍昌先生同于1989年写就的《我看鸳鸯蝴蝶派》[中华书局(香港)有限公司1990年版]中周氏“五虎将”之谓遥相呼应,周瘦鹃与包天笑被视为“鸳鸯蝴蝶派中的两座重镇”。1993年,王智毅先生主编的《周瘦鹃研究资料》由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该书在首次展示诸多珍贵历史照片的同时,也第一次撰写了周瘦鹃年谱,从生平事迹、文学活动、评论文章、著译及研究目录、笔名等方面全方位多角度呈现周瘦鹃,是周瘦鹃研究的第一部系统文献集成。1997年,刘扬体先生的《流变中的流派——“鸳鸯蝴蝶派”新论》(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7年版)一书,仅在“哀情小说”一节涉及周氏的哀情小说、伦理小说以及编辑经历等,较之前研究未见明显突破。2011年,范伯群先生主编的《周瘦鹃文集》由文汇出版社出版,在编撰文集的过程中,范伯群先生于2009年完成了三万余字的《周瘦鹃论》,以大量新发现史料系统评述周瘦鹃的生平、翻译、创作、文坛交往、观念、编辑活动等,并非常自信地为周瘦鹃的文学、文化成就全面做结:“在上海市民大众文坛上,周瘦鹃可说是最有代表性的作家。”“他的著、译颇有成就,特别是作为一位‘名编’,在民国期间,他几乎撑起了上海市民大众文坛的‘半爿天’。”

⑧据知网以“周瘦鹃”为主题词的统计,2002年开始,学界对周瘦鹃研究渐多,关注度迅速提升,研究的范畴、内容以及学者的分布地域都有所拓展。2002年前,有分量的周瘦鹃研究,以范伯群、刘扬体、汤哲声、王智毅等先生为主。2002年之后,刚欣、刘铁群、张曦以及台湾的潘少瑜等年轻一代学者进入周氏研究。2004年之后,复旦大学博枚将《紫罗兰》作为博士学位论文研究对象,而刘铁群《现代都市未成型时期的市民文学:〈礼拜六〉杂志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年版)、谢波《媒介与公共空间——〈申报·自由谈〉(周瘦鹃时期)研究》(江苏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禹玲《现代通俗作家译群代表人物研究》(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等均从不同角度展开了周氏文化实践的专题探讨。

⑨严家炎先生主编的《20世纪中国文学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年版)中,在“翻译小说的兴起与林纾译作的影响”以及“批判黑幕派、鸳鸯蝴蝶派与雅俗文学对峙的形成”两节,周瘦鹃“三分天下有其一”,虽然篇幅有限,却是中国现代文学史写作的历史性突破。

⑩熊月之先生主编的《上海通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十五卷中,有八卷本专写晚清民国时期的上海。

⑪张仲礼:《近代上海城市研究(1840—1949)》,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

⑫E.Perry Link Jr.Mandarin Ducks and Butterflies: Popular Fiction in Early Twentieth-Century Chinese Cities.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1.

⑬⑱李欧梵:《上海摩登—— 一种新都市文化在中国 1930—1945》,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321页。

⑭主要指范伯群先生主编及撰写的中国近现代通俗文学研究“三书”[《中国近现代通俗文学史》(江苏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2010年修订)、《(插图本)中国现代通俗文学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中国现代通俗文学与通俗文化互文研究》(江苏凤凰教育出版社2017年版)]。

⑮吴福辉:《都市漩流中的海派小说》,湖南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

⑯杨义:《京派海派综论(图志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版。

⑰以上海古籍出版社于2004年出版的由海外汉学学者如[美]卢汉超、[法]安克强、[日]小浜正子、[美]顾德曼(Bryna Goodman)、[美]魏斐德(Frederic Wakeman)等人主撰的十一卷本“上海史研究译丛”为代表,该译丛以翔实细腻的史料,对晚清民国上海的社会生活中的“众生”如道台、警察、妓女、苏北人、企业家、外国人、歹士,以及上海的日常生活、区域网络和认同、日本知识人的“近代体验”等,为我们绘制了迄今为止上海学研究中不可多得的景观。

⑲㉒㊲㊿[51][52][54][60]陈建华:《紫罗兰的魅影:周瘦鹃与上海文学文化,1911—1949》,上海文艺出版社2019年版,第30、3、9、344、345、334、1、316页。

⑳在陈建华《古今与跨界》(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革命”的现代性:中国革命话语考论》(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革命与形式:茅盾早期小说的现代性展开,1927—1930》(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等书中,系统查察了“革命”“专制”“现代性”等概念的内涵及其衍变,其中“革命”的考察是重点。

㉑㉔㉕㊴[61][62][63]陈建华:《凌波微语——双语书写甘苦谈》,陈建华:《凌波微语》,商务印书馆2018年版,第281、282、282、288、289、289、289页。

㉓张爱玲:《自己的文章》,金宏达、于青编:《张爱玲文集(全本)》,安徽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790页。

㉖2013年陈建华出版的《古今与跨界——中国文学文化研究》(复旦大学出版社)一书从“明代文学”“‘革命’话语与翻译理论”“文学都市与报刊文化”“新闻传播与文化政治”“文学与视像现代性”“语言、诗学与诠释学”六个方面,收集了他的18篇论文。陈建华称“藉以反映笔者近年来的研究兴趣”,并详细解释道:“所谓古今,其实视域未逸出中国,跨界也是立足于文学,以语言诠释学为基础,与文学以外的研究领域寻找对话的可能,其间含有把文化视为人类整体的意思,零零碎碎仿佛在从事一种文化史的建构。”如果说在《古今与跨界——中国文学文化研究》中,陈建华以“古今”与“跨界”进行文化研究的探索还零散呈现在各个专题中,到《紫罗兰的魅影》的写作,这一研究思想得到了全方位的实现。

㉗㉚㊵㊶陈建华:《在历史的复杂性中探究“文心”》,《凌波微语——双语书写甘苦谈》,商务印书馆2018年版,第240、247、248、247页。

㉘马勤勤:《都市、共和与日常——评陈建华对周瘦鹃与民国上海文学文化的想象重构》,《现代中文学刊》2020年第3期。

㉙事实上,进入21世纪以后,海外中国学研究已悄然转向,在西方学者眼中,“中国”是一个怎样的“他者”,中国研究应该在怎样的前提、背景和视角中提出问题,如何理解“中国”,怎样言说……相较于以往的“西方中心主义”,这些问题,在以卜正民先生为代表的部分海外中国学研究者那里,已经作出了明显的反省和调整。

㉛Walter T.K.Nugent:Creative History:An Introduction to Historical Study.Philadelphia & New York: J.B.Lippincott Company,1967,p.80。转引自李剑鸣《历史学家的修养和技艺》,上海三联书店2007年版,第248页。

㉜这些报刊分别是《申报》《文学旬刊》《半月》《小说大观》《女子世界》《中华小说界》《小说月报》《妇女时报》《新青年》《万象》《电影杂志》《小说时报》《进步杂志》《晶报》《余兴》《河南》《礼拜六》《社会之花》《创造季刊》《紫兰花片》《民报》《民国日报》《最小》《独立评论》《晨光》《国粹学报》《紫罗兰》《香艳杂志》《上海画报》《新小说》《新潮》《中华妇女界》《眉语》《红玫瑰》《小说林》《晨报副刊》《新闻报》《浙江潮》《妇女杂志》《星期》《大中华杂志》《东方杂志》《中外小说林》《游戏杂志》《春声》《礼拜六周刊》《吉普》《海风》《教育世界》《留美学生季报》《教会新报》《瀛寰琐记》《国闻报》《快活》《良友》《莺花杂志》《新世界》《每周评论》《乐观》《自修》《永安月刊》《游戏世界》《礼拜六·工商新闻》《旅行杂志》《新家庭》,计65种。

㉝陈新民先生为华东师范大学陈子善先生的父亲、周吟萍女士的侄女婿。

㉞“觅照”过程的种种机缘巧合,早已成为陈建华与子善先生之间的传奇因缘,在不同场合得到反复讲述,本文不再赘述。

㉟这还不包括因成本核算、编辑意图等各种原因出版时被拿掉的图像,比如陈新民先生的照片,尽管作者几经努力,终未出现在最后出版的书稿中。

㊱如杨义先生的《中国新文学图志》(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范伯群先生的《中国现代通俗文学史(插图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陈平原先生的《左图右史与西学东渐:晚清画报研究》[三联书店(香港)有限公司2008年版]、吴福辉先生的《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插图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等等。

㊳按,应为“四马路影戏之喧哗”,书中图题为“四马路影戏之喧嚣”,此处以《紫罗兰的魅影》所录为据。

㊷陈建华在《在历史的复杂性中探究“文心”》中称:“我是文学史出身,至今仍在文学和历史的车道上,时偏而不离的。”《凌波微语——双语书写甘苦谈》,商务印书馆2018年版,第247页。

㊸艾煊:《找回另一只翅膀》,《丛莽林中独语 散文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60~63页。

㊹徐斯年:《怀念范伯群先生——兼谈范伯群先生的中国通俗文学研究》,《苏州教育学院学报》2018年第4期,第34~41页。

㊺详见魏绍昌《鸳鸯蝴蝶派研究资料》(上、下),上海文艺出版社1962年版;《我看鸳鸯蝴蝶派》,台湾商务印书馆1992年出版;《鸳鸯蝴蝶派·礼拜六小说》,春风文艺出版社1997出版。

㊻详见范伯群《礼拜六的蝴蝶梦》,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年版;《中国近现代通俗作家评传丛书》(12册),南京出版社1994年版;等等。

㊼刘扬体:《流变中的流派——“鸳鸯蝴蝶派”新论》,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7年出版。

㊽Denise Gimpel.“A Neglected Medium: The Literary Journal and the Case of The Short Story Magazine (Xiaoshuo yuebao),1910-1914.”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and Culture,Vol.11,No.2(Fall 1999): 53-106.

㊾ 语出魏绍昌先生在《我看鸳鸯蝴蝶派》[中华书局(香港)有限公司1990年版]中的《美丽的帽子》。

[53]陈建华在脚注中称郑逸梅在《民国旧派文艺期刊丛话》中“对《小说丛报》《礼拜六》等看作‘旧派’中不同派别”,事实上郑逸梅并没有明确指出二者所属“派别”,只是对二者的基本特征有所交代:称《礼拜六》“无非供一般社会人士作休闲遣兴之需”,体裁“兼收并蓄,以哀情及社会性质者居多数。大部分是文言,也有白话的。译作以长篇或中篇为多……”《小说丛报》“是鸳鸯蝴蝶派的大本营”,“近人号余等为鸳鸯蝴蝶派,只因爱作对句故,须知尔时能为诗赋者伙,能为诗赋,能作四六文……借此以泄其愤,以遣其愁,当亦为世人所许,不敢侈言倡导也”。见郑逸梅《民国旧派文艺期刊丛话》,《郑逸梅文集》第6卷,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409~417页。

[55]夏志清先生认为,在讨论旧小说时,夏济安有“两种不同倾向批评家的态度:一方面以艺术论艺术,他觉得一大半旧小说实在要不得;它们在文字上,在结构上,在故事内容上够不上novel的尊严,只好算是romance;另一方面,他以历史家、心理学家、社会学家的眼光看这些故事,却对它们异常感兴趣”(夏济安:《夏济安选集》,辽宁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217页)。而且夏济安将“礼拜六派小说”与老舍小说比较后,称“礼拜六派”比较“subtle(精致)与dramatic(戏剧性),不像老舍那样,又是铁啦,又是石啦,乱比喻一阵,结果我们读者只看见他在卖弄文字,(也不是顶好的文字)并不得到什么比旧小说更深刻的印象。……”(见上书,第228页)夏志清将之总结为“济安认为清末小说和民国以来的‘礼拜六’派小说艺术成就可能比新小说高,可惜不被人注意”(见上书,第218页)。王德威先生也有相似看法,在《被压抑的现代性》中他认为:“借着阅读与写作小说,有限的知识人口虚拟家国过去及未来的种种——而非一种——版图,放肆个人欲望的多重出路。比起‘五四’之后日趋窄化的‘感时忧国’正统,晚清毋宁揭示了更复杂的可能。”见王德威《被压抑的现代性——晚清小说新论》,宋伟杰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

[56]葛兆光:《思想史研究课堂讲录初编 视野·角度与方法》(增订版),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9年版,第24页。

[57]陈建华:《文心飞翔,阴晴圆缺》,《雕龙与火鸟》,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304页。

[58][59]陈建华:《从“以诗证史”到“以史证诗”——读陈寅恪〈柳如是别传〉札记》,《古今与跨界——中国文学文化研究》,复旦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336、324页。

[64][65]陈建华:《自序》,《紫罗兰的魅影:周瘦鹃与上海文学文化,1911—1949》,上海文艺出版社2019年版,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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