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优秀文化的真理性和道义性

王光斌

（文山学院 人文与传媒学院 楚图南文化研究中心，云南 文山 663099）

一、问题的提出

传承优秀传统文化，吸纳人类优秀文明成果，创造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增强文化自信，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为人类文明进步贡献中国智慧的题中之义。何为优秀文化？这似乎不是问题，但却是在文化传承、文化建设、社会治理等方面必须解决的问题，否则就谈不上传承、吸纳、创造。在文化思辨、文化批判、文化评价活动中，因为优秀文化标准的模糊，文化概念理解的差异，导致“优秀文化”的标签满天飞，任意取用，也显出明确优秀文化标准的重要性。譬如西方语境中的多元文化主义与文化自由主义、文化保守主义与新现实主义文化乃至后马克思主义等等的纠缠不清，争论不休，取舍不定，一定程度上致使西方文化发展不知何去何从，陷入一片混乱。又如中国语境下的优秀传统文化与人类优秀文明成果、中华文化与民族文化、马克思主义与社会主义文化、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等作为文化概念的交叉集合，导致有人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自信偏颇地理解为传统文化自信，有一种“传统的就是好的”盲目自信；也有把西方文化贴上“人类优秀文明成果”的标签生硬移植到中国的盲目乐观，甚至认为是“灵丹妙药”，复制过来就万事大吉。

在当下的文化建设中，把文化糟粕当作文化精华来传承，甚至大肆“发扬”的情况也时有发生。譬如借“文化搭台，经济唱戏”“发展旅游文化”之名，恢复民间风俗文化中与时代精神格格不入的陋俗，把愚昧迷信的神巫鬼怪习俗披上民族文化的外衣堂而皇之地复制，只为吸引游客，增加经济收入；传承保护民族文化遗产，也存在不加鉴别的过度挖掘和保护，为打造旅游景点，居然上演了争夺潘金莲、西门庆故里的闹剧；甚至为了满足人们的猎奇心理而“创造”子虚乌有的“民族文化”。在现实生活中，还有一些“僵尸文化”借尸还魂，大行其道，甚至被肆意“发扬光大”，成为炫富的手段。譬如丧葬文化的变异——以死人敛财的丑陋，雇人哭丧的龌龊，繁琐祭祀的铺张，丧事中的“文艺表演”，大肆建造豪华墓穴，烧美女、豪宅、豪车给死者等，完全背离了厚养薄葬、入土为安的优良传统；改革开放后中国地名文化出现媚外崇古的倾向，许多酒店、公司、住宅小区冠以维纳斯、巴厘岛、海威尔、皇后、帝豪、皇朝等等洋化和复古名称；为图虚名，20世纪末就开始的大学更名运动经久不衰等等。面对这些乱象和误区，明确优秀文化标准，以正确判断和吸纳优秀文化，已成为文化建设的一项尤为紧迫的工作。

文化是人创造的，文化标准本身也是文化，当然也由人规定。优秀（先进）文化的标准，是人类在创造和发展文化的实践过程中逐渐形成的，主要依据文化的本质和功能来确定。综观人类文化发展史，笔者以为，凡有生命力而不断绵延发展的优秀文化，凡有利于推动人类提升和社会进步的先进文化，都具有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的特点，契合真善美，因此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就成为判断文化是否优秀的基本标准，亦即优秀（先进）文化必然符合真理性和道义性。

二、优秀文化的真理性

“文化是人之为人的规定性”[1]，当然也是“自觉自为的集合体的规定性”[2]。没有文化对人及其集合体的规定，人就不能成其为人，人类也不能组成自觉自为的集合体。文化作为人类提升和塑造自身的规定，必须合乎人类个体发展的规律和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只有合规律性才是有效的规定。合规律性就是真理性，对人的合规律性的规定就是真理性文化，因此真理性就成为优秀文化的一个基本标准。“文化”一词是内涵丰富且含混模糊的概念[1]，严格定义和分类都是困难的，为了便于言说，下面就从思想文化、科学文化、生活文化三个方面进行论述。

其一，优秀思想文化的合规律性。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人类优秀的思想成果作为理论文化，是否合规律性，具有真理性，需要历史进程和社会实践来验证。马克思主义是近代以来影响最为深远的思想理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作为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是当今世界最有创新性的理论体系，我们就以此为例证，从实践的角度阐述马克思主义的合规律性。在马克思诞辰200周年的各种纪念活动和学术讨论中，摒弃意识形态偏见的中外学者都认为“马克思是对的”[3]，其理论已经被人类社会发展，特别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成功实践所证明。“马克思主义创立仅有170余年历史，但却深刻地改变了世界”，“就国家而言，在社会主义运动高潮时期，有三分之一的世界人口生活在社会主义国家；资本主义国家的自我调适或多或少都借鉴了马克思主义，资本主义制度的自我修正都能找到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影子。”[4]马克思主义主张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解放全人类，实现共产主义美好社会。且看马克思、恩格斯对共产主义社会的基本表述：“以每个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为基本原则的社会形式”“自由人的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过去那种地方的民族的自给自足和闭关自守状态，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依赖所代替了”[5]，“人终于成为自己的社会结合的主人，从而也就成为自然界的主人，成为自身的主人——自由的人”“人们才完全自觉地创造自己的历史”[6]。这里不需要条分缕析地阐述其基本原理，仅就“全面发展的人；自由发展的人；自由人的联合体；各尽所能，按需分配；相互依赖”等几个关键词的实践状态来分析其真理性。

人的发展不断从片面趋近全面：人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活得好，活得幸福，从自发而被动的生存活动到自觉主动地创造生活，从发展单一的生存技能，到德智体美劳“五育”并举的全面发展，从物质的人发展成为精神的人。人总是“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7]，坚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8]等人之为人的精神人格；黑格尔认为人类历史就是自由精神的发展史，人不能像动物那样随遇而安，并且作为精神的人，也不应该随遇而安[9]；毛泽东也说过：“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10]生活条件的不断改善，人的发展确实越来越全面了，比如手机、电脑、汽车的普及，过去的专业技术就变成了现代人必备的生活技能。人的自由度不断扩大：人获得了多个维度的自由，并且还将实现更多的自由。经济自由——生产力的提高，物质的丰富，从古代的茹毛饮血、易子而食到现代的小康和富裕，多数个体基本实现了经济独立。政治自由——从专制到民主，从人治到法治，现代人的政治权益基本得到保障；言论自由、出版自由、集会自由理念成为现代社会的共识和标配；自治组织、民间组织越来越多，民主自治不断得到强化；过去“莫须有”“腹诽”都可以定罪，现在以证据定罪，从有罪推定进步到无罪推定。时间自由——从过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到现代每周5天、每天8小时工作制；强行带薪休假制度；节假日休假制度等等。空间自由——人口自由流动范围越来越大，城乡流动，国际流动已成为生活常态。春运期间的人口大流动，满世界都见到中国人旅游，农民可以在城市买房安家落户；欧盟国家之间国界的弱化，友好国家之间来往免签证或落地签证越来越多等等。角色自由——从古代世袭制度、分封制度和子承父业的阶层固化状态到现代的阶层流动，随意跳槽，自由选择职业，自由转换身份等等。总之，随着科技的发展，民主的进步，人逐渐成为自然、社会、自身的主人，即自由的人。“地球村”已具备自由人联合体的雏形：全球化基础设施的建成——通达全球的立体交通网、通讯网，特别是互联网的建成，极大消除了时空阻隔，把世界紧密联系起来；经贸一体化把人类变成了一个利益共同体。国际治理机构和制度体系的建立——联合国的成立，安理会、世贸组织、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卫生组织、世界粮农组织、难民救济署等专门机构及其基本制度的建立和有效运转，联合体的框架基本成型并发挥了一定作用。跨国自由贸易区的建立——从欧盟、非盟、东盟的事实存在，东盟自贸区、北美自贸区、中国-东盟自贸区的建成运行，中日韩自贸区、南美自贸区、加勒比海自贸区的呼之欲出等等，加快了联合体的实践进程。“各尽所能，按需分配”在现代生活中已有所体现：政府兜底的现代社会保障体系，某种意义上就是“各尽所能，按需分配”；中国精准扶贫政策，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一个都不能掉队”的要求就内含着“各尽所能，按需分配”的因素；北欧国家的高福利已经很接近按需分配；2012年瑞士平均分配欧元的提案（虽然议会没有通过）也是按需分配；中国华西村、西辛庄等富裕村庄医疗、教育、水电免费还是按需分配。老死不相往来的小国寡民时代已被各国各民族之间相互依赖与密切合作所取代：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推进，“一带一路”倡议的实施，就是顺应全球化潮流的自觉行为。全球化的表征是不断消除经济、政治、文化壁垒，消除行政、军事、国家界限，合作共赢、相互融通、命运相连，最终就是形成相互依赖的人类命运共同体。上述事例表明“国际化、全球化、一体化是当今世界最为明显的发展趋势，是人类社会前所未有的深刻转型。”[11]而这个转型实践就发生在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框架内，印证了马克思主义的真理性。

其二，优秀科学文化的合规律性。科学文化是科学理性之理性，即人类从事科学研究活动，利用科学技术征服自然，应用知识真理构建社会，服务人类的规定性。“朝闻道，夕死可矣”[12]，“求知是人类的本性”[13]，科学文化对科学与人类关系的自觉规定，要符合人的本性（规律性），否则就是导致人类异化的反文化。人的伟大不但在于有力量，而更在于能够正确使用力量，这就是合规律性的科学文化，亦即通常所说的科学精神。核裂变和核聚变原理是科学，相应的核技术是科学理性，如何利用核技术才是科学文化，规定核技术只能造福人类的规定性就是具有真理性的科学文化。因此优秀的科学文化就是规定人类发现、掌握自然和社会发展规律而为我所用。人类爬上食物链顶端的漫长进程中，科学文化起到了基础性作用。常言道要懂得自然，敬畏自然，顺应自然，自然规律就是科学真理，人类掌握并遵循规律就是科学文化，即“懂得、敬畏、顺应”自然才是人类关于科学与人自身关系的规定性。这个规定性是必须的、必然的，因此是合乎规律的。倘若人类掌握和遵循的是谬误，就不能在竞争中胜出，不能实现人的目的。证实科学文化的真理性并不难：应用科学技术，提高了生产力，创造了物质财富，人类在享受这些物质财富的时候，在实用理性和工具理性的逻辑思维中，很容易明白并服膺这个道理。譬如蒸汽动力原理被蒸汽机的发明和应用所证实，谁都不能否认蒸汽机引发了欧洲工业革命，创造了欧洲近代文明；电波传播原理被广播、电视、手机的广泛使用所证实。做个类比：地球磁场原理是科学，指南针是基于地球磁场的技术，人类如何利用指南针就是科学文化，应用指南针开展大航海活动彰显的是人的探索精神，人的本质力量，契合人的发展规律并造福人类自己，因此具有真理性，而用指南针看风水的文化因为没有道理，只能引导人类走向愚昧，不符合人向上提升的发展方向，就不具备真理性。

其三，优秀生活文化的合规律性。人类的生活文化丰富多样，涉及到生活的方方面面，且多停留在经验层面，体现在各种社会习俗礼仪之中，往往不成理论体系，甚至良莠并存，存在相互矛盾的情况，但许多从生活中总结出来的生活哲理、道德信条乃至宗教俗信同样是合乎规律的规定，成为人类普遍遵循的生活常识。这里仅就与生活密切相关的生存智慧、道德文化、宗教文化等方面略举几例加以说明。譬如“吃得亏，打得堆”“吃小亏占大便宜”“傻人有傻福”等这些民间经验就是合乎道德理性的。一个人不斤斤计较，宁愿自己吃亏也不亏待别人，就能获得别人的信任和支持，人们很容易从利己的角度来认可和肯定这样的利他行为，结果可能就是“滴水之恩”带来“涌泉相报”。再如“用饭碗做围墙”，不要拒绝乞食者，才能保你安全。道理很简单，若拒绝施舍，你就会招致记恨或仇视，安全系数降低。“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之所以天经地义，是因为合乎法度理性；“食色，性也”被广泛认可，是因为合乎人的本性；古代“盗亦有道”，江湖的“行侠仗义”，灾年的“吃大户”，甚至革命的“打土豪”都包含最朴素的生活道理。“国兴我荣，国衰我耻”“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兄弟阋于墙而御辱于外”的道理更是不言自明。民间道德文化要求人们“行善积德”，是基于“善恶有报”的经验总结；主张“冤家宜解不宜结”，源于“冤冤相报无了时”的理性。有影响的宗教教义都规定了美好的目标和通往目标的途径，同样具有内在逻辑性，并得到生活的验证，因此成为生活俗信，得到信众的皈依。如基督之博爱使人可以忏悔重生，佛祖之慈悲则可以度人度己，儒家之仁爱使人和睦共处，道家之无为使人逍遥自由。总之，这些生活文化看似简单却很合理，就因为这些规定合乎群居性的人及其社会的发展规律，是人作为“类存在”所必需的规定性，具有不可否认的真理性。倘若没有这些“繁琐”的规定，人们的生活将失去秩序而陷入混乱。

三、优秀文化的道义性

优秀文化的真理性使人获得理性，使个体和集合体处于秩序规范和稳定状态；优秀文化的道义性在于保证所有人的利益最大化。“人即目的”，人类向上提升而不向下滑落，不断塑造和发展自身，就是所有人的最终目的（最大利益）。合乎人类目的即为人类道义，合乎人的发展目的的规定就是道义性文化，所以道义性就成为优秀文化的又一个基本标准。需要特别厘清的是，人性既善也恶，人的目的也有善恶之分，文化作为人之为人的规定，总体就是肯定善、否定恶，鼓励行善、控制作恶，使人更像人，因此这里的合目的性是指合乎善的目的，只有维护人类社会秩序和促进个体发展的规定才是善的规定。德国纳粹的“种族优越论”，日耳曼民族应该统治世界的论调；日本军国主义“解放黄种人”，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的宣传，实质上都是奴役人的主张，不合乎人类平等自由的善的目的，因此纳粹主义、军国主义直接就是反文化。下面仍然从思想文化、科学文化、生活文化三个方面进行阐述。

首先看优秀思想文化的合目的性。“孔子之后，百家竞起，虽所持之‘道’不同，但大体言之不但都与诗书礼乐的传统有渊源，而且也都以政治社会秩序的重构为最后的归宿之地。”[14]不只是先秦诸子，古今中外所有思想家对人类的思考，都有经世致用的目的。但他们的思考成果是否是优秀思想文化，则需要具体分析，看其是否合乎善的目的。笔者认为，文化的内核是价值理念，文化的合目的性就体现在价值目标、价值取向、价值准则、路径选择等价值理念的具体维度上[1]。如历史文化的价值取向是“以史为鉴”，价值目标就是“知兴替”；革命文化要求推翻非人道的社会，建立人道的社会，即革命者的牺牲是为了让更多人活着，为革命而牺牲的价值准则和革命的路径选择是革命文化的真理性，让大多数人幸福生活的价值目标和价值取向则是革命文化的道义性。这里就以当下最为先进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和人类命运共同体为例进行具体分析。先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这个价值体系是现代社会通行的价值理念，合乎人类的目的性。富强是为人类的生存和发展奠定物质基础；民主是人类个体成为自身主人的保障，也是构建有序社会的基本原则；文明的规定，使人“归止于至善”而成其为人；和谐的规定使人的集合体稳定融洽；自由则明确了人最终要发展成为自由人的最高目标；平等则规定了个体生命在社会中的合理地位；公正规定了社会运行和利益关系的基本准则；法治的规定是为了维护公正的实现；家国一体，爱国就是爱家爱己；敬业才能发展自己；诚信才能维护人的正常关系；友善使人类个体在社会关系中其乐融融。再看人类命运共同体，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设想之所以迅速成为世界各国人民的共识，又通过“一带一路”倡议的实施而成效显著，成为目前引领人类发展的最新价值理念，皆因这个充满中国智慧的中国方案合乎人类的目的性，契合人类发展的历史命题，其价值追求符合世界利益、人类利益，体现了“大家好才是真的好”的人类发展道义。

这些价值理念之所以先进，成为优秀的思想文化，一个重要原因是吸纳人类优秀文明成果，占据了人类道义高地。这里做一个简单梳理：“富强”与“利来利往”“有恒产者有恒心”“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有渊源关系，民富则稳，国强则安；“民主”与古希腊民主文化、西方现代政治文化、马克思主义、中国古代民本主义、“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思想都有关系，民主权利的实现，是现代政治文明的应有高度；“文明”直接就是中国古代文化“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文明以止”的现代运用；“和谐”与中国古代仁爱思想、桃花源理想、天人合一思想有关系。“自由”与马克思主义、西方政治文化、中国道家思想有关系；“平等”与马克思主义、西方政治文化、中国佛家思想有关系；“公正”“法治”与西方现代政治文化、中国古代法家思想有关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与人类生活经验常识有关系。“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与儒家“美美与共”的大同社会，与中国协和天下、安定万邦、天下一体的“大一统”政治传统，与马克思主义的共产主义、国际主义、“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世界人民大团结”等理念，与西方文化的乌托邦、理想国传统都有渊源关系，可以说是一脉相承，甚至也不能否认有追求极乐世界的佛家思想、向往天堂乐园的基督教文化的影响。这些思想文化不论是严谨的学理结论，还是美好的理想愿景，都是人类对自身未来走向的思考，体现的是人类对真善美世界的追求，呈现了人的某些共性本质，契合人类发展道义，因而广泛流传，影响深远。革命的道义高地是人道主义，儒家政治学说的道义高地是仁者爱人，马克思主义的道义高地是解放全人类，中国共产党的道义高地是为人民谋幸福，佛家的道义高地是普度众生，基督文化的道义高地是宽恕众生。正如鲁迅所说：“我对于‘从都是人类的相待，不是国家的相待，才得永久和平，但非从民众觉醒不可’这意思，极以为然，而且也相信将来总要做到。”[15]这就是人类道义的立场。

其次看优秀科学文化的合目的性。前面已经界定，科学文化是人类对科学与人类的关系的自觉规定，其功能是规定人类在遵循科学规律的基础上通过技术应用以服务人类。但这个服务就有两说，一是为人的生存和发展目的服务，二是为某种虚幻目的服务。如前所述，指南针既可用于航海，也可以用来看风水。显然前者因为是促进人类发展而合目的性，符合人类道义，就是优秀的科学文化；后者则是愚昧行为，不具备真理性，于人类发展无益，不合乎人类善的目的，不能视之为优秀文化。总之，一切反人类的科学技术活动，因为违背科学伦理，不合乎人类发展目的，都是人类异化的产物；优秀的科学文化一定是自觉接受科学伦理制约，研究和应用科技为人类发展目的服务的规定。众所周知，爱因斯坦曾经向美国通报德国研制原子弹的信息，促使美国实施曼哈顿计划，爱因斯坦的“背叛”行为为何不受到指责，反而收获崇敬，就因为这一行为是良心之举，契合科学伦理，符合人类道义——试想，如果纳粹德国先制造出原子弹，人类可能就陷入万劫不复，后果不堪设想。《不扩散核武器条约》的签署和执行，有核大国保持自身优势地位的意图，但也是科学伦理制约的结果，因为核武技术扩散面越大，爆发核战争的几率越高，人类毁灭的风险越大，这是不符合人类生存目的的。最近几年以美国为首的核大国千方百计阻止朝鲜、伊朗研发核武器，都与这些担忧有关。《禁止化学武器公约》的签署和备受重视，也与科学伦理有关。如果说核武器的毁灭性力量是显性的，那么生化武器的毁灭性力量则是隐性的，不仅毁灭力量巨大，还因隐性的残忍而令人恐惧——让人在痛苦中死亡，剥夺了人免于恐惧的权利。所以，遵循科学伦理，建设合目的性的科学文化极其重要。

最后看优秀生活文化的合目的性。“文化是一个社会群体中一代代人学习得到的知识在风俗、传统和制度等方面的体现；它是一个群体在一个已发现自我的特殊的自然和生物环境下，所学到的有关如何共同生活的知识的总和。”[16]简单来说，“文化就是明确群体成员权利义务关系，使群体成员适应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明白如何共同生活的规定性”[2]。生活文化由世俗和神圣两部分构成，前者主要维系形下的物质生活，后者主要维系形上的精神生活，都是合目的性的规定。优秀的生活文化，必须合乎善的目的性，符合人类道义。就社会生活而言，“医者仁心”是对医生职业境界的规定，目的是救死扶伤，护卫生命和健康；“传道、授业、解惑”“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是对教师的规定和赞誉，目的是培养人格健全的人才，促进人的发展；“想人所未想，做人所未做”是对科研工作者的规定，目的是创新发展科学技术；“服从命令”“敢于牺牲”是对军人的规定，目的是保家卫国；“诚信、友善”的规定，是为了和谐有序；“法治”的规定是为了公平正义；“父严母慈子孝”的规定，目的是维护刚柔相济亲情浓浓的家庭，发挥家庭应有的功能作用；“勤劳”的规定，是为了创造幸福美好的生活；“家和”是为了“万事兴”，“和气”是为了“生财”；慈善事业是为了帮助需要帮助的人，让弱者获得尊严；精准扶贫是为了建成全面小康，实现共同富裕。从道德生活来看，“善良”的规定，是为了人类不相加害；“仁义”的规定是为了规范有序和共情相处；“女士优先”“学生优先”“儿童优先”“残疾人优先”等等弱者本位的规定，是为了不沉沦为动物，保持 “人之为人”的状态；“诚意正心修身”，是为了“齐家治国平天下”；“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主题教育，是为了践行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就宗教生活来讲，“博爱”的规定，是为了实现“人人爱我，我爱人人”的美好，进入天堂乐园；“慈悲为怀”的规定，是为了实现涅槃，进入极乐世界。世界上主要人文宗教几乎都否定仇恨与报复，主张爱与宽容的道义性，正是其产生重大影响的原因。[11]

四、结论与余论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的结论是：从历时性场域来审视，优秀文化的共同点是符合人的“类特质”的规定性并占据人类道义高地；从共时性场域来考察，先进文化也必须同时具备真理性和道义性。这里就再举两个现实例子加以说明。2020年春，中国正在奋力抗击新冠肺炎疫情，日本积极行动，及时向中国捐助抗疫物资，还用心写下了“山川异域，风月同天”[17]“岂曰无衣，与子同裳”[18]“同气连枝，共盼春来”等流传已久的优美诗句，很是感动中国人民。中日两国的古代诗句，在两国之间产生情感共鸣，成为暖人心的一段佳话，足以证明都是优秀的传统文化。何以优秀？就在于“异域同天”“同气连枝”的真理性，“与子同裳”“共盼春来”的道义性。直白地说就是同是地球人，共住地球村，需要合作互助、共建共享，这不仅符合人的“类存在”的规定性，更是人类一种理想生活状态。马克思主义作为一种先进文化，对人和社会的规定是合规律性的，特别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成功实践，更有力印证了马克思主义无可辩驳的真理性。苏联解体东欧剧变，世界社会主义运动进入了低潮，仅存中国、越南、古巴、朝鲜少数几个社会主义国家，就现实的意识形态斗争而言，以中国为代表的社会主义国家也处于相对的守势地位。“在国际文化格局中，无论从势能、传播能力、话语权和国际影响力来看，中国文化都还处于相对弱势。”[19]但发展态势正在改变，“在社会主义低潮时期，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获得巨大成功，为世界各国提供了有益借鉴，贡献了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4]70年的社会主义中国，实现了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质的飞跃，改革开放40年成功开辟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创造了人类经济社会发展史上的伟大奇迹，使中国迅速赶超西方发达国家，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这些伟大成就雄辩地证明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先进性。而马克思主义以“解放全人类”为价值目标，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追求“共同富裕”，其人类道义性毋庸置疑。这正是社会主义中国屹立不倒的重要原因——只要是真理，合道义，谁都打不倒；更是中国人民文化自信的底气——“无论是道路自信、理论自信还是制度自信，都可以归结为文化自信”[20]。总之，“文化的先进性在于是否契合人之为人的规定性，是否占据人类道义的制高点，是否符合社会文明进步的方向。”[2]在人类的发展竞争中，最终的胜出者一定是优秀文化的拥有者，先进文化的创造者。但所有理论都会有漏洞，文化也不例外，因此下面提出两个问题作为余论。

余论之一：受限于社会发展水平和人类认知程度，每个时代的真理和道义的制高点并不相同。比如文化参与社会构建的过程作为社会发展的轨迹就体现出不断进步的特点：奴隶制度奴役人，奴隶没有生命权和发展权，但奴隶是可以创造财富的“财富”，奴隶主为了增加财富而为奴隶提供最低限度生存的物质保障，因此比毫无生存保障的原始社会是一种进步；封建制度压迫人，不受控制的特权主宰一切，剥夺了人的发展权，但杀人偿命的天经地义保障了人的生命权（虽然实际情况不尽人意），又是一种进步；资本主义制度剥削人，任由资本主宰一切，金融资本自由横行，血腥扩张逐利，很不公平，但以民主制度控制了权力，人有生命权和发展权（实际情况同样不尽人意），比起封建社会还是进步了；社会主义社会以民主制度控制权力，以公有制度控制资本，保障人的生存权和发展权，努力实现公正公平，是社会发展的巨大进步；共产主义社会的理论设计是保障人的独立自由幸福，实现公平公正平等，促进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是更加美好的未来。上述社会形态的进步性是相对的，其政治制度作为文化的优劣也是相对的，因此在传承优秀文化时必须注意，不能机械地一刀切，否则就会陷入文化虚无主义。

余论之二：文化既然是人的规定性，就不会尽善尽美，总是良莠杂存。巫术时代用处女祭神，在当时可能是崇高的牺牲和荣耀，在今天看来则是野蛮愚昧的行为，是文化糟粕。但仔细分析，远古时代的神话、图腾、巫术文化都是早期人类认识和改造世界的方式，是人类的主体性体现和精神寄托，仍然具有一定的真理性和道义性。这些文化蕴含着可以传承的优秀基因：创世纪神话往往是解释“人之所来”，体现了人不可或缺的“天问”精神；图腾崇拜和自然崇拜就征服自然而言是很幼稚，但试图建立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却是值得肯定的敬畏自然；巫术活动并非科学，但沟通人神关系，却获得了崇拜神明的规定性，使人的心灵得到庇护。这些优秀的文化基因发展到后来，就是中国“举头三尺有神明”的敬畏心理，蕴含着康德墓志铭“仰望星空和遵从内心道德律令”的真理性（自然律）和道义性（道德律）。民间信仰、宗教信仰在实践中不断得到经验解释也可以发展为俗信，得到逻辑证明而成为科学。比如一名每天都对门卫说“早安”“再见”的善良女工，有一天要下班时意外被困在冷库里，因门卫没有见到她出厂说“再见”，就意识到她出事而救了她，这就是“善恶有报”成为生活信条的科学逻辑。许多民间禁忌似是而非，但其中仍然存在教化的逻辑和目的，就逐渐成为长期被遵守的生活习俗。因此判断一种文化先进与否，如何借鉴优秀文化，实际情况很复杂，全盘肯定或否定都是简单化的做法，不利于文化的健康发展。

人类是特别关注人和人的存在时空，甚至就像孔子只关注人而不顾及其他，“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21]，“子不语怪、力、乱、神”[22]，但人类也关注存在之外的时空，不断探索存在的边界之外是怎样的世界。人类的所有探索都是“人从哪里来”这个元命题的逻辑延伸，都不同程度地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正因如此，传承借鉴古今中外一切优秀文化，都需要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需要做一番去伪存真的甄别工作，才能做到“取其精华，弃其糟粕”，不断创造新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