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学诗学研究
2021-04-13杨达
摘要:作为俄国形式主义和布拉格学派的奠基人,20世纪最伟大的语言学家之一,雅各布森语言功能观提出的“六因素六功能学说”开展了当代文学语境下的跨学科研究,其突出特征就是语言学与诗学联姻。在很大程度上,语言学诗学就成了雅各布森文论思想的核心观点,而语言学诗学的理解,指的就是处于语言学范式下的文学研究。本文从雅各布森语言功能观出发,在语言学诗学的表现方式和结构机制的两个层次上,就其对以语言学为大背景下的当代文学研究作一学理分析。
关键词:雅各布森 语言学诗学 诗学功能
罗曼·雅各布森(以下将其简称为雅氏)作为俄国形式主义的领袖人物,布拉格学派和纽约小组的奠基人,20世纪最著名的语言学家之一,其学术影响力在现代语言学、符号学、现代人类学、精神分析学、诗学等一众学科的发展上发挥着积极的作用。很大程度上,雅氏的结构主义语言学理论解开了当代众多人文学科发展的桎梏,打开了新视野,而在这其中,他在语言学和诗学领域里取得的创新性成果最是格外醒目。
雅氏对语言学诗学的认識下了一个定义:“语言学里将诗学功能置于其他语言功能的关系中进行研究的那部分。或者说,诗学就是在以语言学为大背景,诗歌为小背景的前提下,对诗学功能开展的语言学研究。”[1]在雅氏这里,语言学是把言语材料到语言艺术的转变作为研究的主要目的,他选择从诗歌的言语材料出发,从语言功能的角度来分析“文学性”。为此,诗学功能(亦称美学功能)就成为他语言交际六功能里的重中之重,同时也回答了何谓“文学性”这一棘手问题。正如他在1958年的那篇著名的演讲《结束语:语言学与诗学》中提道:“当信息作为信息,词语作为词语本身,而不是作为他物的替代与表达,诗性功能就体现出来。”[2]为此,本文在总结雅氏“六因素六功能学说”的基础上,重点阐述他的语言学诗学功能,就语言学诗学表现方式和结构机制的两方面作一学理分析,希望能够在以语言学为大背景的当代文学跨学科研究领域里稍做启发。
一、等级序列:语言学诗学的表现方式
雅氏在总结出语言交际的“六因素六功能学说”之时,具体阐释了六功能的表现方式。在他看来,情感功能是为了直接表达说话人对听话人的态度,是自我情绪的有力释放。意动功能在句法上可以表现说话人对意动用法的运用如命令式和祈使句等,实施的是对听话人的定位和要求。语言的寒暄功能就体现在建立起同发话人和听话人之间的一条交流通道上,其目的是为了实现说话人和听话人在顺畅的语言环境中进行交流。指涉功能体现的则是语言的指代或对说话人和听话人之间认知能力的一个检测。元语言功能集中在说话人和听话人之间的代码上,它体现的是双方对同一代码的解读能力。当说话人和听话人之间的交流活动趋向于信息本身时,语言的诗学功能就凸显出来。之后,雅氏又在基于自身定义的语言功能观体现出的各自特点上,提出了各功能间的“等级序列”观,他认为在语言学诗学研究中是以诗学功能为主导的文学研究。“等级序列”观决定了话语交际六功能在不同条件下的位置划分:当某一个功能占据主导位置时,其他功能就会暂时“消退”,而这一主导功能就成为判断话语交际功能属性的标志。如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句诗歌“桂林山水甲天下”,要是倾向于信息的说话人,则可以凸显情感,表明说话人陶醉于桂林山水美景的愉悦心情。指涉功能占据支配地位时是对具体语境的一个写实描述,向说话人和听话人共同传达桂林山水的美景、美物的具体环境情况。若强调的是听话人,意动功能就占据支配地位,充满对听话人的诱惑之意,暗示对方可以到此一游。若强调的是交际功能,则可以体现在像火车上旅客彼此间一句简单的相互问候,寒暄之语,只是为了打开彼此间的对话渠道。如若是一些不明其意的小孩子也学做表达这句话,这七个字在他们这里都是一个极其陌生的符码,呼唤的是父母帮助他们进行诠释,体现的是元语言功能。如若强调诗性功能,此处凸显的正是文字本身,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桂林山水甲天下,玉碧罗青意可参”,这句有名的诗正是出自南宋王正功,诗歌语言美在言语本身,因而体现的是诗性之美。
很显然,雅氏这里的主导功能并非意味着言语交际诸多功能中的某一种垄断,强调的正是一种不同功能间的等级序列。在等级序列中的主导功能就显得格外重要,任何言语交际行为的六功能都是同时存在的,当语言系统内部的功能“等级序列”位置变化时,主导功能自然也随之改变。雅氏的语言学诗学关注的就是在等级序列中以诗学功能为主导的诗学研究,他认为:“一部诗作应该界定为其美学功能是它的主导的一种文字信息,”[3]换句话说,诗歌语言应当是以自指的诗学功能为主,而后才是提供信息的功能。对于这一点,雅氏也早有明言:“当语词作为语词被感知,而非作为被命名客体的再现或一种情感的宣泄,当语词及其组合、意义、内外形式都获得了自身的分量和价值,而非对现实冷漠的指代,诗性就到场了”。[4]正是由于文学作品自身独特的言语结构和诗学功能等区别性特征,体现了雅氏语言功能观的“文学性”,文学语言是以自身言语的审美为主,而信息的自指同时赋予了形式本身以意义,从而将文学语言和其他语言研究区分开来,这也是诗之为诗的根本原因。值得注意的是,就算诗学功能在诗歌的功能等级序列里占据了主要位置,但由于语言交际六功能的普遍存在,诗歌类型也会因为其他功能的排序位置不同而改变。如一首感人至深的爱情诗,情感功能的重要性也不能忽视。说教诗,意动功能居于诗学功能之后。而史诗强调的是叙事的第三人称,就把指涉功能放在其次的位置。
二、双轴现象:语言学诗学的结构机制
雅氏对语言学诗学的研究结合了共时与历时状态,在他看来,不管是语言学还是诗学研究,不但要关注共时状态下那些永恒的、连续的静态因素,还需要注意历时研究中的变化规律。雅氏也从此延伸出了诗性功能的语言学实现路径,即如何从中体现诗之为诗的区别性特征,表明了诗歌中选择和组合相结合的“双轴现象”,在这其中,选择基于对等原则,各要素之间具有同义、反义、相似或相近等关系,但是它们之间的位置对等,在文本中往往不易发觉,组合则源于临近,形成序列。而所谓的“双轴现象”,就是指对等原则从选择轴投射到了组合轴上,这样一来,原本在选择轴上不易发觉的对等原则在组合轴上得到凸显,从而体现了诗性功能里的结构机制。雅氏语言学诗学的结构机制正是语言功能观中“文学性”这一区别性特征得以表现的内在规律。具体而言,就可以表现在一首诗内部不同音节的规律、词性、长短等方面。如马致远的那首《天净沙·秋思》就是一个很好的实例来说明雅氏“双轴现象”的体现: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在这首诗中,“枯藤”“老树”“昏鸦”就是典型的对等结构,最容易发觉的是这三个词都有消极的含义,皆为落寞之景。一般而言,只要选择其中的一个词语就可以代表整个的含义。但是这样的对等结构放在了同一水平线上进行组合,就将对等原则从选择轴投射到了组合轴,这首诗的诗学功能便表现出来。还有“小桥”“流水”“人家”以及“古道”“西风”“瘦马”各自三个意象与第一句都有着相同的结构与组合,这三句之间相同的选择项从而形成了更大范围的组合。此外,这首诗的对等结构还体现在语词韵律配合上。如“鸦”“家”“馬”“下”和“涯”是作者明显有意的尾韵配合。实际上,这种将对等原则从选择轴投射到组合轴的“双轴现象”在古今中外的诗歌中无处不在。而也正是这些独具匠心的诗人通过对“双轴现象”的娴熟应用,诗歌语言不再强调传统般的描述性,相反,语词在内部的“投射”中,充分进行它们的游戏,不再指涉社会文化的宏大背景,而是让读者感知到的只是语词本身,从而展现诗歌语言的诗性美。
雅氏通过“双轴现象”的分析还对失语症病理的本质做过一番解释:一个患失语症的人,不是负责选择和替换的功能出了问题,就是负责组织和结构的功能出了问题。前者的症状就表现为言不由衷,如患者头疼,他不会说头疼,而只能指着头部部位。后者就表现出语言组合的混乱现象,如“我吃饭想”或是“吃饭想我”,总之就是无法表达出一句连贯且完整的“我想吃饭”。在雅氏看来,诗人恰恰就像患了失语症的病人一样,有的在选择关系中失语,有的在组合关系中错乱。但诗人恰恰由于能够沉醉于“言语错乱”的语篇里,诗学功能才得以表现出来。诗学功能凭借着“错乱”的言语特征将读者的目光聚焦语词本身,普遍的社会文化意义才不复存在,唯有诗性之美。
三、结语
对雅氏而言,文学研究要关注作品本身,关注作品的构成形式,而他通过语言学诗学概念的提出就将文学研究从外部转向了内部,不再像传统文学批评去关注作品的存在起因,而是关注文学作品本身的存在形式,即在文学作品研究走向“语言学转向”的同时,确定了文学语篇是以诗学功能为主导的文学研究对象,定义了雅氏语言功能观视角下的“文学性”。本文在以总结雅氏语言功能观的基础上,就语言学诗学的表现形式和结构机制做了一次学理分析,可以清楚地看到语言学与诗学联姻后的研究前景是一种“诗学科学的探索”。正如雅氏看来,这种“语言学转向”是对文学研究的一次正本清源。最后,对雅氏语言学诗学概念认识的重要性,可以引用他在《语言学与诗学》一文结束时的一段话:“我们所有人必须意识到,一个对语言的诗性功能充耳不闻的语言学家和一个对语言问题漠不关心,对语言方法知之甚少的文学家同样都是十足的时代落伍者。”[5]
参考文献:
[1]Jonathan Culler.Structuralist Poetics:Strcturalism,Lingu.istics and the Study of Literature.Ithaca:Comell University Press,1975:65.
[2]Roman Jakobson.“Closing Statement:Linguistics and Poetic”,in Thomas A.Sebeok ed.Style in Language.Cambridge:The M.I.T.Press,1960:356.
[3]张杰,汪介之.20世纪俄罗斯文学批评史[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310.
[4]Roman Jakonson.“What is Poetry?”in Krystyna Pomorska and Stephen Rudy,eds.Language in literature.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7:378.
[5]Jakobson.R.Linguistics and poetics.In K.Pomorska and S.Rudy(ed).Language in Literature.London:The Belknap Press,1987:62-94.
(作者简介:杨达,男,硕士研究生在读,天津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研究方向:英语语言文学)
(责任编辑 刘冬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