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料失能配偶对老年女性抑郁程度的影响*——基于CHARLS数据的实证分析

赵忻怡，张泉

(1. 北京大学医学人文学院，北京 100191； 2. 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

1 引言

随着年龄增长及伴随而来的各项生理功能衰退，老年人将逐渐失去生活自理能力。2014 年我国失能老人达到3700 多万[1]，占老年人口总数的18%左右。随着老龄化进一步加深加剧，失能老人的规模将进一步加大。巨大的失能老人数目将对社会经济产生重大影响，如何满足这一部分群体的照料需求，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在我国，正式照料相对缺乏，同时由于文化传统，居家养老仍是目前主要的养老方式。根据第三次全国老年人口状况追踪调查，在有照料需求的老年人中，84.3%由家庭成员照料[2]。而在家庭内部，配偶往往是最主要的照料承担者，其次是子女和其他家庭成员[3]。在家庭照料中，由于“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家庭分工、女性人均寿命较长且往往年龄比丈夫较年轻，女性往往是家庭的主要照料者，失能丈夫被健康妻子照料的情况也更为常见[4]。相比于男性，女性作为照料者，照料时间更长、内容更多，但是获得的社会资源更少，受到的压力更大[5-6]。前人研究发现，提供照料会对照料者的健康带来负面影响，例如身体健康水平下降、抑郁程度增加等[7-8]；但是也有研究发现，提供照料不一定会损害照料者的健康[9]。国内有学者开始关注照料失能老人对成年女性健康、劳动就业、个人发展的影响[10-11]，但是对老年女性照料者的研究并不多。因此，本文研究照料失能配偶对老年女性抑郁状况的影响，以期为长期照料政策和老年女性社会支持政策的发展提供理论依据。

2 方法

2.1 研究对象

本研究数据来自“中国健康与养老追踪调查”(China Health and Retirement Longitudinal Study, CHARLS) 2015年全国调查。CHARLS覆盖全国28个省(自治区、直辖市)的1.24万户家庭中的2.3万名受访者。根据研究目的，结合CHARLS数据的特点，并参考相关研究的经验[12]，本研究筛选出3096对60岁及以上的配偶样本。样本筛选条件如下：(1)60岁及以上的配偶；(2)丈夫关于日常生活能力(Activities of Daily Living, ADL)的回答没有缺失；(3)失能丈夫关于主要照料者的回答没有缺失；(4)排除了夫妻互相照料的情况。

2.2 变量及其测量

2.2.1 抑郁测量

本研究的被解释变量为妻子的抑郁程度。抑郁程度的测量是通过CHARLS问卷中流行病研究中心抑郁量表简表(CES-D10)[13]测量，得分范围为0-30分，分数越高，代表抑郁程度越高。

2.2.2 照料配偶及其工具变量

本研究主要的解释变量为是否照料失能丈夫。CHARLS问卷中包含了测量日常生活能力的ADL量表(穿衣、洗澡、吃饭、起床/下床、上厕所、控制大小便)，并设置“没有困难”、“有困难但仍可以完成”、“有困难，需要帮助”和“无法完成”等四个选项，分别赋值0、1、2、3分，得分越高代表日常生活自理能力越差。参考前人研究[14]，本研究设定，若被调查者ADL至少在一个方面有困难(即ADL得分>0)，则生活自理能力受损，需要照料。若失能丈夫的主要的照料者包含配偶，那么与他匹配的女性样本(即妻子)则定义为妻子照料者。为控制内生性偏误，本研究选取丈夫的生活自理能力作为工具变量。在3096对老年夫妻中，688个家庭中的男性失能(占全部男性样本的22.22%)，其中490名主要由其妻子照料，即妻子照料者为490人。

2.2.3 控制变量

基于文献回顾，本文将可能影响老年女性抑郁程度的因素，包括年龄、教育程度、户口类别、年收入、自评健康、是否有养老保险、是否和家人同住等作为控制变量。

关于被解释变量、主要的解释变量、控制变量和工具变量的操作定义见表1。

表1 变量及测量

2.3 研究方法

本研究建立回归模型，分析老年女性参与配偶照料与其抑郁状况之间的关系。模型具体如下：

Yi=α0+α1CGi+βXi+εi

(1)

其中，i代表个体，Yi为个体i的被解释变量，即老年女性的抑郁程度；配偶照料活动设为CGi,若照料配偶，则取值为1，反之为0；Xi是其它可能对Yi产生影响的变量(包括老年女性的年龄、教育程度、户口、自评健康等)；α0是常数项；α1和β是系数向量；εi是每个个体的残差。

考虑到遗漏变量和反向因果的存在，本研究使用工具变量法解决内生性造成的回归偏误。工具变量须满足以下两个条件：第一，与内生变量(即照料配偶的行为)高度相关；第二，在方程中是外生的，即与随机误差项无关。本研究将丈夫的生活自理能力作为工具变量对式(1)重新进行估计。

3 结果

3.1 样本特征描述

本研究中已婚女性老人的平均年龄66.74(±5.67)岁，其中490人为妻子照料者，占全部妻子样本的15.83%。妻子照料者的平均年龄68.23岁(±5.82)；82.25%为农业户口； 69.87%为文盲，文化程度为小学、初中、高中或以上的分别为18.41%、9.41%和2.30%；她们的配偶的ADL得分均值分别为3.30(±4.28)。未参与配偶照料的老年已婚女性的平均年龄66.46(±5.60)岁；77.17%为农业户口，文化程度为文盲、小学、初中、高中或以上的分别为68.20%、17.02%、9.57%和5.2%；她们的配偶的ADL得分均值为0.30(±1.19)。卡方检验和t检验结果显示，照料者和非照料者在年龄、户口、年均收入和丈夫的生活自理能力得分方面存在统计学差异，详见表2。

表2 已婚老年女性的社会人口特征

续表2

3.2 回归模型结果与分析

本研究分别进行多元回归分析(表3，模型1)，和以被照料者的生活自理能力作为工具变量的工具变量回归(表3，模型2)。模型1显示，承担照料配偶的活动会加重老年女性的抑郁程度，使得抑郁得分显著提高150.44%(P<0.001)。加入工具变量后的模型2显示，照料配偶使老年女性的抑郁程得分显著提高309.25%(P<0.001)。丈夫的生活自理能力越差，会显著影响老年女性参与配偶照料的行为。

其它解释变量在两个模型中的回归结果比较一致。结果显示，随着年龄增加，已婚老年女性的抑郁得分降低5.23%(P<0.05)。相对于农业户口的老年已婚女性，非农业户口的人群抑郁得分低80.58%(P<0.01)。本文还发现，教育程度与抑郁程度呈正向关系，相对于文盲组，小学毕业、初中毕业、以及高中或以上学历的老年已婚女性的抑郁得分分别下降83.57%(P<0.01)、195.62%(P<0.001)和187.58%(P<0.001)。自评健康和抑郁程度呈负相关，相对于自评健康为“好”的样本，自评健康“一般”和“差”的老年女性，抑郁得分分别提高261.52%和726.49%。

表3 照料活动老年女性抑郁程度影响的参数估计

4 讨论

本研究利用 CHARLS2015年数据，分析了照料配偶对老年女性心理健康的影响。本研究选取了配偶的生活自理能力作为工具变量，采用二阶段最小二乘法进行回归，控制了可能的内生性偏误。通过分析我们发现，第一，照料失能配偶的老年女性抑郁得分显著高于非照料组150.44%～309.25%。第二，年龄、户口、教育水平、和自评健康也是影响已婚老年女性抑郁状况的重要因素。年龄较大、非农业户口、学历较高、自评健康较好已婚老年女性的抑郁程度更低。

4.1 照料失能配偶对老年女性抑郁程度的影响

本研究发现，照料失能配偶的老年女性的抑郁得分显著高于非照顾者。这一发现与已有研究的结论一致，即提供长期照料影响家庭照料者的抑郁程度[10, 15]。同时，本研究关注了主要的家庭照料者——女性照料者，从性别的视角补充了已有的研究结果。由于女性本身往往就是家务劳动的承担者，若她们再承担起照料失能配偶的责任，将加重她们的负担，从而引起负面情绪。另外，照料失能丈夫可能导致女性参与活动的时间减少。社会活动对老年人心理健康有着积极的作用，且老年女性喜爱参与社会活动。由于承担长期照料的角色而带来的女性照顾者社会活动的减少，也可能是引起抑郁程度增加的原因。

4.2 老年女性抑郁的其它风险因素

本研究发现，年龄、户口、教育程度、自评健康是影响老年女性的抑郁状况的重要因素。本文发现随着年龄增加，老年女性的抑郁得分降低，这可能与老年女性的心理适应能力随着年龄增加和人生阅历积累而提高有关[16]。和前人研究相似[17]，本研究中，自评健康较差的老年女性抑郁程度较高，教育程度较低和农业户口老年女性抑郁程度较高[17]。教育程度较低的老年女性和农村地区的老年女性通常社会经济地位较低、获得的社会支持较少，从而增加了抑郁状况的危险因素[18]。因此，老年社区服务应更多关注生理健康状况较差、社会经济状况较差的老年女性。

4.3 缓解居家养老中配偶照料者负担的建议

在我国，居家养老依然是老年人最倾向的养老方式，而配偶照料者在居家养老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我国在完善养老服务体系时，不仅应关注失能老人本身，还应意识到失能老人的主要照料者——配偶照料者的健康和需求，并为其提供必要的支持。为了缓解家庭照料者照料失能老人对于自身身心健康的负面影响，美国、英国、澳大利亚等早于我国进入老龄化社会的国家出台了家庭照料者支持政策[19]，通过老年日间护理中心提供日托服务、开展照料者支持小组等服务，缓解配偶照料者的照料压力和负面情绪，同时也提高了被照料者的生活质量，延缓其入住养老机构的时间[20]。借鉴国外经验，我们在社区卫生和养老服务中，也可以通过社区日间照料中心为失能老人提供短期的或日托服务，通过社区服务机构为老年女性照料者提供居家护理技能培训、心理疏导等服务，从而为配偶照料者提供实务的和心理的支持，让他们有“喘息”的机会，缓解他们因长期照料而产生的身心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