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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癌题材电影中癌症的隐喻探论

2021-03-07江怡平

文化学刊 2021年12期
关键词:患癌小红花抗癌

江怡平

一、与抗癌题材如影随形的癌症隐喻

近年来,国产抗癌三部曲《滚蛋吧!肿瘤君》(2015)、《我不是药神》(2018)和《送你一朵小红花》(2020)在广受好评的同时还收获了喜人的票房成绩。《送你一朵小红花》(以下简称《小红花》)上映后不久,有观众指出它与美国抗癌电影《星运里的错》(2014)有诸多雷同。其实综观多部中外抗癌电影,彼此之间在人物关系、故事情节、内涵主题等方面都不乏相似之处,这一切皆源于印刻在人们观念中的有关癌症的隐喻。早在20世纪70年代,美国学者苏珊·桑塔格就在《疾病的隐喻》一书中详细阐述了癌症在医学领域之外的各种隐喻。在电影创作中,仅仅将癌症当作医学难题来刻画似乎从来都不是创作者的初衷。作为一种诱因最难以捉摸、结局又最有可能导致死亡的疾病,癌症无疑是源自心理学、社会学、经济学、人类学等角度的最佳阐释本体。它是自我的否定、恐惧的蔓延、毒害的侵蚀、家庭的重担。抗癌题材决定了癌症在固有的消极所指之外还增添了趋于积极的含义,它成了必须感知的疼痛、必须面对的现实、必须抗衡的对手和必须击垮的敌人。然而,在癌症的诸多隐喻中,有些承载了丰富且深远的发掘价值和社会意义,有些则是牵强附会、无关痛痒的陈词滥调,甚至会使社会对癌症和癌症患者的看法狭隘化。由此,笔者将抗癌电影中的癌症隐喻分为两类,即功能性隐喻和病理性隐喻。简言之,功能性与艺术创作手段紧密相连,病理性则与疾病本身息息相关。笔者认为,功能性隐喻应适度消解,病理性隐喻则值得深入探究。

二、应适度消解的功能性隐喻

(一)癌症的符号化

癌症在抗癌题材电影中究竟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不妨先从剧作结构角度分析一下。首先,它是电影叙事二元对立的最佳要素,故事一旦和癌症扯上关系,必然产生好几组二元对立的叙事模式,比如健康与病弱、理想与现实、乐观与悲观、美好与残酷、逃避与面对、永恒与短暂,等等;相比于其他疾病,癌症更能将二元对立推向极致,让电影尽情演绎生存与死亡的冲突。其次,癌症是悲剧构成的常规要素。在大多数人的观念中,癌症依然等同于羸弱、破坏和毁灭,它折磨人们的身心、击垮人们的信念、消耗人们的生命力、剥夺人们的生存权,一切美好消失殆尽,留下无尽的悲哀和看不到未来的抗争之路。再者,癌症是剧作深刻的重要因素。所有与哲学、生命、人生相关的意向和阐释,比如《星运里的错》中女主人公海瑟(肺癌患者)儿时的秋千、男主人公奥古斯特(骨肉瘤患者)嘴里叼着的烟,《小红花》中男女主人公韦一航和马小远(皆为脑瘤患者)经常谈论的远方和小红花等,都因癌症的存在变得意义非凡。所有故作高深的台词或描述一旦有了癌症的依托也会变得允理惬情,于是我们看到电影中的癌症患者,哪怕尚处锦瑟年华,个个都是高谈阔论、口吐莲花的哲学家,仿佛患癌就能让思想变得深邃。从内涵表征的角度看,抗癌电影中的癌症是人生无常的代言、推进成长的标配,更是励志能量的源泉。在《星运里的错》和《小红花》中,癌症作为终止男女主人公感情延续的悲剧元素,其实并不比父母的坚决反对、一方的见异思迁或一方因车祸身亡更悲情。同时,癌症作为促使男女主人公走出颓丧、迅速成长、重建信仰的激进元素,实则并不比父母去世、家庭变故或意外致残等人生坎坷更高尚。当癌症仅仅以剧作要素的身份出现,它就成了一个符号,从而失去了作为疾病的意义。

(二)癌症的标签化

1.对孤岛合理化的质疑。孤岛的说法由来已久,岛上的中心人物便是癌症患者,同病相怜使他们聚到一起抱团取暖。在抗癌电影中,不甘心向命运屈服的患者们往往会成立一个组织,比如《星运里的错》中的“耶稣之心”和《小红花》里的病友会,这些组织使原本虚无的孤岛变得有迹可循。他们还定期举行仪式性的活动,以昭示作为一个特殊群体的生存方式和责任使命。为孤岛的形成和壮大推波助澜的不是别人,正是患者身边最亲近的人,他们不断鼓励自己患癌的亲人和孩子加入这样的团体,名义上是“去认识有着相同旅程的人”,实质上是将他们一步步推离原先的社会。这个“旅程”不单是战胜病魔的旅程,更是远离健康人群、奔向孤寂荒岛的旅程,从此孤岛成为癌症患者新建的小社会以及身心归属之地。将孤岛合理化、社会化、神圣化的倾向就源于健康人的自私,因为孤岛的存在正是给癌症患者贴上另类群体的标签并将他们从人群中孤立出去的最佳证明。

2.道德困境的通行证。在所有与癌症产生关联的人中,患者的至亲是孤岛内外最尴尬的群体。他们一边游走于健康人群的角隅,一边徘徊在患病人群的边缘;一边努力向患病人群展现自己的强大,一边不忘向健康人群揭示自身的伤疤。癌症患者和患者家属这两个群体在相互倚赖、共同战斗的过程中还会构建出一套适合自己的处世哲学,其核心理念便是“患癌正确”。在《星运里的错》中,男二号以撒的女友莫妮卡(非癌症患者)无法接受以撒因视网膜母细胞瘤的侵蚀不得不摘除另一只眼球而提出分手,结果汽车上被砸了一堆鸡蛋,而奥古斯特、海瑟和以撒这三个扔蛋者摆出一副“我是病人我有理”的姿态对莫妮卡的母亲进行了一番道德批判,表示是莫妮卡不义在先所以必须受到惩罚。在《小红花》中,韦一航的母亲为了节省开支在精打细算之余偶尔也有上不得台面的行为,比如停车明明超过了规定时间,硬是强词夺理、胡搅蛮缠逼得工作人员无奈将其放行。在电影中对患者或家属做这样的编排是有失偏颇的,患癌不应成为道德困境的万能通行证。癌症不是标签,更不指代特权。况且现实中这两个群体未必会以患病为理由无视规则或对他人实施道德绑架,电影创作者有必要给予他们更多尊重。

3.癌症年轻化背后的道义偏向。近年来,许多明星或高知因癌症早逝引发了大众的高度关注,并一次次加深了大众对“癌症年轻化”的印象。为此,笔者专门查阅了相关资料,从现有的数据和比例看,乳腺癌、肠癌等部分癌症确有年轻化的趋势,但从总体上讲,这个定论还下得为时尚早[1]。在大部分抗癌电影中,年轻化已经演变成癌症的另一个标签。在《星运里的错》和《小红花》中,患癌的主要角色无一例外都是18岁左右的高中生,这样的年龄设置直接将癌症的年轻化担忧升级为青少年化恐慌。诚然,描绘老年人迈向生命尽头肯定不如刻画年轻人逼近人生终点伤感震撼。但在可观性之外,电影中的癌症年轻化向社会抛出了一个基于道义层面的公平性问题,即同样是癌症患者,是不是越年轻就越令人惋惜,越年轻就越应获得更多关注、资源和权利。换言之,在有限的经济条件和资源配置下,患癌的老年人和青少年,究竟哪一方应率先获得有效治疗[2]。在影视作品中将癌症年轻化和低龄化一方面可以对年轻人起到一定的警示作用,但另一方面,是否在某种程度上呈现出有失公允的价值导向,这是值得创作者深思的问题。

三、可深入探究的病理性隐喻

(一)个体变异的不确定性

基于现代医学对癌症本质的认识,癌症的诱因是众多内因和外因的长期作用或影响导致人体本身的正常细胞发生突变。迄今为止,人类最大的困扰和恐惧在于内因和外因究竟会在何时、以怎样的形式和比例打破人体的平衡状态。另一个被证明的事实是,体内平衡被打破的条件因人而异。即便经受完全相同的外因,有人可能丝毫不受影响,有人则会出现异常。更有甚者,传统观念中的某些负面外因能和某些人的内因和平共处,而未与这种外因有过接触的某些人反倒会严重失衡,比如长期抽烟不一定会导致肺癌,胃癌患者也不一定都是长期饮食不规律。从如何看待癌症患者的角度讲,能清楚地认识这一点是有积极意义的。在《星运里的错》和《小红花》中,所有主要角色从一开始就以患者身份出现,他们患癌的原因和过程被直接隐去或一笔带过,比如奥古斯特、以撒、韦一航和马小远,影片并未提及他们是如何患的病;海瑟的肺癌也是甲状腺癌转移到了肺部,跟抽烟毫无干系。这样的人物设定避免了观众对角色的性格脾气、生活方式等做出想当然的假设或不客观的评断。在癌症所有的隐喻中,有一种时常被提及的“病耻感”,即患癌是因为哪方面做错了而受到了应有的惩罚,长久以来,这种隐喻对癌症患者造成了极大的心理伤害。在近几年的抗癌电影中,患者的“耻辱感”已经蜕变成不带道德偏向的情绪低落,可见人们的观念还是在不断进步的。

(二)恐惧的空间性解构和蔓延

从隐喻上看,癌症与其说是时间的疾病,不如说是空间的疾病[3]。癌症患者最初的担忧来自CT片上的一片阴影,假如这片阴影被最终确诊为恶性肿瘤,那阴霾将笼罩患者余生。在电影创作中,癌症这个概念上的疾病往往会被实施基于患者身体的空间性解构,即这片阴影可能来自任何一个部位或器官。奥古斯特的义肢、以撒的玻璃眼珠、海瑟随身携带的氧气瓶和插管、韦一航和马小远剃光的头等,都使癌症从任意一点出发向外扩散的空间破坏性变得具体可视。癌症的空间异位性亦带来更深一层的恐惧,即出现症状的部位与最终发病的部位不一定一致,比如上腹部不适或腰背部酸痛都有可能是胰腺癌的早期症状。不管癌症发源于哪里,最令人悲观的情况就是肿瘤增生或癌细胞扩散。恐惧随着阴影面积的增加或扩大蔓延全身,且带有毁灭一切的不可逆性。而且,即便将恶性肿瘤甚至某个部位或器官从身体里摘除,癌细胞依然有可能发生转移。在《星运里的错》中,奥古斯特以截肢为代价换来一年多的平安无事,却最终难逃癌细胞大面积扩散的命运;在《小红花》中,马小远即便做过开颅手术,病情似乎控制得不错,却还是因为癌症复发倒在远行的途中。出于艺术创作的需要,癌症恐惧通常被一再放大;再者,即使造成恐惧的源头被掐灭,残留的恐惧依旧会不定期地爆发出来(海瑟就把自己的肺癌比作炸弹)。这种艺术加工与现实中相当一部分癌症能够得到有效控制的事实相悖,但换个角度想,被放大的恐惧或许也是攻克更多癌症难题的动力。

(三)癌症的“生”而不等

不难发现,电影中的主人公得什么癌会经过精心挑选。在之前很多描写绝症的影视作品中,白血病(虽不带肿瘤,但俗称血癌)是处于热恋中的女主人公最常患的一种致命性疾病。有学者究其原因,认为白血病相比于其他疾病更符合美丽女性的柔弱气质。笔者认为,在中文语境中还有一层含义,白血病的名称含有纯洁无瑕之意(白色),仿佛可以使爱情悲剧得到升华。假设让一个患有前列腺癌的男主人公或一个患有膀胱癌的女主人公演绎一段爱情悲剧,恐怕凄美的感觉会大打折扣。所以即便在今天,同样是遭受恶性肿瘤的攻击,被攻击的部位或器官不同,患者感受到的来自自身的羞愧和他人的眼光依然不同。每一种癌症在艺术化的过程中逐渐拥有了属于自己的隐喻,脑瘤通常意味着用脑或劳累过度,肝癌多半是情绪长期压抑的后果等。不过,只要病因与糜烂生活方式或传染性炎症无关,受到的待遇会温和得多。有些癌症则承受更多的耻辱和道德审判,尤其是睾丸癌、宫颈癌、乳腺癌这样原发于隐私部位的癌症。将《小红花》和《星运里的错》相比,东方人的观念还是比西方人保守些。《小红花》中的男女主人公都得了最符合乖孩子特质的中规中矩的脑瘤,全片连一个“羞愧型”癌症的名字都未提到。而《星运里的错》中,饱受睾丸癌之苦的派崔克不单走出了自身的心理困境,还成为“耶稣之心”的领袖人物,毫不畏惧地站在鼓舞患者士气的最前沿。不得不承认,癌症要达到“生”而平等还“路漫漫其修远兮”,需要依靠患者本人、患者家属及社会上所有人的共同努力。

传统癌症隐喻指向一切负面之物,战争、毒瘤、终结和消亡,在漫长的一段时间里,癌症一直都被妖魔化。随着患病原因的日渐明晰和治疗效果的显著提高,癌症的隐喻已经和婉了许多。有学者反对癌症意向的阐释,笔者并不完全抗拒阐释,但抗拒不尊重本体的阐释。笔者认为病理性隐喻敬畏癌症作为疾病的本质,并且突破了对癌症的认知局限,具有不可替代性、本源性和客观性;而功能性隐喻脱离癌症作为疾病的本质,具有可替代性、表象性和主观性,在艺术创作中要慎用,否则就是将癌症从妖魔化推向符号化和标签化。试问,癌症患者在承受生理痛苦的同时还要承担激励大众的重任,这让他们情何以堪。

将抗癌题材电影熬成心灵鸡汤并不可取,不过将癌症意向正面化可以作适度尝试。前文提到癌症年轻化的问题,细究起来,还隐含患者父母身份再认同的意义。年轻人体内癌细胞的增殖转移速度更快,从而导致生存率更低或死亡更迅速,所以低龄或年轻癌症患者的父母极有可能承受抗癌失败的后果。绝大多数父母与儿女的情感羁绊过深,失去儿女意味着失去所有的生活动力。在《星运里的错》和《小红花》中,海瑟的母亲和韦一航的父母都逐渐认识到自己的身份和意义并不单单仰赖于儿女的存在,即便儿女去世了,他们依然是能为其他病友提供帮助的父亲母亲。儿女的癌症对他们而言或许意味着一种关系的终结,但更是另一种精神的发轫,这样的隐喻也算一种慰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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