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病并病的治疗体会

张成铭

（江苏省中医院，江苏 南京 210029）

癌病并病是指恶性肿瘤在治疗过程中出现的新病症，如化疗后手足麻木，放疗后咳嗽，内分泌治疗后烘热汗出，镇痛治疗后便秘，晚期出现的腹水等。笔者体会，在运用中医药治疗肿瘤的同时，积极处理好这些并病，对提高患者的生活质量，增强战胜癌病的信心，增加对医者的信任均有帮助。兹将笔者治疗癌病并病的用药心得介绍于下，就教于同道。

1 化疗后手足麻木

奥沙利铂是近年来广泛运用于胃肠道肿瘤的化疗药物，神经系统毒性反应是该药的主要毒副作用，表现为肢体末端感觉障碍或/和感觉异常，许多患者在化疗疗程结束后遗有手足麻木，或如针刺样症状，笔者认为此属于药毒损伤经脉，脉络瘀滞所致，治当活血通络，常在扶正抗癌方中加用路路通、片姜黄治疗。此方法源于国医大师周仲瑛教授的用药经验，笔者求学期间随周师门诊，目睹周师常以此药对治疗糖尿病手足麻木取得较好的疗效，以此治疗化疗后手足麻木，也多有效验。

案 1：患者，男，58 岁，2018 年 5 月 11 日初诊。主诉：结肠癌术后化疗后手足麻木两月余。患者2017年10 月结肠癌手术，术后化疗6 周期，目前已经结束，自觉手足麻木，疲劳，大便偏稀，日行2~3 次，纳可，舌质淡红，苔薄白，脉细弦。中医诊断：肠癌，血痹。证属于化疗后气虚络滞，癌毒未净，治予益气健脾，活血通络，解毒抗癌。处方：党参15 g，白术10 g，茯苓10 g，甘草6 g，白花蛇舌草15 g，蜂房10 g，女贞子15 g，旱莲草30 g，路路通15 g，片姜黄10 g，白扁豆15 g，芡实15 g，黄精12 g。水煎服。14 剂。药后患者一般状况改善，手足麻木逐渐好转。持续上方治疗，3 个月后手足麻木感消失，去路路通、片姜黄，继续扶正抗癌治疗。

方中以四君子汤、二至丸健脾补肾，白花蛇舌草、蜂房解毒抗癌，针对患者主要病情；路路通、片姜黄通络活血，治疗麻木；白扁豆、芡实实脾止泻，黄精补气养阴、健脾益肾，为辅佐。路路通又名九孔子、枫果，是金缕梅科植物枫香树的干燥成熟果实，始载于《本草纲目抬遗》：“枫果树似白杨，内圆如蜂窝，即路路通。其性大能通行十二经穴。”味苦性平，归肝肾经，有祛风除湿、疏肝活络、利水通经之功，用于治疗关节痹痛、麻木拘挛、水肿胀满、乳少经闭等症。现代药理研究表明，它有抑制关节炎性肿胀、消炎镇痛等作用［1］。片姜黄为姜科植物温郁金的干燥根茎，味辛苦性温，归肝脾经，功能破血行气、通经止痛，可用于气滞血瘀而致的胸胁脘腹疼痛、肢体串痛、时痛时止等。笔者学习老师经验，用此两药组成药对治疗化疗后手足麻木，颇有效验，对麻木甚者则可以再加入活血温经药物如当归、鸡血藤、桂枝等。

2 放疗后咳嗽

肺癌、食管癌等胸部肿瘤放疗后常并发放射性肺炎，患者表现为顽固性咳嗽，甚则气喘，西医治以激素。临床上患者常因惧怕激素副作用而来寻求中医治疗。笔者认为放疗所致的放射性肺炎在中医应属于火毒伤肺，此火又不同于外感六淫之火，无形无状，带有阴邪特性，易于凝瘀滞络，是以火毒伤肺，肺络瘀滞，肺阴受损是放射性肺炎的基本病理变化。治疗当清火解毒，活血化瘀，养阴润肺。笔者常以自拟清解润活汤治疗，药用：生甘草10~15 g，金荞麦30 g，北沙参12 g，麦冬12 g，石斛15 g，紫菀10 g，款冬花12 g，白花蛇舌草15 g，蜂房10 g，川芎30 g，丹参30 g。

案 2：患者，男，68 岁，2019 年 12 月 17 日诊，主诉：右肺癌化放疗后咳嗽1个月余。患者2019年6月查为右肺鳞癌纵隔淋巴结转移，化疗4 次，其后放疗，放疗结束后出现咳嗽，西医诊断为放射性肺炎，患者拒绝使用激素，要求中药治疗。诊时干咳无痰，咳甚气喘，夜晚亦咳，影响睡眠，口干稍苦，纳可，大便正常，舌质红苔薄黄脉细。中医诊断：肺癌，咳嗽，证属火毒伤肺，阴虚络瘀。予清解润活汤加减治疗，药物组成：生甘草15 g，金银花15 g，金荞麦30 g，黄芩10 g，北沙参10 g，麦冬10 g，石斛15 g，紫菀10 g，款冬花12 g，炙百部12 g，矮地茶30 g，白花蛇舌草15 g，蜂房10 g，川芎30 g，丹参30 g。水煎服，14 剂。药后咳嗽渐止，气喘亦平。继服上方，一个月后，生甘草逐渐减量至6 g，继续养阴润肺，解毒抗癌治疗。

方中生甘草、金银花、金荞麦、黄芩清热泻火；北沙参、麦冬、石斛润肺养阴；紫菀、款冬花、炙百部、矮地茶止咳平喘；白花蛇舌草、蜂房解毒抗癌；川芎、丹参活血化瘀。本方中重用生甘草为君是为特色，甘草不仅能补气和中，调和诸药，还有清火解毒的良好功效，诚如《药品化义》云：“甘草，生用凉而泻火，主散表邪，消痈肿，利咽痛，解百药毒，除胃积热，去尿管痛，此甘凉除热之力也。”但甘草的泻火解毒作用与黄芩、黄连、黄柏又有所不同，主要是泻药毒之火，现代药理研究认为甘草有类似肾上腺皮质激素样作用［2］，此有助于我们对甘草泻火解毒作用的理解。需要注意的是甘草应生用而且用量宜大。全方药证相符，故取得较好疗效。

3 内分泌治疗后烘热出汗

乳腺癌患者激素受体阳性者需抗雌激素治疗，前列腺癌患者需抗雄激素治疗。药后患者常有阵发性烘热汗出症状，现代医学认为是性激素被拮抗后植物神经功能紊乱所致，中医辨证属于阴虚阳亢，虚火上炎，迫津外泄。治疗应滋阴降火、潜阳敛汗，笔者常以二至丸合大补阴丸加桑叶治疗，药用：龟甲15~30 g，熟地黄15 g，生地黄15 g，黄柏10 g，知母10 g，女贞子15 g，旱莲草30 g，桑叶30 g。但应当注意避免使用含有性激素类成分的药物。

案 3：患者，女，42 岁，2018 年 3 月 16 日初诊，主诉：乳腺癌术后多汗半年余。患者2017 年3 月查为右乳癌，予手术、化疗、抗雌激素（服他莫昔芬）治疗。近半年来，常有汗出，伴烘热，寐差，舌质红苔薄黄，脉细。诊断：乳腺癌，汗证（阴虚毒恋），治予养阴清热，宁神止汗，解毒抗癌。处方：炙鳖甲30 g，龟甲15 g，麦冬10 g，生地黄15 g，山茱萸10 g，怀山药10 g，柏子仁12 g，白花蛇舌草15 g，蜂房5 g，桑叶30 g，夜交藤30 g，女贞子 15 g，旱莲草 30 g，黄柏 10 g，知母 10 g。水煎服，14剂。患者服药后，汗出渐止，夜眠也有改善。

方中鳖甲、龟甲为血肉有情之品，大补肾阴，是为主药；生地黄、山茱萸、怀山药、女贞子、旱莲草、麦冬均为养阴补肾之品，治其根本，为辅助；黄柏、知母清热坚阴，柏子仁、夜交藤安神助眠，白花蛇舌草、蜂房解毒抗癌，桑叶敛液止汗。多汗、易汗在肿瘤患者中甚为常见，抗性激素治疗患者中有，化疗后体弱患者中也有。治疗此类患者笔者常常以桑叶代替传统的收敛止汗药，此经验得之于北京四小名医魏龙骧。魏老在《燕山医话》著有“妙用单方，桑叶止汗”一文，文章生动地描述了自己验证桑叶止汗之功的过程［3］。原方中为桑叶9 g 研粉冲服。因为药房没有代打粉这个业务，所以笔者在运用时加大剂量入煎剂，同样取得较好疗效。

4 便 秘

癌病患者中老年居多，加之化疗放疗，或者服阿片类止痛药物，常有便秘者，辨证以阴虚津亏或气阴不足者为多。对此类患者，笔者常在养阴通便方中重用白芍缓通润下而取效。

案 4：患者，男，64 岁，2019 年 9 月 28 日来诊。主诉：肺癌病史2 年，便秘1 年余。患者2017 年患肺癌，接受手术、化疗，其后定期复查，示术后改变。近一年来，大便干结，3~4 日一行，疲劳乏力，纳谷平平，口稍干，舌质淡红苔薄黄，脉细弦。中医诊断：肺癌、便秘，证属气阴两虚，传导无力。治予益气养阴，润肠通便。处方：生晒参10 g，北沙参10 g，麦冬10 g，白芍30 g，莱菔子20 g，女贞子15 g，旱莲草30 g，白花蛇舌草15 g，蜂房5 g。水煎服，14剂。药后大便通畅。

老年人慢性便秘属于阴虚者，一般选用增液汤或再加火麻仁、郁李仁、决明子等润肠通便药治疗，或用麻子仁丸，临床有效有不效，多因为病重药轻，而麻子仁丸类因为方中含有大黄，不适合长期服用。笔者学习前贤经验，在养阴润肠方药基础上重用白芍取得较好疗效。方中人参、沙参、麦冬益气养阴，白芍、莱菔子通便导下，女贞子、旱莲草补益肝肾，白花蛇舌草、蜂房解毒抗癌。关于白芍的功用，一般认为有养血敛阴，柔肝和血，缓急止痛，调和营卫的作用，而临床实践表明白芍重用有泻下导滞之功，且白芍的导下作用又不同于大黄，属于缓通，寓通于补，亦补亦通，盖因白芍有养血补阴、缓急和营之功，是以用白芍导下，尤其适合老年人与慢性病患者，对此笔者曾经撰文专门论述［4］。白芍可以单用，亦可以与莱菔子、火麻仁等加入相应方中，用量一般20~40 g，常根据年龄、体质及药后的反应而调整，年高体弱者，可从20 g 起步，逐渐加量，笔者最大剂量用过100 g。

5 腹 水

腹盆腔肿瘤晚期常常合并有腹水，属于中医臌胀之范畴。患者因腹水潴留，腹胀难忍，不能进食，痛苦不堪，西医的处理办法就是穿刺置管，放水减压。而临床上常有因为各种原因不方便住院，或患者拒绝穿刺置管放腹水而寻求中医药治疗者。中医治疗臌胀，在治疗标急方面有逐水法、利水法，此时患者大多体弱，正气亏虚，不耐攻逐，笔者常用葫芦瓢、冬瓜皮、茯苓三药，大剂重用，作为利水消胀专方，加入扶正抗癌的方中进行治疗，对腹水腹胀有明确的疗效，能较好地缓解患者的痛苦。

案 5：患者，男，60 岁，2018 年 12 月 11 日初诊。主诉：肝癌病史两年余，病情加重腹胀1 个月余。2016年8 月确诊肝癌，先后介入治疗4 次，其后服仑伐替尼并PD-I抑制剂治疗，有效。一月前腹胀，CT 复查示肝内多发转移，腹盆腔积液。诊时腹大如鼓，腹胀，目黄，尿少，口苦，疲劳，纳差，大便偏烂，日1~2 次，舌质暗红，苔白腻，脉细弦。中医诊断：肝癌、臌胀。证属癌毒湿热瘀水互结，土虚木克，治以扶正益气健脾、清化湿热、解毒抗癌、利水消胀为法，重用利水消胀方药缓其标急。处方：生晒参15 g，炙鳖甲30 g，葫芦瓢50 g，冬瓜皮30 g，茯苓30 g，茵陈15 g，白花蛇舌草15 g，垂盆草15 g，蜂房10 g，车前子15 g，白术10 g，柴胡10 g，黄芩10 g，莪术10 g，甘草6 g。水煎服，14 剂。药后患者尿量增多，腹胀减轻，上方加减持续服用，患者治疗后带瘤生存一年多。

方中人参、白术、茯苓、甘草益气健脾，鳖甲、莪术软坚散结，葫芦瓢、冬瓜皮、茯苓利水消胀，茵陈、白花蛇舌草、垂盆草、蜂房、车前子、柴胡、黄芩疏肝利胆，解毒抗癌。利水方药较多，但是葫芦瓢一药因为未有以其组方的方剂，早年的中药学教材也未收录，因而许多中医尤其是年轻中医不识。葫芦瓢为葫芦科植物瓠瓜或苦葫芦的陈旧老熟果皮，入药以“年久者尤妙”（见《本草纲目》），故又名陈壶卢瓢。《饮片新参》谓其“淡平”“利水，消皮肤肿胀”。《中药大辞典》载其功用主治“水肿，臌胀，痔漏下血，崩中，带下”［5］。此药药性和缓，利水而不伤正气，实为治疗臌胀的一味良药。冬瓜皮、茯苓亦有较好的利水作用，三药联用，有相须之功，用量宜大，量小不易见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