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灯塔去》中女性声音的艰难确立
2021-03-08张艳
张 艳
一、引言
英国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芙的长篇小说《到灯塔去》中的灯塔象征着女性的独立精神,到灯塔去则暗示着女性探求自我精神确立的复杂与艰难。声音的有无成为权威的绝对显现。前期,拉姆齐夫人在世时,拉姆齐夫人的声音得到凸显,透过拉姆齐夫人的声音,她作为拉姆齐男性权威的助力者,使男性权威得到了显现。到了后期,拉姆齐夫人去世后终于成为无声的存在,此时,丽莉的声音得以凸显,某种程度上讲,丽莉声音权威的建立是以拉姆齐夫人的失声为依托的。丽莉女性权威的最终确立也说明了有能力通过发声来最终确立自己真实的自我形象。
二、拉姆齐的规训
整部小说以拉姆齐为中心,为维护自己父亲身份的权威,拉姆齐以展示自己专断、冷酷的声音面貌呈现。拉姆齐夫人实为拉姆齐父权维护的忠实拥趸,在世时,通过强有力的声音来维护拉姆齐:最大限度地牺牲自我来理解、同情拉姆齐,俨然是拉姆齐的影子,毫无疑问,这是男性权威者们为自身利益需要塑造的一个女性形象。“掌握话语权威的拉姆齐先生一方面在压制拉姆齐夫人,另一方面也将拉姆齐夫人塑造成了他自己的影子:将拉姆齐看作她生活中的上帝,时刻关注拉姆齐的一举一动及情绪变化,毫无底线地提供情感抚慰,抹煞自我的独立性,维护着他在外界的光辉形象。[1]”
除了拉姆齐夫人外,敏泰也是拉姆齐先生成功规训的一个女性。敏泰通过自己的行为表现出为一般男子所喜欢的想象中女子形象:当敏泰和保罗外出把祖母的别针丢失而异常难过,表现局促不安时,“她的声音有点悲伤,她那双棕色的大眼睛有些发红,当她在拉姆齐先生旁边就座时,她的目光一会儿低垂、一会儿仰望,不敢正视别人的眼腈”,这一系列扭捏作态的行为引起了拉姆齐的怜爱之心,他故意逗趣,敏泰装作害怕拉姆齐的样子。显而易见,敏泰知道如何做出讨男子欢愉的行为,她故意装作害怕他的样子,因为头天晚上拉姆齐在她面前显示了渊博的学识,而且“她使自己显得比实际的更加幼稚无知,因为他喜欢把她叫作小傻瓜。”为了博得拉姆齐的欢心,敏泰装腔作势,极力逢迎。事实上,敏泰也注意到了,“她一走进房间,那个奇迹就发生了:她被一层金色的云雾笼罩着。有时候她具有这种魔力,有时候却没有。她从来也不清楚,它为什么会到来,又为什么会离去。”金色的云雾就是被男子们所认可的、喜欢的女性魅力,然而这女性魅力并不是女性自身的魅力来源,是否拥有,全靠某一时刻男子的一时兴起。
三、拉姆齐夫人的阻扰
拉姆齐夫人被规训后,转而成为男性权威者的帮凶,无形中以更加隐蔽的方式训导丽莉和凯姆。对抗男性权威者本就艰难,更加艰难的是对抗来自同性的训导,最强有力的训导是拉姆齐夫人为年幼的女儿们所描绘的婚姻图景以及极力撮合敏泰和保罗以及丽莉和塔斯莱的婚姻。
拉姆齐夫人经常训导自己女儿如何做一个母亲:在给灯塔看守人准备礼物的过程中,特别地向女儿们提出此类问题:“如果你结了婚,你看不到自己的妻子,也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女儿情况如何……要是遇到那种情况,你又会觉得如何呢?”拉姆齐夫人认为女性的天职就是结婚,这是不容置喙的,不管女儿们年龄多大,从小就不自觉地从言谈中灌输给她们。
在追随拉姆齐前来的众多宾客里有一位过了结婚年龄的女士,就是丽莉,此时丽莉已经有34岁了。在拉姆齐夫人看来,无论丽莉已经或者是将来得到世界上的任何荣誉,都不能够弥补没有结婚的遗憾,这种遗憾将是终生的遗憾。那对一个女性而言,是错过了人生中最精彩的部分的。因此,出于善良的天性,拉姆齐夫人热心肠地认为不管是丽莉·布里斯库也罢,还是敏泰·多伊尔也罢,这些女性都得结婚。拉姆齐夫人对二人的婚事很是上心,一有风吹草动,她就觉得这事儿多半有戏,她密切注视着她们的行踪。拉姆齐夫人的近视眼一直盯着一起散步的丽莉和班克斯背影,她觉得这两个人必须结婚,因为在她看来,一切都是那么合适:丽莉虽然长着小眼睛,并且已经满脸皱纹,然而却有某种她喜欢的气质,这气质和威廉·班克斯先生身上的气质很相似,他们有着冷淡、超脱、无求于人的处事态度。
在极力营造美好婚姻幸福生活的图景时,拉姆齐夫人自己的婚姻生活呢?在与宾客们的晚宴上,拉姆齐夫人运筹帷幄,极力使每一个人都参与到话题中来,使得每个人都不觉尴尬,她是宴会的主心骨。此时,叙述者毫不留情地揭露了她一直引以为傲的东西:她盼望丈夫发表意见,是因为崇拜他;她一直以为别人在她面前赞扬她的婚姻其实就是她自己。事实上,周遭的宾客早对此有所怀疑。塔斯莱就曾思虑过这个问题,八个孩子,十口人的家庭生活全靠哲学研究来养活。作为拉姆齐先生早年的同学和好友,他深知这一家的经济状况,在不富裕的情况下依旧将一切都维系得很得体,在他看来简直是个奇迹。这奇迹全靠拉姆齐夫人艰难维系。
四、丽莉的抗拒
丽莉·布里斯库是作家寄予深厚希望的精神独立女性。她是一个有着小眼睛、满脸皱纹的老处女,但却通情达理、颇有见识,热爱自己的事业,比敏泰·多伊尔更胜一筹。
与敏泰迎合拉姆齐先生形成对比的是,丽莉故意拒绝迎合男子。在拉姆齐一家的晚宴上,丽莉察觉到塔斯莱迫切想要表现自己的愿望,塔斯莱渴望加入大家的谈话,希望别人咨询他,丽莉明白按照惯例,遇到这种情形,女子有义务去帮助男子化解尴尬,满足男子的虚荣心,然而一想到塔斯莱曾经贬低她作画,丽莉犹豫了,她想反其道而行之,不帮助塔斯莱解围,又会发生什么。拉姆齐夫人去世后,拉姆齐先生失去了一个可以随时安抚他情绪、顾及他体面,给他家庭生活温暖的人。他把目光转向了丽莉,希望丽莉替代拉姆齐夫人,扮演拉姆齐夫人的角色。丽莉明显感受到了拉姆齐先生目光中的请求,但是丽莉坚持自我,通过举起空杯子假装喝咖啡、拿擦笔的抹布、挤颜料以及转移话题等行为借此来回避拉姆齐先生的请求。
丽莉追求自然、真实,在绘画理念上坚持自己的想法,不同于把一切都看成是苍白、雅致而透明的时尚画派做法,她坚持在颜色之下还有形态,竭力要将视觉印象和心中构图如实呈现在纸上。然而,这一过程并不顺利,“这个把概念变成作品的过程和一个小孩穿过一条黑暗的弄堂一样可怕”,外界总有一些声音在她四周响起,不断侵扰着她,这些纷至沓来的声音来自社会各种异己力量对一个单身女性画家的刻板规制:她的能力不足、自身是渺小可怜的、她要为父亲操持家务、在一切声音中,最强有力的是来自拉姆齐夫人的声音,“她还得尽力控制住自己强烈的冲动,别去拜倒在拉姆齐夫人脚下”。尽管丽莉一再强调除了那件事,他还有父亲、还有绘画、还有大自然的一切美景,然而和那件事相比,都显得微不足道:“她就不得不遇到拉姆齐夫人无比深邃的双目严厉的一瞥,不得不当面聆听拉姆齐夫人坦率的教诲(她现在简直像个孩子):她亲爱的莉丽,她的小布里斯库,可真是个小傻瓜。”
在追寻理想的道路上,不得不忍受虽然不在场,但却渗透在日常生活的每一个角落的来自周遭嘈杂如蜜蜂嗡嗡声的大众的喧嚣。丽莉感到了这无形的声音,比拉姆齐夫人说的任何话语都要清晰生动,并且持续不断地萦绕在她的耳际。远在天边的声音对她有影响,然而时刻都在进行着的温馨家庭生活更在影响着她。她明白拉姆齐夫人每次注意到她和威廉·班克斯在一起讨论绘画时所露出笑容的深意。和拉姆齐一家待在一起的时候,丽莉总是故意低着头,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持情绪的稳定。“只要你举目仰望,看见了他们,他们就会被一阵她称之为‘爱’的激情所淹没。他们成了那幻想的,然而又具有洞察力的弥漫着激情的宇宙的一部分,那是透过爱的目光所看到的世界。[2]”对于大龄单身的丽莉而言,温馨的家庭生活是对她孤独生活的自然反衬。
五、丽莉自我的确立
声音赋予一个人勇气,丽莉坚持自我,不为外界声音所侵扰,告诉自己“这就是我所见到的景象;这就是我所见到的景象”,在大篇幅叙述者的声音中,人物的声音很少直接呈现,这是为数不多的一处,丽莉的声音得以凸显,并且是接连重复相同的语词,丽莉弱小的声音在大篇幅叙述者声音中,形成强烈反差,此时,叙述者声音成为背景,丽莉声音得以凸显,通过反复来着重表达这样做的决心,同时借此来给自己增加信心、保持自己的勇气。
塔斯莱作为拉姆齐的狂热追随者,敏感、脆弱、虚伪、神经质且毫无见地,在和拉姆齐夫人探访穷人的旅程中重拾自信,暗含反讽意味。塔斯莱喜欢以训导者自居,告诫丽莉:“妇女不能写作、不能绘画。”这话像咒语一般时不时出现在她耳际。丽莉明白,塔斯莱说这样的话并不要紧,因为这话对他而言,是言不由衷的,只不过是因为某种原因。这种原因就是,这么说是为大众所接受的,能够引起谈资的话题。就像是红色的、精力充沛、闪闪发光的蚂蚁,不知什么原因在追逐食物。
丽莉坚持自我,想要真实呈现她所观察到的事物的真实样态。“茄玛娜花呈鲜艳的紫色;那墙壁洁白耀眼。既然她看到它们是这般模样,如果她不把它们画成青紫和洁白,她就会觉得问心有愧。”虽然当下主流的画风是把所有的一切都看成是苍白、雅致而半透明的,并且丽莉想要透过绘画来追求永恒、真实之物[3]。
拉姆齐夫人去世后,失去来自同性声音的规劝后,丽莉的声音成为主调,她可以畅快地表达自我,独立的自我声音得以确立。
六、结语
拉姆齐夫人精心维护和谐秩序的建立,极力帮助父权制乌托邦式的理想王国的建构,但最终以失败告终。如她激励促成丽莉与班克斯的结合、敏泰与保罗的婚姻、劝诱普鲁终会得到婚姻幸福。最终,丽莉帮助我们揭开这一切面纱:敏泰和保罗的婚姻以背叛告终、普鲁难产而死、丽莉与班克斯终未走到一起,丽莉不但没有经历婚姻的不幸和难产的厄运,反而冲破了拉姆齐先生和夫人的规制后实现了自我精神的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