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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色”的词汇化

2021-03-07

文化学刊 2021年3期
关键词:脸色词义语料库

胡 楠

“颜色”一词在现代汉语中的使用范围比较广泛。先秦时期,虽然单字音比较盛行,但已经出现了“颜色”一词连用的现象。董秀芳提出:“‘词汇化’就是指一些不是词的语法单位随着语言发展慢慢凝固使其成为紧凑的单词的变化过程。”[1]进一步说,这是一个造词的过程,是说话者将一些音义结合的单位(比如字、词组、跨层结构成分组合等)合并在一起,使其逐渐成词,并产生新的含义,这便是词汇化的过程。随着语言的不断发展,旧的语义可能会逐渐融合或者消亡。

一、“颜色”一词词汇化的历时性考察

本文根据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CCL语料库(以下简称CCL语料库)所提供的相关语料来进行说明。

据《说文解字》及《说文解字注》中对于“颜”“色”的解释,“颜”的本义是印堂,“色”的本义是脸色。这两个字的本义都与人的神情面貌相关,这也为后来古籍中将“颜”“色”连用,以表达人的面色、姿色等含义提供了依据。

春秋战国时期,“颜”和“色”出现了语言表达上的线性排列。据CCL语料库记录,春秋战国时期共有43例“颜”“色”组合使用的情况,本文将列举一些典型的例子来分析“颜色”的词汇化。

例1:出,降一等,逞颜色,怡怡如也。(《论语》)

例2:颜色黎黑,步不相过,窍气不通,以中帝心。(《吕氏春秋》)

例3:凡祭,容貌颜色,如见所祭者。(《礼记》)

例4:宣王太息,动于颜色。(《吕氏春秋》)

例5:颜色之戚,哭泣之哀,吊着大悦。(《孟子》)

例6:蚤入晏出,犯君颜色,进谏必忠。(《吕氏春秋》)

上述的例子中,例1至3中的“颜色”语义可以归纳为“脸色”“神色”,但是“颜色”不是作为一个完整的词语呈现的,它是偏正的名词性短语,即“脸面之色”,指“脸色、神色、表情”,是词与词构成的短语之间的语义相加。“颜色”的词汇化也在所属范围之内。例1中,“颜色”出现在了宾语的位置上,即名词性短语作动词“逞”的宾语,意思是脸色舒缓。例2中,“颜色”是名词性偏正结构放在了主语的位置上。例3中,“容貌”与“颜色”相当于一个并列短语结构出现在句子当中,两个意思相近的成分并列使用,为以后“颜色”一词词义的引申提供了条件。

例4、例5中,“颜色”依旧是用作宾语,表示“脸色、神色”,只不过动宾之间需要一个句子成分来帮助实现。“动于颜色”中的“于”与“颜色”进行组合构成介宾短语,放在了谓语动词的后边。“于”担当介词成分,意义相当于“在”。“颜色之戚”中的“之”表示句子成分间的一种修饰关系,置于定语和中心语之间。马汉麟曾说:“有的动语和宾语的关系,可以通过上下文之间的连贯性来理解,通常也需要借助介词来阐释。”[2]

例6中,“颜色”在句子中的语义是“尊严、面子”,这一用法是“脸色”义的一种引申。“脸”指人的脸面,“面子”是指物体的表面,两者之间确实存在感官上的相似性,“面子”指“脸面”,是人们在调节社会心理活动下形成的引申义的产物。通过这种相似性的引申,“颜色”这一单音节词的并列式组合产生了更加抽象的用法。但是,这种用法在这一时期的出现频率不高,在CCL语料库中仅发现一例。

因此,从语法上看,春秋战国时期的“颜色”有多种功能,且呈现形式有所差异。从语义角度来看,“颜色”的含义就是线性排列下组成的偏正结构的“脸色、神色”义,“尊严、面子”义的使用为“颜色”组合成词提供了基础,促进词义专门化的产生。

魏晋时期,“颜色”的用法依然被看作词义的简单相加。但是,这种用法又与以前稍微有所不同,魏晋时期的“颜色”用来形容人的气色好、状态佳,并且这样的用法在文献中有出现,频率也比较高。这为后来“姿色”义的引申提供了依据,进一步促进了“颜色”的词汇化发展以及专门化含义的形成。

例7:棘颜色甚悦,答云:“得尔,旦则为不死。”(《宋书》)

例8:粲粲妖容姿,灼灼美颜色。(《拟青青河畔草诗》)

隋唐五代时期,“颜色”的连用开始出现了词义的变化。

例9:青楼有美人,颜色如玫瑰。(李商隐《戏题枢言草阁三十二韵》)

例10:当时我醉美人家,美人颜色娇如花。(卢仝《有所思》)

上述例子中,“颜色”均用来形容女子的相貌美,当“姿色”义来讲。“颜色”会表达“姿色”的含义,有两方面原因。一方面,从构形来说,因为“颜”与“色”早在周朝就已经出现了连用的现象,并且周朝之后,连用的频率逐步增加,这为“颜色”由偏正式词组简化为词提供了重新分析的语言模式。另一方面,我们将“姿色”义看作一种因果式引申,本义和引申义之间有着前因后果的联系。语义上,“颜色”最初是表示“脸面之色”,且多用来表达气色不好、脸色变差等含义,后来,人们逐渐开始将“脸色”用来表达人的气色好、精神佳,气色变好就会产生美的面容,因此产生了“姿色”义,这一时期是“颜色”词汇化的过渡阶段。

元明时期,各种体裁的作品蜂拥而出,“颜色”作为常用词,适用范围广。随着用词需求的扩大,“颜色”的含义发生了进一步的引申。

例11:不揪不采叶儿楂,但煮着颜色大。(《金瓶梅》)

例12:诸伪造税物杂印,私熬颜色,伪税物货者,杖八十七。(《元史》)

这两个例子中的“颜色”一词,语义很明显地区别于前述几种,产生了新的拓展“色彩”义。我们一般认为,“色彩”义是通过词义之间的相似性而产生的引申。“姿色”是通过一些胭脂水粉,以及各种样式的装饰品来点缀的,这些五颜六色的东西造成了“色彩”义的引申。

元明时期,文化繁荣,“颜色”一词基本上完成了词汇化过程,“颜色”作为词来使用的频率要远远高于作为偏正短语来使用的频率。因此,我们有理由认为,“颜色”在元明时期是作为词独立运用的。这一时期还有一些比较少的作为偏正词组的用法,这是先前朝代的遗留,因为语言对人们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一种词语的使用跨度也是比较漫长的。

清朝,文人行文中的“颜色”大多指代“色彩”义,偶尔会有偏正词组的出现。但是,经过查找CCL语料库发现,《聊斋志异》中大部分的“颜色”依然采用的是“脸色”“表情”义,如:

例13:穴开自入,则见颜色如生。(《聊斋志异》)

例14:公一夜梦父来,颜色惨栗。(《聊斋志异》)

我们认为,《聊斋志异》的作者蒲松龄是清朝人士。他是科举考试制度的追随者,由于长期受到四书五经的熏陶,潜意识中是古代圣贤思想,所以其《聊斋志异》中的“颜色”还是采用“脸色”“表情”义,这种现象不足为奇。

在《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中关于“颜色”的解释如下:①由物体发射、反射或透过的光波通过视觉所产生的印象。②用在书面语中,指面貌;容貌。③指脸上的表情。④指显示给人看的厉害的脸色或行动。在上述含义中,“颜色”是作为一个名词出现在大众视野中的,后来,“颜色”一词出现了新的引申义。

例15:马友良想到丁万红不在场,原只打算压压风,给点颜色看看罢了,不料对方竟目中无人,说出这种话来,便再也按捺不住,跳跶着暴叫起来:“好家伙!”(《我爱松花江》)

这个例子中,“颜色”是表示“给人看的厉害的脸色或行动”的含义。从认知心理学上来讲,这是来自认知隐喻,也就是说,是从一个认知领域到另一个认知领域的渗透,是将“色彩”义的部分特征义隐喻、映射到了新的语义上来。

二、“颜色”词汇化的动因

(一)跨层次的重新组合

江蓝生认为:“表层形式上相邻近的两个成分的跨层次组合,更有利于促进词汇化的产生。”[3]这样的跨层次组合是由于人们较高频率的使用才产生的。“颜”与“色”最初并没有连用,直到先秦时期,“颜色”才出现了简单的线性排列,像例1中“逞颜色”的“颜色”,可以理解为“颜面之色”。“颜面之色”是一个偏正结构的名词性定中词组,且历代的使用很普遍,宋代的话本、曲词等都有所涉及。这种高频率的使用为跨层次组合提供了契机。“颜面之色”其实就是定语结构和中心语结构在省略了结构助词“的”以后的跨层次组合,并且这种组合的语义在各个时期产生了不同的引申义。

(二)重新分析

重新分析是对于一个结构的内在层次的重新配置,是一种再分析、创新。“颜色”的重新分析主要包括语义和语法的分析。语义方面,“颜色”的语义经历了“脸色、神色”到“姿色”,再到“色彩”,最后到“给人看的厉害的脸色或行动”的变化,新语义的产生不会使得旧语义立刻就消失,新语义与旧语义是有联系的,一层层的含义通过不断地引申和隐喻来提出。语法方面,“颜色”最开始是一个偏正名词短语,大多出现在句子的开头或者末尾。后来,由于“颜色”出现了线性排列,进行了结构上的重新分析,变成了一个名词,可以出现在句子中的任何位置,“颜色”的“给人看的厉害的脸色或行动”义就是在隐喻机制下产生的词义上的重新分析。

(三)双音化韵律

新事物层出不穷,人们对词汇的需求不断加大。但是,汉字本身是表意的文字,汉字的性质决定了单音节字的数量,人们的“组块”心理进一步促进了汉语词汇双音化发展。从语音上来说,双音节词带给人们的韵律感也是促进双音节演变的原因之一,这里就不赘述了。

三、结语

“颜色”一词的词汇化是在多种机制的制约下,在经历了一定的语言积累和发展之后,逐步有了词义上的专指化,之后再引申,不断创新语义的一个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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