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险准备金，增加了谁的风险？

风险准备金，应缴尽缴

民营炼化企业上缴油价调控风险准备金将是大概率事件。

文／于 洋

◇是什么吸引你来此站而不是彼站加油？ 供图/视觉中国

2021 年开工第一天，刘保国签审了财税科交上来的油价调控风险准备金的申报表。

“不能再拖了，2 月底是最后申报时间。”作为山东地方炼厂的一名负责人，去年第三季度炼厂的丰厚盈利本来让他可以松一口气——“当时都是低于40 美元/桶进来的，第三、四季度炼厂实现了较好的盈利。”但2020 年9 月24 日山东省税务局出台的《关于油价调控风险准备金征管事项的公告》浇灭了他的喜悦。这意味着其2020 年的盈利优势将被抹平。

政策刚出时，刘保国还幻想着能和2016 年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不缴也没有人说什么。”于是，他故意错过了10 月底的缴费日期，也就是2020 年第一季度、第二季度季度缴纳油价调控风险准备金的最后期限。但事实并非如此。国家税务总局、地方税务局在2021 年1 月相继发文，再次明确油价调控风险准备金将如期征收。这不，像刘保国一样的地炼负责人意识到这次是“躲不过去了”。

目前来看，山东地炼多数炼厂在2021 年2 月底前完成风险准备金申报缴纳，且大部分厂家选择按年度申报。由此来看，2021 年2 月底之前，地方炼厂需要按期缴纳2020 年一季度、二季度以及四季度的风险准备金。

山东不是个例

其实在山东税务部门发文之前，有多个省已发文对本省落实。去年，9 月11 日湖北省发布《国家税务总局湖北省税务局关于组织实施油价调控风险准备金征收工作的公告》；9 月23 日，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发布《国家税务总局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税务局关于征收油价调控风险准备金的公告》；山东发布公告之后，紧接着9 月28 日，浙江省、黑龙江省接连发布《公告》；10 月9 日，辽宁省发布《公告》；10 月10 日，海南省正式发布《公告》；11 月10 日，西藏自治区发布《公告》；11 月16 日，河南省、广西壮族自治区发布《公告》；12 月23 日，云南省发布《公告》……

各省公告在遵循《油价调控风险准备金征收管理办法》的基础上，明确了风险准备金缴纳的义务人，明确了汽油、柴油销售数量是指缴纳义务人于相邻两个调价窗口期之间实际销售数量；明确了按照税务总局每季度下发国家发展改革委核定的征收标准执行；明确了缴纳的两种方式和渠道……“各省先后密集发布关于征收油价调控风险准备金的相关文件或征求意见稿，意味着油价调控风险准备金征缴工作将成为下一阶段地方税务部门的工作重点。”有着多年炼化企业服务经验的执业注册税务师李晓杰说。

关于各省因何此时强化对油价调控风险准备金的征管，对外经贸大学董秀成认为，首先，过去地方炼厂缴纳风险准备金力度不高，但主营炼厂通常从集团总部如数缴纳，从国家政策和市场公平性角度理应执行。

其次，“从地方财政来说，受经济下行，以及重开经济所执行的一系列税收优惠政策影响，各地的财政压力较大。”他说。

值得注意的一点是，这次各省的征收公告中提到了征收主体变化，2020 年油价调控风险准备金征收由2016 年的财务部征收改为当地税务机关征收以后再上缴中央。“以前由于国税、地税分开，地方负责征缴后会返还部分税收，用以扶持当地的炼化企业或者贸易商。现在，经济实力不强、财政紧张的地市或许会减少返还比例。”

就在各省相继发布征收油价调控风险准备金的消息后，像刘保国这样持观望态度的地方炼厂负责人并不在少数。他们纷纷表示：“油价调控风险准备金不是一个小数目，一旦缴纳就意味着去年炼厂因二季度低油价带来的‘喜悦’被冲淡。而2021 年这两个月，油价也是不稳定，是赔是赚仍是未知数。”

油价调控风险准备金不是一个小数目，一旦缴纳就意味着去年炼厂因二季度低油价带来的喜悦被冲淡。

不情愿的地炼

实际上，这不是国家第一次要求企业缴纳油价调控风险准备金了。2016 年12 月，国家发改委印发《油价调控风险准备金征收管理办法》明确，主营炼厂和地方炼厂均需按要求缴纳风险准备金，主营炼厂由国家财政部征收，地方炼厂由各地方主管税务机关征收。“但在实际操作中，地炼企业上缴风险准备金的参与度并不高。”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教授董秀成说。据一位业内人士介绍：“基本地方炼厂没有缴纳的，主营炼厂和大型一体化独立炼厂都能按规定正式缴纳。”

◇供图/视觉中国

“肯定不情愿缴纳啊。去年，我们4 月中旬才刚消耗完60 美元/桶的原油库存，下半年刚刚缓过劲儿来。虽然2020 年上半年国际原油价格跌破20 美元一桶，但各家采购情况不同，像汇丰石化就避开了上一波高油价的行情，出厂的成品油价格上就有优势。我们消耗高油价慢的，就要忍受成品油批发价下调与高成本的双重挤压。”山东东营一家炼化产能超过500 万吨/年的企业负责人说。

低油价让高价油消耗慢的地炼企业“烦恼不已”，缴纳油价调控风险准备金无疑雪上加霜。但低油价也让有些地炼企业“狠狠地赚了一把”。上述企业负责人羡慕地说。那么，这些“赚了一把”的企业是否愿意呢？

“说实话，这不是一个小数目。但是，缴纳是趋势，是没有办法的事。”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地炼经营者说。

当问及具体是多少数目时，该负责人以涉及企业经营数据为由拒绝透露。但有分析机构给出了预测。因新冠疫情及沙特发动石油价格战等因素，去年3 月起，国内成品油价调整一度经历“六连停”，触发了风险准备金征收条件。金联创根据2020 年风险准备金的征收标准，以4 月16 日—28 日这一时间段的油价初步估算了一下，89 号汽油的征收标准最高，每吨达1180元。同期，0 号柴油的征收标准为1150 元/吨。

这与湖北省税务局公布的数据接近。2020 年9月18 日，湖北省税务局公布的一季度和二季度油价调控风险金征收标准表显示，89 号汽油在4 月29日—5 月14 日的风险金最高，达到1255 元/吨。同期，0 号柴油的风险金为1210 元/吨。

“若按规定幅度征收，地炼缴纳的风险准备金额度将是一笔不小的成本支出。若正常缴纳，企业2020 年第二季度低油价带来的可观利润将大幅缩水。”金联创分析师王延婷说。这意味着炼化企业的汽柴油的生产成本每吨将增加千元以上。这对以价格优势取胜的地炼企业来说，不是一个好消息。

中宇资讯原油分析师张永浩表示，主营炼厂和民营炼油企业两者因体量、运营方式、监管方式等方面存在较大差异，在油价风险准备金的缴纳上会出现明显不同。主营炼厂将极大概率由集团母公司或上市公司代缴，风险准备金征缴的影响将被稀释。但对于地方独立炼厂及民营炼化一体化项目来讲，风险准备金征缴将直接影响财政预算，可能导致资金周转不灵。“考虑到地方企业受地方征收机关的监管力度远低于国营炼厂，实际上也给予地方更为灵活的操作空间。” 张永浩说。

主营炼厂：“其实不快乐”

尽管如张永浩所说“主营炼厂将极大概率由集团母公司或上市公司代缴，风险准备金征缴的影响将被稀释”，但主营炼厂也有自己的苦衷。根据“两桶油”发布的数据，2020 年上半年受“地板价”政策影响，中国石化和中国石油应上缴的风险准备金分别为117 亿元和130 亿元，已计入公司当期成本，未来将上缴国家。这不是一个小数目。“我们按规定足额缴纳了，但有些民营炼厂并不缴纳，反而趁机以低成本的优势分走了我们一部分市场份额。”西南地区一家主营炼厂生产负责人说。据他反映，2020年，在抢占市场方面，民营炼化企业一度和他们形成了两分“天下”的局面。“这都是不曾出现的情况。”这位负责人说。

政策实施以来，国内出现过两次征收风险准备金的情况，分别为2016 年1—4 月和2020 年3—6月，当时综合国际油价均低于40 美元/桶，炼厂加工效益大幅增加，国家计提风险准备金以调控不合理的炼油收益。但是，由于央企炼厂和民营炼厂的风险准备金征收渠道和主动性不同，2016 年央企炼厂向国家足额缴纳了风险准备金，当年无任何民营炼厂缴纳，反倒是低油价促使其加工积极性大幅提高，企业效益明显增加。

据中国石油规划总院市场营销所副所长丁少恒介绍，2016 年1—4 月“地板价”政策执行期间，民营炼厂汽油产量占国内资源量的比例达到了17%，同比提高了9.6 个百分点。2020 年3—6 月，仍出现了类似情况：央企足额缴纳风险准备金；从疫情时期稳定民营经济发展的角度考虑，各地方并未按政策向民营炼厂征收风险准备金。“民营炼厂利用较低的原油成本和国内固定的汽柴油市场指导最高限价之间的空间，获得了丰厚的利润。”丁少恒说。例如，山东地炼的常减压装置开工率从2020 年3 月份的63%提高到6 月份的89%；仅去年上半年全国民营炼厂的汽柴油资源份额进一步提高到30%，较2019年全年水平增长约8 个百分点，实现了量效齐增。

“地板价期间，理论上炼厂炼油利润很高，但我们需要缴纳风险准备金，就把利润摊薄了。”上述炼厂负责人说，“直接的后果就是炼厂汽柴油出厂价维持稳定，自身配置资源价格较高的前提下，主营销售公司汽柴油报价维持相对高位。”但地方炼厂因为销售政策较为灵活，价格优势非常明显，引发了2020 年上半年的“价格战”。

对油罐车司机老张来说，这场“价格战”让他印象深刻。老张的工作，是按照老板指示从金诚石化购买柴油，然后送到聊城的多个加油站销售，老板从中赚取差价。出于信任，同时为了结算方便，老板将老张拉进了金诚石化向客户提供报价的微信群里。2020 年4 月22 日中午，在金诚石化休息室等待装油，无聊翻报价记录的老张发现了一个不小的差距：当日再次下调92 号、95 号车用汽油价格后，金诚石化同类油品的批发价每吨比3 月初少了1000多元。

事实上，春节之后，下调挂牌价似乎成了金诚石化和其他地炼同行的常态。去年3 月4 日，金诚石化发布的主要产品价格快报中，92 号、95 号车用汽油的报价分别是6300 元/吨和6500 元每吨。到了一个多月后的4 月22 日，92 号和95 号车用汽油的报价已经降到了4830 元/吨和4890 元/吨。

50 天的时间内，金诚石化汽油挂牌价格每吨下调了将近1500 元。而将成品油批发价下调的，不止金诚一家地方炼厂。“这场‘价格战’，分走了我们不少的市场份额。而低油价的红利，在我们看来并没有那么明显。”一家主营炼厂生产经营负责人说，“这让本来在成品油成本上不占优势的我们更加被动。”

◇独立炼化企业正在崛起，未来市场竞争更加激烈。供图/人民视觉

实施仍有难度

“这次各省出台相关征收油价调控风险准备金的公告，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主营炼厂在低油价时期的‘尴尬局面’。”但业内多位人士也表示，“即便风险准备金征收力度加强，实际执行中也面临困难。”

石油风险准备金是很多产油国通用的做法。准备金的设立，符合石油行业惯用的手段。“但很多国家并不是在低油价的时候通过不降价来解决这个问题的，而是在油价比较高的时候就开始攒钱了。”中国能源副理事长周大地说。据董秀成介绍，在一些发达国家虽然不存在准备金制度，但会采取税收的方式来调节。比如，日本和欧洲可以通过消费税的增减实现对油价的调控。

“强化对民营炼厂征收油价调控风险准备金，有助于营造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有效反映市场的真实需求。”丁少恒说。成品油生产企业上缴的调控风险准备基金，直接影响到炼厂的生产利润。后期在油价处于低位时，炼厂可根据整体收益情况，调整汽柴油的产量，防止市场资源供应过剩加剧。随着相关规定的不断完善，油价调控风险准备基金缴纳管控措施将更加严格。

◇价格战已成常态，但没有赢家。 供图/视觉中国

从各省公告可以看出，此次风险准备金原则上实行属地征收。“直接与当地的税收挂钩，可以提高地方政府征收的积极性。”一位业内人士说。但由于地方炼厂经营模式相对灵活，相关部门监控难度增加，且准备金由当地政府直接征收，在地方政策保护下，缴费灵活度也将提高，因此地炼上缴数量可能会存在一些变数。

在董秀成看来，对于山东地炼而言，此项政策在可操作性上难度较大。“地炼企业只要把油卖出去我就有效益，并没有那么死板，比如说国际油价40美元/桶时一定按这个对应的价格来卖。实际税额整体测算起来很庞杂，涉及众多地炼企业，每家企业每天面对不同的客户，价格也可能不同。”他说。

中金公司研报同样预计，实际征收可能困难重重。中金公司称，考虑到征收的实际流程由地方炼厂主动申报，且大部分地方炼厂存在组分油而非标准成品油销售的情况，预计地方税务机关很难精确核准炼厂全部应缴税额。

地炼待缴的风险准备金是一笔不小的支出。“这加大了征收难度。”王延婷表示。500 万吨/年常减压装置的地炼企业，预计2020 年上半年待缴的风险准备金3 亿元。但具体金额，仍待所参考原油品种和征收幅度公布。

多位业内人士表示，地方炼厂需要提前考量好哪种缴纳方式更为适合。“按季度缴纳可适当释放部分现金流，财政预算更为灵活。而按年缴纳尽管可延缓资金流出时间，但一次性缴纳可能对资金周转产生不利影响。”

责任编辑：石杏茹

“价格战”可以休矣

强化征收风险准备金释放了未来成品油市场合规经营的信号。

文／于 洋

虽然对部分民营炼化企业征收油价调控风险准备金面临着各种实际困难，但在中国石油规划总院市场营销所副所长丁少恒看来，“征收油价调控风险准备金有利于引导炼化行业建立公平有序的发展环境，反映国内石油市场的真实供需关系，促进企业主动改革创新”。

合规是未来潮流

“各省出台油价调控风险准备金，对于国家引导炼化行业建立公平有序的发展环境具有极强的信号性。”丁少恒说。近年来，国内长期存在针对民营炼厂征收成品油消费税较为困难的情况。

中国正在成为世界炼油工业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亚太乃至全球石油贸易产生重大影响。但是由于炼油和成品油市场监管体系尚不健全，出现了低效产能难以淘汰、偷漏税问题屡禁不止、统计数据失真等问题。

同样期望有所改变的还有主营炼厂。“我们主营炼厂生产出的成品油和民营炼厂生产出的成品油在税费这方面，有时候会存在1000 至2000 元/吨的价差。通过避税，民营炼厂抢走了更多的市场份额。”一主营炼化企业负责人说，“这不利于市场的合理竞争。”

为此，2018 年1 月国家税务总局发布了《关于成品油消费税征收管理有关问题的公告》，税务机关力求通过增值税进销项的系统比对和跟踪实现对消费税的监控，但使得大量没有任何税务记录的不带票油品进入市场，使得国内成品油市场环境恶化，低价不带票油品抢占市场，造成了国家税收的大量流失。

针对这种情况，作为拥有众多地炼企业的大省山东，为了完善市场监管，在全省推广“加油站数据信息实时采集系统”，运用大数据、物联网等信息手段，强化了成品油全链条税收监管。2019 年8 月，财政部部长刘昆发表署名文章表示，要认真落实税收法定原则，其中明确提到消费税。近日，国务院印发的《实施更大规模减税降费后调整中央与地方收入划分改革推进方案》中提出，将部分在生产（进口）环节征收消费税品目逐步后移至批发或零售环节征收。“尽管未将成品油纳入首次改革对象，但成品油消费税后移未来可期。随着改革的深入，成品油经营环境不断净化，长期困扰炼油工业健康发展的问题必将逐步解决。”执业注册税务师李晓杰说。

本次国家税务总局针对山东境内生产经营企业发布征收风险准备金的公告，是在2016 年已经建立了明确的油价调控风险准备金征收制度基础上的二次强化，是面对近年来针对国内部分地区炼油企业税费征收不到位问题的明确政策导向。“这预示着后期将持续加强税费方面的监管，致力于行业的可持续良性发展。”丁少恒说。

“风险准备金是继消费税之后，部分民营炼厂油品资源可能进一步与央企完税资源扩大价差的对象。”丁少恒说。按照今年3 月中旬至6 月中旬国际油价实际值低于“地板价”水平10 美元/桶左右换算，未缴纳风险准备金的汽柴油资源比正常纳税的资源成本低1500 元/吨以上。根据《公告》内容，最晚将在次年3 月底前完成对缴纳义务人全年风险准备金的汇算清缴工作，意味着2021 年大部分时间内的市场走势和经营主体的市场行为将比2020 年更接近反映真实的供需关系。

竞争态势出现强弱转换

“随着独立炼厂的发展，国内石油市场格局不同经营主体的竞争态势出现强弱转换。”丁少恒说。借助较为宽松的经营环境，地方炼厂的炼油能力大幅攀升，由2015 年的2.0 亿吨/年提升到目前的2.6亿吨/年，增长了约30%。2020 年，独立炼厂汽柴油产量占全国的比重已经突破30%，比2015 年提高了10 个百分点以上。而传统的两大国有石油集团的资源份额，已经下降到65%以下。

多位业内人士表示，民营大型炼化一体化项目的陆续投产直接冲击了市场。面对复杂多变的国际形势和经济形势，民营大型炼化一体化项目优势和盈利能力逐步凸显。

荣盛石化一位负责人表示，浙江石化“4000 万吨/年炼化一体化项目”一期工程投产后各装置生产进展顺利，开工负荷稳步提升，盈利能力逐步显现。2020 年上半年，公司因此营收和净利均大幅增长200%左右。

这是中国最大的民营炼化一体化企业浙江石化首次对外公开业绩。2020 年上半年，浙江石化一期项目为荣盛石化贡献约45 亿元利润和超过275.4 亿元的营收。待浙江石化全部建成后，荣盛石化将具备全产业链一体化的生产能力，在生产规模大幅度提高的同时，原料的议价能力将同步得到强化。

“随着市场越来越规范，民营炼化企业靠不合规方式获得额外利润的方式将行不通。转而代之的是真实水平的较量。”能源专家钟勇说。不仅如此，恒力石化的2020 年上半年业绩也逆势创历史新高。恒力石化表示，目前项目已构建世界级产业链业务体系，全产业链上中下游都布局了以“装置大型化、产能规模化、结构一体化、工艺先进、绿色环保”为特点的优质高效产能结构，优势明显。

由于前景被看好，民营大型炼化一体化项目开始获得资本的青睐。苏州盛虹控股集团旗下炼化一体化项目总额高达415 亿元的银团贷款正式签约，创江苏省银团贷款融资总额历史最高纪录。

民营大型一体化独立炼厂的崛起，让主营炼厂感受到了压力。“这些大型一体化独立炼厂与主营炼厂在技术、资金等方面不相上下，但经营方式以及市场应对方面相对主营炼厂要灵活得多。在未来市场的竞争中，主营炼厂如果不提升生产效率，很有可能就是下一个被淘汰的对象。”钟勇说。

◇供图/人民视觉

传统地炼企业面临淘汰

大型一体化独立炼厂的崛起，让传统民营炼厂或多或少感受到了近些年来市场的变化。 作为山东500 万吨产能炼厂的负责人，刘强常常回忆起2015年前的“辉煌时刻”。“那个时候，真是‘躺着’就能把钱给赚了。近几年不行了，各样的政策条框规矩着你，利润不行了。”不像刘强，和刘强同一时期加入山东地炼行业的老朋友陈玉恒这几天忙得脚不着地。最近，他给自己安排了一个管理方面的培训，想趁着这段时间恶补一下企业经营管理方面的知识。他说：“我不懂这方面，这两年政府监管力度大了，再像以前那样‘碰运气’行不通啦。这次征收油价调控风险准备金，厂里的相关部门已经开始准备了，估计早晚都得交，早早做好准备没坏处。”

除国内民企积极投身大炼化项目外，随着我国对外开放力度的加大，外资也在积极寻求布局中国炼化产业的机会。与国内地炼不同的是，外资多采取与国内大型央企或国企合作的方式。目前，公开的大型中外合作炼化项目包括韩国SK 集团与中石化的湖北炼化一体项目、壳牌公司与中海油合资中海惠州3 期项目以及沙特阿美与中国兵工集团合作的华锦阿美石油化工项目等。此外，包括埃克森美孚的惠州120 万吨/年原油直接制乙烯项目、巴斯夫的湛江100 万t/a 乙烯裂解项目等多个外商独资项目。外资企业的进入，或将压缩国内炼化企业的生存空间。

看着这一个个上马的大型炼化一体化项目，马国良心里非常着急。“留给我们的市场空间非常小了。”作为山东一家地方炼厂的负责人，其所经营的工厂原油加工能力在500 万吨/年左右。正因为是500 万吨以上，马国良的炼厂在2018 年山东省整合500 万吨以下炼厂的浪潮中得以幸存下来，没有被整合。“本以为没有被整合，接下来日子会好过一些，但现在一个政策一个政策的出台，一个大炼厂大炼厂的建，逃得了500 万吨的整合，未来逃不逃得了市场的淘汰还真是个未知数。”马国良对自己一手经营起来的炼厂的未来，有着深深的担忧。

◇更公平的市场环境才能迎来良性竞争。 摄影/鲁 洁

他的担忧，也是山东数家地炼企业的担忧。依赖传统方式运行的山东民营炼厂经营正在受到冲击。“恒力石化投产后，基本阻断了山东汽柴油资源的北上渠道，同时抢占了部分南下及沿江缺口地区的市场份额，造成山东资源呈现流向更加集中、销售半径更短的趋势，被迫加大了对华中和西南地区的资源输入。”一位业内人士说。据中石化经济技术研究院的统计数据，以汽油为例，2019 年1—7 月，受区域市场行情以及恒力石化投产影响，山东资源留在本地及周边消化的比重达到62%，较上年同期增长2 个百分点；下海及流向沿江资源比重达23%，较上年同期减少4 个百分点。随着浙江石化投产之后，山东资源南下通道将被阻断，流向西部市场的资源将受到冲击。

在4000 万吨/年浙江石化和2000 万吨/年恒力石化一南一北两大“巨无霸”的夹击下，位于山东省的数十家、平均产能仅有300 万吨/年的民营炼厂将面临着巨大的经营困境，平均产能在500 万吨/年的民营炼厂将面临着加剧的竞争。

监管将升级

让这些地炼更揪心的是，他们将面临越来越严格的监管。2020 年7 月，国家发改委发布的《关于2020 年能源安全保障工作的指导意见》（下称《意见》）特别提出，要加大对成品油偷税漏税等非法行为的打击力度，涉及地炼企业将取消原油进口使用资质。这意味着，违规炼厂偷漏税将面临重罚，成品油市场工作重点将向“税控”转变，市场将趋向更为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

事实上，2018 年国家税务总局就发布了《关于成品油消费税征收管理有关问题的公告》。《公告》要求，线上使用模块开具成品油发票，商品编码不得随意更改，杜绝过去手动开票事后追验，造成消费税逃漏现象。

“政策发布之后，整体缴税情况发生了很大改变。因巨大利益铤而走险的企业逐渐减少，通过建立空壳贸易公司勾结炼油企业非法操作实现变换发票名称偷逃税款的现象大有好转。”一位不愿具名的业内人士对记者表示，“但监管并不容易，目前中国成品油应缴和实缴税额差距颇大，2030—2035 年基本二者缴纳款项才有可能基本一致。”

中央财经大学财政税务学院副教授韩仁月曾指出，地炼产能与成品油消费税贡献出现严重失衡、逃避缴纳消费税现象令人担忧。企业为何选择“铤而走险”？韩仁月认为，这与地炼利益最大化的驱使和消费税制度不完善、监管不到位等客观因素息息相关。

一方面，迫于单位税额上调和较高的环保成本，地方炼油企业为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导致偷税逃税现象时有发生，扰乱了成品油市场的正常秩序。另一方面，现行消费税制度不完善、成品油消费税征收范围不明确、产品标准体系不完善、应税油品税率存在差异等政策漏洞给企业有了可乘之机。

“税负多集中在生产环节，导致生产企业负担较重。与此同时，行业管理分散，导致税收监管依托不足，加剧税收的流失。最后收入分成单一，不利于调动中央和地方的‘积极性’。”韩仁月表示，“目前国内地方成品油税收存在的问题是，对企业究竟是偷税漏税还是合理避税很难进行明确界定。因为很多税种定义本身，存在着相互交叉和模糊不清的问题。这是监管的难题。”

近年不断出台的税收和其他违法监管政策、快速上升的违法成本，使我国炼油行业的市场环境逐步改善。“要彻底改变目前中国炼油行业的税收和其他监管不到位的问题，需要对从中央到地方的监管体制和责权利分配进行改革，需要建立从生产、储运、消费、终端使用等各个环节进行全流程监管的体系。”上述业内人士说。

◇我国经济还将保持较长一段时间中高速增长，加油站大有可为。 供图/视觉中国

相关人士则表示，未来应完善现行成品油的税收制度，合理配置税负结构，以有效消除偷逃税的主观动机。该人士指出，实施成品油消费税改革应考虑在零售环节加征消费税的同时， 以保持总体税负不变为原则， 将一部分过去在生产环节征收的消费税按照“税负平移”的原则转移到零售环节，实现税负的均衡配置，尽可能消除由某一环节税负畸重诱发的偷逃税行为。在税负配置方面，生产环节和零售环节以6 ∶4 的比例分配，从而到达消费税税负向零售环节分散，合理减轻生产企业的税负新格局。

“与此同时，成品油消费税收入分享能在一定程度上弥补地方政府因营改增带来的财政收入缺口，有助于构建中央地方和谐有序的财政分配关系。”上述人士补充说，“其实，从技术手段来说，完全可以花一年的时间完全对缴税各个环节进行监控监督。但是，政策的执行不宜过快，‘一刀切’实现全部缴纳也不现实。这对企业来说，是‘抽筋扒骨’。未来税控越发严格是大势所趋，但仍是以稳步快走的基调为准。”

“价格战”有望缓解

真实的供需水平，将直接传达给成品油销售市场。随着油价调控风险准备金的缴纳，油价暴跌下民营炼厂的低价红利将逐渐消失。“这有望缓解油价暴跌随之而来的恶意降价，规范成品油销售市场。”业内人士说。

2020 年4 月，国际原油价格连续暴跌甚至跌入负值。重庆的一家民营连锁加油站，4 月份开始，92 号汽油和95 号汽油都有不同程度的优惠；山东地方炼厂所在的区域，很多民营加油站的打折力度更大，每升汽油价格要便宜2 元以上。一家浙江加油站价格是20 多年来的最大优惠，92 号汽油只要4.39 元/升。无奈，主营加油站也加入了这场大战中。

上游的产能过剩，传导到下游就演变为加油站之间愈演愈烈的“价格战”。特别是成品油市场放开以后，市场化程度越来越高，销售终端的竞争日益激烈。“价格战”的背后，是主营加油站和民营加油站对市场的争夺。江苏销售一公司的经理，最近一直在跑加油站。这位在南方市场深耕20 年的销售老将，确实感到了无形的压力：“市场变化太快，我们必须每天到一线看看才踏实。”

而争夺的武器之一就是价格。近几年，民营加油站凭着低价优势打破了过去成品油销售市场“三分天下”的局面。身处市场一线的销售人员深有体会，当今的成品油市场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变化。以山东为例，目前，山东省加油站总数已突破1.1 万座，其中，中国石油和中国石化两大石油公司网点占比仅为三成。比邻的河北亦如此。打开中国的成品油销售版图可以看到，全国近11 万座加油站中，社会站已占据了半壁江山。

“无疑，低油价为民营加油站争夺市场助了一臂之力。”一位业内人士说，“对民营炼厂征收油价调控风险准备金，势必会压缩炼厂的利润，不排除或在一定程度上推高油价。”以500 万吨/年常减压装置的地炼企业为例，据隆众石化预算，预计上半年待缴的风险准备金为3 亿元。虽然具体金额仍待所参考原油品种和征收幅度公布，但这对于地炼来说，“这不是一笔小的支出”。

这笔支出将会加在民营炼厂的成本中。金联创分析师王延婷表示：“2020 年三季度以来，国内成品油需求持续疲软，地炼整体行情亦不乐观，整体盈利的水平大幅回落。后期地炼可能会为了保证利润，出现挺价销售的情况。”

“这意味着民营加油站在油价暴跌时期进行价格战的‘代价’将更大。”一位业内人士说，“逐渐降低的利润，也使一些对市场敏感和有前瞻规划的民营加油站越来越不倾向‘价格战’。” 昔日里低价竞争最为严重的山东市场，如今也在逐渐退出这种低端的竞争模式。在比邻的河北、河南市场，理性回归已成为各竞争主体的共识。中国石油河南销售一位加管负责人对记者说：“各家在调整价格之前，都会相互知会一声，大家可以坐下来谈了。”

各竞争主体坐下来谈，并非联手抬价，而是市场的理性回归。因为这是由企业逐利的本质决定的。在低价无序的竞争中，消费者永远是不良后果的受害者。“风险准备金严格征收对炼油企业的全覆盖，在一定时期内为炼化行业的良性发展提供保障的同时，将为下一步严格其他税费征收、全面营造公平有序的成品油市场环境发挥借鉴作用。”丁少恒说。

责任编辑：石杏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