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永昆曲谱集成》
2021-03-23
(温州大学 浙江 温州 325000)
林天文先生是浙江永嘉人,生于1936 年,因家庭原因被迫辍学后考入巨轮昆剧团(永嘉昆剧团的前身),师从陈达辉,学习司笛。1957 年开始从事作曲工作,先后为《东窗记》、《罗衫记》等剧目谱曲。同时,林先生亦致力于传统剧目音乐唱腔的整理,其成果已收入《中国戏曲音乐集成》。2008 年,林天文被文化部命名为国家级“非遗”(昆剧)传承人,肩负保护、传承永嘉昆剧(下文简称“永昆”)的重任,更促使他精选了传统剧目中的折子戏予以重新梳理,使文字、四声、腔格的谬误减到最少,以便传承。林天文先生在半个多世纪的实践与学习中全面掌握了永昆音乐艺术的规律,以《永昆曲谱集成》一书总结了永昆音乐资料,展示了其魅力,为其再创辉煌奠定了基础。
一、《永昆曲谱集成》的主要内容
永昆曲牌与明清曲谱一脉相承。谈及《永昆曲谱集成》,不得不回顾昆曲曲谱的发展。曲谱按记谱方式主要分格律谱、工尺谱、简谱及五线谱四大类。昆曲曲谱继承了“昆曲前时代”的曲牌格律,如周德清为北曲而作的《中原音韵》、蒋孝针对当时的南曲所编订的《旧编南九宫谱》。昆曲形成以后曲牌格律更臻细致,出现了沈璟《增定查补南九宫十三调曲谱》、沈自晋《南词新谱》、张大复《寒山堂曲谱》、钮少雅《南曲九宫正始》等。清代陆续出现诸多戏曲工尺曲谱,如《新编南词定律》《新定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纳书楹曲谱》等。简谱传入我国后,有昆曲爱好者就翻译选编了多种昆曲简谱,如刘振修《昆曲新导》、俞振飞《振飞曲谱》等等。
《永昆曲谱集成》虽以简谱形式记录,但它不是翻译选编而成,而是由前辈艺人口述记录的资料整理而成。当然,《永昆曲谱集成》也不同于永昆传统的“三点指”记谱。它改变了口传心授的教习方式,既为永昆实践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也为戏曲研究者提供了珍贵的资料。
该书涉及了《琵琶记》、《荆钗记》、《钗钏记》、《八义记》、《绣襦记》、《永团圆》、《玉簪记》、《长生殿》、《连环记》、《张协状元》十个剧目,值得注意的是,《张协状元》不属于传统剧目,所录为张烈的改编版本。每剧在所收曲牌前皆介绍了作品,且除《张协状元》外,均做了所选折目介绍与曲牌汇总,便于查阅。传统剧目共收录310 支曲牌,其中《琵琶记》45 支,《荆钗记》33 支,《钗钏记》14 支,《八义记》26 支,《绣襦记》37 支,《永团圆》24支,《玉簪记》32 支,《长生殿》66 支,《连环记》33 支。所收曲牌数目较多,多为经典唱段,对念白部分也有记录。
学界目前已关注到永昆这一特色戏曲形式,对其研究主要集中在音乐特色、创作方式、传承现状等方面,所涉较广。但是,目前尚未出现对《永昆曲谱集成》一书的研究成果。该书作为认识永昆价值与地位的重要媒介,值得一探究竟。
二、《永昆曲谱集成》的主要成就
《永昆曲谱集成》作为永昆曲界第一部出版的正式曲谱,它的汇编既是永昆音乐资料的集结,也是永昆经典传统的展示,其贡献不言而喻。
首先,永昆记谱原采用“三点指”,也称“三指板”、“乌佬谱”,不含工尺,曲腔依靠口传心授。这种记谱并不会影响师徒间的直接传承,但当下却也面临青黄不接的困境。工尺谱或格律谱的识记有较高的专业要求,在简谱传入后,工尺谱或格律谱对文化程度普遍不高的表演艺人以及普通的永昆爱好者有一定难度。林天文先生别出心裁,以简谱记写唱腔,方便了永昆的学习与传播。
除此以外,可以看到曲谱中所收录的剧目乃昆剧之经典。作者所辑录的十个剧目中,有九个都是传统剧目,这对古典戏曲的传承颇具意义。永昆作为昆腔地方化的分支,产生并流传在南戏故里,其一定程度上保留了南戏遗韵,因此不得不关注它与南戏的联系。
《永昆曲谱集成》并非案头之本,而是舞台唱本,完全可以指导演出。在旋律部分,作者标出了适宜的换气口,对滑音等装饰音都做了明确标注。曲牌之间也附有宾白,此乃九宫曲谱中所没有的,剧本谱中也很少见。它对念白记述详细,曲文、宾白兼顾,连同道具、表演方式都有顾及,如《琵琶记》“赏荷”中,琴童与鹤童“内应”道:“来了,来了!”(一执扇,一持香上)。可见,《永昆曲谱集成》集理论与实践于一身,意义重大。
三、《永昆曲谱集成》的局限性
林天文先生在“永昆传习所”执教时,思考在只有唱腔曲谱,没有宾白的情况下如何传承永昆艺术。因此,他与徒弟一起搜集剧本资料,将场次整理出来,使传统剧目得以完善。作为首部正式出版的永昆曲谱,《永昆曲谱集成》难免存在一些不足。现以文献《纳书楹曲谱》及《集成曲谱》作参考,评其不足之处。
《永昆曲谱集成》的局限主要体现在曲牌的勘误上。该曲谱是以“口述记录”资料整理而成,全凭民间艺人的印象口述曲牌的旋律、节拍等要素,书中所涉曲牌数量较多,不可避免地存在一些疏漏,也说明口述曲谱存在一定的局限性。
一是曲文增减、句序改变。曲谱在传承过程中,同名同体曲牌常在衬字上有所变化或有个别字错漏,其他曲体变化不大。但永昆曲谱中的曲牌存有曲文字数增减、语句顺序颠倒的问题。
如《荆钗记·别家》王十朋(小生)、钱玉莲(旦)、王母(老旦)唱段【挂真儿】“贤妻意美”体,《集成曲谱》同体有收录。两曲谱【挂真儿】摘录如下:
《永昆曲谱集成》【挂真儿】:〔小生〕慈母心欢,贤妻意美,〔旦〕深喜一家和气。〔老旦〕天付姻缘,事谐美,夫妻感情如鱼水。
《集成曲谱》【挂真儿】:天付姻缘事谐矣,夫和妇如鱼似水。〔小生〕贫处蜗居,羞婚燕尔,惟恐傍人谈耻。
可见《永昆曲谱集成》曲文增减较多,曲牌变化较大。
又如《永昆曲谱集成》中,《琵琶记》“扫松”录有【风入松】三支曲牌,《纳书楹曲谱》作【风入松】、【急三枪】与【风入松】三支,《集成曲谱》作【风入松】、【急三枪】、【前腔】与【风入松】四支。而《永昆曲谱集成》第二支【风入松】的前四句曲文乃《纳书楹曲谱》与《集成曲谱》第一支【风入松】的后四句。表格示意如下:
以上永昆曲牌曲文与句序的流变,是经过艺人的口述记录而发生的,而且变化较大,这就是口述曲谱不可避免的局限性。
二是曲牌连录,不分前腔,或不分引子与过曲。随着戏曲的繁荣发展,曲谱体例逐步规范化,定型后的曲牌往往分为“正格”、“又一格”或“又一体”、“前腔”。但《永昆曲谱集成》往往连续著录,有些曲牌并未标出前腔。如《琵琶记》“嘱别”一出中的【江儿水】,连录了6 支曲牌(包括前腔),“吃饭”一出中的【锣鼓令】,包含4 支前腔曲牌。另如《连环记》“赐环”【集贤宾】中连录了一支【前腔】与一支【猫儿坠】曲牌;“拜月”一出的【品令】与【豆叶黄】、【江儿水】与【川拨棹】,都连录在一支曲牌中。
此外,引子有时与过曲连录成一体,而且引子曲牌连在过曲后面,如【缕缕金】与【哭相思】连录成一体,【缕缕金】属中吕过曲,【哭相思】属南吕引子。“中吕”与“南吕”为不同的宫调种类,引子与过曲又是不同的曲牌类型,不能混杂连录为一体。
三是不记赠板、变化板式。曲谱本应标注正板、赠板和具体的板式变化,但《永昆曲谱集成》中没有标记赠板,只存在“一板三眼”、“一板一眼”、“有板无眼”以及“散板”四种板式。如《连环记》“赐环”中【集贤宾】与【前腔】两曲牌:【集贤宾】“这无瑕白璧真罕有”体,为无板无眼、板起一板三眼两种板式。【前腔】“连环细玩难释手”体,为眼起一板一眼。以上两曲牌,在《纳书楹曲谱》与《集成曲谱》中均同体有收录,且标记有赠板的符号,均为眼起加赠板的一板三眼。
永昆曲牌在实际运用中,其板式变化比较大,三眼板常记录成一板一眼,或无板无眼。如《西游记·借扇》【煞尾】,《集成曲谱》同体收作“眼起一板三眼”,而永昆记作“无板无眼”;又如《荆钗记·投江》【玉交枝】,《集成曲谱》同体收作“眼起一板三眼”,而永昆记作“眼起一板一眼”。这种差异除了与地方风格有关外,与曲谱由民间艺人的口述记录而成也有一定的关系,口述往往是凭借记忆,有所缺失是正常现象。
《永昆曲谱集成》一书的体例较为明晰,便于读者查找。但其口述曲谱的性质也使得它在曲牌准确度上有一些不足。如能结合音乐理论知识对其中曲牌详细甄别,消除曲牌著录之错误,其对于永昆研究将更具价值。
四、结语
《永昆曲谱集成》是林天文先生的心血之作。正如林先生自己所说,“就对有史以来的唱腔进行保存来说,的确是从无到有,从‘乌佬谱’到‘集成(本书)’,是历经艰险曲折才整理而成的。”此曲谱吸引了众多学者的关注,虽然存在一定的不足,但它的文献价值不可低估。该曲谱既是永昆研究不可或缺的参考资料,也可帮助人们了解传统戏曲的经典之作,对永昆这一剧种的进步乃至中国民族文化的发扬都具有一定意义。
注释:
①王志毅.永昆曲牌与明清曲谱——以<琵琶记·吃糠>为例[J].戏剧艺术,2016 年,第3 期,第74-82 页。
②俞妙兰.昆曲曲学小讲堂之昆曲的曲谱[J].上海戏剧,2017 年,第4 期,第44-45 页。
③林天文《永昆曲谱集成》,浙江:浙江古籍出版社,2014,第382-384 页。
④林天文《永昆曲谱集成》,浙江:浙江古籍出版社,2014,第62-66 页。
⑤林天文《永昆曲谱集成》,浙江:浙江古籍出版社,2014,第9-10 页。
⑥林天文《永昆曲谱集成》,浙江:浙江古籍出版社,2014,第17-20 页。
⑦林天文《永昆曲谱集成》,浙江:浙江古籍出版社,2014,第408-411 页。
⑧林天文《永昆曲谱集成》,浙江:浙江古籍出版社,2014,第423-426 页。
⑨林天文《永昆曲谱集成》,浙江:浙江古籍出版社,2014,第183-184 页。
⑩林天文《永昆曲谱集成》,浙江:浙江古籍出版社,2014,第408-411 页。
⑪王志毅.永昆曲牌的“九搭头”艺术——以剧目<花飞龙>为例[J].中国音乐,2018 年,第1 期,第138-144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