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诚济世,厚德济生
2021-03-18车翀
车翀
王慶国
北京中研集团东城中医医院肝胆脾胃科特聘专家,北京中医药大学副校长,中医临床基础专业博士生导师。从事中医临床、教学与科研工作近三十年,为我国首批中医基础专业博士学位获得者之一。临床以中西医结合治疗消化系统疾病、风湿类疾病见长。
门诊时间:周二下午,周四、周日上午
一心报国,踏入医门
1952年,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第三个国庆节,王庆国出生于河北沧州,自幼深受外祖母的影响和熏陶。“从五六岁的时候开始,外祖母就一直照顾我,她出身书香世家,非常重视晚辈的教育,我也就这样,从小学诗、学古文。”3岁读诗、10岁诵经,自幼敏而好学的王庆国,早早地就明辨事理,立下了报国之志。从小学到中学,王庆国心无旁骛、埋头苦学,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城里运动多了起来,学校休学后我就在家,外祖母也回了乡下祖籍。但是不久,外祖母中风的消息传了过来。”压下心中的担忧,王庆国赶忙回乡,照顾外祖母。限于当时的技术水平,现代医学对于中风能够做的不多,也只能勉强控制外祖母的病情,而请到当地中医后,在中医方药、针灸的治疗下,外祖母的情况大幅改善,这对王庆国触动很深:“我当时就深刻地感觉,像外祖母这样患了病是多么痛苦,多么需要一位好医生来解除病痛。”就这样,成为医生的念头在王庆国的心中萌芽。
“我从小就想着以后学理科、工科,报效祖国,建设国家。而真正走上医学之路,倒有些‘运气成分了。”中学毕业后,石油钻探部门来到学校招生,成为一名光荣的石油工人的机会让王庆国十分激动,当即报了名,可随后的体检却检查出了意想不到的情况——既往胸膜炎,尽管从来都没有过不适,但“不适合重体力劳作”的注释让他与石油工人的身份擦肩而过。看着他十分优异的学习成绩,不想错过人才的领导询问道:“想不想成为油田的卫生员?”王庆国答应了。1969年,王庆国在经过培训后,成了辽河油田钻井队的一名卫生员。“王氏一族祖籍在河北沧州青县的王召庄,先祖曾经在明代太医院中做吏目(太医院官职,御医之下,医士、医员之上),自后500多年,王氏一直都有人从医,在当地也算是名医世家,我最后也走上了医生的道路。”王教授感慨道。
辽河下游、渤海湾畔,辽河油田地跨辽宁、内蒙,多为人迹罕至的苦寒之地,基层的工作十分艰辛。在基层临床工作中,王庆国积累了一些西医、中草药、针灸的知识,“基层物资不足,中医西医都得学、都得用,才能解决问题”。努力,不怕苦不怕难,做什么都不服输的王庆国得到了领导和同事的高度认可,1972年,组织批准王庆国成为工农兵学员,顺利通过考试后,前往辽宁中医学院求学。
凭着一股子拼劲和对治病救人最朴素的热忱,王庆国埋头苦读,成绩十分优异,无论是理论课还是实践课程,95%以上的课程都是满分,为以后在中医领域的成就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三年零九个月的学习时光转瞬而过,1975年,王庆国顺利毕业。“当时辽河油田正好筹建了辽河油田医院,需要许多医生,钻探队领导也联系了我,希望我能回来工作。”既是一种情怀,也是对派送他去求学的感恩,王庆国毅然回到辽河,在辽河油田职工医院担任中西医结合临床医师。
无论是在学校里,还是刚刚进入工作,王庆国总是觉得中医并不如他原想的那般神奇。“当时对中医的了解也不是很深入,总是觉得西医才能解决大部分问题,西医疗效也快。我自己西医学得不错,就自告奋勇要求去西医内科工作。”这一干就是5年多。
王庆国工作得十分出色,当医院筹建中医科时,王庆国成为十分年轻的科室主任。“中医科是有病房的,但是院里的许多中医缺乏西医知识,管床很困难,就需要又懂中医,西医技术还过硬的医生来组织,这样我就被任命为中医科负责人,当时开设了40张病床。”
不甘人后,求学京师
“西医解决问题很快,效果也很好。”这是王庆国当年临床工作中十分深刻的印象。“但是,西医离不开充足的药物供应。当年最大的问题是缺药。”王教授回忆,当时药品的供应相对困难,而将中医用上,可以代替、解决一部分问题。实践越多,王教授越觉得,中医西医应该很好地结合起来。不断研究、积累经验,年轻的王庆国在当地也逐渐有了名气。
“当时遣方用药还是比较有自信的,现在想来有点骄傲了。后来我遇到一位患者,让我深受触动。”王教授感慨地说道。当时一位局长肝炎多年,后来发生了腹胀,排便也受了影响,在中医科住院治疗。“如果是现在,我自信遣方用药3天即可见效,但当时我治了一个多月,西医、中医办法都用了,患者却没能好起来。”束手无策的王庆国,只得向这位患者推荐了自己的老师。“患者去了辽宁中医学院,老师只用了3天就让他明显好转了。原来是用了经典经方——柴胡桂枝干姜汤。”从医7年,当时的王庆国颇受同僚和患者的肯定,已经兼任医务科主任,“学医3年,自谓天下无不治之症。行医3年,始信世间无可用之方。是真的无可用之方?不,还是技不如人,水平不够。我必须在医学上继续精进。”尽管可能下一步就要被提拔为院领导,但王庆国还是毅然放弃了,下定了考研的决心。已有同学在辽宁中医学院读研,不甘居人后的王庆国毅然报考当时中医最高学府——北京中医药大学的研究生。
1981年,国家首次恢复研究生学位制度,“前两年讲究‘多出人才快出人才,但1981年,招生思路转为‘宁缺毋滥”,王教授遇到了一场极为艰难的升学考试。统考政治、英语,报考中医学专业的238人中,仅有7人通过,更是考了极难的医古文,上线仅有5人。专业课考试后,最终符合录取条件的仅有2人,王庆国顺利考取,拜入伤寒大家刘渡舟教授门下。这一学,就是20多年,从硕士到博士,再到王教授已经留校任教,做到校长助理,工作实在分不出余力,才暂停了和刘老的抄方学习。
由于同届仅有2位研究生,北京中医药大学格外重视他们的培养。除了接受刘渡舟教授的悉心指导,二人还接受了步玉如、时振声、王绵之、赵绍琴、祝谌予等多位杏林名家高强度、高水平、长周期的教育,形成了灵活的诊疗思路,继承了宝贵的学术经验。
中医发展,不可不变
1988年博士毕业后,王庆国留校进入伤寒教研室任教。一方面是基础的教学、科研,临床继续出诊、跟随刘老抄方。在多年的研究、临床诊疗中,王教授深觉——中医不可不发展,中医药必须在现代化的道路上做出自己的探索。
“很多学中医的人,都会遇到一个问题——中医的优势在哪里。现代医学发展那么快,中医其实也在发展,有很多人认为中医是不变、尊古的,这是不对的。”中医的现代化,并不是近半个世纪才有的新话题。
作为“973计划”的首席科学家,王教授承担了“肝主疏泄”的理论源流与现代科学内涵”的基础研究,从“肝主疏泄”这一中医脏腑理论对肝脏功能的基础认识出发,在大量案例与基础研究中,用中医与现代医学视角进一步诠释它背后的机制,相关成果在2018年荣获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
“我们追溯源流,现代中医教科书中看似‘天经地义的肝主疏泄概念,其实也是近百年的‘新成果。”王教授介绍道,“《黄帝内经》中的肝主疏泄讲的是一种病理状态,到了金元时期,疏泄也只是医家对人体排精时的肝脏功能的认识。而到了清代,著名医学家叶天士才将肝主疏泄作为肝脏生理功能提出。”王教授告诉我们,这就是中医自身进步发展的典型实例,对于金元时期的医家来说,重新认识肝脏功能是现代化;对于清代叶天士来说,提出肝主疏泄也是现代化。“而我们现在做的,用现代医学的技术和理论去进一步诠释肝主疏泄,也是现代化。”中医现代化,在中医发展的每个时期都在毋庸置疑地发生。“如果没有张仲景对中医的‘现代化,中医将停留在《五十二病方》的水平,辨证论治的层次将非常落后。没有金元四大家对中医的‘现代化,很多今天的理论都将不复存在。而如果中医没有在瘟疫的压力下,在温病学方面进行深入的研究,中华大地上又会有多少人倒毙在瘟疫之下呢?”
王教授坦言,因为中医自身的特点和规律,现在中医的发展速度远慢于飞速进步的现代医学。“这时中医要怎么办?只能守住自身优势,博采众长,汲取现代医学的内容为我所用。”在扁鹊的典故中,“饮上池之水,视见垣一方人”,都是表达了当世医者对于洞悉人体的奥秘、更好认识疾病的渴求,而现在通过CT、B超、磁共振,我们都能实现扁鹊当时的“奇遇”,为何要将这些技术排斥在中医之外?“且不谈这些技术是属于西医还是属于基础物理、现代科技,即便属于西医又如何?一样要为我(中医)所用,但是用技术,不代表我们要被牵着鼻子走。”
王教授认为,目前中医西医都有认识的局限,中医的优势领域,很多认识、理念比西医更先进、更科学、更正确,实践下来也更有效,“我们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优势跟着西医走?辨证论治、个体化诊疗才是最高境界!”在王教授的眼中,中医融合西医的长处,西医融合中医的优势,最后殊途同归,让人类医学发展到更高的高度,才是正确的路线。“张仲景身为医圣,但放在今日中医临床真不一定能比当今的国医大师们更高明,因为我们现在的医学水平远远超过古人。我们一定要有非常明确的认识,厚古薄今、因循守旧都不可取!”王教授坚定地说道。
中医的优势,并不是某项技术比别人发明得早,某个概念比现代医学更先提出,真正的优势应该在于“那些别人做不到的事我能做到,别人能做到的我能做得更好、副作用和损伤更小、性价比更高”,而这就离不开积累、提出中医的证据,“有效性不能够仅仅靠我们去说,而要通过研究、实验、论文、案例来将证据明明白白地摆在世人眼前。”对此王教授充满了信心。
立志超越,且再攀登
时至今日,王教授已经行医、治学50多载,回忆起以前的时光,最为感激也最为怀念的,还是与恩师刘渡舟老先生抄方学习、侍立左右的时光。“能够学到刘老的一些东西我感到非常荣幸,但是真正的经验是学不全的,恩师诚心教,我们诚心研习,我觉得也就至多七成真传。剩下的,都已经化为刘老的本能、意识,融会贯通在他的诊疗中,很难细致地将其教授给我们。” 王教授感觉,在如今身为全国名中医、燕京刘氏伤寒学派核心传人,授业解惑、传术带徒过程中,也有这样的问题存在。长此以往,中医难道要一代不如一代?
“如果这样,中医的前途一定是黑暗的。我就觉得,学生一定要思考,也一定要努力,必须超越自己的老师。刘老是医门泰斗、伤寒巨擘,我还没有能够超越老师,但我有这样的信念,我要求我的学生也要有以后超越我的信念。”
雖然已年近七旬,但王教授对中医的热爱、对更高层次的期盼从未停歇。行医50周年时,北京中医药大学为王教授举办了隆重的学术思想交流活动,忆往昔有感,王教授笔下一气呵成:六八冬夏一梦间,杏苑深耕五十年。心血浇灌师恩重,博采勤求问道难。相携相助亲朋贵,亦继亦承子弟贤。白头更觉前程远,打点浮名再登攀。“虽然到了这个年纪,但我并不觉得就可以放松了、退休了。虽然有了些成绩,但越发觉得荣誉、头衔、领导接见,这些都是浮名。”王教授坦言,随着对中医感悟的逐渐深入,越发地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那只有打点浮名、继续登攀了。”
是什么支撑着一位七旬大医的赤诚之心?责任与好奇。“人活一世,一定要为国家、为社会做些事情,我们中医人可为往圣继绝学!看着每一个患者,也看着中医药发展中的问题和困难,我都感到一种沉甸甸的责任。”仲景伤寒不仅仅是医术,也是医道的传习,自仲景笔下流传至今的济世活人之心,影响了一代代医者,也刻在王教授的脑中。“别看我这年纪,好奇心我可一点儿都不缺。还有很多东西没弄清、没弄懂,为什么病看不好?看好了病背后又是什么机制在发挥作用?”
时至今日,王教授仍然觉得书读得不够多、不够深,每日必要有所读、有所学,才能向着更高的境界前进。“现在求诊患者已经应接不暇,这既是患者对我的肯定,也让我感到更深的责任。无论是从对他们负责,还是自己的志向出发,我都要进一步提升临床技能,给他们治好病。”而做好研究,将经方的科学内涵、中医的基础理论用更科学的方法、更巧妙的实验与更翔实的证据阐明,一直是王教授实践的方向。“我还是要更多地努力,做一些事情,挖掘更多的方子,推进基础的研究。之前做了3届‘973计划首席科学家,也还在带着研究团队,肯定要继续努力探索,为中医药现代化做些事情。老一辈的东西、流派的思想也要传下去,多培养学生,好好带徒弟,培养学术传人。”
喜欢为人民服务,喜欢工作,不喜欢休息,这是王教授对自己的认识。“现在说话也有影响力了,有人听了,这是一种责任。我们要不断为中医药发展建言献策,更要做好科普工作,宣传中医、普及中医、传播学术、扩大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