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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文化空间中民间艺术的身份识别

2021-03-07

文化学刊 2021年12期
关键词:民间艺术都市身份

张 凯

提及民间艺术,人们的认识主要包括三个方面:首先它是以农耕文明为生存基础与发展源动力的前现代社会日常生活中有用的艺术;其次它主要是由非专业的普通民众组织、创造的非专门化的艺术;再次则是相对于精英或上层艺术而在普通民众中广泛流传的艺术。这三点基本勾勒出民间艺术在起源、创作、接受、传播上的历史面貌,但在现代社会中仅以这种面貌呈现的民间艺术似乎很难切入时代诉求之中,特别是在经济发展动能和创新活力首屈一指的长三角地区,原本历史悠久、资源丰富、特色鲜明且作为江南文脉重要承载的民间艺术,反倒成为“他者”,在作为当代城镇化进程新形态的都市空间中变得若隐若现,甚至有些忸怩不安。即便政府、学者、民间组织推出各项政策措施并建言献策,然而在多方凝视中的民间艺术仍然萎靡不振。在国家进一步发展城市化策略的大背景下,对于民间艺术与都市文化关系的重新审视,以及在此语境中民间艺术身份属性的重新识别成为亟待解决的问题,可能也是打开限制民间艺术现代表达的阀域所在。

一、都市文化空间中“民间”身份再识别

民间作为民间艺术的第一个身份,决定着它的社会资格与地位以及需要遵循的规范与准则,包括人们在创作和接受它时的态度与心理预设。一般而言,对于民间艺术中“民间”的认识主要侧重于社会阶层的考量,在古代社会中是相对于宫廷或士大夫而言,而在近代社会中则相对于精英和学院而言。但这种以创作者或接受者自身身份作为作品身份的做法,在媒体信息统治下的现代都市空间中已经无法被准确地定位。一方面,我国常住人口城镇化率不断攀升的重要原因是大量新市民群体的涌入,与传统意义上的市民不同,新市民的市民身份不仅在于外在环境的改变,更重要的是内心认同的建构,需要社会认同和自我认同的双重建立,随之产生的是身份转化的冲突、矛盾与困境,“形成了所谓‘二元模糊’‘时空割裂’与‘意愿游离’的三种身份认同危机。新市民所形成的这三种身份认同危机不同程度地带来其心理与行为上的困扰,影响其城市融入,给城市社会治理带来冲击[1]。”乡土记忆的羁绊、对城乡制度的不明确以及对未来去向的不确定,使得占据城镇人口相当大一部分群体无法完全融入都市文化。因此,简单地将都市空间中民间艺术的民间身份定义为“市民”恐怕过于模糊。

另一方面,以互联网、大数据为代表的现代媒体信息打破了以往精英文化与民间文化二元对立的格局。这种打破并非采用破除双方壁垒促使二者融合的方式,而是在二者之上另架了一座桥梁使之相连接,因此,都市空间中精英文化的圈子尽管依然存在,但往往会不由自主地跑向民间文化的一边。民间文化通过媒体技术也大量渗透入精英文化。双方原本坚守的牢固传统已经逐渐开放,因为在互联网技术统治下很难再做到故步自封,民间艺术的民间身份也很难再用某个群体和阶层进行框定。

现代都市文化中最为确定和典型的必然是消费文化,“不管我们站在何种学术立场或持何种知识主见,结果都已经无法更改,那就是世界市场时代文艺生活就其存在方式而言已经较大程度地显现为生产过程和消费过程[2]。”尽管人们受到法兰克福学派影响,对艺术的生产与消费保持警惕甚至带有敌意,但都市空间中的消费文化在激发人的创造性、产品的附加值、行业间的交叉互动上起到重要作用,特别在现代媒体技术加持下,已然成为当今社会中不可或缺也无法剥离的组成部分。尽管都市市民身份具有复杂性,但人们始终相信存在一种凌驾于特殊性之上的普遍主义,在与它的交流中可以获得存在意义和价值。“消费是个神话……它是当代社会关于自身的一种言说,是我们社会进行自我表达的方式[3]。”在这样的语境中,民间艺术如果还是紧紧地抓住那些起源于农耕时期神灵思想实用为先的表现形式,必然是要被都市文化所驱逐的,恐怕民间艺术自身也缺乏走进都市的勇气,最终只能在滚滚前行的城市进程中消亡。

其实,如果我们将现代都市中民间艺术的民间身份定位于大众消费空间,我们的思路就不会因为诚惶诚恐的左顾右盼而把自己堵死,也大可不必因为把民间艺术推向市场而觉得自己是变卖祖宗家产的不肖子孙。笔者在扬州调研时,发现以发展和保护并举为基本思路,紧扣“传承扬州非遗文化、创新融合促进新生”战略理念的“486非遗集聚区”门可罗雀,不少门面处于停业状态,一些坚持营业的商家也基本无所事事或是惨淡经营。而就在一街之隔的东关特色商业街上,巨大的人流摩肩接踵,商家经营火爆,人们购买活跃。一模一样的漆器工艺品,东关街的价格甚至高于非遗商场,但广受消费者欢迎。前者的民间身份中附加了许多沉重的定义与概念,而后者就是用于消费的商品,更何况现代都市语境中,前者的民间身份已经无法被学者以外的大众广泛解读。毫无疑问,标本化、遗产化的民间工艺品脱离了消费特性,难以引发人们的消费欲望,只能孤单地停留在厚重历史文化的保护中,眼睁睁地看着对面走进市场的同胞兄弟受人追捧。由此,民间艺术的民间身份在当下都市空间中已然发生了改变,抱残守缺无济于事,都市空间中的民间艺术也在用实际行动,召唤符合这个时代与空间中真正属于自己的“民间”身份。

二、都市文化空间中“艺术”身份的焦虑

与“民间”身份的偏移相比,现代都市空间中民间艺术的“艺术”身份问题主要表现为焦虑。众所周知,农耕时期的所谓民间艺术实际上都是人们日常生产生活或祭祀祈祷用品,尽管附加着人们对地缘环境和生命意识的认知,但与“艺术”相去甚远。随着近代民族学、人类学、艺术学的发展,出于研究、保护、开发等目的,人们重新认识到其在艺术领域中的重要地位和价值,但始终难以扭转作为日常生活用品与展现美的艺术作品之间的游隙。“民间美术是同广大人民的生活关系最密切的,就其主流来说,多带有实用性……虽然有一部分也带有‘纯艺术’的特点,但距离实用性分离不远[4]。”更为焦虑的是,由于“民间”作为前缀,“艺术”的身份仅仅得到政府、学者或者艺术世界的认可是不够的,这充其量只能让它静静地躺在博物馆中等待衰老,它又不能真的像古代文人画或现代装置作品那样凭借自身高贵的出身和脱俗的品格孤芳自赏。民间艺术最终是要回归民间的,在现代都市语境中,就是要回归到大众消费空间中,这导致了它的艺术身份既要获得艺术世界的认可,也要得到普罗大众的接受。比如现代都市中的相声演出,常常在艺术世界和普通民众间左右为难,只能在焦虑中前行。

杜威在其著作《艺术即经验》中将“艺术产品”和“艺术作品”的概念区分,作为把握艺术的关键所在。所谓“艺术产品”是以某种物质形态的方式存在着,诸如神庙、绘画、雕像和诗歌;而“艺术作品”则是这些以物化形态呈现的艺术产品被我们实际地“以艺术对象来对待”时所呈现的东西。他在书中用“艺术是一种经验的张力而不是实体本身”,来回答关于“不能再造在时间上遥远、在文化上陌生的民族的经验,我们就不可能对在其中生产出来的艺术真正的欣赏”的问题。他认为人们的艺术经验并非要完全相同的,即便同一个人在不同时间内对同一件作品的经验也会产生变化,因此“只要在各自的情况下存在着一种有秩序的经验内容的运动达到一种满足,就存在着一种占主导地位的审美状态[5]。”所以,对于民间艺术究竟怎样才能满足其“艺术”身份,我们完全可以经验的把握,视其为艺术作品与自我相互作用的结果。无论高雅的世俗的,还是承载文化传承或是取悦消费群体,都是不同群体对民间艺术的不同经验感知,而根本上的审美性质是相同的。

与此同时,既然在现代都市中民间艺术的民间身份是大众消费空间,那么艺术身份的主要对象也依然是消费文化。都市中精英艺术的主要功能是情感的深度体验与自我价值的感悟实现,那么民间艺术或许正在呈现其作为消费艺术的独特面貌。人们会因此担心民间艺术彻底被商业市场绑架,财富、订单会以强大的社会法则和行为方式重塑民间艺术。这种担心固然存在但也有其积极效应,毕竟民间艺术从它诞生之初就不是以艺术的姿态出现的,它本就是日常生活用具,它早已习惯于复制化、模式化、机械化的生产方式。《东京梦华录》记载汴梁城的勾栏瓦肆中“多有货药、卖卦、喝故衣、探搏、饮食、剃剪、纸画、令曲之类。终日居此,不觉抵暮[6]。”李嵩《货郎图》中两端货担上摆放的也都是用于出售的小工艺品。在商品经济发达的城市空间中,民间艺术不仅用于欣赏也用于消费,不仅是作品也可以是商品。它不像歌剧和名家书画只能活在音乐厅和美术馆里,它的存在方式、存在形态、存在价值乃至存在过程都有着市场与消费的影子。它作为具有具体功用的使用对象,没有必要因为附加了艺术的身份,而承担原本属于精英艺术商业化造成的主体迷失、意义去存的焦虑和负担。

三、民间艺术该不该为现代性焦虑买单

当西方现代性问题强行挤进中国社会,随之产生的是迷茫和焦虑以及由此发酵出的回避、抵触与诘难。艺术和设计领域充满诸如意义沦陷、精神清洗、灵魂丧失的一片哀鸿,甚至有妖魔化趋势。且不论中国社会自古以来崇尚实用主义,世俗精神不断消解神圣地位,没有能向世间万物发号施令的神权,自然也没有神权被篡夺后的混乱。即便是日常审美、文化消费、创意财富渗透入艺术文化领域,其主要冲击的对象也是精英艺术和学院艺术,民间艺术尽管不可避免地受其影响但完全无需对此焦虑买单。首先,民间艺术本就是“物化”的艺术,它从诞生之初就是以实用为目的,复制化、模式化、订单化本就是它的主要生产方式。民众做出自己用的物品,多出来的可以交换,可以出售。朴素的民俗信仰和生命意识表达都是建立在实用基础之上的,或者说也是作为一种实用价值赋予物品的。它们不是悬挂于宫殿或者教堂,那些属于精英艺术的纯粹的精神、意义、灵魂本就不属于民间艺术,因此无所谓丧失。我们不仅不能因为无端的现代性焦虑而抵制民间艺术借力现代科技,还应该充分考虑二者的珠联璧合效应。其次,现代性祛魅去除的是民间艺术的神灵空间,而人们美好愿景依然保留。根文化的强大认同感,使得民间艺术无论如何改头换面也能一眼就能找到情感的交点。剥离了神灵性的民间艺术反倒是更加具有活力和创新力,可以任意地吸纳新鲜养分发展壮大。再次,民间艺术在祛魅的同时,新的魅惑也在产生。这个时代永远不会缺乏阐释和理论氛围,民间艺术只需要重新认识自身身份,正视所属环境,重新焕发创新活力,积极转向并与文化创意产业携手,融入到业态网络和产业链条上去,成为真正有时代意义的作品,届时艺术世界又会纷涌而至,重新解读价值探讨寓意,赋予新的魅惑。当然,对于经济相对落后地区以及确实无法做到现代表达与转化的民间艺术,依然只能通过生态壁龛的建立与非遗机制进行保护,但长三角地区都市空间中民间艺术的创新尝试和探索,必将具有重要的推广和示范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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