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会知何时,西风老雁天
2021-04-06杜思琦
杜思琦
摘要:中国舞蹈家协会“深入生活,扎根人民”采风创作五周年晚会成功举办之际,蒙族双人舞《老雁》突破常规创作程式,在限制中探寻蒙族舞蹈的传承与创新。本文从简练的动作旨意性表达、内外空间的虚实交互、内心隐喻的情感抽提和民族属性的人本传承与创新等四个方面深入剖析解读作品《老雁》背后的深层内涵,探寻其创作背后的价值与意义。
关键词:蒙族舞蹈 限制 创作 传承 创新
中图分类号:J7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359(2021)03-0041-03
雝雝鸣雁,旭日始旦。2019年12月15、16日,中国舞蹈家协会“深入生活,扎根人民”采风创作活动五周年纪念演出在民族剧院成功举办。蒙古双人舞作品《老雁》在众多优秀作品中脱颖而出,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作品由北京舞蹈学院田露编导,洛松丁增、冯敬雅表演。
雁,是仁义礼智信的象征,大雁南飞,从古时开始雁就被寄予了和谐美好的寓意。《说文解字》【卷四】【隹部】对于雁的释意为:“鸟也。从隹从人,厂声,读若鴈。五晏切”。老雁集结着对生命赓续的敬畏,对自然万物的感悟。编导提取蒙古族动作语汇,以一个老人在生命殆尽前的回望凸显至臻的人文关怀。
作品跳脱出以往双人舞创作程式,在限制中抽提与表达。无需过多的动势语汇,在极为简练的刻画中舞者与观者达到情感共鸣。作品始终围绕着“限制”发生,在限制中所有的创作支点被打破重构,原有的思维方式与审美需求在逆向思维之后产生奇特效果。限制性创作下舞蹈作品也许没有了飞动的点、线、面,但却有了超越自我和极限开发。限制作为一种手段,其精神内核在定点场域空间中达到了出其不意的创作呈现。
一、简练的动作旨意性表达
作品《老雁》与其他双人舞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摈弃了繁复的动作语汇与技法,在限制当中提炼蒙族舞蹈元素,在民族精神语境下探寻情感的递进与突破,这正好体现出《老雁》的简练与纯粹所反映出來的明确性动机语言。
作品中老人与心中的幻想紧紧围绕“长凳”展开对话,以精炼有力的手臂肩部绕圆动律展开创作。一位民间艺人在文革时期被抓到监狱中,他的爱人一直在草原上放牧等待丈夫的归来,然而在他归来时却已然与妻子阴阳相隔。音乐的沧桑与厚重赋予了编导创作感悟,一个老艺人历尽坎坷的一生在短短几分钟中感动了所有观众。作品开端,伴随着老人悲凉寂寥的声声倾诉,垂暮老者回忆起心中的草原。正如歌词寓意“一只老雁带着七只小雁飞往故乡”,老者对于过往的思念、对于生命往复的更替在单一向上动势的重复递进以及逆时针绕圆找寻动势中得以映现。在动作语言上,女舞者的柔臂像雁的翅膀,在男舞者心中生长、冲破禁锢而出。纵观整部作品,双人舞紧紧围绕长凳这一道具展开,在限制性身体语境中舞蹈动作随时空转换,虚实之间男舞者身体未曾移动半分,但情感的迸发与延续在内心的原野上翱翔。作品突破往常双人舞“承接”“跟随”技法,化繁至简,在减去大量程式化动作语汇后人物的形象表意达到刻画入微。
二、内外空间的虚实交互
在空间之中意识的虚实交互产生时空倒错的知觉情感,在双人情感叙事中限制局部空间运动路线,以实物道具“长凳”重构内外高低空间,形成时空层级叠加。通过双人空间上的对比,实现时间上的互语,从而挖掘更为巧妙的时空关系。“相较于意识空间的主观虚拟,实景空间是客观的、物质的,且更富直观性。当与舞蹈的人物形象、形态气质、情节铺陈结合时,它被赋予更多的身份象征,隐喻出深层次内涵”。
张继刚在《限制是天才的磨刀石》一书中说到:“‘限制本质上就是一个元素,让它发展、变化、突破之后,还能还原至这个原点”。作品从始至终男女舞者的视线从未触碰,在第二段的回忆中象征“雁”的隐喻性表达在不同空间维度中一次次复现,无论是女舞者双脚交错形成的联想对比还是蒙族传统元素“柔臂”“硬腕”的典型性再现都赋予了人物角色想象空间,同样的动势语言,不同的层次,在限制中无数可能性延展到极致。作品中令人印象深刻的要素在于老者的一生都始终没有离开过“长凳”,情节的推进与转折都始终围绕“长凳”发生。从耄耋老者生命岁月的最后追忆到须臾之间记忆中的不舍与怅然都契合主题,雁的坚韧忠厚、老人的坎坷一生、爱人的追思歉意和曾经峥嵘岁月中的甜蜜时光在短短几个动势之间形成情感的多重互文,构成强烈的情感共鸣与情感冲击。同时,内外双重空间中人物的内心世界在虚实转化中展露无遗。在作品中编导塑造了两个对比空间,即真实的空间——坐在长凳上的男性艺人,内心空间——象征内心世界的女性形象。男艺人延绵长久的情感在双人时空交互中得以呼应,而内心世界的翅膀亦虚亦实,两位舞者的身体融为一体,使舞蹈突破常规创作模式,更有张力,表现形式也更为丰富。
作品以上半身躯干为表情部位,巧妙运用光影映射下的身体剪影及限制性承接动作,使得“肩腕”动作语汇获得极致的施展,在空间中的虚实结合上,进行三度空间多维层次上的变换,随着手臂的伸展,形成雁的飞翔态势,体现出编导的创想力。而在道具的使用上,舞者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长凳”,直至死亡那一刻,依旧与凳子产生联系。空间的限制激发了编导道具使用的极致,长凳在这里即是对故乡的归属依恋又是现实空间中“棺木”的隐喻。
三、内心隐喻的情感抽提
作品没有刻意营造女性形象,而在作品第二段中女舞者手臂的生长成为男舞者内心隐喻的情感抽提,隐含了两种喻义:
(一)对于蒙古族精神的寄喻
一望无垠的蓝天草原促成了蒙古族人民的豪放与宽广,鹰雁齐飞,地域环境与长期的牧区生活形成了蒙古族独特的审美范式与艺术风格。舞蹈家贾作光先生曾总结十字真言:稳、准、敏、洁、轻、柔、健、韵、美、情。他指出:“感情,喜怒哀乐等心理表现,这是舞蹈表现美的核心,包括思想在内。情动于中,形于言;情趣横生,以情动人。如果说舞蹈的基本功是舞蹈艺术的骨肉,那么情韵则是舞蹈的灵魂”。在作品《老雁》中内心情感外化于物我合一的比拟之中,同时,蒙古族特有的民族精神寄喻于手臂生长的起伏跌宕,草原儿女的豪情壮志在老雁内心的神往中回旋。
作品中分别出现三个形象:老艺人、老雁和内心情感的女性外化。作品创作之初受到蒙古族老艺人哈扎布长调音乐的启发,这位蒙古族老艺术家的音乐充满了生命的活力,哈扎布的长调苍凉、旷远又悲伤,能够随意地接近天空与自然,那舒缓悠扬的旋律是源自天籁又飘向天籁的音韵,它穿越时空,达成了人与天地心灵的交响。著名作家梁衡评论哈扎布说:“他更像一只苍老的大雁,在蓝天下黄沙上一圈圈地盘旋,在追忆什么,找寻什么”。而在作品《老雁》中老艺人苍凉的一生随着长调在草原的上空唱出生命的回响,正如这位人民艺术家在草原的一生,他对这片土地的热爱在悠扬的声声颂歌中流转。
作品中心的老雁成为其内心世界的隐喻外化,饱经风霜的老者在生命殆尽时回忆起大雁盘旋在草原上空,四季更替,游子思乡。大雁总会离开故乡南北迁徙,老雁也终究有飞不动的时候。编导对于老雁形象进行抽提,以老艺人内心情感冲动为原动力,限制动作发力点,在不移动任何场域空间的基础上塑造人物并赋予其情感。
其次,在创作中编导同时抽提女性形象构成对比关系,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女舞者的生长隐喻着老艺人心中的美好追求与向往,象征着青春与生命的活力。作品中女性的柔美轻盈和男性的苍劲有力形成对比与调和,舞者的臂膀由下至上,随着情感的律动流淌出深沉内在的韧劲和闲野幽婉的美。作品中的女性形象设计得十分巧妙,利用手臂与双脚起伏动势的重复递进,固定局部空间,将手臂动作发挥到极致,借助限制手法的形式感打破观众原有的审美观念,在舞蹈语汇的创造中编导将动作的形式感与民族底蕴结合,与观者达到审美感应与共鸣。
(二)情感爱恋的生命寄托
“情感线是舞蹈的生命线”,在舞蹈艺术创造中编导田露作品的成功不仅在于她创作时塑造了人物形象,更在于她牢牢把握住了形象背后的“情”,立足于传统文化之根,以“情”将不同风格的动作素材化为一个统一的有机体。老雁的情感无疑是灵魂在生命尽头的嬗变,同时内心最温柔处的记忆、与往日恋人的温存与怀念以及斑斓光影中梦想成真的喜悦在舞蹈叙事逻辑中一一浮现。老人似乎真的看到那个少女带着期盼与等待在向他走来,那些对于草原的深情、对于故土的怀念、对于恋人的追随让老人陷入回忆,使他想起从前在草原无忧无虑的奔腾时光。在作品结束部分,老人从椅子上低空间动势转移到高空间站立动态,形成层次的递进关系。他瞪大双眼想要用尽自己最后一丝力量翱翔天空,老雁终究老了,当生命殆尽年华老去,他的爱人以及他热爱的这片土地都将远去。编导的情感铺陈无疑是丰富的,在演员的人物塑造上层次分明,鲜活生动,使观者仿佛看到了老艺人的执着、悲凉和他一生的情感际遇。
四、民族属性的人本传承与创新
(一)传承
蒙古族素有马背民族之称,由于其特殊的地理环境和人文风俗,蒙古族人民崇尚天与地的自然法则,悠久的历史与文化使其成为中华文化中宝贵的财富。作为一个历史悠久的伟大民族,它为中华文化的传承和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草原民族的热血与豪迈在天地相连的自由时空里恣意生长,整个宇宙世界即是牧民游牧劳动的对象也是其生活和创造的舞台。
编导创作之初就对非物质文化遗产非常感兴趣,编者想到非物质文化遗产中起到主导作用的就是人,而民间艺人是文化遗产传承的主体。同时“雁”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象征着“思念”,而在蒙古族文化中“雁”的精神被赋予了坚韧忠厚的品格。以人为本的人文精神是中华民族最根本的文化基石,同时蒙古族的草原文化与民族群体的精神文化是民族血脉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由此而来,作品《老雁》的成功不仅仅彰显着蒙古族老艺人一生的信念与追求,更体现出蒙古族人民雄健刚劲的民族气节和民族精神。
(二) 创新
在作品的编排上,编导无疑是做了一次创新性的尝试。在《老雁》中女舞者的手臂从老艺人的内心状态和情绪突变中延展出来,同时编导在蒙族舞蹈传统素材中提炼“柔臂”“硬腕”元素,在节奏中控制强弱、速度,进而对人物形象的塑造加以升华和递进。结合大提琴深远悠长的音乐,成熟男人在生命消逝前的复杂情感、还未触及的高空理想与追求以及其人生中无助的情绪阶段和状态通过男艺人限制性的肢体语言表达配合女舞者的手臂动势将内心世界尽数呈现。编导田露认为,舞蹈的创造性在于舞蹈的表现手段,把人的情绪、思想通过无声的动作表达转化成肢体语言来诉说情怀与思想。
五、结语
作品《老雁》以人为创作原点,用雁的忠勇仁义象征着老艺人一生的传承和坚守。一个男艺人的一生从年轻到衰老到生命即将结束,在生命消逝殆尽前的最后一刻,长久绵延的情感在长调声中徘徊,正如老雁飞往故乡,带着对故土的眷恋与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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