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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藤春夫作品中“狗”的象征性

2021-03-08

文化学刊 2021年11期
关键词:佐藤田园西班牙

杜 欣

佐藤春夫是日本大正时期的诗人、小说家。其《西班牙犬之家》和《田园的忧郁》是他小说家生涯的初期作品。

迄今为止的研究中,虽然有对佐藤春夫作品中的“狗”这一意象的分析,但大都是以论证观点为目的,鲜有对“狗”的形象及象征性进行的专门研究。针对《西班牙犬之家》,王真[1]通过分析途中的景色和西班牙犬的形象,得出了西班牙犬的真身实为被否定的作者本人这一结论。及川早纪[2]针对“西班牙犬”这一主题展开分析,指出了《西班牙犬之家》与西方幻想文学之间的关联性。海老原由香[3]则通过分析两部作品的构成和联系,得出了《西班牙犬之家》其实是《田园的忧郁》故事中的插曲这一结论。

在分析两部作品时自然会涉及对其中意象的解读:西方诗歌、东方诗歌,田园、都市,亦或是贯穿全文的“狗”,作者对他们的描写和刻画并非无意之举,因此人们在分析这两部作品及其中的意象时,除了从文本论出发进行解读,还需要有作家作品论的视角,注意结合作品的时代背景和作者的创作意识。

人们一般认为,日本的近代化开始于日本的大幅西化。明治时期以来,尤其是大正时期,西方思想在日本颇为盛行。新明治政府一方面施行“废藩置县”等政策,另一方面以高薪引进西方的技术人员和教师,以此谋求对西方政治、军事等文化的引进。此外,政府还专门为促进国际交流设立了鹿鸣馆,鼓励国民同西方人娱乐,甚至出现了“日本人种改良论[4]4”的说法。除政府外,民间也涌现出福泽谕吉、及内村鉴三等思想家。他们看清了时代的趋势,提倡学习西方文化。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开始出现取材自西方历史、歌颂西洋浪漫风情的政治小说,记录西方人情感和生活的小说和诗歌译本也大量涌现,日本文学逐渐受到西方文化的影响。有的文学家尊崇西方文化,也有的文学家担心日本传统文学会受到冲击。针对诗歌翻译,就有如下评论:“引入西方诗歌的精神后,日本诗歌有了新的风格”[4]6,“有着一千多年历史的日本传统诗歌的精神和形态,在这一时期有了显著的变化”[5]。

那么,佐藤春夫对此抱有怎样的态度呢?本文将结合这一时代背景,通过分析两部作品中“狗”的形象,探究佐藤春夫作品中“狗”的象征意义,从而进一步考察作者在近代日本文学所处时代语境中的自我否定和自我确立。

一 、《西班牙犬之家》中“狗”的形象

《西班牙犬之家》创作于1916年,记述了主人公携爱犬在林中散步,意外地邂逅了奇特的房屋与房屋的主人西班牙犬的故事。《西班牙犬之家》中涉及关于西班牙犬和法拉迪这两只狗的描写,其中关于西班牙犬的描述居多。因此,下面将从居住环境和品种这两个角度来分析西班牙犬的形象。

首先是狗的居住环境。《西班牙犬之家》中主人公偶遇的房屋乍一看十分普通,但仔细观察后会发现有很多独特之处。关于房屋的外观文中有如下描写:

“近づいてのこの家は、別段に変った家とも思へない。ただその家は草屋根ではあったけれども、普通の百姓家とはちょっと趣が違ふ。といふのは、この家の窓はすべてガラス戸で西洋風な造へ方なのである”。[6]7

在日本,茅草屋普遍都会搭配纸制的隔扇,但文中的茅草屋却搭配了玻璃窗,给人以违和感。然而作为主人公的“我”在初见这所房屋时竟觉得“与一般房屋别无二致”,完全没有注意到这所房屋的不自然。这一点在关于水盘的描写中也有体现:

“珍しい事には、この部屋の中央には、石で彫って出来た大きな水盤があってその高さは床の上から二尺とはないが、その真中のところからは、水が湧立って居て、水盤のふちからは不断に水がこぼれて居る”。[6]8

这段描写很容易使人联想到西方宫廷或公园中的喷泉。姑且不谈日本,就连西方的一般房屋内也不会出现这样的喷泉。主人公在屋外观察水盘时是这样描述的:“この水盤に少なからず驚いた……ちょいと異風な家だとはさきほどから気がついたものの、こんな異体の知れない仕掛まであらうとは予想出来ないからだ”[6]8。可见,主人公一开始在屋外观察时对这一突兀的装潢感到惊讶,但进入房屋后主人公的态度却改变了。他甚至将眼前的喷泉看作是普通的日常用品[6]10,并没有强调这一物品存在的异样。

值得注意的是,在日本“水盤”指的是插花用的水盆,属于日常用品。但《西班牙犬之家》中所描绘的水盘和这里说的“水盤”可谓是大相径庭。作者使用“水盘”一词的原因,不排除是想将喷泉这一西方元素融入到日本的普通家居之中。

综上,不论是房屋的材质还是水盘,都体现了作者创作意识中西洋元素与日本元素的融合。

其次是狗的种类。作品中的西班牙犬是一种国籍不明的犬种。美国可卡犬、布列塔尼犬等欧洲名犬都属于西班牙犬品种。西班牙犬是猎犬的一种,但比起捕捉猎物,它更常被用于拾回主人已经击毙的猎物[7]。作品中多有关于水的描写,这也与西班牙犬常在水边捕猎这一习性有一定的联系。

然而,文中描写道:“そこで両方しばらくうなりつづけたが、この西班牙犬は案外柔和な奴と見えて、両方で鼻面を嗅ぎ合ってから、向うから尾を振り初めた。”[6]10就是这样一种西方猎犬,在主人公眼中却“倒也温和”。“温和”这一属性显然不符合西方猎犬的形象。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出《西班牙犬之家》并没有生硬地引入西方要素,而是将西方要素与日本传统风俗相结合。

二、《田园的忧郁》中“狗”的形象

《田园的忧郁》则记叙了一个失意于都市生活的文学青年,携妻子和爱宠一同隐居田园的故事。故事中的两只狗和一只猫虽都是主人公的爱宠,但对其进行了大段描写且贯穿全文的只有主人公的两只狗——法拉迪和莱奥。下面笔者将从主人公对狗的喜爱以及矛盾心理两个方面来解读狗对于作者的特殊意义。

作者对狗的喜爱在《田园的忧郁》中尤为明显。主人公在隐居后虽然对田园生活和妻子有过一段时间的好感,但随着四季的更替,一开始的新鲜感也消失殆尽了。唯一没有变的是他对两只爱犬的喜爱。

虽然主人公对狗的喜爱是毋庸置疑的,但主人公在对待狗的态度上也或多或少表现出一些矛盾心理。

首先是狗的名字。文章的开头便提及了主人公的两只爱犬和一只爱猫。值得注意的是,主人公的爱猫叫作「あお」,是一个日本本土的名字,而两只爱犬却取名为法拉迪和莱奥这两个西方的名字。并且,文中还提到:“それに彼の犬の一疋は純粋の日本犬であった。”[6]53

爱猫以日本本土的名字取名,爱犬是纯种的日本犬,却以西方的名字取名,由此可见主人公意识中日本和西方的错综交织。

虽然主人公很喜爱狗,但在文中有一次他因为误会打了自己的狗。事件发生后,作者揭示了主人公如此矛盾的原因:“今では、犬は彼にとってただ犬ではなかった――何か或る象徴であった。”[6]57

前文狗的描写体现了作者意识中西方文化与日本文化的矛盾。文本中也明确指出了“狗”是某种象征。那么,“狗”对作者来说象征着什么呢?

首先,狗有一个特长——嗅觉灵敏。因为嗅觉灵敏,狗常被用来寻找物品或探路。这一点是东西方共通的文化,也是分析狗的象征性的物理前提。作者虽然没有在作品中阐明自己如此喜欢狗的原因,但这与狗的灵敏嗅觉不无关系。

《西班牙犬之家》和《田园的忧郁》都是佐藤春夫小说家生涯的初期作品,两部作品都蕴含了作者对自己新的文学风格的探索。在小说领域,佐藤春夫是公认的耽美派。他的小说并不是客观的平铺直叙,而更加重视内心的描写,并且引入了西方文化。当时,自然主义文学尚为盛行,而他却凭借与自然主义截然不同的新风格文学登上文坛。这一尝试便是佐藤春夫对自己文学道路的探索。因为狗这种动物嗅觉灵敏,作者也就或多或少地将探索文学道路这一愿望寄托在爱犬身上。

这样看来,主人公的矛盾心理也就更好理解了。生活在高速西方化的城市中让主人公感到痛苦,因此他决定回归传统的生活,隐居田园。然而,他仍然无法回避自己意识中日本和西方、传统与现代的矛盾。没有矛盾就没有融合,只有将西方文化与传统文化相融合,矛盾才能迎刃而解。这就是《田园的忧郁》中大量出现日本和西方典故的原因。

三、“狗”与西洋文化的关联性

如前文所述,两部作品中狗的意象都与西方文化有所联系。下面,笔者将从两部作品的关联性和“狗”与东西方文化的关系进一步分析狗的象征性。

佐藤春夫于大正五年四月移居到日本神奈川县都筑郡,在那里生活了一年左右。两部作品的背景都是这里,都反映了这一时期佐藤春夫的精神状态,所以这两部作品必然存在某种内部联系。并且,两部作品中都出现了作者的爱犬法拉迪。王真指出,《西班牙犬之家》中主人公顺着爱犬的本能指引去散步,随后发现了西班牙犬之家,因此爱犬连接着现实世界与虚幻世界。这里提到的“本能”即上文分析的敏锐的嗅觉。主人公在法拉迪的引领下,从日本的树林这一现实世界中穿越到西洋风的房屋这一虚幻世界中,这样看来,法拉迪同样连接着西洋文化与日本传统文化。虚幻世界中的风景,房屋,西班牙犬等都体现着东西方文化的交融,也就是作者所向往的境界。

此外,法拉迪在初见西班牙犬时有如下描述:“これを見た私の犬のフラテは、うなりながらその犬の方へ進んで行った。そこで両方しばらくうなりつづけたが、この西班牙犬は案外柔和な奴と見えて、両方で鼻面を嗅ぎ合ってから、向かうから尾を振り始めた……見知らない同性同士の犬と犬とのかういふ和解はなかなか得難いものである。”[6]10

两只狗从刚开始的互相敌视转向之后和解的过程,也暗示着现实世界向非现实世界的转向,它们的和解也象征着佐藤春夫创作意识中西洋文化和日本传统文化的“和解”。

那么,西方文化给予了佐藤春夫怎样的影响?为什么他会向往东西方文化的融合?

其实,佐藤春夫自青年时期就崇尚并积极学习西洋文化。川本三郎在《温室中的梦》[8]里提及过佐藤春夫外表非常“摩登”。宇野浩二在《文学的三十年》中提到,大正元年他在银座的咖啡店曾遇过正值二十一二岁的佐藤春夫,他头戴礼帽身穿西装,时髦得令人惊讶。佐藤春夫穿着的西洋化从侧面反映出佐藤春夫站在时代的最前端,乐于接受西方文化的态度以及憧憬和享受西方文化的状态。

不仅是服装,佐藤春夫在文学领域也早已注意到西方的存在。在他十九岁时所写的习作《昴》(1911年1月)中,有一幕是男女主人公在讨论上田敏翻译的《死的胜利》。岛田谨二指出[9],《田园的忧郁》中能看到德国作家歌德和意大利作家加布里埃尔·邓南遮的影响,这也是佐藤春夫读过1912年生田长江版的《死的胜利》译本的缘故。吉田精一指出,佐藤春夫是大正时期最具西洋风格的小说家,他的小说创作基于对西方文化的学习与吸收。

由此看来,佐藤春夫从西方文学中领悟了近代文学的真谛,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于传统文学持消极否定的态度。

前文已经分析了佐藤春夫作品中东西方文化的融合,也就是传统与现代的融合。换言之,他的作品不单在引进西方元素,还在有意识地回归传统文学。他在《美丽的街市》一书中将日本西洋化的时代评价为“不自然的西化时期”,又将西洋化完成后的时期评价为“更加不自然的退化时期”。可见他虽然积极学习西方文化,但并不是全盘接收,而是试图将其与日本传统文学相融合。

总之,佐藤春夫作为一位追求创新的日本近代作家,并没有局限于继承日本传统文学的形式,而是试图向传统文学注入新的生命力,使其在近代文学中得以存续。

四、结语

“狗”对佐藤春夫来说象征着什么?

王真指出,西班牙犬最后变身成的“黑衣老人”其实就是主人公本人,老人在主人公来访时变身成西班牙犬,是因为不想与主人公进行直接交流,因此西班牙犬体现了作者的自我否定。但从另一方面来看,老人变身西班牙犬并非是针对主人公而为之。西班牙犬的家颇具隐居之人的情趣,主人鲜少与他人交流,沉浸于古籍之中。这一点不免让人联想到《田园的忧郁》的主人公,因而西班牙犬也就是老人,确实可以看作是主人公本人,因为他们都是作者本人的缩影。但仅仅因为老人在主人公来访时变身成西班牙犬,不足以判定为西班牙犬不想与主人公进行直接交流。西班牙犬之家身处密林之中,这个选址本就是为了避开人们的注意。主人并不想被外界所打扰,这也是主人两次变身的原因,并非单纯因为主人公的来访。并且,老人与主人公虽无直接交流,但其变身为的西班牙犬与主人公的交流不可忽视:“私は彼の方へ接近して行って、この当座の主人である彼に会釋するために、敬意を表するために彼の頭を愛撫した”“西班牙犬はよろこんで私の手のひらを舐めた”。[6]10

西班牙犬对初次见面的主人公十分温顺,甚至主动去舔他的手,这也是一种交流。及川早纪在《西班牙犬之家论》中指出,文中这一变身西班牙犬的情节源于法国近代幻想小说《恶魔之恋》,这种“人→犬→人”的变身是西方幻想文学的特征。主人公与西班牙犬一见如故的样子也间接地体现了作者西方意识与传统意识的和解。

综上所述,不论是《西班牙犬之家》还是《田园的忧郁》,其中都有大量日本和西方的元素,并且这些元素都与狗的相关描写有所关联。佐藤春夫尊崇西洋文化,在探索自己文学道路的过程中追求着日本传统文学与西方文学相融合的境界。虽然融合的具体方式尚不明确,但这是作者创作初期文学探索的大方向。在初期作品的“田园三部曲”中,无不出现狗的形象。这绝非偶然,而是因为狗在作品中是一种日本与西方、传统与现代融合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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