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学 文学分析方法 从“白蛇传”看人与蛇女相恋的原型研究
2021-03-07姚远
姚远
【摘要】神异鬼怪故事一直都是中国古典小说历史上一个重要的题材,而其中“物类变化”是颇为重要的叙述方式,描绘了狐妖、蛇妖等形象所化身的美女与凡人男子相遇相恋的故事,较为典型的就是“白蛇传”的传说。这些故事作为传统思想意识的结晶,封建社会的缩影,表现出了中国古代民间人们对于未知的恐惧与探求,对女性的追求与想象,以及图腾崇拜、生殖崇拜等意识。
【关键词】物类变化;白蛇传;图腾崇拜;生殖崇拜
从“白蛇传”看人与蛇女相恋的原型研究
绪论:从人们口口相传的民间神话故事到奇思妙想的各种志怪小说,神异鬼怪故事一直都是中国古典小说历史上一个重要的题材。比如先秦时期的古籍《山海经》,东晋时期干宝所作《搜神记》,清人蒲松林所著《聊斋志异》,当然还有我们相当熟悉的明代作家冯梦龙所著《三言》。这些志怪小说中的故事体现出了在日常生活之中,中国古代民间对于妖神鬼怪的想象与塑造。而在这些志怪小说之中,有许多凡人男子与妖怪,通常是蛇妖、狐妖等形象所化身的美女相恋的故事描写。透过这些故事,表现出了中国古代民间人们对于未知的恐惧与探求,对女性的追求与想象,以及图腾崇拜、生殖崇拜等意识。
在中国的民间传说中,“物类变化”是颇为重要的叙述方式,其中较为典型的就是“白蛇传”的传说。它可以说是家喻户晓,源远流长,是中国四大民间爱情传说之一。它讲述的是一个杭州一家药铺的学徒名叫许宣,在西湖边与一千年蛇妖所化的美妇人白素贞相识相恋,由此引发出来的艰难险阻、爱恨斗争,最后白素贞被永远镇压在雷锋塔下为结局的故事。随着时间的推移,“白蛇”的故事经过了一代代文人学者的改写重塑,呈现出了多姿多彩的不同版本,直到如今仍为人们所津津乐道。
也正因为“白蛇传”的故事广为流传,现如今对于它的研究,前人已经有了一定的成果,笔者在这里希望能够运用原型批评的分析方法,以明代作家冯梦龙所著《警世通言》中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文本为研究蓝本,从“白蛇传”的故事出发,探索其中的原型运用,从而在“蛇女”原型在古代志怪故事中的形象演变以及中国古代人与蛇女相恋故事的原型书写方面有所发现,希望能对前人的研究成果有所补充和明确。
“白蛇传”等故事的原型探讨“白蛇传”的故事到如今仍为人们所喜爱,而在一开始的时候,它只是古代人们口口相传的民间鬼怪故事。一直到了明代,冯梦龙广泛搜集世间的各种志怪故事,其中就有许宣与白蛇的爱情故事书写成文本,成为“白蛇传”故事最早以文字方式流传下来的文本。
然而,如果我们再往上追溯“蛇女”形象的原型,其实可以一直追溯到唐代。有的学者认为唐人谷神子所著唐传奇《博异志》其中的一个篇目《李黄》是最早的“白蛇”的原型,“白蛇传”的故事大体上由此演化而来。《李黄》大体讲述的是元和二年,陇西李黄闲逛时看见一牛车中一白衣女郎,绰约有绝代的姿色,借着借银钱的缘由相随入宅,在青衣老妇人的撮合之下极尽欢爱,饮酒作乐,无所不至。事后李黄回家渐觉恍惚,言语错乱,身体渐渐化作一滩水,只剩下了头颅。家人大为惊骇,去宅子里查看,除了一个空园子便只有一条大白蛇。作者还在《李黄》之后附了一则故事《李》,讲述另一富家公子同一位由白蛇化成的素衣少女稍有接触,归家后即“脑裂而卒”。在《李黄》之后的志怪小说创作也多有“蛇”形象的妖女出现,宋代洪迈《夷坚志》就记载了四篇“蛇女”故事[1],比如《钱炎书生》记一广州书生与一女子两情相悦,私下交合,女子怀孕,后遇一法师,施以符术,“女子默默不语,俄化为两蛇,一甚大,一甚小,逡巡而出”;《历阳丽人》中的蛇女与一男子情意绵绵,后却被道士制死;在《孙知县妻》中,孙知县偷窥妻子洗澡,发现妻子是一条大白蛇,事后,蛇妻坦然自若,对丈夫说:“我固不是,汝亦错了。切勿生他疑”,然而孙知县从此“怏怏成疾,未逾岁而亡”。
等到“白蛇传”的故事逐渐成型,被冯梦龙编写为《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之后又被清代戏剧作家方成培编写为《白蛇传》戏本广为传唱。一直到今天被改编成了各种各样的电影电视剧剧本为大家所熟知。
(一)“白娘子”之人物形象
“白蛇传”的故事流传千年,纵观历史上不同时期的白蛇故事,在故事情节内容不断丰富完善、改编重塑的同时,其中人物形象也不可避免的产生了流变,以白娘子的形象改变最为典型。可以说如今我们所较为熟悉的“白蛇传”故事版本中白娘子的形象是美丽专一、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勇敢而坚强,愿意为许仙付出一切的,她为许仙寻找千年灵芝,为许仙放弃千年修为,对许仙的怀疑理解包容,很大程度上已经摆脱了“蛇性”,更像一个真正的“人”,与其说她是“妖”不如说这个白娘子的形象更贴近于“蛇仙”。而在冯梦龙《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白蛇的形象则可以说仍是一个“蛇妖”的形象。她对许宣的欺骗,极力阻止许宣去庙会等地方,以及最后对许宣的怨,可以说在这个白娘子身上仍旧有“蛇性”。而这种人物形象的流变与中国民间的传统思想有着分不开的关系,传统思想中对“圆满”结局的向往希望世间所有美好的爱情都能有一個美好的结局。人们逐渐从幻想妖物化身成人,进一步去幻想妖物化身成人,然后为人们带来更多美好的感受。
像“白蛇传”这一类的志怪故事中,人物形象往往表现出鲜明的特征,故事中蛇女的大多是化身成如花似玉的美妇人,或者是为了报恩,或者是为了治病、借钱与男主人公相遇。故事文本之中总是对这些蛇女的容貌、性格极尽赞美之词,妖艳生动,温柔贴心。“起一点朱唇,露两行碎玉,深深道一个万福,娘子把秋波频转,瞧着许宣。”“衡州司户之妻,盛年有姿色。与同官家往来,和柔待下,皆得其欢心。”
薛宝坤曾说道:“鬼的身形和蛇的躯体都是感情极度的变形表现。”而说到“蛇女”的形象有的学者认为原型可上溯到令人又敬又怕的大地女神:“由于初民们对性爱既渴望又害怕,这种矛盾心理就造成了这个女神的双重性格。这是我们这个故事——以及其他相类似的故事——的根源,也是它在欧洲和中国的复杂奇妙的发展的主因。笔者认为这种“蛇”的原型形成有多方面复杂的原因。我们上溯到远古时期,人首蛇身的大地之母女娲,可以说是“蛇女”最早的一个具体形象,她抟土造人,补天安民,还掌管人间的婚姻制度,是中国最伟大的母神。“蛇”作为一些地方所推崇的意象,这种人蛇合一,蛇精显灵,是一种图腾崇拜的具体化表现。而另一方面,人们又往往强调蛇性本淫,在蛇女这个既荒诞又真实、既丑陋又美丽、既凶恶又善良、既神奇又平凡的亦人亦蛇形象中,埋藏着对情欲又爱又怕的集体无意识。半人半兽的蛇女,象征着人类的自然欲求与社会欲求之间的矛盾。在传统观念之中,“蛇”给人的印象是阴冷的,潮湿的,甚至是狡猾的,罪恶的,而“蛇妖”所化身的美女大多美丽温柔,与它的原身给人一种截然相反的感受,中国古代男权社会对于女性的想象,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扭曲的想象从这之中就可以体现出来。
(二)人与蛇女相恋故事情节模式探讨
从古到今,讲述凡人男子与妖精所化美女相恋的故事层出不穷,然而大体上都逃脱不了这样一个核心母题:妖精化身为美女,追求凡人男子,并由此衍生出各种各样的故事。这里的男主人公凡人男子大多是贫穷的书生,相貌清俊,多有才华,或是心地善良,总之逃不开一个“老实人”的形象定位。《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的许宣是杭州一个药铺里的学徒,文中对许宣的描述也是“一个俊俏后生”,“许宣平生是个老实之人”。《夷坚志》《钱炎书生》中也写到“钱炎者,广州书生也。居城南荐福寺,好学苦志,每夜分始就寝。”
笔者在阅读过这些比较典型的人与妖异类姻缘故事之后发现,其实这一类的志怪故事大体上都有相似的故事情节,都是按照“相遇相爱——自荐枕席——怀疑阻碍——结局”这样的故事情节模式展开的。
凡人与妖女相恋故事中的相遇往往都与借物、报恩等前提因素是分不开的。妖所化的女妇人美艳动人,凡人男子往往只一眼便无法忘怀,甚至是见色起意。正如《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许宣平生是个老实人,见了此等如花似玉的美妇人,傍边又是个俊俏美女样的丫鬟,也不免动念”,“当夜思量那妇人,翻来覆去睡不着。梦中共日间见的一般,情意相浓,不想金鸡叫一声,却是南柯一梦。”之后便是白娘子主动向许宣借伞。谷神子《李黄》中也是如此,“李潜目车中,因见白衣之姝,绰约有绝代之色”,“李子悦。时已晚,遂逐犊车而行。”其后也有白衣女子向李黄借钱的情节。
比较有意思的是,这些故事里的妖女几乎都是自己主动去追求凡人男子,甚至是自荐枕席,而男方并不排拒。
那白娘子筛一杯酒,递与许宣,启樱桃口,露榴子牙,娇滴滴声音,带着满面春风,告道:“小官人在上,真人面前说不得假话。奴家亡了丈夫,想必和官人有宿世姻缘,一见便蒙错爱,正是你有心,我有意。烦小乙官人寻一个媒证,与你共成百年姻眷,不枉天生一对,却不是好!”
在《夷坚志》《历阳丽人》中也有“丽人捧觥致词曰:’累劫同修,冥数未合,今夕获奉从容’。为寿罢,即登榻,绣帷甲帐,目所未识,遂讲衽席之好。”姚之江曾说道:“精怪的媚人是世俗性欲的移植。”[2]由此我们也可以看出人们对于理想中的女性形象的一种隐秘的想象,她们是美丽妖媚的,拥有绝色的容貌,能够魅惑人心,她们是主动淫荡的,总是大胆的向男性求爱,她们同时甚至还是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但是对于女色,男性一方面贪恋她们的美色,另一方面却又不自觉的认为女性是祸水。比如《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许宣对于白娘子的态度可以说是又爱又恨,他对白娘子的身份产生怀疑之后,爱她“如遇神仙”、“色胆迷了心”,恨她从而一次次的烧符镇压之、请捉蛇人捕之,最后又求法海除之。人与妖女相恋的故事里在最后总会出现这样一个道士和尚之类的人物,代表了传统的道德禁忌,思想禁锢,以一种“正义”的形象,对妖女这个“邪恶”的存在进行宣判。
人与蛇女相恋故事背后心理意识
中国古代历史上人与妖女相恋的故事有很多,甚至其中许多都有着相似的情节模式,然而人们对于这样的故事仍旧喜闻乐见、津津乐道,笔者认为这与故事背后所蕴藏的民间传统的思想意识有着分不开的关系。
其一,如果说亦正亦邪的蛇女形象代表了一种禁忌、束缚,那么这些故事则体现出了对禁忌的压抑与突破,妖神鬼怪作为一种人们所未知的存在,人们对于它们的态度是又恐惧又好奇,总希望去探求、触摸。而真情是生死不渝的,真爱可以战胜一切。
其二,作为一种传统男权社会的产物,体现出了男性对于女性隐秘的想象与追求。一方面眷恋美色,另一方面又觉得是红颜祸水。这样的人类情欲与道德的斗争一直都是不可避免的人们内心的挣扎。然而,在众多人与蛇女相恋的故事中,最后大多是悲剧结尾,或者是凡人男子身死,或者是妖女現出原形,最后离开。从中也可以看出,人们在挑战禁忌的道德之后,往往还是要回归到道德禁锢之中,可以说是又可悲又可叹。
其三,现实生活中总有许多不完满,亲情上的,爱情上的,事业上的等等,而志怪小说故事的精妙之处就在于人们能够借由天马行空的丰富想象,创造出一些想象的故事来填补心中的缺憾,脱离开现实生活,再想象之中完成自己的梦想。
结语:以妖神鬼怪为主题的志怪小说故事,民间口头故事一直都是中国传统文学领域中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白蛇传”的故事作为其中典型被人们传唱至今,在这个过程之中体现出了一种由“蛇妖”向“蛇仙”转变的过程,这与故事背后民间人们思想观念的不断转变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从“蛇女”这个原型形象中我们能够看到的是中国古代民间人们对于未知的恐惧与探求,对女性的追求与想象,以及图腾崇拜、生殖崇拜等意识。
不可否认的是,这些故事作为传统思想意识的结晶,封建社会的缩影,我们可以看得出当时人们对于人生、爱情、婚姻、事业……等等的观点,凝结了人们对于生活的美好愿望。
参考文献:
[1]冯梦龙.《警世通言》.《白娘子永镇雷峰塔》
[2]谷神子.《博异志》.《李黄》
[3]洪迈.《夷坚志》.《钱炎书生》、《衡州司户妻》、《历阳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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