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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主义视角下《苍狼》中女性形象的重新思考

2021-03-07郑宇佳张晓朦

文化学刊 2021年12期
关键词:白鹿成吉思汗

郑宇佳 张晓朦

历史小说《苍狼》是日本小说家井上靖的一部代表作,主要讲述了主人公成吉思汗为了证明自己的苍狼血统而一生征战的故事。该作品虽以历史为基础,但并未拘泥于历史框架,还塑造了众多历史中不曾体现的、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在当时不仅引起巨大轰动,甚至还引发了一场关于历史小说是否应该严格尊重历史的“苍狼论争”。

一、关于“苍狼白鹿”传说

波伏瓦在《第二性》中提出了“女人神话”的概念。她认为,关于女性的社会性认识是一种想象和成见,也是一套用以压制女性的话语或意识形态。可以说,女性神话是一种虚构的话语,而虚构女人神话的动因是为了有效地控制和利用女性[1]141。而《苍狼》开篇不久就出现了关于女性的神话,是未成为可汗的少年铁木真听一位族中老人所讲述的,也为他一生的女性观奠定了基础。原文如下:

上天降命生苍狼,其妻为银白的母鹿。渡大湖而来,于幹难河之源头不儿罕岳扎营生息,遂生巴塔赤汗[2]10。

之后,作者先用“全体蒙古人”的视角表现了他们对传说的崇拜。他们在听到苍狼白鹿的故事时,内心会激动异常,每个人都对勇敢的狼在神的庇护下跨越千里来到此地,并娶美丽白鹿为妻的传说深信不疑。之后通过少年铁木真的视角对其进行了解读。在他的眼里,苍狼是“高大而勇猛”的,他们富有攻击性和占有欲,而白鹿是“温良,美丽”的,具有温顺的气质与华丽的外表,还会以自己的美取悦苍狼。除此之外,白鹿还会守护自己的丈夫,它并不像苍狼那样具有攻击性,但是擅长防御。这些描写充分展现了主人公成吉思汗心中男性的强大与优越地位,而女性在他看来是具有观赏性,服从于男性,并且能一定程度上辅助男性的。但在这本小说所依据的《元朝秘史》一书中,对于苍狼和白鹿的故事描写却有所不同,原文如下:

「高い天の命を受けて生まれたボルテ=チノ(灰色の狼)という人があった。その妻はゴアイ=マラル(美しい牝ジカ)といった。大海(バイカル湖)を渡ってオノン河の源にあるブルハン山の牧地に住むうちにバタチハンが生まれた。」(笔者译:孛儿帖·赤那(苍狼)为受上天之命而降生之人。其妻子为豁埃马阑勒(美丽的母鹿)。他们渡过大海(贝加尔湖),居住在斡难河之源头不儿罕岳,在此期间巴塔赤汗诞生了)[3]。

可以看出,《元朝秘史》中关于巴塔赤汗,即蒙古第一位可汗的诞生,只有寥寥数语,并未有过多解读。正相反,比起苍狼与白鹿,《元朝秘史》中更强调作为蒙古祖先的“人”。其中记载了太古时代蒙古人被其他部族几乎全歼,仅有一男一女逃过一劫并躲藏于深山中,通过长年的努力最终打通大山与外界道路的故事。并且,两本书中的一个细节不同却能够深刻体现男性的地位。《元朝秘史》中苍狼与白鹿是一起渡过大海亦或是大湖的,而在《苍狼》中,作者通过主人公的再描述把故事改写成了西方格林童话一般的王子克服重重困难最终与公主结婚的故事。虽然这其中并不存在白鹿遇险而需要苍狼拯救的情节,但足以见得男性主动而女性被动的思想。两个文本中的“白鹿”虽然都因为“苍狼”是受命于上天而降生所以显得略低一等,但在《苍狼》中的“白鹿”所代表的女性形象与“苍狼”所代表的男性形象之间具有了更大的差距,比起与男性一同经历“渡过大湖”这一困难事件而显得坚强的女性,具有了更多被动的含义。

二、战场中的女性群体

(一)被压迫的女性形象

《苍狼》的故事发生在一片广大的高原上。长期以来,这里的游牧民族都为争夺牲畜、牧草和妇女而不停地战斗。可以说,妇女在大多数男性看来不过是物品或资源,就连雄才大略的成吉思汗也对女性抱有成见。在他看来,女人的身上可能流着母鹿的血,但没有狼的血,他认为女性是柔弱的,这种思想在他少年时期就扎下了根。这种对于女性群体的认识虽然与当时的时代有较大关系,但主人公的心理活动对其进行了极大的强化,更使读者深刻地感受到当时男性对女性的偏见。每当两个部落交战,得胜的一方往往会杀光另一族的男子,而将其族的女性收进本部落作为婢女。在男人们看来,妇女的作用大概就是享乐和生育,而外族男人们则具有与之相匹敌的实力,会成为相当的威胁,必须赶尽杀绝。在这种环境下,女性迫不得已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她们从来不对男性加以反抗,不论哪个部族的男人夺走她们,她们都乖乖顺从。女性似乎并非独立的、有思想的个体,而仅仅是财富、资源与生育的工具。从女性主义的视角来看,这部作品可以说是女性被压迫的血泪史。

(二)男性眼中“不可信任”的女性群体形象

由于女性被压迫,为了保全自己,她们不得不委身于夺得她们的男性。然而,男性却因此觉得女性是不可信任的。至此,成吉思汗形成了一生未变的对女性的看法:

“女人的色、爱情和赤诚,固然是可以承认的,但他并不相信这些是永恒不变的。无论什么高贵的东西,一旦属于女人所有,总是不安全的。……她们是奇妙的、庞大的、可以生育具有任何民族血统的子孙的皮囊。这位热爱自己同时也为自己所热爱的妻子竟然生下了具有仇敌血统的孩子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2]79-80?”

对于成吉思汗来说,女性是奇妙的,无常的“皮囊”。他在需要女性的同时又觉得无法完全占有她们,因此感到相当迷惑。但不管他说女人的种种品质可以承认,还是说自己热爱妻子,这种思想从根本上反映了当时男性的霸权地位。这种情况并非女性造成的,而是由于男性的争夺而产生。男性亲手制造了女性的悲惨现状却毫无自觉,反而认为女性是“不安全”的。哪怕是人们口中的勇士以及英明的统帅也是如此。归根到底,小说中的男性可以说是以一种“物化”的眼光在看待女性。男性在杀伐征战,获得荣耀的时候,女性则成为了男性斗争的战利品和男性荣耀的牺牲品。

三、成吉思汗的母亲与妻妾

这部作品中有三个典型的女性形象值得注意,分别是成吉思汗之母诃额伦,其妻孛儿帖,以及其钟爱之妾忽兰。她们的出现左右着成吉思汗对女性的看法,既从历史角度表现出男性如何压迫女性,又体现了作家本人对女性的思考和关怀。

(一)母亲诃额伦

成吉思汗的母亲诃额伦曾被蔑儿乞族人掠走,后被其父也速该抢回。也速该是一个有勇有谋的人,在部落里被称为勇士。即便如此,她仍然不能从其身上体会到爱情的温暖,只有当她看到也速该抱着自己的孩子时,她的心情才得以平静。她虽然与普通女性一样不得不屈服于现实,但她身上体现出了人性的光辉。首先,她将自己的亲生儿子与丈夫也速该的另外两名妾生下的儿子一视同仁,从不另眼看待。当成吉思汗杀死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别克帖儿时,诃额伦头一回显示出了极度愤怒的情绪:

“你杀死了一个为数不多的亲人!你是咬碎胞衣的狗,冲下山崖的合卜阑,压抑不住的愤怒的狮子,活活吞噬动物的蟒蛇[2]31!……”

面对孩子的死,一向顺从软弱的诃额伦是如此愤怒,对自己的儿子破口大骂。她的做法最终使得成吉思汗放弃了杀死另一位同父异母兄弟的想法。这里母亲对自己子女的保护无疑是对男性霸权的一次抗议。诃额伦虽然在成吉思汗看来显得柔弱,但她身为母亲也同样是一名坚强的女性。她的经历和众多战场上的女性一样,被男人争夺,侵犯,生下孩子,可她将这一切承担下来,以毫无保留的爱面对自己的所有子女们。成吉思汗曾问她女人身上是否也流着苍狼白鹿的血,诃额伦则告诉他男人和女人并无不同,蒙古人不论是谁都继承了祖先的血。而成吉思汗对此感到不满,认为女人柔弱,根本不配。这一方面是由于作者有意塑造的成吉思汗对苍狼形象的崇拜,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历史时代的性别观念所造就的。诃额伦被男人抢夺的遭遇与自己思想遭到的否定都体现出了当时男性霸权对女性的伤害。

(二)妻子孛儿帖

孛儿帖生的高大健美,丝毫不显得柔弱,这让成吉思汗觉得自己第一次发现了真正的女性的样子。她的理想是为成吉思汗生下众多具有“狼血统”的后代,帮助他实现理想。因此,铁木真对她产生了发自内心的感情。可是,孛儿帖这个形象也是为了符合成吉思汗的感觉而出现的,在此之前,成吉思汗对于柔弱的女性明显表现出了厌恶的态度和较大的歧视,认为她们的身上根本没有与自己一样的血,比不上男人。波伏瓦认为“真正的女性”这一概念具有欺骗性。她揭示了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对于“女性气质”的建构逻辑:“真正的女人”必须具备女性气质,而女性气质最重要的、根本的内容乃是内在性。内在性使女性等于她的身体,等同于她们身体上那些纯粹的肉体的存在,不像男性那样具有创造性、超越性。所以,女性只能是实现男性工具和欲望的对象[1]152。而孛儿帖看似与普通女性不同的形象并没有反映女性的独立,正相反,她可以说是更符合男性理想形象和欲望的“工具”,因此作为另一种“良家妇女”的形象被成吉思汗所喜爱,但她并没有摆脱女性将自己当作客体的局限性。而上文也提到过,孛儿帖经历外族抢夺后怀孕生子的事件越发导致了成吉思汗对女人的不信任而非同情关爱。而在后来,成吉思汗得到爱妾忽兰并转告她后,她更是表现出了对他相当的体谅和顺从,丝毫没有怨言地接受了这一事实。孛儿帖自始至终都是温顺乖巧的,对成吉思汗少有怨言,但这一角色始终是极其被动的,不论是由父命嫁给成吉思汗,被外族掠夺,以及孩子的取名,她的一切仿佛都不属于她本人,而是属于男性,由男性来决定的。这无疑又是对那段历史中女性地位的深刻写照。

(三)爱妾忽兰

忽兰可以说是小说中个性最为突出和鲜明的女性形象。在成吉思汗打败了另一部族之后,其父亲主动向成吉思汗介绍了她并说愿意将她主动献上。可忽兰闻风出逃,躲了十多天之后被士兵发现。面对成吉思汗的质问,她毫不动摇,面带怒色说出了“男人都是野蛮的禽兽”这句话。这是成吉思汗头一回被被征服民族的女人冷眼相对,于是他威胁忽兰说要处死她和糟蹋过她身子的人。可忽兰郑重地说自己从未被侵犯,每次都用生命保卫自己的身子。她也为自己的做法而感到自豪。后来成吉思汗决定先把她关起来,而每次她面对成吉思汗,都展现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态度,甚至威胁他如果敢走近就咬舌自尽。后来,成吉思汗对她说:“我认为你不是一般的女人。”而忽兰则问起他对她的爱是否比爱别的女人更加博大,深沉,并进一步强调如果这种爱比爱他的妻子更加强烈,博大的话,她就答应他的请求,否则便以死相拒。而后,成吉思汗发觉到他的确是如此,对忽兰的感情确实不同于一般女子。忽兰最终与他结合,并主动要求陪伴他去战场,而成吉思汗在远征过程中也始终只有忽兰一人一直陪伴他,成吉思汗在决策时甚至都会问忽兰的意见。最后,忽兰因病而死,而成吉思汗按照她临终时的遗言将其安葬。在所有的女性形象中,忽兰是唯一一个有自己真正独立的思想,不受当时环境的约束,为了维护自己的价值观,追求自己的幸福而敢于发声并付诸行动的女人。很难想象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能有这样一位女性出现,并且,井上靖本人也刻意对忽兰进行了美化,虽然孛儿帖光艳绝伦,但却不及忽兰美丽与聪颖,也没有忽兰那种“忧郁的气质”。成吉思汗也因为忽兰而看到了自己心中真正的“银白的母鹿”。可以说,忽兰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作者对女性的关怀和愿望,她们应当是有自己独立的思想的,而非一味顺从的被动的人。忽兰的爱极其强烈与主动,甚至可以看出来一些私心。分战利品时,成吉思汗让她拿喜欢的,可她对财宝无意,只愿留在他身边。成吉思汗论功行赏问她要什么,她说自己什么也不要,之后反而提到了成吉思汗的理想并问他何时去实现。在后面讨论是否进攻西夏与花剌子模的时候,忽兰都主张进攻,并且主动陪同前往。而这样一来,忽兰在空间上也与后方的成吉思汗正妻孛儿帖拉开了距离,得以独占成吉思汗。忽兰通过种种方法在成吉思汗的内心里占有了越来越重的位置,甚至战场上的征服者成吉思汗到头来成为了情感上的被征服者。在忽兰因病去世后,他突然觉得“行军进攻印度”失去了意义,意识到此次出兵的最终目的乃是为她寻找安息之所。成吉思汗与忽兰的爱情突破了时代的束缚,虽然作为历史小说来看略有突兀,但这也是作家为女性发声的一种体现。

四、结语

《苍狼》中成吉思汗戎马一生,创立丰功伟绩的背后,是无数女性被压迫、被物化的历史。从女性视角来看,本文中的“苍狼白鹿”女性神话在突出了性别的差异的同时,一方面揭示了男权社会中女性群体的顺从和任人摆布体现出了她们在时代与男性霸权面前的无助与无奈,另一方面又从女性主义角度对女性个体做了重新思考,让人们从中窥见了作家对女性命运的关注以及背后所蕴含的人文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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