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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时期五四运动研究的海外视角
——以留美生博士论文为中心的考察

2021-04-14张连义

当代青年研究 2021年1期
关键词:五四运动运动研究

张连义 苏 进

(山东工商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 烟台工程职业技术学院)

近代以来,中国社会运动风起云涌,五四运动、非基运动、五卅运动、一二九运动接连兴起,参与规模越来越大,民族危机感越来越强,口号目标亦越来越激进。其中,五四运动作为中国现代史的开端,受到学界长久以来的重视。五四运动(广义而言涵盖了新文化运动)不仅属于社会运动事件,也是观念变更、文化论争,既代表了民众意识的觉醒,也是新旧思想的决裂和思想进步的引擎。它包含的思想革命、政治运动、文化潮流和文学改良等丰富内涵,赋予了现代学者们讨论的广阔空间。作为影响中国的关键事件,五四运动也吸引了很多国外学者的关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五四运动成为美国学界的研究热点,根据美国的博士论文资料库,自周策纵在1956年写了五四运动专题博士论文以后,直接以五四运动为题的博士论文共有20篇,其中华裔人士占14篇[1],其中包含了余英时、林毓生和王汎森等知名大家。国内学界对五四运动的研究方面,欧阳哲生《五四的历史与历史中的五四——北京大学纪念五四运动九十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综述》进行了详细的梳理。王晴佳、李松等人重点探讨了在战后社会史兴起的背景下,西方史学界对五四运动研究的发展演变,但对“第二次世界大战”战前美国学术界的五四运动研究尚未关注。其实,早在民国时期,两名留美博士生王苣章和江文汉都曾以五四运动为研究方向,撰写了高水平论文,并赢得了美国学术界的一致好评。对这些成果进行考察,分析其学术背景,探寻其学术理路,揭示其学术价值,对于展现民国时期五四运动的研究全貌,探讨民国时期中美学术交流,无疑具有重要的价值。

一、留美学生及其研究概况

民国时期,先后有两位留美博士以五四运动为题撰写论文,分别为江文汉的《中国学生运动》和王苣章的《中国青年运动》,两者研究方向和关注点各不相同,特点鲜明。江文汉(1908—1984),湖南长沙人,曾在长沙雅礼学院、武昌华中大学和金陵大学学习,1930年在中华基督教青年会全国协会任职,1934年赴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深造并于次年获得历史学硕士学位,1947年获得哥伦比亚大学博士学位,其博士论文为《中国学生运动》。[2]王苣章(1899—?),1925年获得芝加哥大学哲学博士学位,其博士论文《中国青年运动》是“一本关于现代中国年轻人——青年中国的自然史的成长传记”[3]。此外,其他留美生的博士论文和著述中也部分关注到五四运动,如伍朝光的博士论文《在华传教运动的国际因素》将五四学生运动视为非基运动的重要缘起进行分析;罗运炎的《中国内部的革命》则是一部展示20世纪初中国掀起的各种社会运动的英文著作,介绍了民国建立后中国社会兴起的各项运动,包括新文化运动、五四学生运动、非宗教运动等。[4]蒋梦麟曾著《学生运动》一文,刊载于《中国基督教年鉴》第10卷,以亲历者的身份记述了五四运动的发展。

留美生们以五四运动为主题,以现代政治学、社会学理念为研究视角,探寻“五四运动”的丰富面相与深刻影响,表现出与国内学者不同的研究思路和特点。

王苣章的《中国学生运动》共分13章,将学生运动视为理解过去十五年中国的关键。“现在学生在中国的国家生活中扮演着比较重要的角色,现在中国所有的重要思想均与学生运动有密切的关系,而且很多历史性学生运动的重要性也可以从其思想背景中体现出来”。[5]其中,第一章“青年的反叛”分析了国难深重的晚清时期,青年人对传统的质疑和反思。第二章对20世纪初中国的学生运动与德国的“漂鸟运动”a漂鸟运动是德国青年在19世纪末20初发起的运动,德国青年希望像候鸟一样,在漫游中寻找真理,创造新文化,促进日耳曼民族的发展。进行了对比研究,认为两者的共同点在于学生运动的群体特性、自由教师的参与、文化革命而非政治革命的性质、自由民主人权的共同价值追求和提高青年地位与自立的运动目的等,不同之处则是中国的青年运动强调现代生活思想以对抗旧有生活,而德国青年运动则将历史视为理想化的状态,以反对现在的状态。[6]第三至五章中,王苣章回顾了自容闳之后的中国留学史,并分析了中国国内新式教育下的青年群体,认为这一学生群体构成了中国学生运动的骨干力量。第六至十一章,作者详细分析了五四运动的全过程,包括运动的爆发、运动的摇篮——北京大学、以白话文报和文学革命为特征的“文艺复兴”和反军阀、反帝国主义与反对基督教为内容的学生诉求。第十二章介绍了五四运动的后期发展和结束。最后一章“结语”中,王苣章对五四学生运动进行了评价,肯定其历史意义,“从五四运动开始,在学生运动和社会运动的刺激下,一场全国性的阶级自觉和阶级觉醒潮流蔚然兴起。五四运动给予现存各种社会运动以信心,如女性运动和新教育运动,也引发了家庭革命运动、男女同校运动、节育运动等”。[7]

江文汉的《中国学生运动》被称为“以学生为主轴的现代中国思想研究”。论文共分四章,分别从新文化运动时期、反宗教时期、国民革命时期和统一战线时期四个阶段考察了中国的学生运动。其中,在新文化运动时期,江文汉以1919年3月林纾给蔡元培书信中对北大的指责为参考,指出新文化运动的两个最重要特征:文学革命和反对儒教,认为“这两点对学生影响巨大”。作者肯定了五四运动对学生自我意识的激发,对中西文化本质的比较和对中国道路的探索[8]。在反宗教时期,江文汉分析了中国反宗教运动的深刻背景,指出学生群体,特别是官办学校学生群体在其中的主导作用。在国民革命时期,江文汉分析了十月革命后共产主义思想在中国的传播:“俄国革命使得中国学生认识到西方的不公正源于其资本主义基础,资本主义制度不是必然的最终归宿。因此他们不仅同情俄国革命,而且将其视为解决中国问题的方案。中国的布尔什维克主义代表了新的民族主义。”[9]在统一战线时期,江文汉将一二九运动视为五四运动的延续,认为正是在当时单纯的爱国主义激励下,“一二九运动迅速发展成全国性的救亡运动,在其和西安事变的影响下,抗日统一战线得以形成”。[10]

二、留美生五四运动研究的学术缘起

民国时期留美生对五四运动等中国社会运动的关注,既是受到中美两个学术场域的影响,也体现出他们希望研究中国的发展及问题、寻求自强之路的本土化研究指向。

首先,他们受到了国内五四研究热潮的影响。民国学者对五四运动的研究成果颇多,比如查良鉴的《中国学生运动小史》(世界书局1927年版)、杨家铭的《中国学生运动概况》(光华书局1927年版)、陈端志的《五四运动之史的评价》(生活书店1935年版)、周开庆的《学生运动之改造》(中央评论社1936年版)、匡互生的《五四运动纪实及其他》(自由社1937年版)、包遵彭的《五四运动史》(青年出版社1946年版)和风雨社编辑的《五四在北大》(北平风雨社1947年版)等。同时,也有很多纪念文章,比如《晨报副刊》在历年五四纪念日发表的文章(1920年25篇,1922年12篇)。这些论述大多注重分析五四运动的背景、性质与意义,从长时段角度考证其在中华民族觉醒历程中的地位与作用,普遍强调学生运动的政治属性,赞扬学生运动的价值。比如查良鉴认为,中国的学生运动有三大作用:“唤起民众的爱国热情、在动荡时可以充当社会各界的先锋、在稳定时可以辅助政府做改良。”[11]包遵彭认为,五四运动“将政治解放、民族解放、思想解放三者有机地联系起来,作为它总的运动纲领,转折了历史,揭开新时代的面幕,奔向统一民族国家的前程”。[12]国内这一研究热潮和丰富的相关资料,为留美博士生的学术研究提供了便利。如王苣章认为,论文的完成很大程度上依靠“通过胡适和他的兄弟、朋友等国内途径获得的很多有价值的资料”[13]。江文汉论文的参考文献不仅包括舒新城的《近代中国留学史》、林侔圣的《中国最近的知识分子运动》等研究成果,而且大量征引了陈独秀、胡适等人在《新青年》《新潮》《醒狮》等杂志上发表的文章。

其次,美国的学术氛围和趋向为其研究创造了条件。赴美之后,留美博士们接受了系统的美国学术训练,掌握了西方近代学术理念和学术研究方法,为其研究创造了条件。20世纪20年代,正是美国社会学芝加哥学派兴起之时,其核心人物罗伯特·帕克正是王苣章就读于芝加哥大学时期的老师之一。帕克曾于1925年当选美国社会学会主席,在其城市研究理论中十分重视集体行为及其相互关系的研究,其学术研究的起点即为非裔黑人群体问题研究。他先后指导学生开展了15项社会调查,主要对象包括非法团体、舞女、流浪汉和青少年等,奠定了芝加哥学派注重城市研究、社群研究的学术品格。他们的基本研究方法是经验主义的定性分析,倾向于通过多案例系统比较法来寻找某些特定或特殊结构的存在或缺失的情况,强调直观事实的搜集分析及第一手资料的使用,较少涉及统计方法和数据。这些研究方法和学术理念对王苣章等人的研究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正是在帕克的建议下,王苣章开始关注中国学生运动,其论文序言中即明确表示“我要感谢芝加哥大学的罗伯特·帕克教授,正是他第一个建议我开展这样课题的深入研究,也正是他第一个将现在中国的发展与他研究的德国的形势相比较,并称之为青年运动。帕克教授的善意批评和持续鼓励,给了我坚持的动力”。[14]

此外,王苣章等人的研究表现出强烈的现实取向。他们勇于担当,积极寻求国家自强之路。如江文汉认为,“所有留学海外的中国学子都有一个共同的心愿,寻找中国自强之路”,“当他们回国后,大多数人都占据了政府的重要职位,都对建设一个现代中国怀有强烈的责任感。”[15]而美国青年则追求安逸,“像我们中国青年那种抱有救国救民的大志向的,实在是少得很。”[16]通过研究,王苣章等人还充满信心地描述了美好的未来预期,认为未来的中国将“会出现全新的哲学,新的教育体系,新的政府构成,这些都将迥异于西方模式。”[17]周策纵也曾坦言:“自从中国文化和西洋文化接触后,中国应如何批判和继承传统,中国前途如何安排?都是亟待解决的问题,要解决这些问题,只有对中西文化互动后中国人的反应与改变做全面检讨,方足以谋解决之道。”[18]

三、留美生五四运动研究的学术理路

通过对留美博士生相关著作的内容梳理可知,他们大多认为,五四运动兼具自由主义和激进主义的观点,既认可其思想启蒙作用,又肯定其反侵略反封建的革命性质。在其研究中,都比较注重民族主义的分析,强调社会学等多种研究方法的应用,并高度评价其历史作用。

(一)从民族主义思想演变的视角考察五四运动

在江文汉等人看来,人类历史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受教育的年轻人扮演如此重要的角色,中国的学生运动已经取得了巨大发展,而中国学生运动的特殊地位源于学生在中国的特殊地位。“五四运动的背景是中国快速的社会变化,中国持续的政治、经济和文化混乱。”[19]在日益深重的国难中,民族主义成为中国学生运动的重要指导思想,正如卢茨所言,“国家危机的重要地位和对民族主义的特别强调影响了中国的学生运动”[20]。而且,在中国的几次大规模学生运动中,学生与其他群体合作,“成为民众的发声器,激发了民众的爱国情感。”[21]

对于近代中国的学生运动,留美生们进行了梳理和论述:新文化运动是知识分子的民众唤醒运动。中国年轻人打破了传统和权威的束缚,通过教育养成了对社会事务的责任感,五四运动就是学生爱国的体现;反宗教运动的原因在于基督教极具侵略性的传教方式威胁到中国,而且教会被称为西方列强帝国主义的排头兵和资本主义扩张的手段;国民革命时期,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军阀成为思想主流;统一战线阶段,学生迅速行动号召组建统一战线,对付共同的敌人,一二九运动就反映了民族危机的紧迫感,促进了统一战线的形成。留美生们强调,在所有的运动中,“民族主义都是主要的指导思想”[22]。

留美生十分注重对五四运动至一二九运动期间中国民族主义的发展及其与学生运动关系的分析。五四运动时期,中国学生原本认为国际平等将通过和会的形式得以实现,他们的期望值亦随着威尔逊民族自决理论和十四点原则的提出而有所提升。但是,凡尔赛会议的失败给予中国学生沉重一击,“五四运动使得中国学生更具自我意识,更少地与西方相联系。对西方的巨大失望引发了他们对西方文化本质和东西方文化比较的讨论……五四后的学生运动也激发了人们强烈的爱国热情,争取国家自由远比争取个人摆脱传统的自由重要”。[23]同时,江文汉还对十月革命之于中国学生心理的重大影响进行了分析,认为“除了一些人加入了共产党,其他人也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这种兴趣与其说是希望中国也发生俄国式革命,倒不如说是希望中国像俄国一样摆脱帝国主义压迫……中国的布尔什维克主义代表了新的民族主义”。[24]“九一八”事件以后,中国民族主义表现为强烈的救亡诉求,“学生们开始要求建立抗日统一战线,他们动机就是单纯的爱国主义,他们提出了‘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口号,是其以绝望的形式做出的反应”。此外,王苣章和江文汉都强调了五卅运动对中国民族主义和学生运动的重要意义,江文汉认为,五卅运动是中国民族主义的巅峰,王苣章也指出,“1925年5月在上海学生与外国人关于劳工问题的对抗,唤醒了民众的爱国主义热情”。[25]

(二)通过多学科的交叉研究分析学生运动

除了民族主义的主导性影响之外,江文汉等人利用社会学和经济学等研究方法,从大众视角解读五四运动影响下的中国社会变化和历史变迁。在其眼中,五四运动是由精英阶层领导发动、普通民众积极参与的社会运动,关注点不应仅在精英阶层如何发动和唤起民众方面,更应包括青年学生等民众阶层的参与、反响和变化。

为全面展现青年学生群体的变化,王苣章十分注重学生群体的内部分析,事无巨细地陈述五四运动的每个细节,以展现“中国青年面对巨大困境的自我实现”。他列举了五四之后成立的22个学生组织、学生团体出版物、所举行的每次会议及会议上各种观点的碰撞,认为传统中国年长者对孝顺、祖先崇拜和传统习俗完整体系的坚持深深地限制了年轻人的自由,而西方教育则赋予他们个人自由的观念,故新旧之间存在激烈的斗争。压力越大,反叛越激烈。因此,当这一纽带崩裂,旧传统的束缚随之解除,中国年轻人即立刻抛却了旧的哲学体系。同时,他列举了大批学生领袖和改革者的言行,展现其社会定位和追求目标,“这些人在当地的报刊杂志上很受欢迎,他们以自认为的未来自由中国的准则教育民众,他们反抗旧有家族模式,反对旧文化,反对社会闲置,反对军阀主义、帝国主义和宗教,反对外来侵略”[26]。

王苣章等人注意从历史角度考证传统士人的家国情怀,视其为近代学生运动的历史渊源。如江文汉在论著中详细介绍了儒家思想作为官定意识形态的主要观点及其对中国政治的影响,认为“传统文人有强烈的责任感,在儒家思想等的影响下,他们用道德观念针砭时弊”,并据此将南宋官学、明朝东林党视为近代中国学生运动的历史渊源。

他们从政治思想的角度,分析五四运动后的思想潮流和政治观念。江文汉认为,“对中国学生运动有影响力的思潮有三种:自由主义、民族主义和共产主义,代表人物是胡适、孙中山和毛泽东。胡适代表了那些希望中国完全采用西方民主的人,孙中山则希望将中国传统与西方思想相结合寻求中国的国家独立、政治民主和经济繁荣。毛泽东赞赏马克思列宁主义,支持民主革命实现共产主义或社会主义社会”[27]。

在教育方面,王苣章和江文汉强调留学教育与国内近代教育的重要性。江文汉大篇幅介绍了中国学生的生活和教育体系对传统的背离及对现代的追求,这被西方学者认为是其重要的研究成绩,“江博士应该为其如此简洁清晰地描绘出这一复杂情形而得到称赞”。[28]他们认为,那些接受西方教育的留学生已成为中国社会运动的发酵剂,“他们在两方面受到了西方影响:一方面是其对西方科学、技术和政治思想的接受;另一方面则是蔑视中国传统而模仿西式生活方式的观念和做法”。

(三)高度评价学生运动的历史价值

在王苣章等人看来,五四运动兼具自由主义者的思想启蒙与文艺复兴、民族主义者的国家富强运动的双重性质,对中国发展意义重大。他们认识到,虽然学生不是思想的发起者,却是将思想传播给民众的重要桥梁。每一次学生运动都反映出特定的思想背景,任何思想运动如果不努力吸引学生的关注,就名不副实,“理解中国的学生运动是理解过去十五年中国变革的关键”。其中,江文汉从四个方面揭示了中国学生的特殊地位,“首先,学生在争取政治自由和社会公平的斗争中是年轻且积极向前的,在罢工中是没有个人利益的。第二,在中国,没有比学生运动更有效的方式来唤醒民众。第三,学生构成了中国宝贵的知识分子群体。第四,学生是一个相当有组织的力量”[29]。正因有如此优势,中国学生可以凭借学生会等方式自然联合,进一步加强与城市和国家层面的联系,从而有能力唤醒民众。“或许没有一个国家受教育的年轻人扮演了这么重要的角色,中国学生运动的特殊地位源于学生在中国的特殊地位,在中国的几次大规模学生运动中,学生与其他群体合作,其目的在于激发民众的情感,学生已经成为民众的发声器。”[30]王苣章认为,年轻人已经意识到他们是这个国家社会转型最重要的推动力量,这一观点从其论文题目中可见端倪,其论文题为“the Youth Movement”,既指代新文化运动中的青年部分,也暗指通过青年实现“青年中国”的不断壮大。通过这些论述和赞扬,可知留美博士生们对青年运动的期望和认可。

四、学界反响

留美博士生的这些研究成果在美国出版与发行,成为美国五四运动研究的开创之作,许多专家纷纷刊文,对其学术价值和资料贡献予以认可。

五四运动后,除一些美国本土报刊(《纽约时报》《新共和》《国家》)进行的简单报道之外,美国学界对此关注并不多。1952年,周策纵在密歇根大学提出以五四运动为博士论文题目时,其导师就曾坚决反对,认为学生运动不值一写,甚至以取消奖学金相逼。[31]在仅有的研究中,印度学者萨克尔(Benoy Kumar Sarkar)认为,这一运动体现出“中国政党和人民的最大诉求是成为一个拥有完全主权的独立国家”[32],美国学者汉密尔顿(Clarence H. Hamilton)认为:“过去两年多中国最值得注意的事件就是惊人的知识分子运动,如此的特点鲜明,如此的诉求广泛,如此热烈的追求新事物,如此热情高涨的寻求自我,是一场名副其实的文艺复兴。”[33]这一时期,美国学者较为认可杜威和罗素等美国学者的学说,即强调留学生群体对中国学生运动的影响,一定程度上忽视了中国民族情感和运动的自发性,而且对学生运动涉及到的排外、反基督教的趋向有所疑虑。

在这一背景下,江文汉等人的博士论文将五四运动引发了美国学界的关注,并矫正了其中的认识偏差。比如部分美国学者非常认可王苣章对“那些年轻领导者的思想、行动和影响”的关注,认为其著作“成功地向读者展现了这一运动中中国青年的火热情感和思想……对于增加人们对现代中国现状的了解很有价值”。[34]社会学家鲁道夫·赫伯勒(Rudolf Heberle)称赞该著“向我们展示了这一运动的真实情况和生动画面”,对美国学界“认清那些造成中国现代政治现状的力量有着突出的贡献”。此外,赫伯勒还十分认同王苣章对非基运动出现的解释,“对西方科学和哲学的认知很容易使学生们对基督教传教书籍持一种怀疑态度,尤其是在他们认清西方列强的帝国主义企图后。不止基督教,所有宗教从整体而言都成为了学生组织攻击的目标”[35]。对于江文汉的博士论文,斯坦福大学瓦特金斯教授(James T. Watkins)给予了高度评价,认为“他成功地从诸多资料中分析出1915年后的三个历史时期内中国对西方影响的相关却不同的回应”。[36]其他学者也对江文汉“在中国国家生活的很多重要历史事件中,学生代表了人民的呼声”这一观点给予认同,认为“这是一本非常及时的书,使很多美国民众能更好更全面地理解现在中国的政治斗争”[37]。

这些著述也为美国学界正确认知中国的学生群体有所助益。如美国国际事务研究院认为,理解旧中国的文化和传统对于今天而言已远远不够,这仅仅是现在的解释性背景,以开放的眼光考察其所有城市也不足够,研究中国强有力的领导者也不足够,“这些会掩盖住表面下火热的动乱与革命热情”,要了解革命与激烈局面的关系,“我们就必须关注中国正在兴起的学生群体,了解他们与其他国家学生运动的相似性、他们的新主张和新特征”。基于此,他们对王苣章的研究给予了极大的关注,认为“王苣章博士努力来探求中国学生群体的变化,这是一项有趣的研究。对于一个西方人而言,拥有一批这样热切追求、拥有自尊的青年人对中国来说是有利的”。[38]

此外,他们的研究还有一个重要价值就是文献资料价值,无论对英文材料的归纳,还是对中文材料的搜集和翻译,都有助于美国学界的研究和利用。如1928年,美国学者布济时((J.S. Burgess))在其《北京的行会》一书中大量引用王苣章论文的材料,认为该著“生动地描述了学生运动,在他的书中,五四运动、学生运动和非基督教运动都是青年中国觉醒的各个方面”[39]。周策纵著《五四运动史》一书大量借鉴转引了前述论文的资料,其对五四运动时期的学生组织、杂志报纸、参与人数、标语口号内容等数据大多参考了王苣章的著述。周策纵引用王苣章论文中北大学生的回忆,展现五四前学生的愤怒和失望情绪,还借鉴江文汉论文第一章的观点,分析了五四运动中知识分子觉醒的必要性等等。[40]此外,王苣章论文中对5月18日“学生全体罢课宣言”的英文翻译、蒋梦麟等五四当事人的回忆、胡适的《两只蝴蝶》《誓师》《尝试篇》等诗歌的翻译,都成为美国学界的重要文献资料。

在民国的社会运动高潮中,留美博士们在美国学术背景下,综合利用中美两国的文献资料,运用政治学、社会学和历史学等研究方法对五四运动展开研究,积极探寻中国学生运动的思想渊源、历史背景,分析其内在政治属性,既从一个侧面展现了中国民族主义思潮的发展演变,也有利于揭示中国近代政治发展的复杂面相,呈现出与国内学界迥异的学术特色。尤为可贵的是,他们利用西方话语体系,向西方揭示了中国学生运动的丰富面相和内在实质,对消除西方对五四运动的错误认识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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