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创新教学法分析与展望——《创新教学报告》(2021)解析

孟瑞玲

(国家开放大学，北京 100039)

英国开放大学教育技术研究所是国际远程教育领域的领先机构。自2012年起，该所已持续领衔发布9份系列《创新教学报告》(2012-2021)(Innovating Pedagogy，以下简称《报告》)，旨在帮助教育工作者、研究者和政策制定者掌握全球教育创新发展动态和未来教育教学的发展趋势，从而进行富有成效的创新。李青、闫宇[1]指出，《报告》更加侧重的是技术之上的教学创新，这也是其区别于《地平线报告》(Horizon Report)等关注教育技术发展趋势的年度报告的重要之处。

《报告》(2021)由英国开放大学教育技术研究所和中国北京外国语大学人工智能与人类语言重点实验室、网络教育学院联合编写，聚焦未来教育发展趋势，面向不同群体的读者，关涉教、学和评等各个方面的创新，选取了十种具有潜在影响力的创新教学法。本研究拟对《报告》(2021)进行解析，并挖掘其对我国远程教育的启示。

一、 《报告》(2021)的创新主题

《报告》(2021)在简介部分将其所涵盖的十种创新教学法划分为四大主题(如表1所示)：一是教育的核心是身心健康，二是社会公正和学生参与，三是加强联系和协作，四是循证和基于数据的教学。

表1 教学法的分类

(一) 教育的核心是身心健康

受应试教育的影响，教师往往倾向于选择更有利于提高学生学习成绩的教学法，而常常忽略了学生的身心健康发展。长此以往，随着学业压力的增加，学生承受着越来越重的心理负担，导致各种心理问题频繁出现。“感恩教学法”“最佳学习时刻”和“丰富现实”这三种教学法在不同程度上对学习者的身心健康给予了特别关注，可以说是对教育根本目的的回归。

1. 感恩教学法

感恩教学法指师生通过反思自身态度提升幸福感和学习力的一种教学法。将这一教学法融入教学环境中，可以拉近师生关系和同伴关系，有助于师生心理健康，缓解教学压力，提高学生的专注度和理解能力，助力教师职业发展。师生可以通过撰写感恩日志促进教学。教师可以让学生每天或每周在感恩日志里记录与之学习相关的三件值得感恩的事，相应的，教师也可以记录教学过程中发生的三件值得感恩的事。这样，学生和教师都会珍惜教学时间和机会，感激所学、所教的内容，以及参与教学过程的人员[2]。研究显示，学生参与了运用感恩教学法的学习后，专注力更强，且在遇到学习困难时能够更好地调整自身状态；教师运用了感恩教学法后，能够缓解压力，增加幸福指数。然而，这一教学法在实际应用中也存在一些挑战，例如，感恩在不同的社会文化中，表达方式各不相同。因此，师生需要根据具体教学活动发生的社会文化背景，灵活使用合适的感恩教学法。

2. 最佳学习时刻

最佳学习时刻是一个心理学概念，也称作“心流”(flow)，指人们面临能适当挑战其自身技能水平的活动或任务时，能够心情愉悦地深度参与或沉浸在该活动或任务之中。这种教学法强调，积极的心理状态能带来愉快、高效的学习。最佳学习时刻可以让深度学习发生，也可以给学习者带来满足感，并留下深刻印象。教师可以通过谈论学生兴趣、提出较具挑战性的问题等方式创造最佳学习时刻，也可以通过移动设备的使用、基于游戏的学习、沉浸式学习以及学习分析大数据的应用等营造最佳学习时刻。学生的最佳学习时刻往往也是教师的“施教时刻”，因此，教师可以抓住机会开展高效的教学活动。最佳学习时刻可以助力学生能力和情感发展，强化积极经验，认识到学习可以既有趣又高效。

3. 丰富现实

丰富现实是利用增强现实(AR)和虚拟现实(VR)技术拓展学习体验的一种教学法。通过真实世界与虚拟世界的融合，极大地丰富了学习者的各种感官体验。丰富现实可以拓展教育和培训可能涉及的范围，提供激发学习者兴趣的令人兴奋的新体验，包括远程参与、时间机器、身临其境、远程出席等。在现实世界中不能在一起的人，可以在虚拟现实环境中一起工作，共同操纵虚拟对象等。丰富现实教学法还可以开拓一些在实体教室里无法实现的教育体验，如用月球岩石做实验，探测海洋深度或共建一个村庄等，帮助学习者实现一些令人兴奋和难忘的共享体验。然而，丰富现实的技术设备成本较高，更新速度也比较快，所以还未被广泛运用于日常教育教学活动中。

(二) 社会公正和学生参与

教育公平是社会公平的基础，不仅体现为受教育机会均等方面，而且体现在能否公平地参与各类教学活动上。“公平导向的教学法”“师生协同建构的教与学”和“基于嘻哈文化的教育”，这三种教学法都强调师生共同参与教、学、评等各类教学活动，力求提高学习者的学习积极性和参与度。

1. 公平导向的教学法

发展包容性的受教育机会，不仅需要注重受教育机会平等的问题，而且需要考虑教育的公平性，即无论学生的背景和特征(如性别、种族等)有何差异，都能取得类似的、积极的学习结果。公平导向的教学法旨在通过更公平的方式促进全民学习。注重公平导向的教学法策略包括通过倾听学生的诉求来调整教学、识别使用教育技术或评估手段所导致的不公平问题、借鉴通用学习设计(Universal Design for Learning, UDL)框架等。这种教学法力求为学习者提供个性化支持服务，包括通过提供多种学习方式、多样的教材呈现形式以及不同的学习活动等来促进教育的公平性。然而，这种教学法要求将个人到社会文化等各个层面的障碍纳入考量，这就会给教师带来额外的工作量，因此，不仅需要改变教学方法，而且有必要改革考评制度的制订方式，如尝试师生共创考评机制，而非教师提前制订等。

2. 师生协同建构的教与学

该教学法提倡师生共同创编教材和课程，赋予学生更大的权利，有助于加强师生之间、同伴之间的关系。学生可以跟老师一起创建新的或修改现有的教学材料、学习活动、考核方式等。该方法类似于“实践社区”，即一群志同道合的人聚在一起，经常碰面，以期找到改善实践的方法。当学生参与共创活动时，他们需要经常跟他人进行协商，这有助于其形成和发展自身学术身份。师生协同建构的教与学不仅可以围绕某一特定课程开展小组活动，还可以开展更大规模的活动，如调查、访谈、咨询、工作坊等。这种方法往往对学生的要求较高，如他们需要具备特定的技能和专业知识，因此，只有少部分学生有能力参与，这就难免给无法参与其中的学生造成了被排除在外的感觉。然而，当共创效果良好时，学生会有积极的学习热情和高度的参与感，并能获得新技能。此外，共创材料也可以帮助学生省下购买昂贵教科书的费用。

3. 基于嘻哈文化的教育

该教学法侧重于在传统学校内外将嘻哈作为一种音乐流派、文化和艺术运动，在课程和教学中融入说唱音乐文本、视频、霹雳舞等元素，为边缘化群体提供文化上合适的方法，以提高其学习能力。基于嘻哈文化的教育需要师生进行批判性反思，以确保其真实的学习体验。此外，在教学过程中融入嘻哈元素，教师要让学生批判性地审视嘻哈的消极方面，如可能会强化或鼓励性别歧视或暴力等。基于嘻哈文化的教育已被证明能促进学生的参与度和积极性，增强其社交和情感学习能力、读写能力、批判性思维能力以及改善师生关系。这一方法在英文、社会学、语言学、舞蹈、人类学和音乐等学科领域已有相关研究，既适用于早期幼儿教学，也可用于高等教育教学之中。然而，这种教学法要求师生双方或一方了解或擅长嘻哈，否则，很难在教学中使用这一方法。

(三) 加强联系和协作

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学习者可以不受时空限制，随时随地参加各类线上交流与合作，在提高便捷性的同时也增加了大量学习机会。“远程协作促进语言学习”和“聊天机器人在学习中的应用”，这两种教学法为学习者提供了更多建立联系和开展合作的可能性。

1.远程协作促进语言学习

这种教学法旨在利用交流工具进行语言协作学习，可以将身处不同地点的学习者们通过脸书、微信、视频会议软件等在线交流工具联结起来，开展协作式语言学习。在学习过程中，学习者之间一半的交流用一种语言，一半用另一种语言，他们主动轮流扮演教师和学习者的角色。这种方法通常得到正式教育机构的支持，适用于不同程度的第二语言学习者，也可用于不太正式的协作式语言学习，例如，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两位语言学习者，通过脸书或微信等在线交流工具来学习彼此的语言。研究显示，远程协作促进语言学习的教学法不仅有助于提高第二语言学习者的口语交流能力，而且可以帮助他们成为更加独立的学习者。然而，这种协作式语言学习目前多数是在正式课程之外的活动，仅得到部分语言教师的支持，所以学习质量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所有学习者的积极性和投入程度[3]。因此，相关教育机构需要仔细思考如何将远程协作促进语言学习的教学法用于正式的课程教学之中。

2. 聊天机器人在学习中的应用

聊天机器人可以与用户进行基于文本或语音的对话交流，为学习者提供指导并协助其解决学习过程中遇到的难题，从而提升其学习效率。这意味着当教师没有时间或无法为学习者提供帮助时，学习者仍然能够在学习上取得一些进展。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聊天机器人在为学习者提供即时帮助和个性化学习支持方面带来了新的契机，让学习者感到自己在学习过程中并不是那么孤独。研究表明，学习者在跟聊天机器人进行互动时，可能会比他们跟人类交流时更能自由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因为人类可能会对他们评头论足。还有研究发现，学习者有时甚至不能准确区分聊天机器人和教师，这说明在有些情境下聊天机器人跟线上教师没什么两样。然而，使用这项技术的同时还需要处理好一些伦理问题，如数据的所有权和获取权等。

(四)循证和基于数据的教学

在追求科学、客观的当今世界，研究证据和客观的语言数据被越来越多地用于教学之中。“循证和基于数据的教学”正是将科学研究结果和真实语言数据用于教学之中的方法。

1. 循证教学

循证教学是一种利用研究证据为教学提供支持的教学法。这一理念最初源于医学领域，指医生经常将研究和实验中得来的证据与患者的信息结合起来对患者进行治疗。循证教学可以对研究中得来的证据进行检验，以验证某一教学法是否有效或在某些条件下适用。循证教学可以帮助教师识别和运用最佳教学实践、破除不良教学迷思、改进当前教学等。然而，让教师认识到研究证据的价值并将其用于教学实践并非易事，因为教师往往更加相信自己多年的教学经验，而非他人研究得来的证据。因此，要想用好这一教学法，最好的策略是研究者与教师开展密切合作，反思教师的需求，共同设计研究并得出证据。

2. 基于语料库的教学法

基于语料库的教学法旨在利用真实的语言数据来支持语言教学。大量文本或其他自然发生的语言样本集合被称作语料库。语言教师、学生和教材编写者都可以通过访问语料库来获得真实的语言数据并设计基于语料库的教学任务。无论是否有教师的帮助，学习者都可以访问在线语料库，通过比较他们自己所使用的语言跟语料库里检索出来的语言形式和结构，分析自己的语言使用情况。基于语料库的教学法可应用于诸多领域，包括特定目标的语言学习、教学文本分析、支持特定体裁的写作和对现有教科书进行审查等。然而，这种教学法在以下方面也存在不少挑战，如对教师的知识和能力、对学生的资质和专业知识掌握情况等要求都比较高。此外，语料库的建设也存在不少困难，需要相关人员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二、《报告》(2021)的内容分析

为深入解读《报告》(2021)，本研究采用董丽丽等[4]设计的内容分析框架，主要从技术对教学法的介入程度、学科基础、适用的学科或领域以及体现的创新维度这四个方面，对《报告》(2021)中的十种创新教学法进行内容维度的分析：

第一， 从技术对教学法的介入程度看，“丰富现实”“远程协助促进语言学习”“聊天机器人在学习中的应用”和“基于语料库的教学法”需要技术的全程支持才能使教学得以正常开展。其余六种教学法都可以不依赖于任何信息技术，这是继《报告》(2019)的五种不过分依赖技术的教学法之后的又一突破性记录，例如，“感恩教学法”主要强调学生心怀感恩之心，以口头或书面形式完成反思日志，反思自己的学习过程，进而提升其幸福指数和学习能力；“师生协同建构的教与学”可以是线下面对面的师生协作；“循证教学”主要是一种倡导教学与研究相互促进的创新理念。当然，如果使用信息技术辅助手段的话，这些教学法的实现方式可以更加丰富多样。

第二， 从学科基础的角度看，绝大多数教学法均以心理学或教育学作为理论基础，例如，“感恩教学法”利用心理学的元认知策略，让学习者通过反思自身学习态度以提升其幸福感和学习力；“最佳学习时刻”在心理学领域也被称作“心流”，通过创设让学习者感到心情愉悦并具有一定挑战性的活动或任务，以提高其学习效率。此外，有些教学法需要其他学科的支撑，例如，“基于语料库的教学法”需要师生具备一定的语言学知识；“聊天机器人在学习中的应用”离不开计算机科学技术。此外，也有个别教学法借鉴了其他学科的方法，例如，“循证教学”就是从医学领域汲取的灵感，提倡科学研究和教学实践相互促进，以实现教研相长的目的。

第三， 从适用的学科或领域看，除了“远程协作促进语言学习”和“基于语料库的教学法”明确适用于语言教学领域以外，多数创新教学法并未明确提出其适用范围，例如，“感恩教学法”“最佳学习时刻”“公平导向的教学法”“循证教学”等，这些教学法主要传播的是一些理念，并不具有明显的学科专业特色，因此，可以推测它们适用于多种学科领域。个别创新教学法提到了其涉及的学科领域，例如，“丰富现实”提到地理学科；“基于嘻哈文化的教育”提到英文、社会学、语言学、舞蹈、人类学和音乐等多个学科领域。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这些教学法就只局限于上述领域，例如，“丰富现实”也可以用于语言教学或天文学研究等。

第四， 从体现的创新维度看，主要关注教学方法与教学媒介的教学法有四种，包括“丰富现实”“远程协作促进语言学习”“聊天机器人在学习中的应用”和“基于语料库的教学法”。主要针对教学内容的教学法有两种，包括“师生协同建构的教与学”和“基于嘻哈文化的教育”。主要针对学习者的教学法有三种，包括“感恩教学法”“最佳学习时刻”和“公平导向的教学法”。针对教师的创新教学法有一种，即“循证教学”，倡导教师将科学研究与教学实践结合起来。

三、 《报告》(2021)对我国远程教育的启示

《报告》(2021)对通过教学创新来实现我国远程教育的高质量发展、高水平开放和高素质人才的培养具有重要启示。

(一) 注重信息技术与教育的深度融合

《报告》(2021)的十种教学法大多在不同程度上需要信息技术的支持，但如何实现信息技术与教育教学的深度融合是近年来教育界关注的热点之一。早在2012年，我国教育部[5]印发的《教育信息化十年发展规划(2011-2020年)》就明确指出，“注重信息技术与教育的全面深度融合……是实现我国教育现代化宏伟目标不可或缺的动力与支撑。”然而，信息技术虽然已被广泛应用于教育领域，但并未从根本上实现二者的深度融合，甚至还存在“重技术、轻教育”的倾向。究其原因，大概是由于人们将过多注意力集中在层出不穷的新兴技术上，而对教育本身以及对教育与技术如何融合等方面的思考相对欠缺所致。《报告》(2021)的“远程协作促进语言学习”就不囿于某种或某几种技术。在运用这种教学法时，学习者既可以选择电话、短信、电子邮件等传统交互工具，也可以使用微信、脸书或视频会议软件等新兴技术。无论使用何种技术手段，只要能够帮助学习者实现远程协作学习即可。诸如此类的教学法就没有让技术牵了教育的“牛鼻子”，而是让技术赋能教育，更好地实现教育目的。从这个意义上讲，信息技术与教育教学才实现了真正的深度融合。

(二) 注重以学习者为中心的教学创新

教育的根本目的是培养人，因此，任何教学法和教育教学活动原则上都不能离开对人的影响。《报告》(2021)的多数教学法都对学习者身心健康、特殊需求、能力培养等方面给予特别关注。“感恩教学法”“最佳学习时刻”等教学法运用教育心理学原理，让学习者自然而然地开展学习、爱上学习。这些教学法的共同特征就是都不过分依赖技术，更多的是传播一些如何关注学习者身心健康的教育理念。此外，学习者性格、爱好等背景各不相同，教育教学需要因材施教。“基于嘻哈文化的教育”“聊天机器人在学习中的应用”等教学法关注特殊群体的需求，为其提供合适的教学方法，减少他们学习中的孤独感或被排除在外的感觉，以提高其学习的积极性和参与度。“基于嘻哈文化的教育”还有助于提高学习者的批判性思维能力，因为学习者需要批判性地摒弃嘻哈文化中的消极方面，汲取嘻哈中的积极元素。“聊天机器人在学习中的应用”在帮助学习者开展个性化学习的同时，也可以帮助他们提高自主学习能力，因为学习者可以随时随地通过跟机器人互动来开展学习。“基于语料库的教学法”利用大数据助力学习者开展语言学习，有助于提高学习者的自主学习能力。可见，任何以学习者为中心的教学法都离不开对学习者关键能力培养的关注。

(三)注重教研相长

教学和科研本应该相互促进，相得益彰。然而，出于种种原因，“重科研、轻教学”或“重教学、轻科研”的教师越来越多，不利于教育生态的健康发展。《报告》(2021)的“循证教学”将医学领域的方法迁移至教育教学界，关注教研相长，认为研究可以促进教学，而教学也可以反哺研究。换言之，研究中证实的教学方法可以用来指导教学，而教学中发现的问题也可以通过研究以寻求新的解决方案。这就需要注重教学的教师跟相关研究人员展开合作，或者教师同时具备较高的研究能力和教学素养。诸如此类的教学法也并不十分依赖技术，更多的则是传播了一种理念，鼓励教师利用经过科学检验的先进教育教学理念和方法来指导具体的教学实践，而不能只靠自己过去积累的教学经验。这类方法不仅有助于教师更新理念，自觉将教学与科研结合起来，提升自身职业素养，也有助于培养高素质人才。只有在先进、科学的教学与研究理念的指引下，学习者才更有可能被激发出创新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