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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蔽青年的实在建构
——一个基于知识社会学现象学传统的经验分析

2021-04-14刘拥华

当代青年研究 2021年1期
关键词:失业社会化群体

怀 博 刘拥华

(华东师范大学社会发展学院)

一、隐蔽青年现象的社会背景及研究方法概述

新失业群体是社会结构转型过程中催生出的有别于传统意义上的失业群体。新失业群体没有国有或集体企业工作经历,因此被排除于扶助下岗失业人员的社会保障政策;这一群体往往呈现出年轻化的趋势,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在40岁以下,多为独生子女一代;在工作经历方面,新失业群体普遍处于一种“准就业”状态。所谓“准就业”,主要是强调两方面内容,一是受访者较为频繁地处于就业、失业的转换状态,二是由此造成的受访者本身对劳动状态的模糊认知[1]。概言之,所谓新失业群体即是指那些无稳定工作、不参加学校教育或就业培训、基本没有正当收入来源的年轻一代失业群体。目前,针对新失业群体的研究又可以将该群体进一步细分为诸如啃老族、校漂族、隐蔽青年等类别,这些亚类实质上是新失业群体的不同表现形式,并且常常互相重叠和转换。在这其中,越来越多的城市隐蔽青年的出现引起了笔者的深度关注。隐蔽青年又称蛰居族,指的是失学、失业的青少年, 终日躲在家中, 长期处于“隐居”状态,甚少与人交谈, 日以继夜地与网络为伴, 并与学校、社区、工作、朋辈逐渐隔离, 对现实生活缺乏信心。[2]

(一)就业结构转型

新失业群体问题并不是中国社会所特有的问题。事实上,随着国际经济形势的一体化和市场经济在全球范围内的深入发展,日本、欧美以及拉美国家都不同程度地被新失业群体问题所困扰。最典型的例子是日本,在进入21 世纪后,日本啃老族人数在2001—2013 年的13 年间长期处于60 多万人的高位状态。虽然在各界的努力下,从2014 年起啃老人数有所减少,但一直保持在55 万人以上的状态。[3]新失业群体的出现首先是一个社会结构性问题,突出表现为就业结构失调。随着我国产业结构转型的不断深化,许多企业面临自身的发展困境,对社会新增劳动力的吸纳能力大大减弱,甚至反向输出冗余的劳动力资源。与此同时,城市化进程的加速促使大量农村劳动力涌向城市就业市场,挤占本已紧张的就业岗位。两股趋势同时作用于就业市场,使得许多教育资本匮乏、技术积累不足以及社会资本缺失的人群在这种就业竞争压力下被迫走向失业。[4]

(二)失业亚文化的兴起

正如吕鹏所指出的那样:“真正要使这些社会结构性因素发挥作用,还必须有一个‘新失业群体’自身对这些因素进行感知和体验, 并把它们内化为自身行动的‘惯习’的复杂过程。”[5]必须看到,新失业群体中的一部分人既是由于社会结构尤其是产业升级、就业市场的转型而被迫失业,也常常是由于观念认知上的改变而主动放弃就业。现代社会中成功学理念以及个体主义思潮的泛滥将个体的人生预期抬高到一个非常夸张的程度,而于此同时社会结构和社会阶层的日趋固化又使个体向上流动的机会变得越来越稀少。许多人出于对失败的恐惧和社会文化压力的驱使而不得不争取一般意义上的成功,但前景的不确定性又使他们对未来感到焦虑,劳动退出就是相当数量的失意个体对这个时代的主流成功文化的抵制和隐晦反抗。大量劳动退出的个体如果只是自我隔离便不过是一个个孤立的原子,但网络时代给了失意个体自我表达的空间,大量有着共同人生经历的劳动退出个体在网络上抒发自己对人生境遇的调侃和不满,进而形成了诸如丧文化、佛系青年等流行的亚文化现象。在社会生产力达到一定水平、物质条件比较丰富的情况下,就业不再是一种具有逼迫性的人生选项时,失业也正在成为失意人群的一种备选项。

(三)社会管理部门的忽视

与越来越普遍的城市隐蔽青年现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研究领域和社会管理部门对这一群体的忽视,相关学科并未对隐蔽青年问题引起足够的重视,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隐蔽青年并未像青少年犯罪那样对社会公共秩序造成过直接的破坏,因而很少能够直接进入公众的视野。然而,随着我国老龄化社会的到来,这一群体的隐蔽生活越发蔓延的趋势对生育、养老、就业等各个领域都将产生深远的影响,可能引发某些难以预料的社会问题,因此对隐蔽青年现象的系统性分析研究和社会政策的制定已迫在眉睫。

笔者锁定了三个个案,以参与观察和深度访谈的形式对其进行研究。为保护被研究者的隐私,我们采取了匿名化处理。个案一的主人公小何是笔者的初中同学,毕业于一所民办本科的物流专业。大学毕业后,小何从事过三份工作,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乏味的工作内容和低微的收入与理想中的状态有着巨大的落差,生活的热情也渐渐地被消磨。三份工作小何都只是蜻蜓点水般地做了几个月就悄然离职。在由于搬家辞去第三份工作以后,小何开始了至今长达五年的宅居生活。最初,小何仍然试图找下一份工作,但对于薪资和工作环境的较高要求和自身能力的不匹配使他的求职愿望落了空,逐渐地,小何不再关注就业市场的动态,一心宅居家中足不出户,成了一位隐蔽青年。个案二的主人公小郑是笔者的近邻,目前已经考上了研究生,在之前备考的一年半时间中处于蛰居的生活状态。在决定考研之前,小郑在本地的燃气公司任职,据他自述,两年的职业生涯让他看不到未来和希望,并且由于自身性格等原因,与办公室同事相处不甚融洽,急于摆脱现状的他不顾家人反对,毅然辞去工作回家专心复习备考,度过了一段用他本人的话说“漫长且煎熬的”隐蔽生活。个案三的主人公小任是笔者在社区篮球场结识的一位球友,由于经常在球场上相遇,逐渐与对方建立了熟悉感与信任感,对小任的访谈也是采取的在球场上的非结构式访谈。小任脱离工作岗位已经超过两年,小任希望能够谋求一份稳定的工作,他不断地向当地的热电厂投简历,但一直以来没有任何回应。

通过对三个案例的深入分析和挖掘,结合理解社会学的研究范式,我们发现知识社会学的现象学传统中关于现实的理论表述能够对隐蔽青年现象给予较好的说明和解释。我们力图揭示隐蔽青年的现实所具有的一些特性以及相应的建构方式,以期达到辨认、理解和解释隐蔽个体的社会行动和社会选择的因果性联系。

二、隐蔽青年的实在特性及建构方式

(一)日常生活世界的意识张力向有限意义域转移

有限意义域有着限定好的意义与经验模式,在某一特定的有限意义域内,全部经验之间具有一致性和兼容性,因此形成一种特殊的认识风格;只有通过一种“跳跃”,我们才能实现从一个有限意义域向另一个有限意义域的过渡,并且这种跳跃“不过是在我们的意识张力中发生的一种根本修正,这种修正根植于一种不同的注意生活之中”[6]。我们所熟悉的宗教、艺术和游戏等领域都属于典型的有限意义域。

我们所经历的日常生活实在以其最具压迫性的方式施加在个体的意识之上,在日常生活实在中的个体必须全情投入,并且将对这一实在的真实性等本体论问题悬而不论(因而又称为“至尊现实”),“此时此地”构成了个体关于日常生活实在的注意力的焦点所在。我们所说的一般意义上的生活在社会中的个体,正是以日常生活实在为注意焦点的个体,我们所谓的衣食住行、生产工作以及各种实践活动均是以日常生活实在为基底而铺陈开来的,各类有限意义域只不过作为一种附属的、次要的、具有可替代性的辅助性实在而存在。

我们发现,这样一种关于实在的主次关系在隐蔽青年个体那里则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在个案一中,笔者曾有机会多次走进小何的家中进行深入观察,我们发现小何书房中的书架上满满陈列着各式各样的武侠小说,从金庸古龙到梁羽生,再到网络时代的玄幻题材小说一应俱全,最近几年,小何又迷上了官场小说,不管到哪,在交谈或做事的间隙小何都会拿起手机阅读。“我现在只相信钱和权力”是小何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相应的,小何每天花费大量的时间观看武侠题材的影视剧、日本动漫和网剧,神游其中不亦乐乎。个案三中的小任对于日常生活实在的微弱注意仅仅系于所投递的简历是否有回音,而并不关注目标实现的效率问题以及目标本身的可行性问题:“我跟父母住在一起,我跟他们说了,我就是在等企业的回复,我只想去电厂工作,其他地方去了也干不长,都是浪费时间。电厂设备维护这样的工作很适合我。”小任将大量的精力投入到网络游戏和手机游戏之中,他说:“每天睡到中午十一点多起来,吃个午饭,然后上网浏览浏览,到下午三四点来球场这边打球,再回去吃晚饭,然后打游戏打到凌晨三四点的样子,习惯了,有时候打不动球就窝在家里刷刷副本看看剧什么的。”与小何和小任不同的是,个案二的主人公小郑则将其注意生活转移到了历史学领域:“我从小就喜欢历史,后来工作一有时间也是看历史方面的书,自从决定考研之后我基本上一心扑在看书上,每天花在看书上的时间超过10个小时,因为也没有什么社交,除了看书也没有别的选择,真的就是背水一战。”

在隐蔽个体那里,对于日常生活实在的注意呈现出一种萎缩的状态,其注意生活向某些有限意义域转移。值得注意的是,不同隐蔽个体所转向的有限意义域的类型是千差万别的,这些类型与个体的兴趣、个性和知识结构等条件相关,并且影响乃至决定着个体在未来脱离隐蔽状态的可能。

(二)整体性自我的消解

在知识社会学的现象学传统中,实在与自我呈现出一种耦合的关系,个体在实在中获得自我的表象,而自我又是实在感的基本内容。不同于心理学意义上的简单的自我意识,现象学理论传统中的自我有着更为复杂和深刻的内涵。符号互动论的早期奠基者米德曾指出,“心灵是在社会过程中,在社会相互作用这个经验母体中产生出来的”[7],而自我也并非个体与生俱来的属性,它同样来自社会活动和社会经验。米德认为,自我具体表现为“主我”与“客我”之间以对话方式呈现的内在互动;其中,“主我”指的是自我意识中具有独立性和创造性的那部分,它对外部的社会性特征加以辨别并作出反应,而“客我”则是指社会性的自我,它通过在不同的情境中概化他人的方式确认自己,以达到社会世界对它的要求和期待。对于生活在日常生活世界的个体来说,日常生活实在意味着一种特殊的经验一个人的自我的形式,这种自我是作为整体自我的工作自我。舒茨指出,这种整体自我“从内部经验它的身体运动;它生活在回忆和反思所无法接近的那些相关的、从本质上看实际存在的经验之中……只有这种工作的自我,才能通过现在进行时态经验所有这一切”[8],概言之,在舒茨那里,只有米德称之为“主我”的自我才能实现自我的整体性和统一性,客我作为部分自我只能从对经验的反思性回顾中显现出来,是一种现在完成时态的反思态度的产物。我们可以看到,作为统一体的整体自我必须是在以生动的现在为特征的社会互动、特别是面对面交往中才能建立的,而这种整体自我的活生生的日常经验又为社会性自我的建构和维持提供着源源不断的持久动力。

我们发现,三个研究案例中的隐蔽个体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社会化衰退情况。小郑表示:“一年多以来我一门心思扑在看书复习上,几乎没有和别人有过正常的交流,现在我虽然成功考取了研究生,却感觉自己有点和社会脱节了,很多时候感觉自己不太敢和人交流,可能有点社交恐惧症的样子。”而小何与小任也都表示现在社交对他们来说是一件避之唯恐不及的事。因为个人私交的缘故,笔者对小何的生命历程有着更为深入的了解。在外人看来,小何似乎有一个幸福的童年。小学时代的他年年被评为三好学生,墙上贴满了花花绿绿的奖状;他是位象棋高手,在学校举办的象棋比赛中夺得过全校第二的成绩;他拥有各式各样的玩具,对动漫世界了如指掌。但这样一个优秀的孩子却在中学时代发生了逆转,他开始沉迷于网络游戏,为了凑钱去网吧上网,他甚至把父母给他的午饭钱省下,并因此得了胃病;他开始接触黄色录像,并因此常常显得精神萎靡;他的学习成绩急转直下,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地考上了全市排名倒数的高中。

(三)次级社会化障碍

个体社会化的实现离不开日常生活世界中生动的社会互动,特别是在与重要他人的交谈过程中,社会的客观现实在个体那里得到确认和维护。所谓社会化,是指人们在社会中生活,必须经历从单纯的生物个体逐渐发展成为合格的社会成员的社会化过程。在这一过程中,人们既要学习和了解自己在所属群体中担当的角色,同时,还要领悟并遵从各种群体和社会对自己的角色期待,学会顺利地完成角色义务,扮演好各种社会角色。[9]社会化又可细分为不同的类别,最主要的社会化类型是初级社会化和次级社会化。不同于初级社会化在个体儿时所发挥的学习和内化社会的信仰、价值、规范和社会角色的作用,次级社会化则是指对基于劳动分工和相应的知识分配为基础的制度性学习和内化,是已经完成初级社会化的社会人进一步角色化、分工化的过程。从总体上看,社会化即是客观现实与主观现实动态对接的过程,随着个体生命历程的延续,主客观现实之间存在着错位、矛盾和失调的可能,并由此产生个体与社会之间的角色冲突和文化冲突,因此社会化并不是一个一劳永逸的过程,主客观现实之间的对称“必须总是实际地被生产和再生产出来”[10],换句话说,个人与客观社会世界之间的关系就像一个持续地寻求平衡的行为。

隐蔽青年由于没有收入来源,故而无法摆脱在经济上依赖父母的局面,啃老是该群体最为显著的特征;由于不参加工作和社会活动,导致社会角色身份的重大缺失,这是该群体的另一大特征,进而导致难以开展正常的人际交往和社会互动。经济依赖与社会主流价值观对于成年个体的文化要求是相悖的。在主流文化规范中,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他具备了独立生存、获取经济来源的能力。隐蔽个体由于无法自食其力,在面对社会交往时便极易产生一种自我羞愧感,在心理上引起极大的压抑和不适感。与此同时,社会角色身份为社会中的个体指明了他的社会位置、他的义务与权利、他的行为准则,对于个体健全人格的形成极为重要。隐蔽个体由于社会角色身份的空白而丧失了其社会交往的正当性,走出去社交因而变得举步维艰。经济依赖和身份缺失这两者的综合作用既是个体选择“隐蔽”的重要原因,也是个体选择隐蔽所引发的不良后果,并最终导致次级社会化的失败。在次级社会化失败的背后,个体的“隐蔽”选择所折射的是一个社会排斥的过程。所谓社会排斥,是指某些个人、家庭或社群缺乏机会参与一些社会普遍认同的社会活动, 被边缘化或隔离的系统性过程[11]。由于经济依赖和角色身份缺失,隐蔽个体被社会大众视为“不正常”的人,而这种“不正常”往往又被隐蔽个体所强烈地自我认同,一种自我排斥的心理机制可能是:由最初的焦虑、愤慨逐渐转变为对自我无能的认同感,进而引发习得性无助,为了避免来自社会的压力和排斥,隐蔽个体选择将自我隔离在社会群体之外,最终彻底放弃改变现状的努力。

个体的现实世界如何被建构起来与个体如何接受社会化是一枚硬币的两面,个体的社会化程度取决于其将社会客观现实内化为自身意义世界的一致性和持续性,而建立一个与社会共同体相协调的主观现实世界则是社会化的出发点和目的所在。主观现实必须与社会定义的客观现实保持持续的互动,从而适时对现有认知进行修正,语言的交流是最为重要的维护、修正和重建主观现实的工具。卢克曼极为深刻地指出,定义世界的语言常常以隐性的方式在日常生活会话中确认着关于世界的主观现实,那些看似随意的交谈实际上有着生成现实的能力,“交谈就是在个人生活的面对面情境中把语言实现现实的能力具体展现出来,在交谈中,语言的客观化产物变成了个人意识中的客体”[12]。概言之,我们通过日常的语言交谈对现实世界进行着不断的确证和再生产,语言实现了世界。隐蔽青年现实建构过程中最大的难题就在于语言交流的持续性被中断,其主观现实的建构基于一些拟像技术、文字、游戏画面等之上,而语言建构现实的关键要素恰恰在于直接的面对面互动经验。媒介化社会的逐步形成更是使得其创造出的世界具有极其脆弱和虚幻的特性,“浸泡在虚拟环境中, 其社会化从传统意义的‘与真实世界的互动’让渡于‘与虚拟世界的互动’, 可能慢慢内化的是虚拟环境中的行为规范和行为模式, 认同的是虚拟环境中的文化”[13]。

(四)意义危机

归根结底,实在是一个关于意义的世界。在现象学传统中,意义世界意味着个体生活于其中的实在表现为一种井井有条的合乎理性的结构序列。人生中的大好青春时光在隐蔽生活中度过,使得关于人生价值的思考成为一个迫切需要澄清的问题,这不仅关乎隐蔽个体能否心安理得地泰然接受这一生活现状,也关乎未来的预期构成和出路。从社会行动的角度来看,隐蔽生活尽管时间跨度往往长达数年甚至数十年,但归根结底是个体在某些重要时间节点所做出的带有选择意义的社会行动的后果,不管这一后果是可企及的还是不可企及的。知识社会学的现象学传统对于社会世界特别是社会行动的意义给予过重要的论述。舒茨在综合了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指出:“意义的问题就是时间的问题……是指‘内在的时间意识’,对自身生命流程的意识。”[14]所谓内在的时间意识,是一种非空间化的个体异质的时间,人们在各自的生命体验中通过持存和再造与过往联系起来,并通过各种预期与未来相关联。在现象学社会学传统中,社会行动的意义只有在以一种未来完成时态的反思模式下才能得以建立,“有意义性只能赋予给一个过去的体验,该体验对于回顾性的目光而言是已完成而且消失的……只有已完成的体验才是富有意义的体验,正在被经历的体验则不然”[15]。从这种现象学社会学的视角出发,理解隐蔽个体的意义危机就应当聚焦在隐蔽行动者如何看待和解释自身的隐蔽生活经历,并将其整合为一个自洽的正当化的人生体验的过程。

面对意义危机,三个个案的被访者分别采取了三种不同的应对策略,我们将其归纳为回避、建构和虚无化。所谓回避,是指个体通过将其日常注意力完全投入到某种活动中而规避对意义问题的思考,这种活动往往是由某个有限意义域所承担。个案一中的小何便是依靠沉浸于网络游戏和网络小说来实现这一策略的。在当今信息时代,网络以其覆盖性和可得性能够实现对个体生活的全包围,隐蔽个体因而可以借此轻而易举地回避日常生活抛出的意义难题。个案二中的小郑则采取建构的策略,将一年多以来的隐蔽生活塑造为一个为了考取研究生而做出的牺牲和机会成本:“能够读研究生,这些痛苦的经历都变得很有价值,这是我必须付出的代价。虽然有过很多次我怀疑这到底是不是值得,也因为结果的不确定而感到恐惧,但是现在尘埃落定,我想这段时光没有白费。”通过建构的方式,隐蔽生活就这样围绕着考研的目标而被整合为一个充满意义的人生体验。个案三中的小任采用的则是虚无化的应对策略。所谓虚无化,即是指将人生意义虚无主义化。采取这种策略的个体并不回避意义危机的问题,他们通常对此有过较为深入的思考,因为某些原因,最终得出一个“人生本无意义”的虚无主义式答案,通过对人生意义的虚无化处理:既然作为总体的生命历程注定是无意义的,那么短短数年的隐蔽生活又算得了什么呢?隐蔽生活的意义危机便由此得到解决。这一策略的逻辑在小任的反馈中可以得到理解:“人生本来就是毫无意义的,大家看似忙忙碌碌的,实际上只是为忙而忙罢了,我在家玩玩游戏上上网,活得也逍遥自在,又没碍着谁,人家凭什么来质疑我?他们觉得自己很成功很了不起,在我看来也挺悲哀。我只想过得舒服点,找工作也是这个原则,太累的不想干。”

三个案例中的隐蔽个体对意义危机的应对策略也许并不能涵盖所有的类目,但却具有一定的典型性和代表性。不仅是隐蔽青年,实际上现代社会中的各类群体都或多或少被意义问题所困扰。意义范畴所包涵为动机、情感、目的等要素决定着主体能动性的施展,对于理解社会行动是至关重要的。

三、针对隐蔽青年现象的解决对策

(一)提供隐蔽个体的互助和沟通场域

知识社会学的实在理论视角富有洞见地指出了语言交流在个体社会化、特别是次级社会化中的所发挥的重要作用。维护、修正乃至重建隐蔽青年主观现实的最迫切任务是将隐蔽个体重新拉回到日常生活世界的语言互动活动之中。而考虑到隐蔽青年长期被社会排斥所产生的自卑感和刻意回避他人的倾向,建立一个由同样人生境遇背景的隐蔽青年构成的类似互助小组的社交场域将极大地改善隐蔽青年自我封闭的现状。通常情况下,这种隐蔽青年互助小组可采取不同的组织模式,既可以由最初互不相识的隐蔽个体自由互动而发展成为体验型自主小组,也可以以某个特定的任务或目标为导向,以任务小组的形式建立结构式小组,在完成任务和解决问题的过程中重新唤起成员间相互协作的社会性本能。为隐蔽青年提供互助和沟通场域的核心要义在于为隐蔽个体提供一个共同在场的空间,引导原本隔绝于语言符号交流之外的个体参与自助与互助的过程,在向其他个体提供援助的同时个体本身也得以在语言交流的滋养中恢复社会化的生机和活力。

(二)对隐蔽个体的家庭援助

隐蔽青年所在的家庭往往存在很大的交流障碍和代际隔阂,而隐蔽青年所能接触的人往往又仅限于其双亲,在本应该最亲密和信赖的人之间却没有情绪上的共鸣和对彼此观念认知的理解,使得隐蔽青年在面对整体性自我消解的危机时无法得到相应的支持和依靠。因此,对隐蔽个体家庭成员的援助就显得必不可少。将隐蔽个体和其家庭成员集中到能够提供居住设施的福利机构中以开展居住型援助的系统性流程虽然能够减轻照顾者的压力,但实施成本昂贵,且不能保证效果。以我国现有的社区服务供给能力来看,对隐蔽个体的家人提供有关沟通意识和沟通技巧的咨询和辅导则更为可行。正如知识社会学的现象学传统所指出的那样,重要他人、日常交谈和可信结构是社会发展出的用于维护现实的基本手段,以保证个体主观现实与客观现实之间的平衡。重要他人是社会化过程中的关键要素,个体对他们有着充分的情感依赖和信任,作为隐蔽青年的家庭成员,他们传递着有关这个世界的确定性认识,加强其沟通意识以打破代际藩篱,提高其沟通技巧以融洽家庭氛围,是促进隐蔽青年走出人际孤岛和自我隔绝状态的重要途径。

(三)职业技能培训与心理疏导

职业是现代人最重要的身份认同来源之一,不参加工作的隐蔽青年在社会角色身份上处于真空状态,并且由于没有收入来源而无法摆脱在经济上依赖家人的局面,失业的这两种后果相叠加将隐蔽青年牢牢地禁锢在封闭的牢笼中。因此,对隐蔽青年的职业技能培训和职业规划就显得尤为重要。一方面,由于大部分隐蔽青年对现实生活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故而应该着力调整隐蔽青年不合理的职业预期,在充分全面了解当前社会就业市场现状的前提下,重新规划安排职业方向的选择;另一方面,应该使隐蔽青年从自身的兴趣和知识储备状况出发,选择能够带来更高收获感和成就感的职业技能培训项目,以便更有效地融入到社会生产实践当中去。在职业技能培训的同时也应注意对隐蔽个体给予相关的心理辅导,及时发现隐蔽个体可能存在的精神心理症候。大部分隐蔽青年或多或少都存在一定程度上的社交恐惧症或更为隐晦的心理症结,只有在解决了长期潜伏于隐蔽青年内心深处的心理阴影和困扰之后,才有可能使其聚焦于职业技能的提升和学习过程。

新失业群体特别是个体的隐蔽蛰居现象所引发的社会问题已经初露端倪。相关机构估算当前日本社会约有超过一百万的隐蔽蛰居人群;而在中国,这一数据尚未得到精确统计。有学者提出,中国应该以日本为鉴。我们认为,新失业群体现象是社会结构转型调整和社会价值心态转变共同作用的结果,其所产生的社会效应可能会在一个较长的历史潜伏期后爆发出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本文的研究只是一个探索性的尝试。我们试图采用知识社会学现象学传统的理论视角来透视隐蔽青年现象,是因为该理论范式所具有的对生活于意义之网中的能动个体的实在世界的洞察力,使得它能很好地应用于隐蔽青年现象的分析,特别是理解隐蔽个体的行动逻辑和背后的意义世界。隐蔽青年现象必须得到学界和政府有关部门的重视,以期建立一套对隐蔽青年本身及其所在家庭成员提供社会援助的有效机制,为社会的长治久安筑牢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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