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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承藏书活动中的文学书写

2021-03-07

文化学刊 2021年3期
关键词:藏书家藏书书籍

苏 晨

《中国私家藏书史》中说道:“由‘藏书’→‘藏孙吴之书者家有之’→‘多书之家’→‘藏书之家’→‘藏书家’这个演变发展过程正是和中国私家藏书的产生和发展过程相吻合的。”[1]6私家藏书与“金马石渠”等天子秘阁不同,朝廷倾举国之力收书,所得自然多于私家藏书,但是既为天子秘阁,就意味着一般的读书人无法接触到国家藏书。朱彝尊曾因入禁中抄书而被弹劾免官,他在《书椟铭》中写道:“夺侬七品官,写我万卷书。或默或语,孰智孰愚。”(1)出自朱彝尊的《曝书亭集·卷六十一》。这写出了一个爱书人的无奈。私人藏书家则不同,“欲藏书者,必好古博雅,游心竹素,不囿流俗,始克役精用神,博访旁搜,精校深藏,以为家宝,而贫士为难”[2]189,读书与藏书相辅相成。私人藏书家嗜书如命,博识洽闻,他们孜孜以求,一方面是为了满足自身对于知识学问的强烈渴望,另一方面是想要树立诗书传家的优良家风。私人藏书家的功利性不强,也有不少文人为得鸿宝不惜重金收藏而致生活清贫。可以说,私人藏书家在保存典籍、传承文化方面起着重要的作用。

“明一代的藏书家,多达八百九十七人,近似宋元两代的总和。”[1]166藏书活动促进了社会文化的发展,进一步丰富了藏书学的理论和实践。私人藏书家在图书的鉴赏、收购、管理、校雠等方面作出了突出贡献,后世学者对他们的研究也多集中于此。但翻阅他们的文集就会发现,他们对藏书活动的其他记录散见于文集之中,这些文字在藏书思想、文献理论之外勾勒出了一幅别样的图景,表现出藏书家在藏书活动中的乐趣。“崇祯九年(1636),祁彪佳、昆仲汇选先人遗作,编成《澹生堂集》二十一卷付梓。其中既有关于购书、鉴数、编目要领的专论,又有涉及读书、聚书、编书事宜的信札与日记,保存了许多生动自述,吾人犹得一窥晚明藏书家之蠹鱼生涯。”[2]4下文以明末藏书家祁承的藏书活动为研究对象,通过他在藏书活动中的文学书写,包括对书籍的痴迷、对藏书楼的书写,以及与藏书活动相关的人际交往等方面,探究其背后蕴含的人文价值。

一、蠹鱼之嗜

余十龄背先君子,时仅习句读,而心窃慕古。通奉公在仕二十余年,有遗书五七架,庋卧楼上。余每入楼启钥取观,阅之殊不能举其义,然按籍摩挲,虽童子之所喜吸笙摇鼓者,弗乐于此也。先孺人每促之就塾,移时不下楼,继之以诃责,终恋恋不能舍。比束发就婚,即内子奁中物,悉以供市书之值。[2]11

儿辈乘间请曰:“大人笃嗜亦已有年……况今疆场羽书狎至,庙堂言武之时也。大人虽不怀用世之心,亦宁无忧国之念,奈何敝敝然耗精于鼠啮,而不鼓念于闻鸡乎?”余笑曰:“此是吾家墨兵,余日来正于此中部署整搠,第汝辈不解兵机耳。试与汝言之:手标秘帙,亲兵同渡江之八千;床积奇编,爱士如成师之一旅。此吾之用寡法也。缥缃触目,绝胜十部鼓吹;铅椠由心,不减百城南面。此吾之用众法也。架插七层,籍分四部,若卒旅漫野而什伍井然,如剑戟摩霄而旌旗不乱。此吾之部勒法也……所患者,得之未能读,读之未能臆……”[2]40-41

当儿辈质疑他整日沉溺于整书之好,而少有士大夫“以天下为己任”的忧国之心时,他即巧妙地以书籍为“墨兵”作答。“用寡”“用众”出自《司马法·用众》中的“凡战之道:用寡固,用众治;寡利烦,众利正。用众进止,用寡进退”[3]一句,意思是带兵作战时,兵力或弱小或强大应根据不同的情况采用相应的战略部署。在祁承心目中,“秘帙”“奇编”是墨兵中的精锐,能在关键时刻出奇制胜,架中书籍万卷就是墨兵“军事实力”的象征。“不减百城南面”出自《魏书·逸士传·李谧》中的“丈夫拥书万卷,何假南面百城”,表现藏书众多的自豪感。“部勒”出自《史记·项羽本纪》“每吴中有大繇役及丧,项梁常为主办,阴以兵法部勒宾客及子弟,以是知其能”[4],即用兵法合理部署。祁承改制四部44类、235子目的图书分类体系,类目详明,增删恰当,使众多“墨兵”排列有序,如此方能“临危不乱”。此外,后文还有以“坚壁清野”“因粮于敌”“驱市人战”类比修补断简残编,与人互通书籍之有无,遍搜域外异本等;且告诫儿辈:藏书切忌只知藏而不知读、只知读而不解意。《庚申整书小记》以“儿辈矍然起曰:‘审如大人言……今而后,惟当广营墨庄,以安集吾家之墨兵,时抽精骑,益简胜师,终不敢令人呼马服君子也’”[2]41作结,由此可见祁承藏书颇有心得,若不是心中对于书籍万般珍视,何以有如此见地。

二、藏书之库

《密园前记》的开篇讲述了密园的来历:

余少有玄晏之嗜,结庐储书,沉酣自适,每谓蠢鱼殊大解事。忽为祝融所祟,浮家泛宅,往来鉴湖……偶于家左得废园如掌大,纵不及百赤,衡倍之,古桧二章,已据三之一矣。桧而外,环为小溪,溪绕篱与池合,三隅皆水,水据地又二之一矣。参差纡折,小构数椽,幽轩飞阁,皆具体而微。可歌可啸,可眺可凭,又可镇日杜门,夷然自适也。[2]163

旷亭位于密园西南隅的芙蓉沜上。起先由于家仆疏于打理,园圃荒芜,祁承决定“无宁自旷而饰之以一椽”,其上“不窗不户,无取重门之洞开”[2]172,碧落、泓渟、松涛、柳岸皆在眼前,“晤言于一室,已赏心于万状”[2]172。人居其间,只觉“双眸顿豁,神骨俱清”,“境以目成,旷由人使”,“床散帙而不检,琴罢弦而听松。任闲云之舒卷,阅飞鸿之翔风。觉身世之常宽而不迫,悟宇宙之有通而无穷。斯则所谓神怡心旷,而又何论境界于野促之中”[2]172-173。此外还有“快读斋”之蕉叶拂几、花香浮席,“科头袒裸,卧北窗下,信手取书,开卷辄读”[2]177;有“夷轩”之“竹风飏茶灶疏烟,梅月映书窗残雪”[2]168,使主人能“意到著书,不作千秋之想”[2]168;“卧读书庋”之精巧构思,使主人得以感受“杂著快意书,每昼卧则信手就庋抽读,眉稜稍重则抛书熟睡”[2]170的闲适恣意……在如此宜人惬意的环境中,主人亦想“如蠹鱼饱噉‘神仙’字,便成脉望”[2]177,像传说中的书虫一样,终日徜徉在书海之中,不问世间俗务而终老一生。

叶昌炽在《藏书纪事诗》中说:“忠敏亦喜聚书,尝以朱红小榻数十张,顿放缥碧诸函。牙签如玉,风过有声铿然,其所聚则不若夷度先生之精。忠敏殉难,江南尘起几二十年,旷园之盛,自此衰歇。”[5]忠敏即是祁承的儿子祁彪佳,明清易代后,祁承的藏书楼惨遭破坏,祁氏后代遍访遗书,仅得十多部,昔日残匾散落在赵昱的小山堂之中,与祁承生前藏书楼之盛形成鲜明对比。

三、以互易之法,开借录之门

“友谊是打开那些难以接近的藏书的另一把重要的钥匙……有时朋友们一起分享新得到的书,还建立了很多讨论诗歌和政治的团体。”[6]藏书家的生活中,有很多与藏书活动相关的交往。私人藏书家往往将收集到的秘本当作无价之宝,束之高阁。诚然,此举有利于珍本的保存,但若藏书楼遭遇水火灾害,书籍片刻之间便将化为灰烬,世上便永久失去了一件文化瑰宝。若书籍无法对社会产生深远影响,那么珍本之“珍”也就大打折扣了。后来的藏书者渐渐意识到了这一问题,开始订立盟约,互通有无,曹溶的《流通古书约》便是其中一例。如此一来,读书人之间的社会交往将更加密切。

二月初三日:“予得之(《皇明大政记》)姻家陶别驾处,然中缺十六卷,每阅之辄以为恨,因托赤如兄转为抄补,乃能千里缄寄,真延津龙剑再合矣。”[2]112

闰四月初五日:“同居停张卿子及钟瑞元觅旧书,得五十余种,然蠹余断简,居其强半,此皆平日所渴嗜者,甚为畅意。”[2]123

闰四月二十五日:“与王玄亭师”席中出所辑《意雅》相示,余为展阅,颇仿《意林》之法,而精详过之。师亦以《意林》未得寓目为恨,余架中有副本,遂以奉览。”[2]125

四、结语

《左传·襄公二十四年》云:“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7]“三不朽”是中国古代读书人的人生追求。对于祁承而言,“立言”是他从事藏书事业的重要原因。文学著作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突破时空的局限,是人们的精神食粮,因此,祁承在《著作考概》中说:“古今之称不朽者有三,著作之为立言则一。故言以人重者亟收之,即人以言重者亦收之,有其目而并有其书者亟列之,即其书亡而其目存者亦列之。”[2]85他以孔子的“述而不作”自谦,以自己勤学之功广搜天下书籍而成一家之言,这是支撑他孜孜以求的重要原因。《典论·论文》中的“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8],对后代读书人影响深远。祁承在《著作考概》中谈道:“文章,经世大业,不朽盛世。然往往品定于后人而价增于易世,故一时之评品终不敌千古之升沉。听宇宙为炉冶,任岁月之销磨,则百年之后其留于世者,皆世之不可泯者。”[2]85那些经历了时间考验的作品,在历史的流转中不断被后人品读,赋予了其新的生命力。作者的踪迹虽难以寻觅,但是书中精深的文化内涵不会泯灭,反而会随着时间的流逝熠熠生辉,藏书家的使命就是延续这些书籍的生命。不论是藏书楼名“澹生堂”所体现的素雅质朴,还是旷园构景,都体现出祁承淡泊明志的人生追求,他常告诫子孙:不可只为功名而读书求学。祁承虽无显赫的功业,但家中藏书万卷,亦不负先人教诲,只愿子孙念及自己半生辛劳,尽心守护家藏。郭子章在《祁尔光澹生堂藏书约序》中说:“贫于金可,贫于书不可。书非金也。孔子可疏食,可水饮,而删述六经,韦编三绝,至老矻矻。”[2]183这亦是对祁承一生追求的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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