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在历史转折关头的新华社南京分社
2021-03-11华惠毅
华惠毅
杨兆麟(左)、邹晓青在梅园新村30号院内
在新华社历史上,新华社南京分社是规模小、存在时间短、工作环境恶劣的分社之一。可是,由于她处在抗日战争胜利之后中国向何处去的历史关头,她所发出的声音,对传播党中央的决策,对揭露蒋介石“假和谈,真内战”的阴谋,对团结、教育、引导各阶层民众为建设新中国而努力奋斗,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她,是近代中国新闻史上精彩的一页。
一个团结战斗的坚强集体
1946年5月,国民政府还都南京,为国内外所瞩目的国共谈判中心也随之转移。3日下午5时,由周恩来、董必武率领的中共代表团到达南京。中共代表团办公地坐落在总统府东面不远的梅园新村,由30号、35号和17号3个院落组成。新华社南京分社就设在17号院里,她与代表团办事处新闻组是一个单位两块牌子,担负着中共代表团对外宣传的职责。
宋平是南京分社第一任社长,编辑只有杨兆麟一人,报务员有蔡明德、颜世俊等。南京分社成立不久,中央派范长江和邹晓青来代表团,邹晓青被分配到新闻组,负责新华通讯稿的编印工作,范长江担任代表团发言人和分社社长,宋平转赴东北工作。这年的10月、11月间,范长江去延安任职,梅益接任代表团发言人和分社社长。
代表团的新闻工作一直由廖承志领导。当时他年纪很轻,代表团同志都亲切称他“小廖”。社长范长江是闻名中外的记者,不仅在新闻界有很高的声望,而且在各党派、各阶层和各界群众中都有广泛的影响。
新华社南京分社是一个坚强的战斗集体。大家团结一心,用新闻武器同国民党反动派进行不屈不挠、有理有节的斗争。“下关惨案”的报道就是分社以报道的权威性和时效性赢得了舆论,成为社会影响巨大的典型。
1946年6月23日,以马叙伦、雷洁琼为首的“上海和平请愿团”来南京,要求蒋介石停止内战。
范长江受周恩来委派去下关火车站代表共产党欢迎和平请愿团。那天,他一反平日穿长衫的习惯,西装革履,精心打扮了一番。由于沿途受到特务破坏阻挠,请愿团乘坐的列车上午11点离开上海,直到晚上7点多才驶进下关车站,这是范长江没有预料到的。他心怀疑虑,估计要出大事,急忙将《文汇报》驻南京记者黄立文等动员前来,以观事态发展。
果然,当欢迎的人群簇拥着请愿代表团步出站台时,便遭到了国民党当局精心策划和指挥的自称是“苏北难民”的围攻。代表团团长马叙伦刚刚走出站台,就受到无理纠缠。“难民”中有人叫喊:“姓马的,站出来!”“把共产党代表拉出来!”随着一声笛响,一个装扮成“难民”的黑大汉从角落里蹿出,嚎叫“给我打!”数百“难民”蜂拥而上,对代表团成员拳打脚踢。他们狂呼乱叫,打声四起,顿时,桌椅、汽水瓶、茶杯、木棍齐飞,马叙伦、阎宝航、雷洁琼等被打得遍体鳞伤……
赶快把消息传送出去!混乱中,范长江一把抓起站台上的电话,然而电话线早已被割断了!此时,范长江断定特务还没能认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他急中生智,整理一下笔挺的西服,夹着公文包径自向军警守卫的出口大摇大摆地走去。“如此派头,何许人也?”军警和那些“难民”面面相觑,一时摸不着头脑。就这样,范长江凭着这身当年保卫部门为他购置的以作应变之用的纯白色高档西服,安然突出重围。他快步走向一个隐蔽处,跳上了在那里等候多时的吉普车,赶回梅园新村向周恩来汇报,并连夜向延安报道这一重大事件。在周恩来、董必武等去中央医院探望受伤人士之后,范长江又与李维汉、廖承志以及邵力子、冯玉祥的代表前去慰问,同时向延安连续报道了自己目睹惨案的最新事态。全社同志们都紧急行动起来,刻印《新华社通讯稿》,把“下关惨案”的报道发给第二天来访的中外记者和民主人士。
延安新华广播电台迅速向国内外播报了惨案的消息,《解放日报》发表了题为《南京惨案》的社论,痛斥暴徒的罪行。惨案发生后的第二天,周恩来代表中国共产党在“军调三人小组”会议上,正式向国民党当局提交抗议备忘录,提出要求惩办祸首等6点主张。舆论界纷纷谴责国民党当局继“重庆较场口惨案”之后制造的又一桩血腥罪行。国统区群众掀起了一次又一次声势浩大的抗议国民党暴行、声援上海和平请愿团的浪潮。
冲破国民党反动当局新闻封锁的《新华社通讯稿》
周恩来到南京后,就布置专人在南京筹备出版《新华日报》,但是受到国民党政府的百般阻挠。为了冲破敌人的新闻封锁,让真理的声音传遍四方,周恩来领导大家出版《新华社通讯稿》。《通讯稿》也成为代表团在南京唯一的新闻工具。
《新华社通讯稿》是一份油印报纸,除报道国共两党谈判真相外,主要是收抄延安新华总社的新闻广播,每天一期,多的时候一期有20多个版,约2万多字,每天印400余份,散发给各国使馆、报社、通讯社、国民党政府机关、民主党派、大专院校。中共代表团驻上海办事处每天派人来南京取走一份,在上海翻印,分送给进步团体、民主人士等。南京、上海的《大公报》《文汇报》《新民报》《南京人报》等报纸,有时直接用新华社通讯,有时将通讯改头换面后发表。据潜伏在国民党中央社的共产党员说,每天都有编辑偷偷阅读通讯稿,了解时局真相。为了及时供给上海、南京的晚报转载,周恩来特地指示,通讯稿要赶在中午12点前印完发出。
《新华社通讯稿》由邹晓青和杨兆麟负责编排。每天清晨,他们把分社电台夜间收到的总社发来的通讯稿拿来挑选、校对、编辑。通讯稿是用四位数明码发来的,由译电员译出,把汉字注在旁边,就像当时的电报一样。有时,收报员受干扰,抄漏了字,写错了码,译出来的通讯有缺漏,或是文句不通,邹晓青、杨兆麟就根据上下文加以补正。因此,他们手上都有一本当时交通部印售的《电码新编》,随时进行校对。因为当时总社播发的通讯稿大多是解放区的新闻,有的内容国统区不适合用,所以每天大概只能编发10条左右。南京的稿子,当天必须发出,比如周恩来的谈话、中共代表团的活动、新华社记者在南京采访民主党派活动的报道等,早报赶不上,必须赶晚报,这样就要发第二次稿。编好的稿件还要即时送到外事组,再进行选编、翻译、打印成英文的通讯稿,分发给外国记者。后来,周恩来又组织几位翻译,收抄新华广播电台午夜播发的英语新闻,再将其译成中文,刻印出版,
通讯稿经过邹晓青和杨兆麟编排以后,由梅益过目;吃过早饭不久,廖承志就过来对重要新闻进行审阅。定稿以后,编辑部几个人一起动手刻印。保存下来的通讯稿,大部分的笔迹是邹晓青和杨兆麟的,一部分是油印员郭冶方的,廖承志的爱人经普椿和梅益的爱人尹绮华也常常参加刻写。五月的南京,天气已经很热,蜡纸上的蜡化开了,印出来的字发花,大家刻写时就用纸垫在胳膊下,不让手臂直接碰到蜡纸,结果还是不行。代表团领导知道以后,每天派人送冰块来降温。为了赶时间,大家把印好的稿子在几张办公桌上一页一页排开,几个人像走马灯一样,从这头走到那头按页码叠好。通讯稿经装订和装入信封后,送收发室交给通讯员按地址分发出去。后来分社买了滚筒油印机,提高了工作效率,就增加通讯稿的篇幅和发送数量。为了扩大影响,大家还查阅电话簿上的地址,把通讯稿寄给南京高等学校、文化团体、图书馆,以及江苏省一些城市的文教单位。
用蜡纸刻写油印的《新华社通讯稿》
《新华社通讯稿》的出版引起了国民党当局的恐慌,他们用尽伎俩进行干扰破坏。先是以停电或切断电源来破坏分社电台的通讯联络,继而又设法干扰新华社的新闻广播。周恩来多次亲自召集电讯室的同志研究对策,在经费十分紧张的情况下,代表团拨出了一笔较大的款子,购买了一部40马力的柴油发电机组,开始自己发电。南京分社就是这样在周恩来的领导下,一次又一次地挫败敌人的阴谋诡计,使《新华社通讯稿》得以坚持出版,广泛发行,无一日中断。
报道代表团的最后一次中外记者招待会
1946年11月15日,蒋介石在南京悍然召开一党包办的“国民代表大会”,国共和平谈判之门被国民党一手关闭。遵照党中央指示,周恩来等提前返回延安。为了揭露蒋介石“假和谈,真内战”的阴谋,周恩来决定在南京举行最后一次告别性的中外记者招待会。会场设在梅园新村17号一楼大饭厅,时间定为“国大”召开后的第二天。杨兆麟负责采写记者招待会的新闻。
招待会定在下午2点半召开,但很多记者中饭后就赶来了。新闻界的朋友们都知道国共谈判因“国大”的召开而陷入了僵局,周恩来离开南京就意味着国共关系的破裂。当天到会的记者特别多,有的报馆出动了近10人,连总编辑都来了。到了2点多钟,不大的会场已被挤得水泄不通,连窗外都站满了人。在签到簿上签到的有美联社、路透社、塔斯社、法新社、印度自由社、《泰晤士报》、《时代》周刊、《生活》杂志、《纽约先锋论坛报》《基督教科学箴言报》《英国新闻报》等驻京记者及国内10余家报馆的记者。国民党特务也冒充记者混了进来。
招待会前,工作人员向记者散发了中共的书面声明和历史文献社编选出版的《政协文献》《整军复员文献》两本书。书面声明指出:
国民党政府一手包办的“国民大会”,已于昨天开幕了。这一“国大”,是违背政协决议与全国民意,而由一党政府单独召开的。中国共产党坚决反对。……在内战完全停止、政协决议已付诸实施、人民自由权利已获保障及政府改组之后,才能够召开国大。这样的国大,才算是各党派参加的团结的国大。现在开幕的所谓国大,不只违背上述决议及其精神,而且连开会日期或延期也由一党政府决定。代表名额,据11月15日上午已公布者竟达1580人,在原协议2050人中,已侵占其他党派名额410人,尤其是已侵占解放区200代表名额至140人之多。可见这一“国大”是彻头彻尾一党包办的分裂的“国大”。所谓空出名额等待中共参加,既系破坏政协,又属完全骗局,实际上只是想骗取中共以外的其他党派参加,以粉饰国民党当局个人独裁的面目而已……
书面声明严正谴责了国民党一党召开的“国大”是违反政协决议和全国民意的,中共坚持反对和不承认,表明了中国共产党愿同中国人民及一切真正为和平民主而努力的党派,共同奋斗到底的态度和决心。很多记者一边翻阅着书面声明和书中记载的过去的决议,一边相互议论着眼前的破裂局面,感慨不已。
2时半,周恩来准时出现在会场,他还是穿着那一套在政协开会时穿过的黑呢中山装,彬彬有礼。他目光炯然地站到了长条桌前边。记者们纷纷入座,逐步安静下来。“留出时间让你们发问吧,我愿意回答一切问题。”周恩来一边向大家点头示意,一边朗声说道。于是,提问和递字条的一个接一个来了。
“请问周先生,您认为现在已无可再谈了吗?”
“是的,‘一党国大’召开后,已把《政协决议》最后破坏。下停战令后的第二天,就有14架国民党的飞机在延安上空示威。这些军事示威的目的是企图制止中共参加‘国大’,但这是徒劳的,中共决不会在刺刀下屈服。”“我可以预言,政府召开一党包办的‘国大’,已使现在和谈之门关闭,如其再向延安进攻,必将阻塞将来的和谈之门。”
周恩来右手叉在腰间,左手指着墙上挂着的《国民党进攻解放区形势图》标着蓝线的解放区说:“我们一直在自己的区域里实行自卫,但假如政府继续进攻延安,那就是逼着我们从蓝线里面打出来。”
1946年11月16日,在中共代表团最后一次记者招待会上,周恩来向中外记者介绍国民党军队进攻解放区的形势
这时,国民党《扫荡报》记者挑衅地问:“假如‘国大’通过对中共的讨伐令,中共将何以自处?”周恩来笑了笑说:“那有什么不同呢?早就在打了,我们在南京的人早就准备好进监狱了。”接着,他激动地说:“抗战前十年内战,抗战中八年摩擦,胜利后一年纠纷,我们都经历过了,再来二十年也还是如此。只要不背叛人民、永远依靠人民,我们在中国的土地上就一定会有出路的!”周恩来逐步恢复了平静,转而温和地对发问者说:“假如你是替我们担心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不要紧。”许多记者听了周恩来这句话都笑了起来。
招待会结束前,有几位记者几乎异口同声地问:“你们几时回来呢?”周恩来坚定地回答:“南京,我们是一定要回来的!我们中国共产党愿同全国人民一道为真和平、真民主而奋斗到底!”
记者招待会一结束,杨兆麟晚饭没顾上吃,就赶紧撰写新闻,送周恩来审阅。时间不太久,童小鹏来电话:“小杨,赶快来取稿。”杨兆麟走进周恩来的办公室,周恩来把新闻稿递给他,说:“快点发出去。”杨兆麟拿着稿子,也顾不上看,就将其送到报务组译电。等把报道译好发往延安新华总社以后,杨兆麟心中犹如有一块石头落地,才开始细看周恩来审阅过后的新闻。周恩来的修改并不多,但是从第一句开始,每一个逗号、句号,都用毛笔工工整整地圈点了一遍,直到最后一句。
给国民党当局有力一击,用广告揭露其反动嘴脸
1947年2月28日,蒋介石彻底撕下了“和谈”的伪装,训令首都卫戍司令部通知中共代表团办事处,限令其在5日内撤走。本来已被列为禁区的梅园新村,如今整个街道都被特务封锁,所有街口通道日夜停有警车,办事处大门口也有特务把守,过去潜伏在周围的便衣特务也都大摇大摆地出来了。办事处对外的正常联系都被掐断了。
代表团办事处经过郑重考虑,决定在报纸上发一则启事,揭露国民党反动派的阴谋,把代表团的艰难处境普告全国。代表团发言人、分社社长梅益通过多种渠道找到了《南京人报》记者王孚庆。王孚庆以到办事处拿礼品的名义,借到了国民党参政会有能够进出梅园新村特殊标记的吉普车,摆脱了特务的盯梢,从梅益手中取走了启事文本,并在梅益的坚持下收了30万元法币的广告费。对此,王孚庆相当感动,要知道当时南京为数不多的几家进步报纸,都穷得要命,维续困难,这笔广告费可谓是雪中送炭;更重要的是,在这个紧急时刻,代表团还考虑到了报社的安危,因为报纸收取广告费登广告,或可使国民党当局找不到镇压《南京人报》的借口。
《南京人报》是一张民办进步报纸。1936年4月8日创刊,由作家张恨水出资并自任社长,知名报人张友鸾任副社长兼经理。它主张抗日,重视社会新闻,文字通俗,版面新颖,栏目多样,拥有许多读者。1937年12月9日,南京沦陷前4天被迫停刊。抗日战争胜利后,1946年4月6日复刊,张友鸾任总经理,拾风任总编辑。为维护民主进步舆论,它不时抨击国民党反动政府的倒行逆施,经常报道来自延安的共产党的主张,特别是与国民党军统文人龚德柏主办的《救国日报》展开长期论战,使龚声名狼藉,因此被国民党反动派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但报纸受到了社会欢迎。
3月7日,《南京人报》把中共代表董必武和中共代表团的重要启事,登在了第一版醒目位置的广告栏目,上面写道:“自去年11月中旬和谈相继断绝,中共代表团不得不返延之后,虽战火日炽,环境益艰,必武等仍滞留京沪,欲与政府方面维持不绝如缕之联系,为觅致和平谈判较便之基础。不意上月28日,京沪地方军警当局竟强迫必武及中共代表团及新华日报全体人员于3月5日撤退,否则不负保障安全责任。(渝军警当局于2月27日亦有同样文件通知重庆中共代表吴玉璋及新华日报)。渝沪两地中共办事处及报馆工作人员且在行前完全失去自由者数日。政府当局既不惜最后决裂,关死和谈之门,必武等惟有撤退一途。”“唯因行前匆促,行动不便,未能一一走辞,敬请曲予鉴宥。当此世界趋向和平,国人厌战已极之际,必武等虽与各方友好暂时暌隔,再见之期当在不远。”这份启事让全国进一步看清国民党当局的反动本质,引起了社会舆论的高度关注。
《南京人报》在广告栏刊登中共代表董必武和中共代表团的启事,虽属无奈,但仍然达到了代表团的目的。也许梅益和王孚庆都没有想到,这份启事为中国革命史留下了一份珍贵史料,也为近代中国新闻史创造了一个用广告形式发布重要消息,披露重大事件真相的案例。《南京人报》这则广告的复制品现在保存在梅园新村纪念馆里。
3月7日清晨,办事处工作人员在董必武的带领下,在光华门外的大校场机场登机离开南京。国民党政府代表张治中、邵力子,民盟代表罗隆基、叶笃义,美方代表以及新闻记者数十人,前来机场送行。张治中对董老说:“我是来给你们送行的。”董老风趣而又意味深长地说:“两三年以后,我们要到北平去了,那时候我们要来接你,你就变成客人了。”董必武随即发表了书面讲话:“必武等今日被迫离此,感慨莫名。10年来从未断绝之国共联系,今已为国民党好战分子一手割断矣!……内战显将继续,人民之灾祸必将更大更深。然而,此种以千百万人性命为赌注之极大冒险,因其违反全体爱好和平人民之愿望,终必失败无疑。好战分子行将自食恶果。彼等中外友人,亦将后悔莫及。目前虽战祸蔓延,我们中共党员仍将一本初衷,竭力为和平民主奋斗到底。当此之际,必武等愿以此与全国一切爱好和平民主人士共勉。”临上飞机时,董老又对送行友人说:“再见之期,当不在远。”
《南京人报》记者王孚庆到机场送行,并把刚刚出版的报纸送给代表团成员。董老看了报纸后,非常高兴。
作为代表团办事处一个重要部门的新华社南京分社,在成立10个月零4天(1946年5月3日—1947年3月7日)之后,也随着代表团返回延安而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