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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石评梅作品中女性自我抒写的启蒙现代性

2021-03-07张冰滢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21年31期
关键词:高君宇现代性

张冰滢

(南昌大学 人文学院,江西南昌 330031)

1919年,五四运动风起云涌,中国知识分子们越来越意识到一个事实——旧文化、旧思想的沉疴已严重影响社会进步和民族意识的觉醒。在那个变革与因袭相冲突、新鲜与陈旧相混溶的时代,他们率先奔走呼告,以笔为剑、以纸为营,满怀激情地投身于时代热潮,致力于思想启蒙工作,成为文化批判的先锋。陈独秀创立的《新青年》是适应启蒙思想要求的第一份刊物,它率先高举反封建文化旗帜。随后,胡适在《新青年》上发表《新思潮的意义》,提出打破封建传统文化、解放思想的要求。知识分子们力图从精神上挽救民族于危亡之中,他们批判接受封建文化,倡导白话文小说,崇尚民主、科学精神,通过翻译西方作品传播西方新思想。个性解放、婚姻自由、人格尊严、反抗压迫等诸多关键词,一跃成为他们的新追求、新价值。一种以个性解放、婚姻自由、人格尊严、反抗压迫等为新价值追求,倡导白话文小说的文学形式——“五四”文学应运而生。

在周宪的理论里,现代性主要包含了两个基本层面含义,其中“一个层面是社会的现代化,它体现出启蒙现代性的理性主义对社会生活的广泛渗透和制约”[1]。笔者以为,“五四”文学通过揭露社会弊病、启发民众思考来潜移默化地影响社会生活,以这样的理性主义推动思想、社会现代化进程,其核心内涵是“使人告别奴隶状态,做一个独立自主之人;告别蒙昧状态,做一个心明眼亮之人;告别迷信盲从状态,做一个明理自觉、个性健全之人”,这就注定了“五四”文学从诞生之日起就必然带上了启蒙现代性的深深烙印。

同时,“五四”时期,女性作为封建制度中被压迫的一个群体,也在启蒙思想的辉映下渐渐从黑暗中苏醒,开始有了最初的独立与觉醒意识。冰心、庐隐、冯沅君、苏雪林、石评梅等一批人成为最早、最具代表性的“五四”女作家。她们在“五四”新文化运动和文学革命的影响下,内省女性弱点,批判社会不公,呼吁妇女解放,为沉默千年的中国女性发出了属于自己的声音[2]。石评梅原名汝壁,笔名石评梅,“民国四大才女”之一的她作为中国近现代女作家、革命活动家,是最早觉醒的一批知识女性一员。石评梅是被启蒙者,也是启蒙者。她短暂一生留存于世的诗歌、散文、小说作品,主题大多是追求自由、爱情、真理和光明,是作者觉醒与向往、悲愤与呐喊心路历程的体现,极具现代性意识。

笔者少时曾听广播书场《风流才女石评梅传》,后去北京曾专程拜谒陶然亭高石之墓。在陶然亭湖心岛锦秋墩北麓松林,石评梅与她的爱人——革命志士高君宇的墓并立于此,墓碑如刺破黑暗长空的宝剑矗立。“我是宝剑,我是火花,我愿生如闪电之耀亮,我愿死如彗星之迅忽”,她用泣血的心为高君宇题写的碑文,正是她一生反封建、压迫,崇尚个性自由、解放的写照。石评梅的生命只有短短26年,但她以自己真挚缠绵的柔情和不屈斗争的执着写就了“五四”时期女性勇敢追求幸福的诗篇,如同“五四”新文化运动中的时代照影或惊鸿一瞥,又如“五四”时期飘扬在启蒙思想阵地的一面鲜红旗帜。我们在石评梅的女性视角自我抒写之中,可以觅得启蒙现代性踪迹。

1 石评梅的“自我”形象构建

中国几千年来的传统文明中,似乎一直有一条男权主义的金科玉律。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传统观念约束中,女性只能成为贤妻良母,相夫教子,社会是女子始终无法跨入的禁区。没有经济基础的她们,只能依附于男子,多半饱受男子或男子家族欺凌,成为包办婚姻中的牺牲品。她们在苦难面前不敢言语,无法言语,无处倾诉,甚至成为社会一个附属阶层,男权社会的背景。这样的苦痛是一个客观存在,却不被人意识或像“皇帝的新装”一样,无人敢说。

知识能够使人在思想上启蒙,精神上实现自我突破。这样一种女性与知识绝缘的情况到了“五四”这个特殊的时期发生了改变,一些学校甚至高等学府纷纷招收女性学生。当女子广泛接受了民主、科学思想,接触西方哲学思潮后,她们便开始重新思量自己的婚姻、地位、价值,反思生存的意义,在她们的字典里多了一个“我”字。“女性终于从文学中的被讲述步入自我讲述,从沉默状态的被言说步入张扬个性的自我言说,从历史的盲点中浮出了历史的地平线”当她们将这些意识以文学形式诉诸笔端时,我们看到的是以启蒙现代性为特质的女性“自我”意识的抒写,石评梅的作品当然也不例外。但她本人善感、忧郁,作品中又常常充满一些冷艳的词汇,如“冷月、孤坟、落花、哀鸣、残叶”等,显现出一种双重的现代“自我”交织的形象。

1.1 启蒙现代性影响下石评梅双重“自我”交织的形象

1.1.1 不畏艰险、不懈奋斗的自我——自我鼓励、自我肯定的现代精神

与当时很多先进女作家一样,石评梅是“五四”启蒙思想的受众,她走出家门,接受教育,善于思考,也成为新的启蒙者。她年轻、向上,饱含热情,渴盼光明,向往自由,对于困难有着天然的信心与勇气。1921年12月20日,她的第一篇作品——诗歌《夜行》,在山西大学的《新共和》创刊号刊出,开篇即这样写道:“唉! 荆棘夹道,怎叫我前进? 奋斗呵! 你不要踌躇! ”第二部分,她认识到先驱者们身处环境的险恶与肮脏,周围是“枯森林”“荒冢”,也悲哀“凄怆”与“荒凉”,但并未因此停歇进步,而是重新振作,以昂扬的热情感叹“你现时虽然在黑暗里生活,动荡;白云苍狗,不知变出几多怪状,啊呀!光明的路,就在那方!”诗歌字里行间,让我们看到一个个眼神坚定、紧握双拳的奋斗者,这正是石评梅的理想化身。她在《寄到狱里去——给萍弟》中安慰萍弟“我们光明的世界已展开在眼前”,也在《缄情寄向黄泉》中庄重宣言:“颠沛搏斗中我是生命的战士,是极勇敢,极郑重,极严肃地向未来的城垒进攻的战士。”这样一位女子,竟能面对偌大的世界、黑暗的时代发出这样无畏的宣告,决心以战士的姿态战斗,这无疑是自我鼓励、自我肯定的现代精神的鲜明体现。

1.1.2 善感忧伤、纤敏孱弱的自我——自我怀疑、自我否定的现代意识

在积极追求自由、奋进的同时,石评梅的作品更多时候表现出的是一个脆弱、敏感、忧伤、孱弱的自我形象。

石评梅初恋受挫,这种外界的压力与变故常常使她痛苦,家人朋友的天各一方让她愁绪万分,与恋人高君宇的爱情悲剧更是给了她莫大打击和自责,她常有愧疚甚至追随他而死的愿望,在《“殉尸”》《一片红叶》《象牙戒指》等名篇中都有所反映,这显然是消极、灰暗的生活态度。从自身来看,她在《蕙娟的一封信》中悲叹“什么事业我都做过,但什么都归失败了”“徒害得心身俱碎”,认为理想与现实“相去有万万里,而这万万里又是黑暗崎岖的险途,光明还是在九霄云外”。个人力量微弱与时代黑暗之间强大的落差,常常使她哀伤、哭泣,“我陨泪——向万仞的深崖,我长歌——向无垠的穹苍”,虽是夸张修辞,却是她悲苦心境的真实反映。她认为自己不死“如今苦了自己,又陷溺了别人”则更是契合了“五四”叙事性创作中莫名弥漫的“自杀”氛围[3],塑造了彻头彻尾一个心如槁木、满怀忧伤的自我形象。多愁善感、哭泣叹息,这似乎又回到了中国传统文化印象中柔弱无助的林黛玉式女性形象,难怪好友庐隐称她为“颦儿”。

1.2 两种自我形象交织的原因

1.2.1 个人家学渊源原因

石评梅自我抒写中之所以出现这样双重的现代“自我”交织的形象,由石评梅的天生气质与思考力决定,也与石评梅的个人经历密不可分。石评梅出生于山西平定县,其父为清末举人,母亲出身于书香门第。一方面,父亲性格固执强硬,而母亲则因为续弦身份而隐忍,石评梅从小便见识母亲的苦痛:“常使我在一夜枕上,流许多伤心泪”;另一方面,其父开明,使她自幼得家学滋养,从小熟读《四书》《诗经》,传统文化中的孤独、忧伤、敏感、唯美意识于她首先是培根铸魂式的植入。这样的经历情感清楚地渗透在她后来的许多作品中,如她的《涛语·偶然草》选集中写道:“我爱,这一杯苦酒细细斟,邀残月与孤星和泪共饮,不管黄昏,不论夜深,醉卧在你墓碑旁,任霜露侵凌吧! 我再不醒”[4]石评梅先后就读于太原师范附小、太原女子师范,天资聪颖,多才多艺,加之接受先进的教育理念影响,使其在太原女师读书时,就产生了对封建制度的不满,并积极参加学潮,显现出反抗意识和卓越的组织能力。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读书的几年中,远离家乡漂泊的孤独无助,恋爱的受挫,君宇的离世,使她越发因了解人生而在诗、文中透露出自怜与哀伤,如“明镜里照见我憔悴的枯颜,像一朵颤动在风雨中苍白凋零的梨花”这样的文化浸润和经历,对于她性格的形成有着不可分割的内在缘由,流淌在她笔下的文字也像是一种复杂情绪的交织。

1.2.2 大时代背景影响

“五四”时期,在外来多元思潮的影响下,中国许多如社会、文化、经济等领域里,都发生了重大变革,中国文坛上出现了一种得到众多文艺家认同的与变革相适应的文学主张,并由此应运而生出一种具有启蒙现代性特质的文学创作自觉和文学创作潮流。这种现代性,以打破封建制度的枷锁和解除人精神上的桎梏为目标,呼吁人们解放思想、追求自由,达到精神上的新高地。

当时知识分子普遍受到时代背景、文化环境的影响,石评梅也不例外。特别是她生命中重要的人——高君宇的出现,也对她产生了巨大影响。高君宇有远大政治理想与博大宽广的胸怀,是我国优秀的青年革命家。最初认识高君宇之时,石评梅便“从高君宇激越的爱国热情和昂扬的器宇中,感到一种震撼心灵的力量”,后来又在认识渐进的过程中更加为其感召,对于国家社会的未来有了更加成熟的思考。同时,二人的爱情几经波折,她一方面出于先进的思想和理念而深爱高君宇,另一方面又因为内心深处的封建保守等种种原因不能以身相许,以至高君宇溘然长逝后她始终自责而痛苦。她的感情深化、理性选择的过程,正是她的灵魂之中“两种文化观念相搏斗的过程和崭新的人格模式确立的过程”[5]。

石评梅的作品多被好友庐隐、陆晶清整理在《偶然草》《涛语》中,但独有一篇当时登在《京报副刊·妇女周刊》上的《我的为了爱可以独身》却游离在外。“处此新旧嬗替的现世,爱园里横生荆棘,塑(竖)隔铁壁,旧道德偏阻其所好,投其所恶。”[6]石评梅在那个时代,情感上受到伤害,最终绝望,成为独身主义者。但文中说“爱园里横生荆棘,竖隔铁壁”这样的爱情遭际也使她更多地关注启蒙之于一些“边缘女性”的虚假解放,从而对于启蒙的意义有了更多独到的思考,即认识了更深层、更全面的自我,又从个人出发,走向了一片更广阔的天地——“一想到中国妇女界的消沉,我们懦弱的肩上,不得不负一种先觉觉人的精神,指导奋斗的责任”。庐隐在《石评梅略传》中写到石评梅作品思想分3 个不同时期:一是在梅窠漫歌时期,她评价为“只有形式而无内容”;二是石评梅作《心海》和《涛语》时,开始了解什么是人生和悲哀;三是作《红鬃马》《匹马嘶风录》时期:“她已经能从她个人的悲海里跳出来……以悲哀她个人的情,扩大为悲悯一切众生的同情了。” 这也向我们证实了,石评梅作品最终还是以启蒙现代性而达到她作品的巅峰,也成为她短暂生命中的绝唱[7]。

2 “自我”形象陷入困境的突破法——精神寄托

“傲世不能,媚世不忍”,启蒙现代性影响下形成的双重“自我”,激进与内敛的形式冲突毕竟会带来莫大的考验与纠结。石评梅在《归来》中写:“我痛苦的,就是这不能宁静不能安定的灵魂”,这的确是当时很多作家的症结所在,也是石评梅忧思的根源之一。她常常甘愿将自己摒除于喧嚣之外而享受孤独,但当独处时的内化与自省难以消解痛苦之时,她还是不得不寻找精神寄托以求出路,这也反映了当时知识分子提出社会问题而又无法解决的无奈苦楚。

2.1 人的依托

人是社会的产物,石评梅虽然享受着孤独,但也害怕孤独,也需要有人陪伴、倾诉,也有心中牵挂的家人、朋友、恋人。她愿意为父亲结一件绳衣,想要“扑向母亲怀里大哭”;她对朋友漱玉感叹“我在你面前流过不能在别人面前流的泪,叙述过不能在别人面前泄漏的事”;她与高君宇相识相知,仔细地保存着高君宇送的红叶、象牙戒指,在高君宇死后也常常写文寄思,或是去他的墓边徘徊……石评梅所爱的人,也反过来给了她许多的爱与关怀,安慰了她的愁苦心灵。

2.2 自然的慰藉

石评梅“清妙的文风”得益于她喜欢自然,甚至是痴迷于自然。她曾多次描写湖水、山峦、月、花、树等自然风光,在葡萄架下回忆往事,也在《烟霞余影》中深情地赞美“惟自然可美化一切,可净化一切”。前文提及她的诗歌《夜行》中表达了前进的决心、光明的向往,结尾却落在“美呵!自然的美呵!我愿意和它永久生长”的感慨之中。尘世的烦恼很杂很乱,于是她将希望寄托于自然,也即“物外”。这似乎可以类比于古人的归隐心境,是一种超脱,也是抽身逃离。自然给予了她一片栖身之所,也让她能够暂时将 “自我”真正合二为一而成为一个“无忧无虑的娇儿”。

3 石评梅女性“自我”抒写中启蒙现代性的体现

石评梅以笔言志,以笔传情,在她的字里行间,我们读出了一个生动的女性形象,她可以坚韧,可以隐忍,可以热情,可以冷傲,可以脆弱,可以敏感,可以忧郁,她大量的“自我”抒写为读者提供了走进她内心世界的一把锁钥,也为其研究者提供了一手素材。她文章中对于社会现实的描写及评论,也成了人们深探“五四”文学启蒙现代性及当时文人心理的一个重要窗口。

3.1 宣扬主体性的个性解放

石评梅的女性“自我”抒写,不仅会记录她自己的心理,也会从她的角度出发,写更多女性的“自我”,探究剖析不同身份、处境女性的心理与行为处事,这就使她作品中的“自我”更加具有普适意义。比如,她在《红粉骷髅》一文中以冷峻的眼光审视当时一批贪慕虚荣、纸醉金迷的女性,“钗光衣影的广庭上,风驰电掣的电车里,凡是宝钻辉眩,绫罗绚烂,披绛纱,戴衣冠,温馨醉人;娇贵自矜的都是她们”,批判她们“不知道人是什么?格是什么?”。她希望能丰盈女性的内心,不要“绣花枕头一肚草”,要提高女性的学识素养,从而创建一种高洁的人格,这是一种先进而更高层次的现代化思想。

3.2 张扬现代理性反对封建礼教

“五四”革命冲破了闭关锁国的文化政策,当中国传统文化置身于一个开放的世界语境中时,必然会与先进的文化思潮相冲突,形成反封建礼教的主题。石评梅在小说《弃妇》中写被思想解放、追求自由的“表哥”抛弃的封建礼教的牺牲品的“表嫂”。由于“环境礼教已承认她是表哥的妻子”,“便是属于表哥的一样东西了”,她惨遭抛弃后服毒自尽,使“我”生出“表嫂的生命也不过如烛在风前那样悠忽”的同情之感。这里的“我”,并非石评梅本人,但文中所表现出来的感同身受,又很难说没有融入石评梅的真实经历与想法。在当时社会,这样的“怨女弃妇”并不罕见。启蒙倡导自由恋爱,而失语的边缘女性们却因自由恋爱而再遭抛弃,无言地充当了恋爱革命的牺牲者[8],这便是“边缘女性”的悲哀,石评梅却注意到了,她因此而痛苦,却也因此而更加清醒,后来人亦可以得到提示,从而关注这样一个常被遗忘的灰色角落。她的文字,让更多的女性被注意、关心,让那些女性在时代浪潮中的牺牲不再悄无声息、毫无意义。

3.3 在追求真理的奋进、执着与面对时代悲哀的否定、叹息并存中体现启蒙现代性

学界普遍有一种认识:就是“五四”文学后期受西方悲观主义哲学、浪漫主义和唯美主义文学思潮的影响,文学表现出与启蒙现代性相悖的审美意识。但笔者认为可以换个角度看,启蒙现代性是建立在一种理性思考基础上,而审美意识中的自我否定也是一种基于对自身能力的清醒理性认识。不畏艰险、不懈奋斗的女战士与满怀忧伤、孱弱纤敏的弱女子,两种自我形象看似截然相反,却在石评梅的身上都有体现,甚至同一篇文章里会同时反映出其心理的挣扎,也不由得让我们思考,这两种形象是否存在一些融通之处呢? 答案是肯定的——它们既矛盾又统一,相辅相成,共同聚合成了一个启蒙现代性影响之下更加全面、立体的知识女性形象。忧伤、敏感并未妨碍其对于女性命运与人生的思考,反而使她能够进行更为深刻的思辨与觉悟,从而发出更为悲怆、激动、热烈的呐喊,在清醒的认知之中探索前路,追求光明。在这种状况下,原本女性“自我”的弱质转换为了机敏准确的自我认知,而敢于奋斗的“自我”鼓舞成了驱散阴霾的自我信仰,二者结合,正体现出石评梅强烈的现代精神与现代意识。

我们应该看到,石评梅的“满纸辛酸泪,苦情好文章”,实则更是一种对自我能力的怀疑与否定,是一种“对于自我面临的各种危机(与外界、与自身的矛盾和抵抗)的清醒把握,超越了虚泛的自我扩张和自我崇拜,把对自我的认识真正落到了实处[9]”,这其实也更具备“现代性意义上的深广度”,亦是一种深层次的现代意识的体现。

4 从石评梅女性“自我”抒写中透视启蒙现代性的双重性质

时代和个人的关系往往是双向的,尤其对于一些先驱者。笔者以为,时代是个人凝聚而成的恢宏群象,而个人是拆解开的时代血肉,时代会塑造个人,个人力量虽小,亦会在潜移默化中用自己的改变去影响时代。同样,“五四”时期文学的启蒙现代性成就了石评梅作品中的“自我”,石评梅作品中的“自我”又鲜明地体现出启蒙现代性的特征,同时也以文传思,以身为例,让我们看到启蒙现代性的双重性质。

4.1 先进性、开拓性

“五四”文学是适应当时思想启蒙运动的需要而发生和发展的,它提倡个性解放,鼓励人的发现,张扬理性精神,抨击腐朽落后的封建文化、伦理纲常,客观上延伸了开拓人内心世界的近代精神。对人的认识越深入,文学对人的灵魂的探究和拷问也就越深刻,从而更加激发人去追问世界、发现世界,甚至改造世界。同时,随着对“五四”新文化运动中“人”的解放和个性解放问题探讨的深入,女性问题也作为议题被提了出来。围绕婚姻、恋爱、自由等女性解放问题,陈独秀、鲁迅、胡适等男性启蒙者纷纷发声,展开讨论,为女性代言[10]。更有些知识女性,如石评梅、冰心、庐隐、丁玲等人,勇敢地站起来,从女性的角度抒写自我、认识自我、剖析自我,以细腻敏感的女性视角观察女性、观察社会,成为启发更多女性思想解放的女作家。石评梅在《妇女周刊》发刊词中热烈呼吁:“至少我们积久的血泪,应该滴在地球上,激起同情;流到人心里,化作忏悔。相信我们的‘力’可以粉碎桎梏!相信我们的‘热’可以焚毁网罟!数千年饮鸩如醴的痛苦。我们去诉述此后永久的新生,我们去创造。”一个女子,敢于以这样惊天动地的宣言来感召更多的女性睁开眼睛、追求创造“永久的新生”,这正是“五四”文学的启蒙现代性在鼓励女性“自我”发现这一方面做出的重大贡献。

4.2 理想化、不彻底性

不容忽视的是,虽然“五四”时期的作家们在主观上强烈表现出对传统、封建的憎恶,梦想追求自由、光明的新世界,但一方面,他们毕竟还是相对幼稚、无力的,追求过于理想化而导致与现实存在着巨大落差,从而使得他们的心理时常难以调适;另一方面,他们曾经所受的传统教化已经根深蒂固地存在于他们的人格之中,很难一时间完全根除摒弃,这就导致了他们自身的矛盾纠结,也体现了“五四”启蒙现代性并未能够触及社会制度根基的不彻底性。如石评梅,即使她的思想崇尚先进,也热情地追求个性解放与婚姻自由,但她内心选择了高君宇,却迟迟没有接受高君宇的求爱,一部分正是缘于封建思想中的“孝道”。情与理的冲突正是她难以委决的重要原因,这是封建文化与个人气质相融合的产物。“五四”时期还有许多像她一样的青年人在新旧交替中会感到无所适从。

而再进一步说,石评梅不仅是青年人,还有着一个“女性”身份。中国封建传统文化中,男尊女卑思想已经延续了几千年,在这场“五四”启蒙运动之中,女性更多时候是“被启蒙者”“与男性相比,她们的特殊之处在于还面临着自我发现和性别认同的艰难”。甚至,即使她们当初抱着为爱情牺牲一切的决绝和勇气走出家门,成为“娜拉”,最后仍然可能无法摆脱身心俱伤的命运。从石评梅自身的经历及其小说散文中所描写的女性对象表现来看,启蒙现代性也并没有收获预期的实际效果。

5 结语

尽管“五四”文学的启蒙现代性思潮因为旧传统文化因子的残存还不够完善,最终没能很好地维持其先进性,巩固其开拓性成果,逃不脱在短暂辉煌后由盛而衰的命运。但它却如拂晓之时的鸡鸣、黑暗之中的灯塔,以其启蒙现代性色彩唤醒了沉睡之中的中国,率先唤醒了女性觉醒意识,扛起反封建制度的大旗,开辟了“五四”时期知识女性追求精神独立、情感自由的先河,为中国的未来指明了方向。

“五四”文学革命是中国文学思想史上破天荒的变革,它不是传统内的变革,而是传统的转换;它不是传统的延续,而是走向现代性的革命。石评梅女士作品中关于女性的“自我”抒写正完美地与“五四”文学的启蒙现代性特质相契合。她是一个戴着镣铐的舞者,热烈而孤独;她的文字风格却又如泉之温婉清冽,流过革故鼎新中的文坛,滋养着特殊年代中人们苦闷干涸的心田。与其说她是“红色恋人”“风流才女”,不如说她是“五四”文学革命中的一位战士。她的一生虽短暂,但她留下的作品对研究“五四”时期的文学思潮极具研究价值,弥足珍贵。它代表了知识分子在乡土文学、婚恋抗争、妇女解放、新出路探寻上都已经做出了可贵的尝试。今天,当我们重读她的作品时,依然能够感受到清风缱绻心底,朗月升起枝头……

文学是社会的眼睛,是民族的精神。石评梅作品中女性自我抒写所倡导和追求的个体独立、平等、自由,反对野蛮占有和掠夺等的思想是与社会主义以人为本的核心价值观一致的。它不仅抒写着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段文学思潮演变历程,更抒写着中华民族人文精神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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