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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不语》中的鬼故事研究

2021-03-30刘媛小祺

大众文艺 2021年4期
关键词:恶鬼不语袁枚

刘媛小祺

(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广西桂林 541006)

中国古代的鬼话类型十分丰富,魏晋南北朝时期鬼话发展到一个高峰并出现了以“鬼话”为主的志怪小说,其中包括了“人鬼婚恋型”“冥界治鬼型”等鬼话类型。而至明清时期以文人创作的鬼小说已然蔚为大观,其中以《聊斋志异》《子不语》《阅微草堂笔记》等几部小说最为著名。祁连修先生在《中国古代民间故事类型中》也提到了“鬼欺老翁型”“巧卖鬼型”“驱走缢死鬼型”“病鬼延医型”等鬼话类型。

由于时代环境及袁枚自己的成长背景,使袁枚对“恶”的世界有所偏爱,相较于同时代的《聊斋志异》,袁枚所创作的《子不语》更多地展现了“恶”的主题。这一“恶”的主题,在小说中主要通过人鬼冲突型故事表现出来,其中充满了暴力、死亡、疾病、非理性等因素。

《尔雅》中将鬼解释为“鬼之为言归也。”《礼记祭仪》中也有关于人和鬼的区别的陈述:“气也者,神之盛也;魄之者,鬼之盛也;合鬼与神,教之至也。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此之谓鬼。”结合这几种对“鬼”的解释,可以发现鬼、死、归基本有相同之意。另外“丑”字也由鬼字延伸出来,用以形容人的丑陋,这也是由于古人认为鬼即人的白骨,而灵魂则要升天。因此,从“鬼”的原型来看,鬼的可怖是随着人们的信仰变化,逐渐将一系列恐惧心理加之其中,至魏晋南北朝时这种恐惧情绪到达一个高峰并在志怪小说表达出来。

以鬼的善恶来划分《子不语》中的鬼故事,可以将其划分为善鬼与人、恶鬼与人的故事这两类。善鬼通常都不会伤害人,比如《周若虚》《长鬼被缚》等故事,往往都是人帮助鬼,鬼报恩与人。而恶鬼故事中人遇鬼则常常发生冲突,人往往都会被鬼所伤、更甚者往往被夺去性命。本文拟将《子不语》鬼话中鬼与人的冲突再细分为鬼报仇和鬼无端作恶两个类型进行研究,并探究人鬼冲突故事背后折射的人性特点。

一、《子不语》中的鬼报仇型故事

(一)鬼受侵扰而报仇

报仇故事中还有一类是因为阳间的人侵犯到了阴间鬼的空间而导致的报仇行为。《汤翰林》《陆大司马坟》《叶生妻》就属于这类故事,以《陆大司马坟》为例,

杭州陆大司马家方卜葬时,其子某听形家言,以千金买清波门外地。初下窆时,启得一棺,形制甚伟。众戚友咸劝毋动旧棺,别穿一穴。陆不可,曰:“我以重价买地,彼何人敢占我耶?”掘而弃之。

是夕,陆得病,自批其颊,口称葛老太太,云:“汝夺我安宅,以而父为尚书耶?我儿子亦前明侍郎也。”问:“为谁?”曰:“葛寅亮。于谊为乡亲,于科名为前辈。葬汝父,抛我骨,汝父安乎?”陆大司马夫人率全家注请延僧斋醮,烧纸钱十万,葛老太太似有允意。忽又作侍郎公语曰:“伤我母坟,不可逭也。”少顷,又作族祖梯霞先生口吻,从中说情。侍郎终不允,卒索其命去。当鬼祟时,陆有戚舒十九者,新馆选翰林归,在旁劝曰:“陆某以价买坟,何名为夺?”鬼在陆口骂曰:“后生小子,新得一官,敢来言?恐自身难保耳!”陆亡后月馀,舒亦亡。

陆司马的儿子为其亡父选了一块墓地,但在挖掘中发现了另一架棺椁,他没有听亲友的劝告而执意将棺椁丢弃,招致了鬼的报复。

重丧葬、重祭祀的传统文化,从古代辉煌的皇家陵园、宗庙,家族祠堂及流传至今的清明上坟之风俗可看出。坟地、墓地不仅是鬼魂安息和活动的场所,也是后辈亲人表达哀思、尽孝的地点,是绝对不能随便毁坏的。

墓葬在汉代是作为一种信仰的主体,是炼形之宫,实行炼化成仙的场所,虽在后世汉鬼信仰逐渐衰落,但其所保留的对阴间世界的想象以及其所深发的道教信仰却深深影响着后代。在人们心中人鬼世界是平行而生,而棺椁也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存在,触动棺椁意味侵扰了阴间的鬼,因此招致鬼的报仇。

(二)前世恩怨

《狐鬼入腹》《鬼入人腹》《蓬头鬼事》等故事中,并非因为主人公现世与鬼的恩仇,而是前世的恩怨。《狐鬼故事》中狐鬼进入李侍郎之子的腹中并不是因李侍郎对她造成了伤害或侵犯了她,而仅仅是因为鬼与李侍郎之子有宿冤。这反映了一种报应轮回的观念,也是清代民间信仰的一部分,在其他故事中,尤其是入冥府的故事中,袁枚也借冥府中的审问环节,城隍神的审判来传递因果报应的观念。这一类由于前世恩怨而发生的复仇故事,表现出了佛教对袁枚的影响。

(三)鬼附身报仇

这一类鬼通过附身在人身上来报仇作恶,《卖浆者儿》《力制凶人》《话官说鬼》《诸廷槐》《鬼糊涂》《常格诉冤》《尸行诉冤》《陈州考院》《通判妾》等篇目都属于鬼附身报仇的故事。以《诸廷槐》为例,李姓妇人改嫁后被其前夫附身,被扼住咽喉并惨遭耳光,前夫因不满于李姓妇人对他生前的态度而扼住其咽喉并不依不饶。鬼不依不饶地对被附身的人作恶,或者借被附身人之口咒骂,表达不满。而被附身的人常常是无辜受罪,最终大多数人都会因得病而死亡。还有的鬼会通过附身的人说出对活人的诅咒,而这种毫无理由的诅咒也常常应验,这种死亡的恐惧笼罩在整部小说中,成为一种支配力量。

二、《子不语》中的鬼无端作恶型故事

如果第一类鬼与人发生冲突是为了报仇,那么这第二类恶鬼则完全展现了“非理性”因素和“无常”的力量。这一类人鬼冲突的故事中,人和鬼并没有任何直接的恩怨,但仍然发生了冲突。

这类故事叙事简略,更像一个短小的笑话,没有复杂的情节。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是《骷髅报仇》:故事中的主人公品性恶劣,平日爱戏弄鬼怪,路遇一骷髅,竟令其吞粪。最终被鬼戏弄而死。这类故事没有什么恐怖色彩,没有对鬼的外貌描述,只是平铺直叙,充满道德训诫的色彩。虽为鬼怪但也有尊严。《胡求为鬼球》故事展现了这种无厘头因素:

方阁学苞有仆胡求,年三十馀,随阁学入直。阁学修书武英殿,胡仆宿浴德堂中。夜三鼓,见二人舁之阶下,时月明如昼,照见二人皆青黑色,短袖仄襟,胡恐,急走。随见东首一神,红袍乌纱,长丈馀,以靴脚踢之,滚至西首。复有一神,如东首状貌衣裳,亦以靴脚踢之,滚至东首,将胡当作抛球者然。胡痛不可忍。五更鸡鸣,二神始去。胡委顿于地。明旦视之,遍身青肿,几无完肤。病数月始愈。

故事中的胡求无缘无故被当作鬼的玩具,惨遭戏弄,人对于“恶”的无力感和不可控制在这一故事中得以展现。

三、《子不语》中鬼故事的人性折射

在《子不语》的人鬼冲突故事中,许多恶鬼的形象事实上正是人间恶行的折射,反映着人性的弊端。袁枚在成长过程中收到过儒教、道教等的影响,因此在其所创作的鬼故事所蕴含的观念中也明显可以感受到其思想的驳杂性,一方面有庄子“万物皆一”宇宙观,在其鬼故事中人鬼可以互换,同时也可以看到孔子所推崇的“未能事人、焉能事鬼”的基本态度,不将鬼神视为不可控制的力量。另外,其文风也颇有庄子的诙谐风格。

(一)蛮不讲理的鬼

袁枚在《水仙殿》故事中,借女鬼之口说出了所谓的鬼的哲学,“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我等为鬼者,己欲溺而溺人,己欲缢而缢人,有何不可耶?,言毕,大笑而去。”这句话充分展示了鬼的蛮不讲理。

这些蛮不讲理的鬼不仅有像《水仙殿》中的鬼那样,强行要使人改变现实意愿,还有很大一部分的不讲理的鬼以索要财物和祭祀品为缘由而加害于人。例如《僵尸贪财受累》《烈杰太子》《通判妾》这几个故事,其中《僵尸贪财受累》是其中很有意思的一则故事,故事中的王生因为贪财而用石块打烂一个棺木,受到棺木中僵尸的追杀,而更为讽刺的是僵尸也因为贪恋自己丢掉的钱财而失去了最佳的逃跑机会,最终因跌伤了腿骨而无法回到棺中。王生也自叹道:“鬼尚不可贪,而况于人乎!”通过这样一则戏谑的人鬼相斗的故事,表现了以袁枚为代表的清代人对鬼的态度。鬼已不再是十足恐怖的形象,这类恶鬼之恶已不再仅仅表现在害人伤人,而更多地表现在品性的恶劣。

《烈杰太子》则展示了为了索求不属于自己的祭祀品而装神弄鬼戏弄人间的鬼祟。烈杰太子本是一界乡间鬼祟,因农民起义而死,却给自己冠以神明的称号索要人间的香火,在被人识破之后还附身于无辜人身上作祟,借活人之口要挟阳间人,声称如不继续供奉就要出来作怪。另外像《通判妾》这类故事中,鬼来侵扰人是由于缺少阴间的衣物和吃食,这意味着死人也要吃饭,活人通过食物获得精力和体力,死人也要靠食物获得魔力,这延续了关于鬼的民俗信仰的传统,魏晋时期就有鬼喜安居,求食的故事。当时的社会环境使人们看到悲惨的现实,为鬼文化创造了土壤,人民流离失所,饱经战乱,连白骨都不得安宁。在封建统治末期,社会动荡,人际关系紧张,前代志怪小说中的鬼形象的娱人性变淡,而承载了更多的批判价值。

(二)贪得无厌的鬼

这一类贪得无厌的恶鬼往往都是因为贪财或爱占便宜而与人发生冲突。《鞭尸》《治鬼二妙》《僵尸贪财受累》《鬼宝塔》《算命先生鬼》这几篇故事中的鬼就是这类恶鬼的代表。《鞭尸》就是其中一个具有代表性的故事:

桐城张、徐二友,贸易江西。行至广信,徐卒于店楼,张入市买棺为殓。棺店主人索价二千文,交易成矣。柜旁坐一老人遮拦之,必须四千。张忿而归。

是夜,张上楼,尸起相扑,张大骇,急避下楼。次日清晨,又往买棺,加钱千文。棺主人并无一言,而作梗之老人先在柜上骂曰:“我虽不是主人,然此地我号‘坐山虎’,非送我二千钱,与主人一样,棺不可得。”张素贫,力有不能,无可奈何,旁皇于野,又一白须翁,着蓝色袍,笑而迎曰:“汝买棺人耶?”曰:“然。”曰:“汝受坐山虎气耶?”曰:“是也。”白须翁手一鞭曰:“此伍子胥鞭楚王尸鞭也。今晚尸起相扑,汝持此鞭之,则棺得而大难解矣。”言毕不见。张归,上楼,尸又跃起。如其言,应鞭而倒。次日,赴店买棺,店主人曰:“昨夜坐山虎死矣,我一方之害除矣,汝仍以二千文原价来抬棺可也。”问其故,主人曰:“此老姓洪,有妖法,能役使鬼魅,惯遣死尸扑人。人死买棺,彼又在我店居奇,强分半价。如是多年,受累者众。昨夜暴死,未知何病。”张乃告以白须翁赠鞭之事,二人急往视之,老人尸上果有鞭痕。或曰:白须而着蓝袍者,此方土地神也。

张徐二人去买棺材,却受到鬼的阻挠,白须鬼号称自己是“坐山虎”,坐地起价,必须索要中间费。最后还是借助伍子胥鞭楚王的鞭子才除掉了这个贪财的恶鬼。

这些充满了世俗气的鬼实际上就是人的翻版,这些恶鬼的品性,在人身上也应有尽有。袁枚用鬼之生死来反映对人类真实生存状态的思考,把"鬼"作为刺世的手段,用鬼域的活动讽谏世事,凸显人性之美善和丑恶,揭露社会的弊病:或以"鬼"寄托情感,将"鬼"与人的隐喻关系显扬出来,表达对人的生命、情感的感悟和渴望。

总之,这一类充满了血腥和暴力的因素的人鬼冲突故事,是袁枚在《子不语》中所构筑的“恶”的世界的表现。在这些人与鬼的冲突之中我们既可以看到长久以来民间信仰中人们对鬼的认知与态度,有着民间信仰研究的价值,同时也包含了作者本人对现实世界的思考。长久以来根植于中国民间的鬼文化,通过漫长的演变历程,逐渐在鬼小说中成型,《子不语》中各具性格的鬼却也是人间百态的折射。

注释

①袁枚.子不语[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6.247.

②金官布.唐前鬼文化与志怪小说研究[D].西安:陕西师范大学,2008.

③袁枚.《子不语》[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6: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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